柴米油盐酱醋茶,徐皎月买足一马车东西才回村子。东西买得太多,把车厢塞得满满当当,她只能坐到车夫身旁。
刚上路时,车夫满肚子不乐意,谁让她丑得这么厉害,长成这副模样就该藏着掩着,怎还能坐到他身边?
可人家是付钱大爷,再不痛快嘴巴也不能刻薄,他只好拉出一张僵尸脸。
她看到了却选择视而不见,还笑着说:“大哥,我给你说个笑话好不?”
车夫皱眉不应声,态度摆明了嫌弃。
徐皎月微笑,她懂的呀,却不在意,任何见她第一眼的人几乎都是这种表情,多年下来,她已经具备强大的心理建设。
也自顾自往下说:“有大夫叹口气对病人说:『有个坏消息,还有个更坏的消息得告诉你,坏消息是你最多只能再活一天了。』病人一听,手脚发软,生无可恋,哭着问:『有什么消息能比这个更糟?』大夫顿了顿后回答,『本来这事儿,昨天就要告诉你的……』。”
听到这里,噗哧一声,车夫捧月复大笑。
徐皎月笑着说道:“所以啊,人生除死无大事,长得丑一点、笨一点、脏一点,算什么事儿呢。”
车夫闻言,双颊红透,以貌取人,确实是他肤浅了。
她没等对方道歉,自顾自下台阶,又道:“大哥,你这样载客一整天,能挣多少银子?”
说到这个,他叹气。“雇一趟马车要两百文,舍得坐的人不多,那些坐得起的富贵人家,往往家里都养了马,我这生意一天能跑上三趟就算好的了。”
“我们村子固定每月两次赶集,大家都要抢早,好搭上陈大叔家的牛车,否则就得走着进城,累得慌。陈大叔一个人头收十五文,这样来回一趟,每个人就得花三十文,对陈大叔来说不无小补。
“大哥要不到几个村落里探听探听,日后每逢市集就到村口载人,马车的速度远比牛车快,乘坐又更舒服,要是一个人头收二十文,肯定有人肯掏钱,马车一趟可以载十几个人,能来回载上数趟,肯定比现在挣得多。”
徐皎月这样一说,车夫眼睛发亮。
对啊,怎么没想到?这姑娘脑袋清楚,居然能想到这个,转头望向她,突然觉得她眉眼长得真好,五官端正,看起来还挺脑眼的。
当!李阿贵赠正评五点。
徐皎月扬眉一哂,望向远方。
马车来到村口,小小的村落,有几个人坐得起马车?因此刚进村立刻有人围上来。
“月月发财啦,竟雇起马车?”王和笑着和徐皎月说话。
他是村长的小儿子,胖嘟嘟的,走起路来外八字,一摇一摆的像肥鸭子,他是村里头最喜欢徐皎月的,因为他老觉得他们是同款人。
他的体型和徐皎月的胎记都是被人嘲笑的原因,而村长儿子和秀才女儿,这身分也是村人不敢在明面上嘲笑的理由,两人都读过几年书、认不少字,脑袋也都够清楚……重点是同病相怜的两个人,很适合彼此取暖。
因此王和央爹爹上徐家求亲,可徐秀才态度很奇怪,不说好、也不说不,就是拖着。
娘说,徐秀才大约想等考上人后,再给女儿寻门好亲事。
可……容易吗?自徐谦考上秀才到现在已经九年,至今还没半点着落,若是正常男人早该看破寻个正经差事儿赚钱养家才是,哪能像他直到现在还靠媳妇、女儿那手绣活养着。
徐皎月跳下马车,从车厢里拿出一袋糖。
糖是精贵物儿,不是逢年过节没人舍得买,若非如此,怎会有小孩为了那么点甜味儿跑去捅蜂窝,每年都闹出村童被螯得满头包的事故。
“阿和哥哥,这糖给村长。你在,我就不跑一趟了。”
王和不跟她客气,接过袋子。“还真的发财啦。”
“哪能呢,接了绣活儿,老板娘给我订金,平日受阿和哥哥照顾良多,就当报恩啦。”
两人说着话,围上来的村童越来越多,徐皎月又翻出一包糖糕,点了里面个头最大的东东,“你把糖糕分派给大家,得公平,可不许偏心哦。”
东东扬眉,说,“知道了。”
说完,转身就跑,一群孩子也跟着跑。
这时,系统响个不停。当!王和赠正评五点。、当!东东赠正评三点、当!虎子赠正评两点……
迎着阳光,徐皎月笑容灿烂,亮得车夫、王和别不开眼。
他拍拍她的肩膀。“你女乃女乃要是知道你花钱买糖,肯定又要讨一顿好打。”
徐皎月扬眉回答,“那糖,不是阿和哥哥给的吗?”
