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午后的阳光映入梅花窗,在青砖留下斜斜的影子,雨季已经过去,潮气渐退,花园中春花开得恣意,屋内阳光气味混着花香,一派清爽。
十五岁的徐静淞躺在母亲李氏的拔步床上,用手支着头,“娘,天气这么好,不如跟祖母说说,一起去光智寺上个香吧,那里的素豆好吃,家里厨娘做的都比不上。”
李氏见她明明一个大小姐却总是一副懒散样子,忍不住想把她拉起来,让她坐正、坐好,但走到床边,见到女儿可爱的笑容,却只是伸手替她理理头发,一脸溺爱,“上个月才回外公外婆家一趟,这么快就闷啦?”
“回外公家哪算呢,女儿见到小舅母,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她的小舅母不知道哪根筋不对,自从知道徐静淞的八字七两重之后,就一直很想与自己的小儿子说亲,说得好听,亲上加亲,公公跟婆婆就是舅舅跟舅母,肯定会疼这个媳妇云云,婚后不用怕委屈。
不是徐静淞眼光高,她那个表哥体弱不说,又薄凉,人渣得很,这样还想娶她,她又不是脑子被门夹了,为了要一对和善的公婆就嫁给渣渣。
说起这个嫂嫂,李氏也不是很愉快,自己儿子什么德行摆在那边,这样也想娶人家的闺女,她要她的宝贝女儿嫁给一个好夫婿,疼她爱她,夫妻和美,可不是让静淞嫁过去替人管姨娘庶子的。
李氏见女儿有点不太开心,于是转移话题,“老太太早上让人送了一些蜜饯桂圆过来,妳尝尝看。”
听到有吃的,徐静淞终于从床上坐起来,大丫头郁枝连忙打开碧纱橱,从里面取出一个描金盒子,笑说:“老太太送过来的,太太都还舍不得吃,说要留给小姐。”
徐静淞挽着李氏的手,“娘,女儿跟您一起吃。”
李氏微笑,“乖。”
徐静淞挑了一颗饱满的桂圆送到母亲嘴边,这才选了一颗放入自己口中。
果肉又软又弹,一口咬下去,不仅有果香,还有蜜香,身为徐家小姐,自然吃过不少好东西,这蜜饯桂圆可还真不错。
徐老太太对李氏一直挺不错的,虽然家权是握在手心,但厨房这个小金库却是早早给了五房,靠着这小金库,李氏一年进帐也不少,手头宽松,日子自然惬意,李氏大概也是看在这个分上,对姨娘庶子都挺不错。
相对于大房太太赵氏的“我虽然很好过,但我就不让你好过”,五房太太李氏觉得“既然自己好过了,那也没道理让人不好过”,于是大房的姨娘个个清瘦无比,讲话细声,小白兔似的战战兢兢;五房的姨娘个个腰身圆润,声若洪钟,大房是关起自己门,少来往,五房的几个兄弟姊妹都比较亲。
身为五房嫡长女,徐静淞自然是过得十分滋润的。
徐家原本是六个大老爷,两嫡四庶,老太爷过世后,老太太把庶子分出,于是本家就只剩下两个嫡子,大房跟五房。
老大徐大进,娶妻赵氏,共五个姨娘,数个通房,一子八女,都是姨娘肚子出来,没错,赵氏虽然凶狠,却有一个大大的致命伤,她不孕,这么多年来求神拜佛都没用,京城的妇科圣手都看过,花了上千两吃药,肚皮依旧没动静,不得已把庶长子徐昭宝寄到自己名下,又担心徐昭宝对自己不孝顺,把生他的马姨娘打发到庄子上。
徐昭宝当时已经八岁,什么都知道了,幼时什么都做不得,长大自然不同,借着成亲一事请祖母让马姨娘回来,徐老太太想,马姨娘身为生母,让她看儿子成亲也是人之常情,便答应了,马姨娘这一回京城,徐昭宝怎么可能再让她走,徐家大爷要安排事情也不过就是几句话,在徐家附近买了个小宅,几个仆人,便把马姨娘安置在那边。
徐昭宝每天出门去甄江的河驿算账—— 徐家做的是河船生意,北货南卖,南货北卖,赚取价差,不管老爷少爷都得去河驿帮忙,这是祖传的规定,要是什么都交付给掌柜,哪天掌柜拿翘,自己不也得认了,所以徐家一直有这规矩,船帐都自己人来算,掌柜当然还是要的,但掌柜是帮忙的人,不是作主的人。
徐大进,徐五进两兄弟轮流去坐镇,身为徐家大爷的徐昭宝自然也跟随着父亲跟叔父,他是晚辈,勤劳点,五天一休。
也因为出门时间多,去看马姨娘当然方便许多,除非初一十五,徐家要一家人吃饭,不然徐昭宝总在马姨娘那边吃了晚饭才回来,妻子妾室生了孩子,也会抱过去给马姨娘瞧瞧,徐昭宝的妻子赖氏见丈夫这态度,当然是跟着亲近马姨娘起来,家里有好东西会送一份过去,也会请马姨娘替孩子做小衣小鞋,能替孙子做衣服,马姨娘都开心得年轻了好几岁,赵氏气得跳脚,却也没办法。
李氏都说赵氏傻,母子天性怎么可能断,当初认了儿子,应该顺便收服马姨娘,徐昭宝看在眼中,长大自然会是两边孝顺,而不是像现在一心奔着他姨娘,不管嫡母。
至于大房八个女儿倒没什么好说,因为赵氏严厉,一个个都像小老鼠似的,一点都不像大户小姐。
