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细枝被大雨打弯了腰,满山的芙蓉花也都被打落到地上,纷飞的花瓣随风乱舞,尽是散叶残枝。
这场雨,来得又急又快,闪电雷声交加,瞬间便让无迷山有如陷入一整片迷蒙雾中,明明是大白天,却伸手都看不清五指。
朱延舞和蓝月中午前便上了山,侥幸躲过了这场午后突来的大雨,没因此被困在半山腰,但风大雨急,就算她们在凉亭中避雨,身上也早就一身湿。
“小姐,奴婢看这雨似乎没打算停了,等会雨小些我们就赶紧回去吧,不然若困在山上下不了山,那就惨了。”
朱延舞双手托着脸,一双漂亮的眉紧紧蹙着,这老天是存心跟她作对吗?这几日天气晴朗阳光普照,却故意选在今日午时下了这场超大的雨,倒像是刻意要破坏她好事似的。
“说好了不见不散的,我不能下山。”若她此刻下山,之前所做的努力都成了白费,那她也太冤了。
蓝月瞪大了眼,“小姐,这样的天气,襄王是不可能上山来的!都错过了约定好的时间了不是吗?”
“他可能被大雨困住了,暂时上不了山罢了。”就算仅有一丝丝希望,她也得紧紧抱住。
无迷山,天气好时就可以让常人迷路,何况是在这有如迷雾的大雨中行走?一个不小心踩空,就是万丈深渊。
蓝月没她家小姐的思想坚定,“襄王也可能是见了这场大雨根本没出门,或是出了门在山下就遇见大雨所以决定不上山了,不是吗?”
“嗯,妳说的都有可能。”
“所以,小姐还是打算等到他来吗?妳也许等到天黑他都不会出现—— ”
朱延舞没好气的瞪了蓝月一眼,“妳左一句右一句小姐,若不小心被他给听见了,我就把妳送给王爷当丫鬟赔罪!”
蓝月一听,急得忙跺起她的小脚,“小……主子!妳不可以!奴婢说好一辈子陪着主子的!”
“本姑娘可没答应。”朱延舞说着,忍不住用双手抱住双臂,鼻子一痒,哈啾一声便打了个喷涕。
蓝月见状又急着赶紧跑到她家主子身边,“主子冷吗?让奴婢抱着妳?”
朱延舞好笑的看着她,“妳这么娇小,难不成还能替我遮风挡雨?”
“遮风挡雨不成,但奴婢可以替主子取暖……”话未落,蓝月自个儿便哈啾一声打了个大喷嚏。
“妳看吧妳。”朱延舞把她拉到一旁坐下来,“别折腾着这些没用的,把我们带上山的糕点拿出来吃吧,我快饿死了。”
咦?“主子刚刚不是不让吃吗?”
“刚刚是刚刚,现在是现在,咱们主仆俩活命要紧,要等人也得有命等啊,本姑娘现在又饿又累头又昏的,得补充点粮食。”
“好,奴婢马上办。”蓝月一喜,忙把篮子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摆在桌上。“主子快吃吧,想先吃什么?”
看着眼前琳琅满目各式各样好吃的甜点,蓝月的一双眼睛闪闪发亮。
“瞧妳给乐的。很饿?”
“有点……”
“吃吧。”朱延舞挑了一块蓝月平日爱吃的桂花冻夹进她嘴里。
“好……好吃。”
“就妳最馋!”
“小姐也吃一块吧……”
雨停了,天也快黑了。
等的人连个影子都没看见,这样就算了,蓝月扶着朱延舞急着想趁天黑前下山,未料天雨路滑,朱延舞脚一滑摔了一跤,竟拐伤了脚,疼得她满脸泪花,坐在地上动弹不得。
这应该就叫出师未捷身先死吧?
想要的夫婿没谋到,恐怕要先把自己害死在这无迷山里。
现在可好,卡在山路中央,回温泉亭子里去太远,下山也还有一段路,她的脚疼得要命,根本使不上力,若一脚一脚跳下山,恐怕还得多摔一跤……
“这可怎么办啊?小姐……奴婢去山下找人上来抬小姐下山吧?”蓝月急得眼泪都掉出来,用袖襬一直往脸上抹。“可不行啊,奴婢这一走,小姐一个人在这里,天又要黑了,坏人就算了,这经年山里也遇不到半个人,但谁知道有没有会吃人的熊或是山猫豹子什么的……都怪奴婢长得太娇小,背不了小姐下山……”
蓝月说着呜呜的竟越哭越大声,看得朱延舞真是有点啼笑皆非。
该哭的人是她好吗?她的脚都快疼死了,估计是肿了,若不能赶紧冰敷,明儿恐怕就要肿得像猪头了。
“别哭了,妳再哭,吃人的熊就真来了。”
“小姐!妳别吓我!”
