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能参加这场盛宴的宾客,十有八九是政商名流、影视明星、名模,泰半非富即贵。
大型宴客厅里,播着凯文柯恩轻钢琴的旋律,柔和舒缓的乐音流淌在空气里。
取餐区香槟、红酒、烈酒、各式色彩鲜艳的调酒、精致热食、甜点……应有尽有,空气弥漫着美食香气与不同知名品牌的香水味。
柔和的黄色灯光笼罩整座宴会厅,放眼所及,尽显富丽堂皇。
这是个热闹的奢华派对,一个用金钱堆砌出来富丽世界。
男宾客个个西装笔挺,女宾客身上穿的则是不同知名品牌的量身订制礼服,各个争奇斗艳……以她相形简单朴素的穿扮,出现在这个奢华派对里,着实显得有些突兀。
不过能被派对主人恩准站在这个角落,她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尽管她知道派对主人之所以这么做,目的其实是想打击她的自信心。
能参加宴会的贵客们,老早就被各方美食养得嘴刁了。
她做的精致甜点恐怕对这些娇贵的宾客们没有多大吸引力,宴会已经正式开始半个多小时,甜点区的甜点并没有减少太多……倒是酒类饮品几乎人手一杯,消秏速度异常快,侍者得随时补充。
她希望能获得派对主人的赞助,他们约定了,若在宴会结束前,她今天制作的甜点剩余数低于十,那么她将获得宴会主人的赞助金三百万,开设属于她自己的甜点店。
随着时间流逝,取餐区的甜点却消耗得十分缓慢。
她开始有些焦躁,这时,一名身穿铁灰色手工订制西装的高大男子朝她走过来。她之所以认出那是手工订制,是因为她家最花心的男人也爱那家的手工订制西装。
对方有说得上是非常沉稳好听的声音,语气不经意中流露着习惯掌权的自信。
“我看妳在这株黄椰子树盆栽旁站了将近一个小时,目不转睛盯着取餐区的美食,特别是甜点……只要有人走过去取用甜点,妳的眼睛就会闪闪发亮,我帮妳拿了两个马卡龙,要吃吃看吗?”
她视线停在男人送到她面前的白色瓷盘上面,一个她用巧克力做的马卡龙、一个是红龙果做的粉色马卡龙,一阵无语。
“老实说,今天的甜点味道不错,是真的不错。吃起来也不会太甜腻,如果妳担心的是卡路里,我想今天晚上的甜点,以妳目前纤瘦的身材绝对不会造成负担。”男子神情认真地说服她。
她一脸为难地蹙了蹙眉头,不知道这位身穿昂贵西装的富家公子为何跟她搭讪。
站在不起眼小角落的她,身上穿的是优衣库早已过季的深紫亚麻衬衫、黑色宽版裤裙,与宴会其他女宾客的昂贵礼服相去甚远,应该很容易看得出来她与来参加派对的宾客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男人端着白色瓷盘,一副雷打不动的样子站定在她面前,彷佛无声说着,她若是不回应,他就不移动分毫。
她左右为难了好一会儿,扬起头,声量极低地对男人说:“我是今晚的甜点师,你手上的甜点是我做的……”
男人听完,低头看了一眼甜点,挑眉笑了笑,好奇问:“所以,妳站在这里将近一个小时,是为了观察甜点被消灭的速度够不够快?”
他的问法勾出她笑意,她声音更低,回道:“被你发现了。”
“如果妳非常不满意甜点消失的速度,我可以偷偷帮妳动员宾客,让那些甜点在半小时内全部被歼灭。我这样做能不能让妳同意跟我交换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她有几分错愕,他们能交换什么秘密?
“我告诉妳我的名字,妳告诉我妳的名字。”他漂亮的眼睛里闪着诚挚笑意。
“你不用帮我动员宾客,我很乐意跟你交换姓名。我叫邵一棻,一是数字一,棻是芬芳芬下面再加木字,意思是有香气的木头。”
“妳姓邵?不会刚好与今晚宴会主办人邵逸夫先生有亲戚关系?”