她说谎的本事炉火纯青。
肥手往她额头一戳。“又拿我当挡箭牌。”
这些年,她凡有一点意外收入,总借着他的手往家里送,搞得全村上下都知道他喜欢徐皎月,这倒没啥不好,他本来就喜欢她。
只是,徐皎月一心想让家人过好日子,可她的好日子在哪儿?
自徐皓日死后,她过得比奴婢还不如,亏她还成天笑嘻嘻像无事人似的,也不知道那颗心是怎么长的,这么宽。
“阿和哥哥身子厚,拿来当挡箭牌再合适不过。”她捶捶王和的胖手臂,同样是胖子,王和跟赌坊那位,简直是天差地别。
“就你敢拿我身材开玩笑。”
“人生嘛,笑笑就好。美如何、丑如何,胖如何、瘦又如何,活得开心自在比什么都重要。”
“你是真心感到自在,还是用笑容掩盖哀愁?”
他问得她微怔,徐皎月沉默,转开头避开这话题,却看见小雪怯怯地跟在马车旁。
这丫头有了后娘,亲爹成后爹,人憨憨的,身子瘦括括的,一看就晓得平日里没得吃喝,只有挨打的分儿。
她朝小雪招招手,蹲,从车厢里再拿岀一份糖和两颗包子。“收着,慢慢吃,以后肚子饿就悄悄来找姊姊,知道不?”
小雪咧嘴一笑,露出缺了两颗门牙的嘴。
徐皎月模模她的头,也不知道是在同情她,还是在同情自己。
看她这样,王和叹道:“你要是不反对,我去同爹娘商量,再加五两聘金,说不准徐女乃女乃会同意咱们的婚事。”他很想帮她月兑离徐家。
看着王和,徐皎月垂眉。
她当然知道,婚姻这种事图的不是郎有情妹有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而是图一世平安、生活顺遂。
模样差点的,就靠勤勉、劳力,靠个有福气的肚皮,好换得一个举案齐眉。
模样好的,或许还能盼来珠翠环绕、锦衣玉食,图谋个好前程,而她这种人……想要一世顺遂,怕也是奢望。
眼下,她只想尽力弥补,把家里被她踩出来的破坑儿给填补起来。
“别了,又不是没试过。终是我犯下错误,自该亲自收拾。”
“皓日的死不是你的错,当时你才多大?把罪过算在你头上,不公平。”
“人生哪来的公平?人生就是喜中带泪,泪中带笑,笑中带悲,悲中带喜,喜悲同存、笑泪互转的过程罢了。行了,时间不早,我得快点回去,不多说啦。”
挥挥手,徐皎月跳上马车。
看着她的背影,善良的王和心头酸酸的,真想多帮她一些。
马车到家门口,车夫大哥帮徐皎月把东西卸下,皎月多付一百文车资,又赢得五点正评,一袋糖、一包糕、一百文钱,让她收获不少正评,可是……看向安静的徐家……
深吸气,每回进这扇家门,她都必须鼓足勇气。
把笑容高高安上,再吸吐几回,推开大门,她将买回来的东西搬进厅里。
听见动静,姜氏和徐陈氏从屋里走出来,看见满屋子东西,瞠大眼睛。
下一刻,徐陈氏冲上前,举起手啪啪啪往徐皎月身上打了十几下,一面打一面骂咧咧。
“我让你乱花钱、我让你慷慨、你这讨债鬼……”
前面几句还算清楚,勉强算是为她的粗暴行径做出解释,可后来的,就不知道在骂啥了,然而重点不是骂啥,而是揍人。因为钱丢了、心肝疼,就算家里需要东西,也得先把银子交到她手上,她再来进行分配。
可经验丰富的徐皎月明白,钱进到徐陈氏兜里哪还有吐出来的分,弟弟们正在长身子,她自己也太瘦,得多吃点好的。
徐皎月一面躲着徐陈氏的无影手,一面瞄着站在房门口的娘亲,她眼里的冷漠,让她如兜头被冰水给泼了。
自从哥死后,娘看她的目光就像看陌生人……
放下手中那扇猪肉,她不顾热痛的双臂和脸颊,反倒笑弯两道眉毛,拉住徐陈氏的手说:“女乃女乃别急,等我把剩下的银子拿出来,再打吧。”
真不知心脏是要多强大,才能面对一张想把自己给撕了的狰狞脸庞,还笑得那样张扬?
