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关云希是行动派,想做什么,就会立刻付诸行动。
她让锦香把闺房里的大箱子搬出来,在里面找,找出了一条枕巾,以及一个现成的荷包。
她叫锦香把针线和剪刀拿来,接着就开始缝制荷包,缝制好了便交给锦香。
“拿去给程叔,送到褚府,就说是我做的,是给他们大公子的一点心意。”程叔是锦香的爹,亦是府中管事。
锦香看着手中的荷包,嘴角抽了抽,不安地吐出一句话。
“送这个荷包……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
锦香把咬一牙,觉得还是提醒小姐的好。
“说不定褚公子家的荷包多,又比这个还漂亮呢!”意思就是,小姐,您做的这个荷包太上不了台面了,连她这个丫鬟看了都觉得有些丢脸。
关云希却不以为意。“这就是这荷包的价值所在,这个荷包独一无二,外面买不到,最重要的,这是我亲手缝的。”
锦香瞠目结舌地看着枕巾上被剪下的一个洞,然后再看向荷包上被缝上去的小鸟图案。
这哪是做荷包,不就是把块布直接缝到荷包上而已吗?
“可是,小姐,为何选这个图案?”
“小鸟吉利嘛,意喻在天愿作比翼鸟呀!”
锦香抽了抽嘴角,忍不住道:“小姐,这是两只鸭……”
“咦?是吗?差不多啦,行了,提醒程叔,记得要跟对方说是我亲手缝的,快去、快去。”她朝锦香挥挥手。
锦香一脸惊疑,但是架不住小姐的命令,只好讪讪地去找自家爹爹。
关云希认为,送定情礼就要送贴身之物,所以她选了荷包,但她却不会绣工。
她本是江湖女侠,走南闯北,后来领着一票弟兄干起劫富济贫的事,拿刀、拿剑她在行,但是拿针拿线她完全是门外汉,所以便直接把枕巾上的鸭剪下来,缝上去就得了。
另一头,程叔把礼送到褚府就要离开,因为锦香交代过他,礼送到就快点回来,谁知道褚大公子却说要见他。
“大公子召您进去。”
程叔感到意外,没想到褚大公子会亲自见他,他忙应是,跟着下人进去。
程叔低着头走进屋里。
“这是你家小姐做的?”
程叔回话。“是。”
“这东西真是她亲手做的?”
程叔觉得奇怪,但想到女儿说这确实是小姐做的,便如实回答。“是的,我家小姐说这是她亲手缝的荷包。”
“亲手缝的?”
“是。”
褚恒之盯着这个荷包,脸色冷淡,沉默以对。
在程叔忐忑不安时,褚恒之对他道:“回去告诉你家小姐,就说这荷包我收下了,”接着对总管道:“拿锭银子给他,送他出去吧!”
“是,公子。”总管含笑对程叔道:“请随我来。”
“是。”程叔心喜,觉得女儿真是太多虑了,人家禇公子很满意,还让人打了赏呢!
程叔走后,褚恒之盯着手上的荷包,两面不同的颜色、不同的布料,边缘有缝线,绣工并不精细,且这块布是缝上去的,上面的图案是两只鸭。
褚恒之盯着看许久,淡淡地吐出一字。“丑。”
他把这个丑荷包搁在一旁,继续看着手中的文册。
过了会儿,他眼神瞟过去,又看着那荷包。
“真是丑。”又嫌弃了一遍后,他伸手将荷包拿来,收进衣襟内的暗袋,贴身放着。
程叔一回到关家,便把事情向关云希说了一遍。
云希听了很满意,她就知道褚恒之一定会收。
“既然他赏给你你就收下吧!锦香,带你侈去库房那儿,跟管事说从我的分例中拿锭银子给你爹,就说是我赏的。”
程叔和锦香听了,忙向小姐道谢,锦香便领着爹爹下去了。
到了屋外,锦香趁着四下无人疑惑地问自家爹爹。
“爹,那荷包……褚公子真的收下了?”
“是啊!”
“他看起来很高兴?”
“是很高兴呀!怎么了,女儿?”程叔也一脸疑惑地看向女儿,“有何不妥?”
