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的消毒药水味跟昨晚一样没变,改变的是昨晚出现在这里的两人,现在已经平静许多。阿贵被送进精密的医疗仪器里,做着脑部的详细检查,苗祢音则是全程陪伴,虽然不像昨晚那样担心无措,但还是有点紧张。
昨晚一样的诊间,还是那位前额微凸的医生,不过这次两人一起听着医生报告检查结果。
“嗯,气色好很多了。”医生表情看起来很满意。
“谢谢!”阿贵虽然坐着仍向前弯腰道谢。
“两人都是。”医生微笑望了一眼苗祢音。
“呃……谢谢。”苗祢音心想原来她昨晚气色有这么糟吗?
“检查结果显示他的脑部没有异常。”医生看着报告宣布。
“太好了……”苗祢音松了口气,但一旁的阿贵却沉默不语。
医生知道阿贵沉默的原因。
“你的状况应该是心因性造成的,也就是说心理作用,类似像自我催眠那样,自己给自己的脑下了指示忘记这些事情。就好像明明没有胃病,但一紧张就莫名胃痛,这种心理作用造成的症状,以前也曾有在战场上失去手臂的人,明明已经截肢,但想起战争时候的事仍会觉得手臂在痛……”医生慢慢地解释着。
“那要怎样才能治好?”阿贵问道。
“恐怕是你遇到了什么重大冲击,让你不愿去接受事实,而且这冲击很有可能是跟你的过去、你的工作,甚至是你整个人的存在有关,所以才会连名字都一起被锁起来……”医生推理出可能的原因。
“锁起来?”阿贵接话。
“是的,你放心,这么重大的记忆不会这么容易就被丢出脑外的,这只不过是你不想面对,而暂时将它锁起来而已。”
阿贵低下头思考着。
“治疗的方法在你自己愿不愿意去面对,首先找到那把钥匙吧。”医生说。
“钥匙?”阿贵又抬起头看着医生。
“锁住你记忆的钥匙,慢慢来就好,让自己平静地去接触各种事物,遇到跟记忆相关的时候自然会知道的,接下来就看你愿不愿意去打开了。”医生平稳地说。
回到车上的两人沉默着,阿贵望着窗外,而苗祢音看着他的侧脸心生怜悯,现在已经不是负不负责的心情了,她是打从心底觉得阿贵很可怜,是什么样的遭遇,可以连自己都抛弃了,比起被什么人背叛,都没有自己背叛自己来得可怕吧?苗祢音无法想象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没事吧?”她语气里充满着安慰。
阿贵回头虽然是看着她,但眼里并没有她,而是满满的旁徨悲伤,在他又黑又圆的眼里形成无止境的黑洞。苗祢音被这巨大旁徨黑洞吸了进去,决定不管怎样都要帮阿贵找回记忆!
“你放心!我会帮你的,不要担心!”苗祢音主动牵起阿贵的手,双手紧握着那带着优雅气息的男人的手,努力将自己体温传递过去,眼神也是温暖而坚定,就算只有一点点也好,希望他能感受到她的心意。
“……谢谢你。”阿贵轻声地说,稍微从旁徨黑洞深处跨出一小步,但仍在黑洞里,在看见那把开启记忆的钥匙之前,恐怕都不会真正见到阳光吧?