徐皎月的话让徐陈氏歇了手。
还有剩?这桌上、地下的……她哪来的钱?
吵声打断正在写文章的徐闵谦,他从书房里走出来,满脸不耐问:“怎么回事,月月,你又惹祸?”
连问都没问,一开口就认定是她惹祸?
微微的心酸漾起,两个弟弟从爹身后冒出头,脸上带着幸灾乐祸,这就是她极力想要弥补的家人哪。
突然间,她觉得自己真可悲。
徐皎月回答,“没事,是女乃女乃误会。”
从怀里掏出银票和碎银子放在桌上,加上点力气,让笑脸继续维持在脸上。徐皎月讨好地说着,“爹想参加乡试,今年乡试在汾县举办,这一来一回恐怕要花不少银子,我便接下绣屏活儿,东家付给我两百五十两。我想爹出门前,身子得好好养养,乡试比府院考试更辛苦,这才多买些肉回来。”
说完,她满怀希望地等待系统大娘发出提醒,但……她始终沉默。
半点都不感动吗?不感动她的尽心尽力?不感动她的悉心补偿?
娘的表情依旧平静淡漠,她斜倚在门边,态度疏离,嘴角挂着淡淡嘲讽,彷佛厅里正在上演一部戏。
比起爹,娘的态度更教她受伤。
爹对她本就不亲近,而女乃女乃重男轻女,她从不曾在爹和女乃女乃身上享受过温情,不曾得到过,也就无从失去。
至于娘……她记得清楚,六岁之前娘是怎样宠她疼她爱她哄她的,直到哥哥死后便截然不同,娘当她是仇人了,对吧?
徐陈氏讪讪的,轻咳两声问,“一幅绣屏怎能挣这么多?”
“我应下的是双面绣。”
“双面绣,什么东西?你怎么会?谁教你的?”
“董叔送我一本双面绣的册子,我琢磨两、三年,绣成一方帕子送到绣庄给东家看过,东家喜欢这才让我接下差事,我琢磨着大概要绣上两、三个月。”
“你要绣屏风?董爷那里怎么办?”
那边可是说好了,一个月一两银子,村里男人进城都挣不了这么多,可董爷让月月上山打扫、做三餐就能净赚一两,这么好的差事,她可舍不得丢。
“要不,明儿个起,董爷那边让你娘过去。”
徐皎月忙道:“不耽误的,我把绣屏带到董叔那里,打理好家务,再利用空闲时间绣。”
“这倒是可行,双面绣价钱真有这么好?”徐陈氏又问。
“是,东家说,若我的手艺再进步些,下一幅能给更高价钱。”
“既是这样,你把双面绣教给你娘吧。”
真的吗?她忙不迭地点头,热烈的视线落在娘身上,她想同娘多处处,想借机拉近彼此关系,她会想尽办法让她们的感情像过去那样。
可……她高兴得太早,热切目光撞上冰山,瞬地,徐皎月的胸口一阵阵发凉……
“我不想学。”姜氏轻哼一声,丢下话转身回屋。
差一点点,徐皎月的笑容挂不住,她得憋着压着才能让脸部的肌肉维持在原处。
徐陈氏见状,一肚子火,指着房门骂骂咧咧。
“成天阴阳怪气的,她在恼火谁啊?如果不是老娘老眼昏花,需要她学?我自个儿来得了。真不晓得是谁对不起她,她到底还知不知道自己是媳妇啊,连婆婆的话都不放在眼里,真是好大的威风……”
眼看徐陈氏扯起嗓子骂个不停,徐皎月连忙从桌子上找出盒子递到她手上。
“女乃女乃别生气,我想爹要考试,身边需要多带些银子,没舍得乱花钱,只买了支银簪子给您,等我下次赚更多钱,再给女乃女乃买金簪子。”
徐皎月的极力讨好,让徐陈氏心气稍平缓。“不必,下次卖多少钱,把银子全交给我,别乱花。”
“是,女乃女乃。”她转身亲手把银票交到父亲手中。“爹,您合计合计,如果不够的话,我再跟东家借点。”
她仰头看父亲,期盼系统大娘捎来提醒,但,还是没有……
笑容渐渐地凝在脸庞,她深吸气轻咬下唇,对自己说:没关系,早就习惯了,过得去的……
徐闵谦看一眼银票,干巴巴说:“不必了,这样就够,你什么时候去董爷家?”