“我说真的,这山里常年没人来,要找个人吃还真难,妳哭这么大声不就是故意要引熊过来吗?”朱延舞说得煞有介事,“等等牠来了,记得先让牠吃妳,牠吃饱了就不会想吃我了。”
嘎?“知道了……奴婢若遇见熊,会记得跟牠说,让牠先吃了奴婢的……”
蓝月伸手抹去泪,不敢再哭了。
朱延舞噗一声笑出来,银铃般的笑声在这静寂的山间传了好远好远。
“小姐脚不疼了吗?”竟笑得如此欢快。
“谁说不疼?疼死了!”
“那……”
“嘘。我好像听到什么声音……”朱延舞陡地打断她,侧耳倾听,“妳没听见吗?好像有脚步声……”
蓝月闻言一点声音都不敢出,紧张挡在她家主子身前看着四周,就怕有什么鬼怪扑过来。
朱延舞其实只是开玩笑,见丫头紧张兮兮,明明害怕得不得了却还是挡在她身前的模样,她顿时就笑不出来了。
“月儿,妳蹲下来。”
“有事吗?小姐?”蓝月乖乖蹲下来,却还是耳听四方眼观八方。
“没事,只想抱抱妳。”朱延舞说着已然张臂由后抱住她家丫鬟。
“小姐,妳这是怎么了?”
“没事,我只是想告诉妳,有妳真好……等等真的有熊来,还是让牠先吃了我吧。”她很真心地说。
“小姐……不,主子……”蓝月的眼睛突然瞪着前方,语无论次起来,“那个……主子……来了……真来了……”
朱延舞一愣。不会吧?熊来了?这山里当真有熊?
她僵住了身子,偷偷地将脸一侧,从蓝月的身后望向前方——
一抹高大俊美的白色身影,像尊佛仙一样的杵在前方,正对着她露出温文尔雅、超凡月兑俗,像谪仙般的笑。
竟然是……襄王?
他真的来了?并没有因为这场大雨就失约……
不只如此,天都快黑了他竟还往山上走,必定是来找她的。
是因为担心她?还是因为他心系着她的治水良方?
不管是因为什么,此时此刻看见他,她真的有说不出的开心与感动,冰冷的身子因他的出现而微暖着。
“你来了。”朱延舞对他真诚的微笑着。
此刻的她,依然一身男子装扮,清丽月兑俗,对他露出的灿烂笑容,让她清丽中添抹上淡淡的娇艳。
是他之前眼瞎?还是他对女人男人太无感?竟未察觉眼前的她是个姑娘家?
要不是方才他走来时,远远便听见了她家丫头一再喊她小姐,他还真要被这姑娘耍得团团转了。
“是,我来了。”乐正宸看着她,淡淡地道:“对不住,刚刚一上山便被大雨困住了,所以来晚了。”
“没关系,来了就好。”对他真的谨守诺言,她已经感动到不知该说什么好,能在此时此刻看见他,简直就像遇见了个活菩萨。
乐正宸看着她,想问她话,却突然意识到她此刻竟坐在地上,不由皱起了眉,“妳怎么了?受伤了?”
本来还没事,被他这温柔的一问,朱延舞顿时觉得一阵委屈,鼻头一酸,眼眶一红,一滴泪就这么不期然地滚落,惊得她忙伸手抹去,别开了脸。
真是糗了!在他面前楚楚可怜的哭,这种蹩脚的戏码可不在她原本勾引这个男人的戏本里。
主子掉了眼泪,蓝月看了心疼不已,也忍不住想哭,“小……我家主子她摔了一跤,拐了脚……这位公子,你可否帮帮忙,跟我一起扶主子下山?”
