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心里交战拔河的当儿,手里的手机传来了讯息提示音——谢谢你,面很美味。
她眼眶不自觉地一热,有些潮湿了起来。
说什么瞎话啊?她的手艺她自己知道,基本把东西煮得能吃就已经是属于正常值了,哪里有美味二字可言?
……笨蛋,感冒烧坏了脑子吗?
鹿鸣吸吸鼻子,嘴唇紧紧描着,甩开紊乱的心绪,走向二楼走廊尾端,敲了敲门。
里头良久后才传来颤抖的声音。“是、是谁?”
“鹿鸣。”她冷淡地道。
房门猛地打开,露出的是林妲惨白的脸蛋,在看见她的刹那怯怯地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来。
鹿鸣有些不是滋味,走进房间后自行关上门,而后直视林妲。“那个厉鬼,你认识对吧?”
林妲惊跳起来,结结巴巴吞吞吐吐。
鹿鸣开始不耐烦了。“我没有那么多时间跟你做心理咨商什么的,我只想尽可能解决掉这件事,然后继续桥归桥路归路。”
“他是我以前的男朋友!”林妲月兑口而出,惊恐的眼泪也涌现了出来。
她眨了眨眼,有一丝怀疑。“你确定?我看到的是一个中年人的魂魄,还是你又惹了一只新的?”
“不是……就是他没错……”林妲眼神心虚地乱飘,有羞愧也有难堪。“他大了我十六岁,是个货运公司的,我以前的主管,对我很好,我要什么几乎都能满足我……”
“可是?”她不动声色地问。
林妲哆嗦了一下,紧张地看了四周,恐惧的神色彷佛那张脸孔那个……鬼,马上又会对自己扑过来了……
“后来,后来他跟他老婆离婚,他把房子和存款都给了我……”林妲声音越来越小,不敢看鹿鸣的脸,生怕在其中看见深深的厌恶,甚至想驱赶走她的表情。“然后我遇见了刘彦……”
后面不用再说也知道,就是烂大街却经常在社会上及八点档发生的滥俗剧情,年轻貌美又一心追逐物质享受的林妲,在遇到更年轻更有钱的金主后,原本有了年纪的主管就再也入不了她的眼了。
于是抛弃糟糠妻的男人被女朋友抛弃了,按理说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但是涉及到人命,事情就复杂了。
“他是怎么死的?”
林妲沉默了很久很久,再开口时异常艰难。“我……起先不知道,后来才知道他是……跳楼身亡……那个时间点,他曾经传讯息说如果我不回他身边,他就要死给我看,但是我、我没有当回事,我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
鹿鸣心情沉重地吁了口气,严肃地注视着她。“你确实欠了他。”
林妲瞬间吓哭了,激动颤抖地跪下来拉住她的手哀求。“我不想死啊!鹿鸣,求求你救救我,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真的不想死……我、我可以烧很多纸钱给他……”
她皱眉,“这种事不是烧烧纸钱就可以弥补了,现在是他依然迷恋你迷恋得要死,呃,虽然他已经死了啦,但是一个弄不好,他把你拖下去做一对鬼夫妻也不是不可能的。”
“我不想死……呜呜呜……求求你帮我……”
鹿鸣被哭哭啼啼的林妲缠得头疼,低喝道:“现在知道不想死了,当初欺骗人家感情骗人家钱的时候不是很爽吗?做事情都没有在想后果的是吧?”
林妲被骂得狗血淋头,越骂头越低垂,呜呜咽咽。“我……我没想过世界上真的有鬼……我也不知道事情会变得那么严重……”
鹿鸣冷笑。“真应该让你被鬼抓走,这样以后就知道举头三尺有神明,知道世上是真有现世报的。”
尽管心烦又懒得搭理,可她确实也没办法眼睁睁看着林妲被厉鬼缠着缠着自己也变成阿飘了,到时候冤气太重,还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个闹呢!
唉,好想要去最近的城隍庙跟城隍爷爷诉个苦……
这明明不是她的业务范围,感觉自己跨行越区(?)揽活儿的行为一点都不靠谱啊啊啊啊!