“过几天吧,等爹爹出门,我把家里安排好就过去。”
“也好,去董爷那里要懂事些,尽量把董爷交代的差事办好。”
这是关心?徐皎月暗叹,应不是吧。“爹说得是。”
徐闵谦点点头,跟在姜氏身后进屋,看着他的背影,徐皎月再次轻叹。
“还等啥,时辰不早了,快去做饭。”
徐陈氏岀声,徐皎月把难受收拾妥当,重新撑出笑容,勾起徐陈氏的手臂说:“是,女乃女乃。您等着,我一定会赚很多钱回来,给您过好日子。”
当!徐陈氏赠正评一点。
就一点?聊胜于无,好歹女乃女乃是舒心了。
徐皎月笑开,转身往厨房走去,她听见徐陈氏招呼两个弟弟吃糕点,不公平?是啊,谁让她不是男孙。
经过爹娘窗下时,她下意识停下脚步,不是故意偷听,却听见爹娘争执。
“为什么非要这样伤人?看不出月月想讨好你吗?”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她什么都不知道,怨她有意思吗?”
“所以呢?我该怪你?”
“真真是无理取闹,好生过日子不行吗?你失去的儿子,我已经让你生回来,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所以我儿子就该白死?”
“不然你要怎样?杀死月月?”
姜氏不应声,但她的沉默让徐皎月心情凝重,双手在胸前紧攥,她拚命告诉自己,娘只是无法忍受哥哥的死,可娘终究心疼她……
没想片刻后,姜氏缓声问:“可以吗?”
轻轻巧巧的三个字,铿锵!徐皎月听见自己心脏破碎的声音。
可以吗?娘竟然说……可以吗?
娘是真的想要她死!控制不住的泪水滑落,心坠谷底……是不是她做再多、再努力都没用?
不知何时藏身暗处,眼看着身子贴着墙壁缓缓瘫倒的徐皎月,萧承阳拧了眉心,原来她过的是这种生活?心抽痛着,说不出的难受在胸口翻搅。
“死丫头,你没拿猪肉,要煮啥啊?”徐陈氏的声音从厅里传来。
徐皎月抬头,用力抹掉泪水,拍拍双颊勾起笑脸,她对自己说:“加油,你不会被打倒的。”
是啊,越挫越勇,越难越要笑脸迎人,她怎么能轻易服输?
拍掉身上的尘土,她一面往厅里走,一面用软糯的嗓音道:“知道了。”
话分二路。
赵文清一口气赔掉千两银子,转头就要找人出气,可徐皎月早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他火冒三丈,控不住脾气,当场就闹起来。
他揪住荷官衣襟,动手要赏对方两拳,可惜拳头还没送岀门,就让赌坊里的保镳赏了一脚。
飞摔出去,他还想破口大骂,可难听话刚到嘴边,拳头就砸上他的脸。
片刻功夫,他鼻青脸肿,本来就很猪头的肥脸更加惨不忍睹。
赵文清气急败坏,没了逛窑子的兴致,带着小厮高源回家。
才要进府,赵文清碰到正坐着轿子准备出门的父亲。
见儿子那副鬼样子,赵擎心道,他肯定又在外头惹事。唉,儿子真教人头痛,好事不做专干坏事,每回都要他去擦屁|股,不晓得自己怎会生出这个孽障?
他重面子,不想当街教训儿子,可看他那副模样不骂几声怎受得住?
“又打架?”赵擎口气不善。
“不是打架,是挨打,爹,你派人把喜从天降封了吧,他们诈赌!”
喜从天降?赵擎眼睛暴瞠,他竟敢跑到那里惹事!天吼、天哪,他晓不晓得赌坊背后是谁撑腰啊?就是他这个当爹的,也不敢轻易招惹啊。
要不,人家开店,他干么乖乖送上彩礼,经常还要“关心关心”。
没想到这个蠢货倒好,老子不敢惹的,小子给招惹上,是嫌他顶戴太重,想帮着摘下来?