“没事,有收下就好。”锦香笑笑,心想算了,别吓唬爹,同时暗惊褚公子没计较那个丑荷包,看来对咱们小姐宽容得很呢。她提着的这颗忐忑的小心脏总算可以放下了。
不过隔日,褚家就派人送了回礼,来人说是奉了褚恒之的命令,要把这份礼亲手交给关家小姐。
当关云希把盒盖打开,瞧见里面的东西时,回头问锦香。
“他这是什么意思?送这些给我干么?”
高级檀香木做成的雕花盒里放着针线、一块布料,以及一张图。
锦香一看,立即就明白了,她瞟了将礼物送来的禇善一眼,而禇善则始终态度谦和,恭敬地站在那儿。
锦香拉着关云希到一旁说话,小声解释。“小姐,褚公子的意思是……”她靠近小姐的耳旁,对她低声咬起耳朵来。
她这么小声,就是怕褚家的小厮听到,谁知道小姐听完,变了脸色,大声道:“什么?要我一针一线缝那两只鸭给他?”
“小姐,那是鸳鸯……”锦香惊得对小姐猛使眼色,人还在呢,千万别口没遮拦啊。
关云希要是会刺绣,何必把枕巾上的鸭剪下来缝上去?那已经是她能想出的最好办法了。
也不怕丢脸,在禇恒之面前,她从不遮掩,自己是什么德行,她都坦然地表现给他瞧,因为她不喜欢欺骗他人的感情,最好是把事情都摊开,禇恒之既然喜欢她,就得想想是否接受这样的她。
她不怕送丑荷包,就是想告诉他,喜欢她要三思,她可不是那种在家拿针线做绣活的女人。
关云希率性潇洒惯了,重生一世,亦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对于感情一事,她向来粗枝大叶,没有一般女儿家的敏感和细腻。
为了山寨弟兄们的前途大业,她都可以豁出性命,这一世自然也不会拘泥于自己的婚事。
禇恒之喜欢她,她也觉得这男人挺有意思的。
若问她爱不爱他?老实说,她爱的人很多。
她爱那些山寨弟兄们的义气、爱他们为了保护家族的拼命、爱他们彼此互相帮助的血性,更爱他们在努力活下去时,牺牲彼此在所不惜的奉献。那种爱令她感动,这也是当初她为何毅然决然带领大家,成为与官府对抗的山匪,并成为官府头号通缉犯的原因。
而对于褚恒之,她也是爱的,爱在他面前直言不讳、爱与他斗嘴斗智、爱他面冷心热的忸怩,也爱与他举杯共饮、把酒言欢,更爱与他同样认同那些山匪弟兄并非真正的坏人。
虽然禇恒之不说,但她知道,他也在查贪官欺民一事。
别看她有时大而化之,但在大事上,她也有仔细的一面,她查过褚恒之这人,发现他与其他贵公子不同,这男人不去花街柳巷,对待乡亲父老很仁慈,对下人也很公平。
她甚至打听到恒之曾经救过一对差点被官宦子弟的马儿踩死的父子,也曾经救了一名差点被纨被子弟拉去做妾的姑娘,最后赠送了两名美人给那位纨裤子弟,才将此事压了下来。
这些事传不进朝堂,但百姓却知道的最清楚,她只要走入人群里打听,便能发现禇恒之虽不为官,却有着救民水火的仁心。
光凭这几点,关云希就觉得与这男人结亲是赚到了。
因此她不理会锦香的警告,回头吩咐褚善。
“回去告诉你家公子,我的绣工很差,送去的荷包只是代表我的心意,不用也没关系,珍藏起来就好。”
重点不在那荷包能不能看,而是褚恒之有没有收。这算是一个测试,那么丑的荷包他都肯收下,就表示那男人有多想吃她了,这么优秀的男人她不好好把握才怪。
禇善性子向来沉稳,听到这话,心底暗暗佩服公子料事如神。
他依然不疾不徐地恭敬回答。
“我家公子有交代,姑娘若是不喜,那么再加上这份礼,或许姑娘就喜欢了。”说时,双手奉上一卷画轴。
关云希疑惑地将画轴拿来,心想禇恒之在搞什么名堂,她不信一幅画就能打动她。
她不以为然地把画轴打开,这一瞧,脸色都变了,倏地把画轴收起来。
一旁的锦香连瞧都没来得及瞧清楚,就见到她家小姐的脸色与适才不同了。
她家小姐此刻像只炸毛的猫儿,厉色瞪着对方的下人。
“他找到了?”