她揉揉隐隐抽痛的太阳穴,对涕泪纵横又满脸希冀乞求的林妲道:“你先焚香抄写九九八十一遍《地藏经》,可超渡、回向给亡者,心要诚。”
“好好好,没有问题,我马上抄……”林妲点头如捣蒜,含泪狂喜得彷佛看见了一丝希望。
“至于对方那边,”她顿了一顿,“我再劝劝好了。”
如果劝不听,那也只能用终极手段了。
——只是,鹿鸣也有些疑惑不解,怎么短短半年内,原本痴恋的中年男鬼会化成了厉鬼?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连三天,都不见鬼影。
这让憋着一口气要放大招的鹿鸣觉得自己有点傻。
可她又不是真正的天师,她具备的只有半吊子阴阳眼的体质,还有姬摇阿姨传授给她的西周大巫独门三印二咒,解决来挑衅的阿飘是小菜一碟,但却不能主动招魂什么的。
话说回来,要是林妲一直躲在她这里,阿飘又一直躲着她,难道她还得被林妲纠缠一辈子吗?
想想就心累。
不过这三天她也没闲到啦,因为八百年没生过病的周颂这次却被个小小的感冒病毒打趴了好几天,直到今天早上才总算恢复以往的生龙活虎,也不再咳得跟活像要把肺咳出来了。
她一点都不承认她有在担心,她只是觉得……觉得他咳起来很吵罢了。
鹿鸣“咚”地把一马克杯的热陈皮茶放在他面前,冷脸道:“喝!”
“谢谢。”周颂深情地对着她笑。
笑得她背脊又一阵发酥……不对,是发毛!
“咳!”她清了清喉咙,臭着脸道:“你赶快好,赶快回台北去,不要再在这边凑热闹了。”
“我不走。”他不忘补充一句:“我晚上很乖,都没有出帐篷。”
她一时语结,只能故作凶恶地对他比了个“I will be watching you”的手势,重重哼声完就很俗辣的落荒而逃了。
一点都不想要听见他在身后爽朗性感大笑的声音好吗?
病人还那么浪……咳,还有没有一点身为病人的自觉了?
他这几天总是用温柔的笑容和宠溺包容的态度对待着她,甚至还太阳打西边出来的主动洗碗、扫地、扫落叶收拾东西等等。
鹿鸣看他穿着黑色羽绒衣和牛仔裤,在寒风中边咳嗽边打扫外面被风卷得乱七八糟的树枝杂草,却有种自己是坏地主在压榨长工的错觉……
林妲则是一直躲在房间里面,不知道是怕撞鬼还是怕对上周颂,三餐请鹿鸣帮她买面包吐司和泡面,自己认分的草草解决。
这种奇怪的房客组合和相处模式让鹿鸣越来越烦躁,最怕麻烦的人却偏偏被一堆麻烦找上门……
她自由自在的日子一去不复返,连和布浪的英文补习(兼聊天打屁)时间都不能稍稍松驰她紧绷的神经。
而且莫名地总感到好像有什么正在朝着她逼近,危险和压迫感交错摩擦得连空气中的电流也隐约噼哩啪啦作响,可她就是睁眼瞎般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要来了?
姬摇阿姨也不见了,过去常常晃过来找她哈啦的阿美族长老英灵也消失踪迹很久了,搞得她想开个外挂请这两位帮忙找一下那个中年男鬼也没办法。
“该不会跟电影“魔法阿妈”演的一样,都被恶灵给吞掉了吧……”她想起影片当中那只被恶灵附身的小黑猫那句最经典的台词,尖声怪气地喋喋:““我要把你阿嬷卖掉”哈哈哈哈哈……唉,我在耍什么白痴啊?”
她边摇头边嘀咕自己的神经兮兮,干脆抛下屋里那两人不管,趁着今天天气晴朗,决定到海边去看看有没有渔船进港,她想买点新鲜的鱼煮汤喝……当然,才、才不是专门为了周颂呢!
鹿鸣一开车离开,在厨房中正乖乖洗早餐锅子的高大男人便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洗净大手,神情冷肃地走上二楼,来到走廊尾端的房间,敲了敲门。
“是……鹿鸣吗?”里面女子小心翼翼地问。
他浓眉微蹙,掠过了一丝厌恶,沉声道:“林小姐,出来谈谈。”
林妲隔着一扇门板不由打了个大大的冷颤,慌乱忧虑地结巴道:“颂少,要谈什么?我、我已经跟鹿鸣道过歉了,她也原谅我了……真的,我现在已经很惨了,我也不敢再对她做什么不好的事,对天发誓……”
“给你一分钟,你要自己滚出来还是我踹门进去?”他口气很淡,凛冽腾腾的杀气却彷佛已能碎裂厚重木头房门,直直扣掐住林妲的颈项!