想到这里,一股无名火在胸口蹿烧。“你、你,你好大的胆子!”
“爹,打人的不是我,胆子大的是他们。”赵文清抗议,分明不是他的错。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德性?”
身为独生子,赵文清从小被惯坏了,惯得不会看人脸色,直到现在仍一心要他爹帮着出头。
“我啥事也没做,不过是进去赌两把,才两把就丢掉一千多两,爹,您说这不叫诈赌什么叫诈赌?不行,这事绝对不能善了。”
赵擎气到头昏脑胀。
什么叫做绝对不能善了,若人家肯同他善了,他还得亲自上门致谢呢,他硬生生吞下怒气,问:“不然你想怎么办?”
“一把火把赌坊给烧了。”
“你敢!”
“这天底下就没有我赵文清不敢的事儿。”
赵擎气疯了,他这样聪明绝顶的人怎会生出这种蠢货?老天是有多看他不顺眼?“来人!把少爷给我绑进去,没我的命令,谁也不准放他出门!”
赵文清错愕。
啥?不为他出头,还要绑他?那家赌坊是给了爹多少好处哪?可给再多,能比“花香满园”还多吗?张嬷嬷得罪他,还不是一样要亲自把柳丝儿送到他床上,伺候得他满意了才放人?
赵文清不敢置信地看着父亲的轿子离开家门,几个下人涌上来要绑他进府。
他怒目瞪去。“谁敢碰我!”
这一嗓子,果然没人敢上前。
话说完,高源立刻上前扶起他往府里走。
高源是他上个月买回来的小厮,十五、六岁上下,眉清目秀的,嘴巴甜、懂一点武功,他刚来不久就把赵文清身边的大昂、大举给取代掉。
看见高源,赵文清满肚子火气,伸腿往他屁|股踹去,怒骂:“爷被人打的时候,你去了哪里?”
高源陪笑,“爷忘记了,您让奴才去知会张嬷嬷,今晚别让柳丝儿接客,等着好好伺候爷,奴才回到喜从天降,就看见爷……爷真不出门了吗?柳姑娘心里不知道怎么盼着呢。”
想到柳丝儿柔若无骨的身子,他身上某处硬了起来,可……爹禁他的足,怎么去啊?
皱皱眉头,想到柳丝儿红女敕的小嘴唇,他有些禁不住。
瞄一眼身后还跟着的下人们,他压低声音问:“你能把爷给弄出去吗?”
高源抿唇一笑,正愁找不到机会呢。“这倒不难,府里一、二十个武功高强的长随都不在,只是爷的银子全输光了,柳姑娘那里岂是两手空空能进得去的地方?”
“你去账房支三千两。”
“爷说笑了,上回小的去支钱,账房说得清清楚楚,往后爷一个月不得支超过五千两,而爷这个月……”
“爹是怎么回事?要钱不给钱,要他撑腰也不给撑,吃错药了吗?”
高源轻哼一声,不满道:“老爷肯定想把钱给那一边。”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恰恰让赵文清听见,他问:“那一边?哪一边?把话给爷说清楚。”
高源听见他扬声说话,急得跳脚,连忙捂住赵文清嘴巴,压低声音轻道:“少爷,您甭害奴才了,您这样嚷嚷,奴才会没命的。先回房吧,奴才再一一禀报。”
见他吓成这样,事情很大吗》
赵文清凝眉,看一眼跟在身后的其他下人,道:“都退下,爷自己回去。”
几个下人面面相觑,心想府里侍卫那么多,爷的身子又硕壮不灵活,应该是逃不出门的吧。
这样一想,便躬身为礼,乖乖退下去。
直到人全部走光,赵文清才道:“把话说清楚。”
“少爷,老爷在外头有新夫人啦,听说新夫人刚生下儿子,现在少爷已经不是老爷唯一的儿子,要是少爷再不乖乖上进,好好考出个功名,老爷恐怕是要偏到那一边……”
这还得了!“唯一”两个字始终是赵文清的倚仗,二十几年来,娘在后院使多少办气才让那群莺莺燕燕断了念,这会儿……爹是另辟蹊径哪。
“人在哪儿?”