乐正宸看了她们两个一眼,本来还有点生气这两个小姑娘骗了他,但此刻她们可怜兮兮又主仆情深的模样却让他有些心软,说起来,姑娘家女扮男装出门在东旭王朝也算常见,毕竟行走方便些,认不出她们是雄是雌,错在他眼拙。
想着,他二话不说的走上前,突然旋身背对她蹲了下来,大方的让出他宽大的背,“上来吧,我背妳下山。”
嘎?朱延舞和蓝月都惊愕的看着乐正宸。
他可是堂堂七皇子,现在闻名天下的襄王呵,身分是何等尊贵?竟要背一个对他来说来路不明的“男人”下山?有没有这么亲民和善啊?先别说这山路并不算太好走,这尊贵的背上背了个人,还得走上一段路,一般人都要哭爹喊娘的了,他竟然说要背她?
“还愣着干什么?快上来!”乐正宸说着,又不放心的回头去瞧这姑娘,她正一脸呆呆的看着他,让他好看的眉头又是一凝,“妳该不会两只脚都受伤了吧?连我的背都爬不上来吗?算了,我抱妳……”
话落,乐正宸已经转过身来要将坐在地上的她给抱起——
“不是!”朱延舞回过神来抓住他的手,本来冻得有些苍白的脸,此刻带点微红,“咱们素昧平生,实不敢这样劳烦公子,还请公子下山后帮在下寻几个人上来抬我下山即可,我很重的,公子一个人可能背不动在下……”
乐正宸好笑的看了她一眼,“妳是担心我把妳不小心摔下来吗?本公子可是习武之人,走这几步路还不至于把妳给摔了。再说了,妳不怕我一下山就忘了妳,把妳们丢在黑漆漆的山中?”
意思是聪明点的,现在就该巴巴的抱紧他这根大海中唯一的浮木才对……
朱延舞幽幽地看着他,“这么大的雨公子都愿意赴约了,我想公子绝不是那种会把在下丢在山里不管不顾之人。”
“妳说得有理。”他笑着点点头,“不过,人心难测,这上山下山的着实累人,偶尔会改变主意也是人之常情,妳想赌吗?”
“我……”被他这一问,朱延舞定定的看着他那双温润好看的眼,还真不知是否该赌上一赌了。
襄王,果真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
明明说话的嗓音这么温柔好听,明明看着她的眼神是那般温柔迷人,可他话里行间却带着一丝凉薄与逼人的冷意。
这样一个男人,她真能算计得了他吗?
面对他这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朱延舞有片刻的迟疑,但也只是那一瞬间罢了。
是因为脚太疼所以才让她有片刻退缩吧?她可是死了又再次重生的人,有什么好怕的?上天既给了她重生为人的机会,只要她愿意,只要她够努力,铁定可以改变自己的未来,生死无惧,还有何可惧?
蓝月见她家小姐迟迟不语,就怕主子一时胡涂真的拒了襄王,不由急道:“主子!妳还是让公子背下山吧!妳身子都湿透了又受了伤,禁不起再折腾了!”
虽说她家小姐平日野惯了喜欢到处跑,但毕竟是个千金之躯啊,何况前阵子才落水昏迷,身子都还没好全呢,再一身湿的在这山中度上一宿,餐风露宿的,那岂不又得要去小姐半条命?
“我觉得妳家丫头说得对,妳觉得呢?”乐正宸始终瞬也不瞬地望着她。
他说……丫头?
朱延舞一愣,随即释然。
本就没打算要瞒他多久,男扮女装只不过是让两人在一开始比较容易亲近罢了,如今这么快便被识破,虽在意料之外,却也没必要惊慌失措。
“公子既已知我是女儿身,就不怕因此沾染麻烦?”她眼眸沉定,却慧黠如星。
“在下敢赌姑娘不是胡乱攀扯之流,山中只有我们三人,若都守口如瓶,在下岂有麻烦可沾?”