关云希问得没头没尾,不知道的人只会听得一头雾水,但禇善被自家公子交代过,所以完全明白她的意思。
“我家公子说,希望能得到姑娘亲手绣的荷包,当然,时日不限,看姑娘想绣多久,公子就等多久。”
“行,回去告诉他,我三日后给他!”
禇善弯身拱手,含笑道:“小的知道了,这就回去告诉公子。”
关云希让下人送褚善出去,待人一离开,她立即转身拉着锦香命令。
“过来教我刺绣,绣个最简单的,三天内可以绣好的——你不用讶异,这个秘密我只跟你说啊!自我投湖后,就忘记怎么刺绣了,所以你得快点教我才行,知道吗?”
“小姐,您忘的可多了。”
“你皮痒了,敢调侃我?”
“奴婢不敢。”
“不敢是应该的。”
“但是奴婢想知道,那画轴里画的是谁啊?”
“你看不出来?你家姑爷太自恋,画了他的自画像给我,要我天天记得他呢。”
“啊?那是褚公子?不像呀?”
“是不像,他把自己画得太风流倜傥了,如此要面子的事,咱们不可不给他面子,知道吗?”
锦香“哦”了一声,又被她家小姐给唬弄过去了,而关云希对这个丫鬟最满意的一点就是她很单纯,没有太多心思和弯弯绕绕,又很忠心,省了她不少事。
禇善拿来的那幅画上,画的是一名男子身戴镣铐,而这名男子她一眼就认出来了,是楚应啸。
禇恒之是在告诉她,他能抓到楚应啸,条件便是要她亲手绣一个荷包来换。
这有什么问题?别说是一个荷包,就是绣被、绣枕、绣裤裆,她就算不眠不休也会把它绣出来。
关云希虽然不擅绣工,可一旦有了目标,她便会凭着一腔热血去完成,一个荷包换一个楚应啸,太划算了!
三天后,当关云希带着绣好的荷包,顶着一双黑眼圈,三更半夜不睡觉奔来时,褚恒之一张脸都黑了。
她的手指上都是细针扎出的伤口,以及过度磨损的红肿,而她眼下的黑青以及一脸的苍白憔悴,摆明了她三日三夜都没睡,就为了赶工绣出这荷包。
偏偏她还无所觉地对他笑得没心没肺,那笑脸分明在说:你瞧,我绣好了,我要的人呢?
禇恒之收掌成拳,握了放放了又握。这女人就这么顶着两个黑眼圈、带着受伤的手指,以及绣得差强人意的荷包,三更半夜爬进他的窗来献宝。
他这么生气,是因为他知道她如此辛苦、如此拼命,连觉也不睡地绣这只荷包,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楚应啸。
偏偏这条件还是他开的,他又不能说她什么。
是想教训她一下,竟敢随便缝一个荷包来打发他,因此他故意用楚应啸来刁难她,就是想借此让她好好绣一个荷包给他,但现在看来他根本是自找气受。
他气她把手指扎成这样,气她把皮都磨破了,更气她把自己累成这样,而她做这些事却不是为了他,气得他直想把她踢出屋去。
“这荷包……”他咬牙的话才出口,关云立即抢话道:“我发誓,是我亲自绣的,绝对没有假手他人。”
褚恒之抿了抿嘴,沉着脸没好话,“这么难看的绣工,一看也知道是你绣的。”
“比原来给你的那个好看多了。”她好心安慰。
他额角抽了下,沉声道:“你也不去照照镜子,荷包丑就算了,人也丑成这副模样,就不怕被人嫌弃?”