“在银杏胡同,朱红色大门那家,听说是五进宅子,伺候的下人足足有上百人呢,足见老爷对她极宠爱。”
一个小小外室竟敢住那么大的宅子,还用上百人伺候,说不定吃穿用度比他们这边还好,怎么能行?他爹的,全是他的,怎能花在旁人身上?
赵文清暴怒,大步往娘亲院子跑去。
看着他肥硕的身躯快步往前,颇有几分喜感,高源微微一笑,追上前。
“少爷,您做啥啊?”高源急道。
“我去告诉娘,让娘抓狐狸精去!”
“少爷,抓不了的啦,您别害夫人了。”
“为哈抓不了?”
“爷没发现吗,府里那群武功高强的长随通通不在?许是派到那边保护新夫人和小少爷了。”
“什么新夫人、小少爷?赵家的少爷,就我一个!”他瞪高源一眼,继续迈开肥腿往前进。
不多久功夫,赵夫人召集满府奴才仆妇,直奔银杏胡同。
赵夫人是户部侍郎章勤的嫡女,赵擎之所以能和四皇子搭上线,负责为萧承业在杞州搜刮财物,全因为赵夫人。
赵擎为人圆融,看似左右逢源,其实是性格狡诈、处处讨好,他能一路走到如今,不得不说赵夫人厥功甚伟。
不管是家里大小事或与萧承业的联系,几乎是赵夫人一手张罗,赵擎搜刮的民脂民膏也是赵夫人经的手,因此高源数度潜入赵擎书房,始终一无所获。
赵夫人身边服侍的至少有三十人以上,她们把赵夫人的院落守个滴水不漏,铁桶似的,要在那么多的娘子军眼皮底下不知不觉行事,根不可能。
这会儿闹腾起来,高源才有可乘之机。
赵夫人方方面面都掌控得很好,尤其在子嗣上头,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愿放过一个,这会儿外室都有儿子了,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平日里指挥有度的赵夫人,这会儿乱了章法,为对付被拨过去保护外室那些武功高强的长随,府里只留下几个老弱妇孺,其他人全跟着出门去,声势浩浩荡荡。
高源一声啸响,几名黑衣人从墙外跳进赵府。
他们顺利潜进赵夫人屋里,快手快脚倒腾着,细细的铁丝往匙孔里插进去,咚!锁弹开。
一个个箱笼,就这样被打开。
不多久有人道:“找到账册了。”
高源快步过去,看到属下找到的账册,有一整箱呢,只不过……明明是贪污账册,可上面记的却是糖二十文、三百斤、大豆八文、九百斤……
不对,一看就有问题,谁会天天买大豆、棉花、米、粮、糖?赵家又不经商。
这样的账册不能成为证据,在迅速翻过几十本账册,确定全是这种记法之后,高源懊恼极了。
不多久,有人找到信件。
可这信件和账册一样教人憋闷,信里讨论天气、讨论生活日常……但怎么可能哪,堂堂四皇子会和一个五品知府讨论日常琐事?
况且,这么“普通”的信件,又怎会仔细按着日期排列整齐?
犹豫半晌,还是决定把所有的账册,连同信件、房契地契银票全部洗劫一空,反正现在赵府只剩下老弱妇孺。
一声令下,转眼功夫,黑衣人把布疋扯成数条布巾,将能带得走的全往里头塞,屋里一副被大盗摧残过的模样。
“撤!”高源道。
待黑衣人们一个个跳出窗外,他看屋里一眼,忍不住摇头。
唉,真真是太没家教、太没礼貌,侵门踏户的还把人家里弄得这么乱,事情要是传出去,会坏了名声。
不行,得描补描补……
太阳尚未偏西,屋里尚未燃起灯烛,但法律没有规定只有夜黑风高才能杀人放火,于是高源从怀里拿出火褶子点起蜡烛,然后……点火……
原该领军前往岭南消灭蛮邦的三皇子萧承阳,怎会到杞州来?
接到四皇子的密信时,赵擎措手不及乱了手脚,但杞州终究是他的地盘,再乱,他也能在最快的时间内掌握线索。
四皇子一再交代,三皇子是坚定不移的太子党,他们在杞州的事儿万万不可漏了馅,四皇子还说,若是能让三皇子出大纰漏,将他顺顺当当除去,日后行事会轻省得多。
因此一听到有人举报说三皇子萧承阳在静方园出入,他连拜帖都没递就直接上门。
别怪他心急,眼前可是个大好机会,奉旨前往岭南的萧承阳却跑到杞州,这是公然抗旨哪!