意思就是,如果有毁她名节一事传出去,那也绝对是她和她家丫头的杰作,目的就是要胡乱攀扯他。
朱延舞扯了扯唇,“既然如此,那就麻烦公子了。”
乐正宸温柔一笑,再次转过身蹲下来,蓝月忙上前把她家小姐扶上他的背,他的背上一沉,还有软软温温的触感。
他背着她起身缓步走下山,丫头蓝月在后头跟着,很快天就黑了,可眼前这位就算前方一片黑,似乎也可以轻易辨识出正确的路,连她们这对常常上山熟门熟路的主仆都感到不可思议。
夜里的山林益发冷凉,但枕靠在他宽大的背上,朱延舞的确觉得身子温暖了些,一开始还因为这样被他背着,胸口磨蹭着他的背而有些尴尬,所以不敢将身体完全贴靠上去,但时间一长她便有些疲倦,不知何时竟在他宽大温暖的背上沉沉睡去……
清晨的皇城,笼罩在一股薄雾中,过不了多久,日阳的金光初现,皇城便如撒了金粉般灿亮亮的逼人眼。
右丞中书令秦士廉才刚下朝,便让妹妹敏贵妃身边的掌事宫女暗自请了去乐华宫,才行至宫门前便又有人速速通报,待他踏入宫中,掌事宫女把众人都屏退,敏贵妃开门见山的将昨儿到真国寺礼佛遇全真道长徒弟白筑一事给说了。
秦士廉震惊非常,“此事当真?”
“自然是真。”敏贵妃深信不移,“全真道长可是得道高僧,宫里历代妃嫔只要到真国寺都要求见求他指点一二。”
“可这话并不是道长亲口对妳说的……”
“此话事关重大,他自然不敢亲口对我说,换作任何人他也都不会说。可他身边的大弟子白筑曾受本宫恩惠,这才趁我上真国寺烧香祈福时偷偷对本宫透露一二,白筑说他偶然听闻有一福禄深厚、大富大贵、天生凤命的女子,今年十八,就在洛州陵城,谁要娶了这女子,就会是未来的皇帝……这些话,若不是听全真道长说过,还能在谁的口中听闻?”
说是这么说,但,秦士廉还是深觉不妥,“此事未经求证,岂能轻信?”
“是不该轻信,但本宫想了一夜,姑且信之又何妨?宸儿已经二十二岁了,早到了成亲的年纪,左右不过是娶个妻子,若真能成事是大好,若不能,也没有损失,不是吗?”敏贵妃说着一顿,“最重要的是,无论如何不能让平王捷足先登,若舒贵妃那儿也得到一样的消息,那就来不及了,毕竟平王长宸儿两岁,皇上本就打算这次召他回京议亲,所以,我们得快……哥哥可懂本宫之意?”
秦士廉轻点了下头,“臣明白,既然娘娘已深思熟虑过了,臣自当把事办成。慕槐刚被陛下亲封洛州司马,近日即将赴任,臣会要他即刻起程,尽快把消息亲传给襄王,娘娘不必烦忧,再者,臣会派人暗中找人调查有此命格之十八岁未婚姑娘,这人既在洛州陵城,刚好就在宸儿及慕槐的眼皮子底下,要找人应该不难。”
敏贵妃笑了笑,终是安了心,“那就交给哥哥了。”
“娘娘放心。臣还有事,先行一步。”秦士廉有礼的一揖,转身离开了。
右丞大人一走,掌事宫女如兰便悄声进来,倒了一杯热茶给敏贵妃,很自然的站在身后替她捏捏肩搥搥背。
“娘娘不必太烦忧,既然我们早一步得知此消息,必然能够取得先机。”
敏贵妃点点头,“只盼这位天生凤命之女,不会是个让宸儿瞧都不愿瞧上一眼的姑娘才好。”
“王爷是个懂事的,相信不管这姑娘长得什么模样,王爷都会将人娶进府的。”
“就怕太难为宸儿。”
关于这凤命天女的长相,实不是她能搭上话的,如兰只好转移了话题,关心地问:“娘娘昨日才从真国寺烧香祈福回来,又忧思了一夜,奴婢去叫御膳房炖点补气的鸡汤给娘娘喝上几口可好?”