她想也不想,急忙摇头否认,“我只是个甜点师……”被赶出家门的小甜点师。
季东文漂亮的眼睛盛满了笑意,深深朝她望了一眼,嘴角也扬起笑弧,悠然道:“决渠降雨,荷插成云,五榖垂颖,桑麻敷棻。妳的名字很特别。”
她惊讶地睁亮了眼睛,这年头能读班固〈西都赋〉,随口引出内文的人应该不多了吧……像她妈妈那样,出身文学书香世家,自小熟读四书五经、通晓古文典籍的人,应该算是稀有动物了。
没想到今天在这个奢华的上流宴会里,她竟能遇到熟悉古文典籍的男人,实在不由得眼睛为之一亮,她扬声问:“你读过班固的〈西都赋〉?”
“班固的两都赋都读过,能一听就知道我引用〈西都赋〉,想必妳也读过?”他眼里也闪着晶亮,那是好不容易与同好相遇的惊喜。
他将白色小瓷盘递给她,说了句,“麻烦拿一下。”
她接下瓷盘,看他从西装外套口袋里掏出精致皮夹,抽出一张名片,非常慎重地递到她面前,语气却带了谐谑。
“在下季东文,今日实在有幸,能与姑娘相识。”
她哈哈一笑,开怀地接下名片,看了名片上的头衔“澄舍饭店总经理”,眼神黯了几分,她对富家公子一向没有太多好感。
不过,今天这位富家公子,用了十六字古文让她另眼相看。
铃—— 铃、铃—— 闹钟铃声奋力的响,将邵一棻从梦境拉出来。
邵一棻闭着眼睛,伸手往闹钟方向用力拍了一下,恼人的铃声瞬间终止。
下一秒,她惊坐起来,快速抚模脸颊又下意识模了模身体,她掀开被子看床单,一点血迹也没有!
可是……好奇怪啊,她最后的意识是,她与孟辰阳倒在一条僻静小巷。
应该是梦吧……真是幸好!
接着她的手机响了,她捞来手机看,来电显示是孟辰阳,她有点不安的接起了来电。
“少一分!”孟辰阳喊她绰号,语气有些着急。
“一大早打来吵,什么事?”她不甘不愿地应话。
“妳还活着?”孟辰阳在那一头,讥诮地说。
“我当然还活着啊!怎么?你很失望吗?你该不会打电话来,只是为了确定我还活着吧?”
孟辰阳安静了一瞬,说:“没事。我无聊,打电话叫妳起床,妳还活着就好。”
通话瞬间被切断,邵一棻狠瞪手机骂了句,“混蛋!”
语毕,将手机往床上甩。
昨天晚上的怪事……应该是作梦吧。
她先作了一个被魔物攻击又死而复生的梦,接着又梦到她与季东文初识的片段……
被她甩在床上的手机又响起来,她以为又是孟辰阳,很不甘愿地将手机捞回来,一看是季东文,立刻接了起来。
“东文。”她声音轻柔几分。
“甜心起床了?”
“刚起床。”她说。
“我妈妈刚打电话给我,她说今天想带两位朋友到妳的甜点店,大概下午三点多会到。妳帮我好好招待她们,好吗?”