这条国内外名牌精品店林立的街道,散发着高贵优雅的气息,行人全是一脸从容不凡光辉闪耀。
苗祢音很久没有来到这里了,曾经她也是这些行人当中的一分子,在接触过平凡日子后,现在的她闻到铜臭味中带点熟悉感,原来她也曾带着这种味道。
苗祢音带着阿贵走进一间男装店,推开玻璃门就流泄出舒适迷人的爵士乐,低调奢华的沉稳色系装潢以及空气中淡淡古龙水香氛,是间走成熟风格的男装店。
“大小姐!好久不见!”一位身穿笔挺黑西装,轮廓深邃浓眉大眼身形瘦高的男人,出声向苗祢音打招呼。
“好久不见了,店长。”苗祢音对这位总是热情地招待她的店长有点招架不住。
“那么见外,叫我小守就好了。”店长的特长就是很会跟客户拉关系,虽然是男装店,但常有贵妇来买东西送人,遇到女孩子就变身成好姊妹是这位店长的手段。
“哎呀!这位帅哥是大小姐的男友吗?”店长对于走进门的客户一个也不放过。
“不是啦!是朋友……”苗祢音话被打断。
“帅哥穿的是我们家的衣服耶!”店长没把她的解释听完就眼尖地发现阿贵身上的是自家品牌,并自顾自地伸手模了模他的胸膛,被初次见面的同性擅自模了胸的阿贵,困惑地苦笑。
“忘了自我介绍。你好!我是这里的店长,罗真守,叫我小守就可以了。”罗真守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对着阿贵双手奉上。
“大小姐今天是来帮帅哥男友挑衣服的吗?”罗真守擅自伸手搭在阿贵肩上,并且边说边绕到阿贵身后去,这次从阿贵的前胸模到肩膀,一路模到后背去了。
“那个,店长……小守,我是有事情想问你。”苗祢音有点不好意思的开口。
“嗯?闻起来有八卦的味道,我们到里面聊吧。”罗真守总算放开阿贵,凑到苗祢音面前一副想听八卦的表情。
两人跟着店长进了贵宾室,坐上舒适的沙发,茶几上还放着典雅的茶具组,罗真守替他们倒了芳醇的红茶。
“不好意思,这么久不见,一上门却是来打听一些事情。”苗祢音朝他点点头。
“哎呀!这么客气,大小姐能来我就很荣幸了,有什么我能帮的我一定帮你!”罗真守像个邻居大妈边说边挥着手。
“这么问可能有点奇怪,我想问如果是在贵公司订制西服,有办法查出是谁订制的吗?”她开口问了。
“这就有点困扰了,通常都是客户报数据来取货,还没有听过拿商品来问名字的呢!”罗真守虽然不是很清楚苗祢音遇到什么事,但隐约猜到大概跟旁边这位帅哥有关。
“不能想想办法吗?”苗祢音积极地问。
“是这位帅哥身上的衣服吗?”不愧是阅人无数的生意精,苗祢音没开口他就猜到要问什么了。
“小守果然厉害!知道我要问什么,不过这件事拜托帮我保密,也不要问我为什么,拜托了!”苗祢音双手合十。
“我知道了。来,让我看看。”罗真守微笑伸手去翻阿贵的衣领。
“果然没错……这衣服的确是我们家的,但这款式是很久以前的了,这种领口缝制法几年前就停止生产,现在要查可能有点困难。”罗真守无能为力地摊摊手。
“这样啊……”苗祢音显得失望。
“国内至少停产十年以上了,但国外是这几年才停产的,以这位帅哥的年龄来看,很有可能是在国外总公司订制的,国内的话我还可以帮你去向其他分店的店长打听,但国外的话范围太大了……抱歉,我能帮你的就这么多了。”罗真守眼神有些歉意。
“嗯,我知道了。不好意思,忽然上门问这种奇怪的问题。”苗祢音有点失望,而且觉得对店长不好意思,最后要离开前还买了条领带才走。
“真对不起,让你这么费心为我这个陌生人打听身世……”失去一条宝贵的线索,阿贵更觉得自己是个累赘。
“不要这么说,我说过要帮你的啊!而且也不是白跑一趟,至少知道你不是什么危险人物,以前应该是过着很好生活的人吧?”苗祢音微笑着鼓励他。
“走吧,我们去下一个地方。”苗祢音不死心,开车前往下一个可能有阿贵记忆线索的地方。
“去哪里?”失望的阿贵觉得已经无处可去了。
“等下你就知道了。”苗祢音其实也是死马当活马医,她不甘心自己帮不上忙。
车子驶向越来越宽敞的道路,但两旁的人烟却越来越稀少,白天就没什么人车了,晚上更是冷清,也难怪昨晚苗祢音没有想到居然有人在大雨夜里在这走动。
“附近走走吧。”她把车靠路边暂停。
路面上的沙尘随风扬起,这里平时常有卡车经过,路边全是砂石,苗祢音下班偶尔会走这条路,只因这条路没什么红绿灯,要避开塞车路段走这里是最快的了,但被风卷起的沙尘和灼热的柏油味令人难受。
“呜哇!好大的沙尘!”苗祢音一边走近阿贵身边,一边双手在眼前乱挥。
“这里是……”阿贵冷静的开口。