闻言,敏贵妃望着如兰一笑,“就妳细心,本宫真没白疼妳。记住,近日让人多注意点新来的国师与舒贵妃那头,有半点风吹草动都要来禀本宫……”
朱延舞醒过来时,冷汗淋漓,已是隔日的午后。
屋里的窗户微微开了个缝,阳光洒落,春风绿影透了进来,对比她在梦里无止尽的下沉与冰冷,这里就好比神仙住的天宫了。
她坐了起来,觉得喉咙干哑,口干舌躁,才想张口唤人,却发现自己有点发不出声音,努力想要发出声,那嗓音却比鸭叫还难听。
“小姐妳终于醒了!”蓝月一进屋看见她家主子坐起身来,高兴得都要哭了,忙奔上前替她倒水凑近她嘴边,“小姐的喉咙很痛吧?快喝几口水!大夫说小姐淋了雨受了寒,脚又肿了起来,这几日要好好躺在床上休养才行。”
朱延舞听话的把水一口气全给喝了,又跟蓝月要了一杯,喝完才要问她话,蓝月便自顾自说了起来——
“奴婢知道小姐要问昨晚的事,是襄王亲自送小姐回咱的府。”
朱延舞一听,瞪大了眼,想开口,又听蓝月说——
“奴婢知道,小姐还要问,为何奴婢要告诉襄王妳住在这里?这样他不就知道小姐是县令的女儿吗?是啊,可奴婢没办法,小姐昨晚昏迷不醒又发高热,下了山,奴婢本想叫辆马车自己送小姐回家,可襄王不让啊,非要跟着来,说我们两个姑娘家大半夜的在外头多危险,他得亲自看妳平安到家才行,奴婢也打不过他,只好让他跟来了……
“不过小姐放心,襄王没下车,府里的所有人都不知道马车里还有人,外头黑嘛嘛地,马车里更黑,管家叫婆子上车背小姐,奴婢站里头帮忙扶着小姐,婆子压根儿没注意到里头还藏着人……”蓝月说着小心翼翼地看了她家主子一眼,“现在该怎么好?小姐?还真如妳所料,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主子现在生病了,也没办法继续往外跑施行她的谋夫大计,又,襄王这么快就发现她家小姐是个姑娘,还是陵城县令的女儿,应该是彻底打乱了主子本来要“徐徐图之”的大计了吧?主子是不是该就此打消念头了?
朱延舞轻轻闭上了眼,轻叹了一口气,用着极干哑疼痛的嗓子道:“没关系,终归是要知道的,只是比我预想的早了一些时日而已,也未必不是好事。”
该布署的,早在这之前便完成了,现在只等着鱼儿上勾而已……
其实,她刻意上无迷山假装无意遇见他,或是刻意让人做些他爱吃的糕点,目的也只不过是为了想先会一会他,先对这个男人探个底,如果可以的话,就顺便让他对她增加一点好印象。
虽说她在前世算得上是乐正宸的嫂子,也跟这人或多或少见过几次面,但她却半点不了解此人,在她眼中的他,就跟他给所有外人的印象是一样的,不外乎温文尔雅,知书达理,是个才子,其他一无所知。
只记得,他在她与平王婚后没多久便与辅国大将军魏堑的独生女魏知岚—— 那个当时皇子们都争相求娶的香饽饽定了亲。
当时,京城内外都在盛传,皇帝属意襄王为太子,才会将掌管兵权的辅国大将军的女儿赐婚给襄王……
是的,他的确是皇帝曾经属意的太子人选,如果没有发生那个意外的话……
这也是她这一世为何找上他的原因。
平王若从国师那里听见她天生凤命,必定会想尽办法强娶豪夺,前世不就是如此?明明知道她打小便有婚配,却设计了她,让爹不得不把她嫁给他,所以,她非常明白,就算她再怎么防范都不可能阻止得了他的决心,除非她先一步嫁人,而且是嫁一个平王动都不能动的人,否则以平王的性子及他渴望太子之位的贪欲,就算她嫁了人,他也会想办法把她抢过来不可。
襄王,是目前唯一得皇上欢心,可以与平王势均力敌的皇子。
所以,她非得让他娶她不可……
只有他,可以改变她的命运。
只要乐正宸早平王一步得到她天生凤命的传言,那么,一切都有转机……
信,他便会二话不说想法子娶了她,她根本不必多费心思。
若不信,她只能再想办法,不管是让他非信不可,或是想方设法硬要赖上他,只要能让他答应娶她,她便会去做,只怕老天爷不给她时间……
“小姐,奴婢听不懂妳在说什么。”
蓝月对她之前所做的其他安排一无所知,听不懂她话中深意也是自然。
朱延舞懒得再解释,便道:“不懂没关系,凡事听我的就好……爹有问起昨儿的事吧?妳是怎么答的?”