“我知道你不是以貌取人的人。”关云希一脸正色,意思像是“老娘对你有信心”。
他瞪着她,而她也让他瞪。
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他脸色阴沉,咬得牙都疼了,最后厉声警告。
“三更半夜闯进男人的屋子,成何体统?给我滚出去。”
关云希瞪大眼。
他叫她滚?
开什么玩笑?这种大冷天的,她放着温暖的被窝不睡,跑到他这儿,就是奔着目标来的,她现在还在软禁中,白日根不方便出门,只能趁夜溜出来,他居然叫她滚回去?
她眯细双眸,散发出危险的光芒,而他似是吃了秤砣铁了心,黑着脸赶人。
“好,我走。”她气愤地站起身,转身就走。
褚恒之阴沉地盯着她的背影,见她从来时的窗口爬出去,人走了,窗户没关上,外面的雪花飘了进来。
外面下雪了,而他却将她赶回去。
外面的雪花有增强的趋势,让褚恒之一颗心也更加沉郁,彷佛被什么东西重重压着,滞闷难耐。
他死死盯着窗户,最后低咒一声,愤怒下床,从屏风后拿了件雪狐披风披在身上,跃窗而出,就要去追人。
他追了一会儿,却没见到人,他轻功高于她,脚程比她快,不可能追不上,却始终没瞧见她的身影,正疑惑间,他忽地脸色一变,心头一紧,心想该不会她遇上不测,被什么人劫去了?
他将手指放在唇边,吹出哨声,没多久,褚善便赶来了。
“大公子。”
“可有瞧见关家姑娘往哪儿去了?”
“有。”
“在哪儿?”
“她在公子屋中。”
禇恒之一脸烦躁。“我是问,她从我屋中离开后,往哪儿去了?”
“她又回到公子屋中了。”
褚恒之瞪着他,褚善低着头,不敢直视公子错愕的目光,更不敢笑出来。
须臾,褚恒之才沉声问:“她趁我出来,又溜回我房里?”
禇恒之收掌成拳,握了放,放了又握,他现在有种很想掐死那个女人的冲动。
良久,他对禇善阴沉沉地命令。“清场。”
“是,公子。”
短短两个字,褚善完全领会公子的意思。公子是要他们把屋子四周全清场,不准任何人靠近。
公子这是打算修理屋里的女人了,至于怎么修理,那肯定是“见不得人的”。
禇恒之知道关云希又回到他屋中时,那颗烦躁的心就安定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磨牙的冷意。
很好,这女人存心讨打!别以为这样玩他,他不会计较,他会让她知道,玩他的代价。
他开门进屋,拴上门闩,走到窗户旁,把窗户关上,也上了木栓,接着沉着脸走到屏风后,把披风挂上,扫视屋内。
他唇边勾着冷笑,缓步走到床边,将靴子月兑下,坐在床上。
一室寂静,唯有烛火亮着,将他的身影映照在床帐上。
他背对着门上了床,就在这时,一抹芳影迅雷不及掩耳扑向他,将他压倒在床上。褚恒之没有挣扎,而是冷冷地盯着一坐在他身上的关云希,她正一脸得意地压着他。
“哈!想不到吧?”
她笑得一脸顽皮,觉得自己占了上风。
褚恒之只是冰冷地盯着她,好似对她的出现一点也不惊讶,更不在意。
关云希看着他冷漠的表情,已经不似适才那般气怒,不禁眨了眨眼。他这样闷不吭声地冷眼看她,反倒比气愤填膺更令人害怕呢。
“真的生气了?”她问。
他的回答依然是冷眼对峙。
这样不言不语又一身冷淡,反倒更将人推拒于外,是最难应付的。
关云希还真不明白,他到底在气什么?她依约把荷包绣好送来了,他不是应该高兴才对吗?怎么一副生人勿近的阎王面孔?难不成他真的嫌丑?
这可怎么办才好?她可不想前功尽弃呀!
见他始终冰冷得像块玉,她心叫不好,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心想来都来了,就不信今晚搞不定这块冰,他想冷漠以对,她就想办法把他捂热好。
于是,她大胆地趴在他的胸膛上,对准了他的唇,给他热情地亲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