他把身边得用的、武功高强的长随全带上,怀里还攒着蒙汗药,打算一举把萧承阳给截胡。
没想到等过大半天,赵擎没等到承阳的影子,却等到凌云卓把他的夫人和儿子以杀人罪嫌抓进牢里的消息。
可真敢啊,一个小小七品县令,竟敢动他的人!
但等赶到了大牢,了解了详情,看着狼狈不堪的妻子、儿子,赵擎气到站都站不直了。她居然……居然杀死方氏和方氏生的儿子?胡涂、实在太太太胡涂!
天,方氏可是四皇子的心头好哪!
去年底,四皇子到杞州办差邂逅方氏,两人浓情密意,谁也分不开彼此,若不是回京日期逼近,若不是皇帝择定的皇子妃对四皇子未来大有裨益,四皇子肯定会把方氏偷偷带回京里。
当时,还是他在四皇子跟前苦口婆心、好言规劝,让四皇子大婚之后再请贵妃娘娘从中斡旋,让方氏能够顺利进京。
他还劝道,若是方氏生下一儿半女,封为侧妃也是指日可待的事。
方氏不过是个商家女,深知自己的身分,能得此恩典,哪还有二话说?
四皇子离开杞州后不久,方氏怀上孩子,眼看着大婚之日逼近,方氏与四皇子的事万万不能透出半点风声,万一毁了这门亲事,光是皇帝那里就讨不了好。
方家是大家族,人多口杂,为免消息外泄,赵擎便将方氏给接到外头安置。
这事儿办得四皇子非常满意,对赵擎诸多提携,眼看这任知府任期将满,四皇子允诺要安排他进京当官。
这分允诺代表对四皇子而言,他不再是个能帮着弄钱的小官,也代表四皇子对他将有大用。
没想到他连妻子章氏都不提,处处小心的隐秘事儿,竟会搞成这副模样。
章氏胆子太大,她在后院逞威风,对不上心的赵擎,睁一眼闭一眼也就过了,再加上章氏精明能干,能在仕途上扶他一把,他便事事妥协、处处倚重,谁知到最后……
怎么办?方氏是四皇子的心尖尖儿,她生下的又是四皇子的长子,现在竟被章氏给活活弄死,此事闹大就是谋害皇家子嗣,四皇子是个睚眦必报的人物,他真不晓得怎么把事情给圆掉。
若章氏没被凌知县抓个现行,他还能谎报方氏难产,可是凌云卓横插一脚,想把事儿给抹平,哪能?
别无他法了,他只能把章氏推出去,日后戴罪立功,想办法继续为四皇子效忠。
只……四皇子还是得防的,账册和密信得好好保存,在必要的时候才能换自己一条活路。
“钥匙给我。”他向章氏伸手。
只是在妻子面前窝囊了一辈子,这个手,他伸得战战兢兢。
章氏一语不发,对着赵擎冷笑。她何等聪明,赵擎这是打算把她当成弃子了,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分飞,大难还没临头呢,他就迫不及待和她撤清关系?哪能这么容易。
“放我和文清出去。”
“杀人者死,你还想出去?若你还有一点慈爱之心,就把罪行担下来,也许文清还有条活路走。”
哈哈,章氏疯狂地捧月复大笑。
“不过弄死一个小妾,你连儿子的活路都不给?”
有四皇子撑腰,赵擎在杞州就是个土皇帝,身为赵夫人,弄死一个无名无分的外室妇人,他会摆不平?更别说,审案的是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七品芝麻官,若他出声,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凌云卓敢不放人?
赵擎不这么做,理由很简单——他想要摆月兑她。
真真是有了新人忘人哪,也不想想当年他一个没没无闻的穷进士,是谁一路扶着他坐到如今的位置?难道就因为她年老色衰就该自动让位?
他打定主意为方氏报仇,真心想弄死她?
肯定是,章家势力太大,他不敢亲自动手,怡好有凌云卓这个愣头青出头,他就迫不及待给配合上。
杀人者死,这话说得多铿锵有力,待她午门斩首后,说不定他还能混个清廉为官、正义公道的好名声。
她早就感觉不对,去年四皇子到杞州办差,赵擎跟前跟后处处讨好,那副费尽心力的奴才嘴脸,让他在四皇子跟前博尽好感。
所以他不需要章家了?所以不想被掣肘了?