“除了襄王的部分,其他都如实禀报。”
她欣慰的点点头,“妳做得很好。”
“是小姐教得好。”蓝月扶着她家主子躺下,“老爷真的很担心小姐,所以这几天小姐还是乖乖待在屋里养着吧,再有下回,老爷铁定第一个把奴婢轰出去……小姐饿了吧?奴婢先去膳房替妳拿点热食过来?”
“嗯。”
“吃完东西就要吃药了,这次大夫开的药很苦呢,小姐可要咽下去才好,这样病才会快快好起来,不然想做啥都徒劳。”
“知道了,妳都快比我爹还啰嗦了。”朱延舞好笑的闭上眼,准备再瞇一会。
只有死过重生的人才会知道,人生有太多不值一提的事,只是开的药苦些,根本不算什么……
连下几日大雨,今儿终于放晴。
洛州刺史府位于洛州陵城,虽不属州中大县,却是洛州中最精华之地,刺史的工作本就是监察地方官员,把刺史府设在居中的位置自然是极适当的,不只他前往各县方便,洛州各县令大小官员要来拜见议事也方便。
今日,刺史府迎来新任洛州司马,司马乃刺史之辅臣,可以说是闲官,若是旁人被调来倒也没什么,意外赴任的竟然是当今中书令右丞秦士廉的儿子,也是乐正宸的表哥,秦慕槐。
秦慕槐,二十三岁,武状元出身,高大健硕,身手矫健,人长得俊朗,明明是个良才,父亲还是右丞,前几年却四处游山玩水没个正职,如今回京还只能拣个六品司马官来当,要是旁人早就怨天怨地,偏他日子过得照样舒心,每天有酒有肉就开怀,完全没什么雄心壮志。
至少外人看起来是这样的。
但乐正宸不算是外人。
说到底,两个人还可以说是穿同一条裤子长大的,再加上是表哥表弟的关系,情分自然是不同一般。
难得放晴,春娇百艳的,乐正宸今儿就选在刺史府后院的花园里赏花品茗,秦慕槐一踏进园子就爱上了这个地方,襄王表弟果然是懂享受的,连跑到洛州当刺史都可以把府邸弄成这般文人雅致。
亭台楼阁偎着湖,春风轻送,花香怡人,坐在楼阁中人更是像幅画中谪仙,很自然的融入眼前的美景之中,举手投足都好看到让人移不开眼。
若他是个女人,铁定也会爱上这位玉树临风宛若仙人的才子表弟。
只可惜——
他看他是幅画,表弟看他却像根草……
“你究竟来这里干什么?”乐正宸一见面就丢了一句话给他。
身为皇子,到各州当刺史州牧都护等都是历练,除了监督地方官,还可以为皇帝实地体察民情,可一般臣子却不同,何况是身世显赫的臣子,到州郡当个司马闲职,还不如在宫里当个二等三等侍卫呢,至少可以常伴君王左右,越级说话,没事还可以对朝政插上话,更易被皇帝看见而亲自提拔。
大家都知道司马是个闲差,说难听点根本是刺史的保镳,堂堂一个武壮元,究竟是怎么混才可以混得这么差?
闻言,秦慕槐大笑两声,完全听明白这位表弟的嫌弃之意,可他要是在乎这些,早就被大家的口水给淹死了,岂能活到现在?
他提着手上自个带来的好酒晃了晃,道:“表哥我自然是来这里陪表弟的,我们很久没见了吧?废话不多说,先喝壶好酒才是正事。”
乐正宸温温地扫了他一眼,“大白天喝酒,传回皇城,连我都要被你所累。”没说好,没说不好,那就是……好?
秦慕槐叫一旁的奴婢拿上杯子后,伸手挥退了旁人,他亲自替两人斟了酒,连喝两杯润润喉。
乐正宸没像他牛饮,只是浅尝慢品,秦慕槐果然懂酒,带来的酒当真是世上难得一见的好酒,却被他给糟蹋了!想着,脑海中竟浮现了一个女扮男装的身影……那日在山上,她也是糟蹋了一壶好花茶来着。
数日过去,不知她风寒可好了?
如果好了,她不该派人上门跟他道声谢吗?还是,她真的从头到尾都不知他是她父亲大人的长官?不知他是洛州刺史?不知他是当今七皇子襄王?