“昨天发现你的地方,不记得了吗?”苗祢音用手捂着口鼻说。
阿贵四面环顾了一下,然后往前走着,记忆依旧是空白的,不过这漫无目的走动的感觉他依稀有印象。
“怎么样,有想起什么吗?”她快步跟了上来。
“没有……”阿贵神情又怅然了起来。
“没关系,那我们再多走走吧。”苗祢音说完被沙尘弄得喉咙痒痒的咳了一下。
“你没事吧?”阿贵关心地问,觉得自己害得眼前的女孩子陪他做这种看不到结果的事,不禁有种罪恶感。
“没事没事!”苗祢音笑着,挥着手把沙尘拨开。
“看起来就不是没事的样子,我们还是走吧。”阿贵不忍心让她继续待在这种环境。
“啊!你看那里!”苗祢音忽然发现前方有个小小巴士亭,自顾自地跑了过去。
那似乎是个已经废弃了的巴士站,车子信息已经被撤掉,只留下一张破旧的长椅跟上方勉强能遮阳却不能避雨的挡板,苗祢音在长椅上坐了下来。
“真是抱歉要你陪我做这种事。”阿贵不知道已经是第几次向她道歉。
“不是说过了要帮你吗?我很不服输的,帮不上忙会觉得自己输了,你就当作是我的自我满足,让我帮你吧!”苗祢音老实地说。
“要是我一直想不起来怎么办?”阿贵拿眼前这不认输的女孩子没辙。
“不要放弃嘛!医生不是说过要慢慢来吗?我相信你会想起来的!”苗祢音就是不肯放弃。
“可是……”阿贵欲言又止,他知道再说也没用,但也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她只是在逞强。
“不、不然……大不了你之后就住我家嘛!反正昨晚也……住一天跟住几天一样的啦!我……我可以让你住几天,是特别对你例外的哟!”苗祢音故意提高声量掩饰自己的害羞。
“谢谢你。”阿贵无法反驳。
“不过我可不是让你住免费的,你要好好工作才行。”苗祢音仍是害羞,但她已经想好怎么安排这可怜男子了。
“工作?”阿贵不知道她打算如何安排他。
“我还没跟你说过,我是开咖啡厅的,你就暂时在我店里工作吧。不过我不会给你薪水,因为……毕竟你要住我家嘛!”苗祢音只要一提到阿贵住她家就害羞脸红。
“真的非常感谢您的大恩大德!”阿贵起身朝她一鞠躬。他是发自内心感谢她,愿意收留来路不明的他,如果不是苗祢音,他很可能早已死在这条路上的某个角落,而且还没人知道他是谁,也许就默默地跟这些尘土一起消失了。
“不!别这样……”苗祢音正想起身阻止总是这么夸张道谢的阿贵,说时迟那时快,一辆卡车呼啸而过,响起震耳欲聋的喇叭声,两人在巴士亭里是很安全,但铁制野兽近距离从身边而过还是吓了一大跳。
卡车驶过后,周围安静下来,苗祢音才回过神发现阿贵正痛苦地抱头蹲在长椅边。
“怎么了?”她不懂她都已经平静下来了,为何身为男人的阿贵仍抱着头。
“头……好痛!”阿贵声音沙哑地说。
“该不会是刚刚的卡车让你想起什么了吧?”苗祢音想起昨晚阿贵在她车上嘶吼,他说过一回忆就感到头痛,现在的样子跟昨晚一样。
“喇叭声……不!不要!”阿贵脑子里喇叭声等于巨大的恐惧,全身颤栗发抖。
“你冷静一点!我们先回车上。”苗祢音害怕他又像昨晚一样疯狂嘶吼,赶紧扶他上车。
上了车,苗祢音不发一语只是担心地看着他,她害怕是不是把阿贵逼得太紧了?虽然是想要帮助他,但阿贵似乎一回忆过去就会头痛,原本好意想帮他却让他更难过,她是不是做错了?也许要像医生说的花时间慢慢让他接触各种事物才行吧?总之她已经决定要帮他了,不管怎样还是好好想办法才正确吧?
一味地逼着人家只会适得其反。苗祢音自我反省着。
“抱歉……我刚刚……”阿贵声音显得虚弱沙哑。
“不不不!我才该向你道歉,我太急着想让你想起来,一直逼你去面对,真对不起!明明医生都说了要慢慢来,我还……”苗祢音充满歉意。
“刚刚……刚刚好恐怖!明明什么都想不起来,身体却一直发抖……好可怕……”阿贵又开始微微颤抖了起来。
“冷静一点!没问题的!我在这,你看!没事喔,不要勉强再去想了。”苗祢音拍了拍他的背安慰着。
两人又沉默了,苗祢音像是轻抚着受到惊吓的小狗,温柔地抚模着阿贵的背,将掌心的温度一点一点地传递给他,直到他的呼吸平稳下来。
“冷静点了吗?”她轻声地说。
“转换一下心情吧,我们去逛街!”这是女人转换心情最有用的方法。
“咦?”阿贵虽然冷静下来但也感觉疲惫。
“你总不能一直穿我那套半长不短的运动服吧?”想起阿贵穿上那套运动服的样子,苗祢音又忍不住笑了。
“啊……说得也是……”阿贵看见她的笑容也变得有精神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