同床共枕二十几年,她岂不知赵擎多么精于算计,没有用处的章家,一腿踢开是刚好而已。
心,冷得彻底,看着赵擎,章氏心中恨意节节高涨。
见章氏这样,赵擎何尝不想把真相说出来?问题是已经闹成这样,他只能牢牢死死地守住秘密,只能把方氏摊到自己头上,否则四皇子那里……
他有种坏了四皇子名声,四皇子就有本事坏了他的性命。
“她不只是一个小妾,还是一条人命,杀人偿命、国家律法,人人都要遵守。”
“跟我谈国家律法?你贪墨税银的时候,国家律法在哪儿?你强占臣官功劳时,国家律法在哪儿?你苛扣朝廷赈银时,国家律法又在哪儿?”
“闭嘴!”赵擎大吼一声,气急败坏。
隔墙有耳哪,她真当杞州是他家后宫?
闭嘴?不对吧,她要做的是闭眼、闭心,“赵擎,你对不住我。”
赵擎心苦无人知,方氏的身分如今更不能说,他无法在竟氏面前辩解,何况隔墙有耳,四皇子那些事现在透出去,不只章氏要死,还会连累一大票人。
不想同她废话,赵擎压低声音道:“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如不想搞到赵家断子绝孙的话,你快把钥匙交给我。”
没了他们母子,赵家还想要子孙绵延?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
“赵家断子绝孙关我什么事,我姓章啊!”章氏冷笑。
“你非要胡搅蛮缠?”
不是他私欲太高、贪心太过,竟是她胡搅蛮缠?章氏道:“把我和文清弄出去再说。”
“不可能。”他已经打定主意把章氏推出去好向四皇子交代。
“不可能吗?那你就等着与四皇子的勾当被掀出来吧。”
她疯了,竟连四皇子都威胁。“你就不怕你爹也受到牵连?”
“我连自己都顾不着了,还能顾虑我爹?”
赵擎气急败坏,隔着铁栏杆一把抓住她的衣襟往前扯,砰地,她狠狠撞上铁栏杆,这一撞,她的额头撞岀血洞,血顺着额头滑下,让她看起来更加狰狞。
“章氏,你非要玉石俱焚?”
“想玉石俱焚的人是你,要我为你的小妾偿命?行!那我就拖着你一起进地狱!”
还以为她聪明俭俐、通情达理,没想到竟是个连话都说不通的蠢女人。
不管了,赵擎左手拉紧她的衣襟,右手将章氏挂在颈子上的项链扯岀来,使出蛮力拉断。
链子划过她的皮肤,勾岀一道深深的血痕,剧烈的疼痛让她直觉朝赵擎手背咬下,赵擎反射性地用力一扯,一整块皮肉竟被咬下。
捧住血流不止的右手,赵擎取走项链上的钥匙,恨恨瞪章氏一眼,转身离开。
看着赵擎决绝身影,章氏放声大哭,如此薄情寡义的男人,她竟为他筹谋一辈子、算计一辈子,到头来竟落得如此下场……她不甘愿。
不晓得哭了多久,回过神时,她发现萧承阳站在跟前,俯视自己。
“想活命吗?我可以放你和赵文清离开。”
章氏不认得他,但对方的气势让她一眼认定,他有能力做到。
“要我用什么交换?”她开门见山,毫不啰唆。
爽快!萧承阳勾起嘴角,回答,“赵擎和四皇子贪墨的证据。”
章氏咯咯笑开,想睡觉就有人送来枕头?真是太好,只不过四皇子一事牵扯到娘家……目光一转,她犹豫了。
章氏聪明,萧承阳也不是蠢货,他清楚她要什么。
“我能保章家和夫人皆全身而退。”章侍郎颇有几分才干,若他能“幡然大悟”倒也不是坏事,老四在太子身边埋的棋子不少,他总得回敬几分。
“说话算话?”
“说话算话。”
一锤定音,章氏和萧承阳之间有了默契。
“我想让赵擎下地狱。”
这话令人毛骨悚然,谁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根本是最毒妇人心。若赵擎知道,自己的性命将折在枕边人手里,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
萧承阳缓缓勾起笑脸,回答,“如你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