是有这个可能,毕竟,他也没见过她,她对他一无所知也说得过去。
但,他已来洛州九个多月,顶着七皇子襄王的名号,老实说,他又不是很相信她堂堂一个县令之女真的认不出他来……
如此这般,他对她自然产生了一些疑虑……
“想什么?”秦慕槐伸出手在乐正宸面前挥了挥,“魂还在吗?”
乐正宸终是将视线落在他脸上,神色讪讪,“你应该有话想跟我说吧,才会带着酒上门来,说吧。”
秦慕槐模模鼻子,“你总料事如神。”
乐正宸笑了笑,“不是我料事如神,而是你太容易把心事写在脸上。”
“那你知道我接下来要说什么吗?”
啧,还真当他是神棍了?
“不说的话就滚!”
“别别别,这可是姑母交代的事呢,你敢不听,我可不敢不如实传达。”说着,秦慕槐还轻咳了两声,好像这话有多么难开口似的。
一听是母妃交代的事,乐正宸正色问道:“可是朝中发生了什么大事?”
“不是朝中发生了大事,是你将有大事发生。”
“我?”
“可不是!你听我说……”秦慕槐压低了嗓音,凑上前去,道:“姑母前阵子上真国寺烧香祈福偶遇了全真道长的大弟子白筑,这白筑偷偷跟姑母说,有一个大富大贵、天生凤命命格的女子,今年十八,就生在这洛州精华之地,姑母要你想办法把人速速找出来,快快娶了人家,那么你可能就是未来的太子和皇帝……”
“你信这种命定神鬼之说?”乐正宸打断他,双眸凌厉的看着他。
秦慕槐无奈的看他一眼,忙把一张俊脸给缩回来,“你别瞪着我,我是负责传话,这信不信由你,娶不娶也由你,总之,我话是带到了,噢,差点忘了一句,平王不久后就要选妃了,姑母说,你切莫让平王捷足先登了才好!还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懂吗?”
乐正宸嗤了一声,“只不过是寺庙道长的一个徒弟说的话,母妃就当真了?这也未免可笑。”
“那个道长是全真道长,不是一般的道长,你该知道他观天象定命数的功力无人能及,而这白筑成天跟上跟下的,铁定是听见了什么才会这么对姑母说,姑母说的也没错,只不过是让你娶一个妻子罢了,就算是假,你也没损失,那如果是真呢?那你就赚大了……”
“那不如你娶?”乐正宸眯起眼,“既然娶天生凤命之人就可以成为太子当上皇帝,那你娶了一样也可以,你说是吧?”
嗄?秦慕槐一愣,瞪大了眼看着他,“那怎么成?天生凤命也要娶她的人有那种格局才能相辅相成啊!我又不是皇子,就算娶了人家又能如何?难不成你叫我叛乱犯上?真是!说这什么浑话呢!”
说着,他气呼呼地喝了一大口酒,啐道:“你耍我呢!”
乐正宸洒然一笑,“我没耍你!这女子既是天生凤命,表大富大贵之局,你娶了人家,就算当不了太子皇上,也能位及丞相,如舅父一般,可不是?”
咦?他怎么没想到?
被这么一点拨,秦慕槐一愣,倒是觉得有点道理,缓缓地又替自己倒了一杯酒灌进喉咙,辣啊!畅快!
“所以,你的意思是不娶啰?”若真是这样,他还真可以考虑一下。
“我没说。”
“那你什么意思?”说了一大堆诱惑人心的话,完全不知道是何居心!
乐正痕挑了挑眉,“我会找人查一查真国寺的白筑,看他近月来曾经跟谁私下碰过面,同时,我们也顺便把这个天生凤命之女找出来……别傻的被人下了套才好。”
“如果是真的,然后呢?”
“高兴我就娶,不高兴我就不娶。”
啧,说得还真是任性又好听!
“你是怕对方是个丑八怪会污了你的眼吧?”秦慕槐用鼻子哼了一声。
从小到大,他这位表弟就是爱美的东西,不过,他爱的美不是虚浮的表象,而是实质的内涵,至于女人,肯定也是不能外表太丑的,如果每天对着都要吃不下饭,对于他这位尊贵优雅如仙人般的表弟,也是亵渎了。
乐正宸淡笑不语,举杯相陪。
这日,秦慕槐醉倒在刺史府,在刺史府上睡了一夜方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