她没料到季东文母亲林茹芸会想带朋友到她的甜点店,她接受季东文的求婚后大半年,季东文带她去过季家两回,表面上大家相处愉快,但私底下……
她一直没告诉东文,私底下他的母亲非常非常排斥她,他却一直误以为他母亲非常喜欢她。
其实林茹芸私下找过她十几回,要她陪逛精品店、珠宝店、名牌服饰店、还要她一块去名门贵妇家打麻将,发扬国粹。
美其名,林茹芸是说带她去见世面,实际上,某些行为已经近乎是羞辱。
她没跟季东文说过,是想要再努力看看。
毕竟,人类都已经在二十一世纪了,她想门当户对这么迂腐的观念,大家都该学着看淡一些。她希望林茹芸能看见她的好,因为季东文是很不错的男人。
至少,在这科技发达、事事讲求效益与速度的信息社会,人还能静下心来,花时间研读古籍经典,是非常不容易的事。
她难得碰到一个能跟她聊两都赋、《史记》、《墨子》、《老子》、《庄子》……这类古文典籍的男人,她真心愿意再为季东文努力看看。
“当然好,为了你,我一定会尽心尽力招待她们。”她嘴上轻松响应,其实心里打着鼓,有点焦躁。不知这回林茹芸要出什么招?她没把握自己能不能再继续忍耐下去。
犹豫一剎,她问季东文,“东文,如果阿姨讨厌我,你还要跟我结婚吗?”
季东文在手机那头笑,温柔说:“讨厌妳?怎么可能呢?妳生活简朴、国学造诣深厚,我妈妈从小告诫我,要找个知书达礼、温顺乖巧的好女孩,绝对不能找爱慕虚荣的……妳完全符合我母亲的喜好,她怎么可能会不喜欢妳?”
“我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甜点师……”她说。
“如果妳是在暗示门当户对这件事,我想我家并没有这个问题。我带妳回去过两次,我爸妈不是对妳很好吗?他们也没提过家世背景之类的话题。”
没提,那是因为没什么好提的……她在心里自言自语。
季东文又接着说:“妳不要想太多,如果我母亲不喜欢妳,怎么可能带朋友去妳的甜点店?”
“我知道了。”她应道。
“对了,妳刚才在跟别人讲电话吗?我打了三次才接通。”季东文问。
“孟辰阳打电话给我,说他太无聊,叫我起床。”
“孟大律师啊……”季东文语气明显有嘲讽。
不知为何,季东文与孟辰阳很不对盘。
“你似乎很讨厌孟辰阳?”她探问得小心翼翼。
几个月前,孟辰阳无意间知道了她接受了季东文的求婚,跟她冷战了两个月,打电话他不接,送甜点他不吃,她从孟辰阳那边也问不出为何他讨厌季东文。
有回,季东文来甜点店找她,碰巧遇见孟辰阳,那天孟辰阳订了五盒甜点当律师事务所员工的下午茶。两人碰在一块,她还没来得及为两人介绍,季东文便朝孟辰阳招呼。
“孟、大、律、师!好久不见。”那语气是她不曾听过的,带了点不悦与讥讽。
孟辰阳也没有回一句,只是淡淡点头,然后拿了五盒甜点转身就走。
那时季东文才知道,她跟孟辰阳是一块长大的邻居。
“我对孟大律师无所谓讨厌不讨厌,倒是孟大律师对我的厌恶十分明显。”
“你们有什么过节吗?”
“过节没有,先前见过一次。至于细节,妳不妨去问孟大律师,你们是一块长大的邻居,也许他会告诉妳,他为什么讨厌我。”
“孟辰阳其实不会随便讨厌别人,他的个性就是高傲了一点、机车了一点、毒舌了一点,很容易被人误会。”邵一棻忍不住为孟辰阳说话。
“妳对他的形容算是贴切,却过分保守了。他的机车、毒舌、高傲,可不只有一点。”季东文的话,让邵一棻笑了。
“你大概是对的吧,他的机车、毒舌、高傲……确实不只一点,而是非常、非常多点。”当时听她这样说,季东文笑开了。
电话那头,季东文转移话题,“我们别再讨论他,晚上我请妳吃宵夜,十点半过去接妳,好吗?”
邵一棻从回忆中回过神,“好啊,晚上见。我得赶紧起来梳洗去店里了。”
“好,妳忙,路上小心。”放下电话,季东文的回忆倒转回一年前,他还不认识一棻,那时他正为因医师误诊而过世的女乃女乃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