林妲发出近乎窒息的哽噎声,嘴唇都发白了,只得抖着手慢慢打开了房门。
眼前的男人高大威猛,气势磅礴……
林妲眸底晦暗复杂的惧色一闪而逝,拖拖拉拉地蹭了出来,低垂着头像老鼠见了大猫般哼都不敢哼一声。
“我不管你是如何说服小鸣让你留下来的,也不管小鸣答应了要帮你做什么,”周颂目光锐利如鹰隼。“你,最迟明天一早,离开这里,永远别再出现在小鸣面前!”
林妲剧烈颤抖了起来,失声叫道:“不要!我不要走……我……鹿鸣她已经答应救我了,你、你没资格赶我!”
他双手插在裤袋里,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缓缓地道:“你一个礼拜前从台北XX西路十二巷九号三楼的租屋处离开后,搭上早上八点十五分往花莲山线的自强号第四车厢,各停靠车站的监视录影都没有录到你出站,也没有任何一家饭店或民宿有你的住宿记录,你有两天两夜像是人间蒸发,四天前出现在花莲火车站后巷口招的出租车来到这里,林妲,你在搞什么鬼?”
林妲僵住了。
他眼神警戒而危险,全身肌肉已然绷紧进入战备状态。
“你、你在说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完全听不懂……”林妲惨白着脸,纤瘦的身躯轻颤着,声音低微而哆嗉。
“我在SAS四年,你知道我们出任务的时候,见到最多的是什么吗?”周颂缓慢地,一字一句地道。
林妲头垂得更低了,瘦巴巴如爪子的双手紧紧交握绞拧着。“什……什么?”
“尸体。”他眼眸漆黑冷漠如永夜。“无论距离多远,隐藏得多深,那股死气每个特种部队成员第一时间就能闻得出来!”
林妲猛然一震,霍地抬起头来,怯弱憔悴惨然的脸上突如其来地浮现了一抹诡异的笑容。“啊……”
他后颈汗毛直竖,捏紧拳头,低喝一声:“你到底是谁?究竟想对小鸣做什么?”
瘦得单薄可怕的林妲忽然慵懒妖媚地斜斜靠在房门边,他眼前微微恍惚了一下,依稀彷佛看见了一个倾国倾城妩媚女子,可骨子里的腐朽恶臭味却怎么也掩盖不了——我见过这个女人。
他重重甩了甩头,目光厉然——不对,但他很确定自己在这之前并没有见过她。
“我能对她怎么样?”林妲懒洋洋地抚弄着自己的长发,姿态魅惑,“我需要她呀……反倒是你,她都不要你了,你还在这里死皮赖脸纠缠着不走……该滚的人是你吧?”
周颂眼神更冷了,“虽然我从来不对女人动手,但你要再不走,我不介意把你直接从二楼丢下去。”
“你试试呀!”林妲妖艳喋喋一笑,下一瞬枯瘦十指暴起,闪电般就朝他面门直扑而来——周颂眼也不眨地扭住了她的手腕,往反方向一扳,林妲阴惨惨地凄厉叫了起来,叫声中有着痛苦和满满惊怒与不敢置信。
他牢牢地制住她,心下蓦地一突——掌间控压住的肌肤湿冷僵硬,一点温度也没有……她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就在周颂恍神的电光石火间,忽闻“喀啦”一声,大手一空,林妲的手腕已用人体绝对不可能做到的姿势月兑逃而出,他迅速反应过来,可眨眼间林妲已经撞破走廊窗户而出,他一个箭步上前攀住窗框,看见的是更惊骇怪异的一幕——那个瘦如枯枝的女人“磅”地撞击落地,四肢和脖子摔成了扭曲方向,可接着就像提线傀儡……不,是像影集“阴尸路”中那些怪物般挣扎扭动着又爬站了起来,一下子就窜进了树林里去了。
周颂:“……”
——好吧,他承认他有些……是真的被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