大房除了徐大进跟徐昭宝两父子,活得最好的就是在外宅的马姨娘,从一个卑微的姨娘翻身成宅子的主人,又有人伺候,粗活不用自己动手,儿子还几乎天天来吃晚饭,根本开创姨娘新人生。
至于五房老爷行五,叫做徐五进,李氏是指月复为婚的,但李氏模样俏丽,眼神灵动,个性又落落大方,虽然婚前没见过面,徐五进却是十分喜欢,婚后李氏很快怀孕,先生了徐静淞这女儿,徐老太太是挺失望的,但徐五进却对这新婚妻子颇维护,姨娘的避子汤还是没停。
李氏自然知道女人后宅艰难,谁都不能靠,只能靠儿子,得趁着丈夫对自己还有喜欢赶紧怀上,于是徐静淞才五个多月的时候,李氏又迅速怀孕,这胎终于得了个男孩,被命名徐昭川,有了这嫡子,五房的姨娘才准生孩子。
现在五房共五个孩子,李氏膝下的徐静淞,徐昭川,秦姨娘膝下的徐婉蔼,徐秀芹,梅姨娘膝下的徐昭清。
徐五进给了李氏时间,给了李氏尊重,李氏自然侍奉得他不错,她对徐五进并算不上喜欢,没有男女之情,但亲情的话是有的。
后宅女人嘛,尤其生过孩子,年纪大了,身材没了,加上五房姨娘吃好喝好睡好,一个比一个胖,笑起来哈哈哈的豪迈万分,早已经没有过门时的娇羞模样,徐家有的是银子,男人自然不可能关得住,李氏也聪明,每隔几年就给徐五进换一批年轻漂亮的通房,与其让男人跑到外面野,野出麻烦,累得她来收拾善后,不如让他在眼皮子底下,就算出事外人也不会知道。
李氏对徐五进没什么爱情,但他毕竟是静淞跟昭川的爹,他要是闹笑话,孩子脸上也过不去,所以她得管。
所幸,徐五进除了对“色”字比较管不住之外,其余还算靠谱,每天该出门做事就出门,河船的帐也是算得四平八稳。徐昭川读书方面出类拔萃,七八岁上就能写文章,背诵四书五经,徐老太爷还在的时候对这孙子有很大的期许,希望他能考上进士,将来徐家给捐个官,徐家从此变成官户,这样也算光宗耀祖。
徐昭川也真的很出色了,十岁就考过京生,他的西席说,今年可以让他考秀才,徐老太太很是高兴,徐昭川也跃跃欲试。
徐静淞是真的很希望这弟弟能考上,后宅的女人能依靠的不是丈夫,而是儿子,徐昭川越出色,李氏的日子就越好过。
徐静淞吃了两个蜜饯桂圆,丫头端过水盆给她净了手,然后她又倒回李氏的拔步床上,照样用手支着头。
李氏看了又气又好笑,“妳啊,都十五岁了,还这样顽皮。”
“您是女儿亲娘,女儿何必装。”
李氏本来就不是真的生气,又见女儿撒娇,心都软了,过去轻轻给她揉背,“妳几个有来往的小姊妹都说亲了,接下来晚春宴会不少,妳可得好好表现表现,让人家知道徐家四小姐温柔端方。”
“哪有,陈家姊姊就还没说亲。”
“妳那陈家姊姊是继母不上心,怎么能放在一起比,几个被亲娘养大的都说了,我瞧了瞧只剩下妳,娘虽然舍不得妳嫁,但也十五岁了,再不说亲是不成的,但妳这懒散模样,我还真不知道要把妳许给哪户人家。”李氏说完,露出无奈的表情。
徐静淞嘻嘻一笑,“那我不嫁,我在家里当老姑子。”
“那怎么成,女人家,终归要嫁人的。”
“娘不疼我,嫁给人家是受苦呢,要伺候公婆,伺候丈夫的,我才不要。当徐家小姐多舒服啊,一日三餐有人伺候,连洗手都有人端水过来,傻子才去当人家媳妇,您没看大堂嫂夹在大伯娘跟马姨娘之间,可怜得都胖不起来,她得讨好马姨娘,大堂哥才会给她好脸色,可是这样又得罪大伯娘,大堂哥一天到晚在河驿当然没关系,苦的是大堂嫂啊,整天和大伯娘大眼瞪小眼,还好大堂嫂连生两个儿子,要不然我都怕她忧郁出病。”
“妳大伯娘跟马姨娘那是特例,又不是家家户户都这样。”
“其实我觉得这都算好了呢,大伯娘只是阴阳怪气,但她又不敢真的打大堂嫂,那个做当铺的韩家太太不是打得韩三女乃女乃回家哭诉吗,婆婆会打人,韩三爷又没用,真不知道韩三女乃女乃接下来日子要怎么过。”
李氏皱眉,“谁跟妳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回头她要好好问问程嬷嬷,这些不象话的东西怎么会让静淞听到,要让她知道是哪个婆子污了静淞的耳朵,她非得赏几个板子下去不可。
“反正就是有这回事,又不是捏造出来的,所以女儿才说不嫁。”徐静淞起身一把搂住李氏,在她肩膀上蹭来蹭去,“女儿要一辈子当娘的女儿,让娘宠着,天天好睡一觉到天亮,好不好。”
李氏听她这么一撒娇,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孩子真是生来克她的,刺绣不行,弹琴不行,写字丑得跟鬼画符一样,什么都做不来,就是会撒娇,但偏偏身为娘,就吃女儿这一套。
每次静淞一软求,她就拿这女儿没办法。
正当不知道该怎么办,郁枝过来说:“五太太,秦姨娘过来了,带了两位小姐,说做了您喜欢的藕粉圆子,想请您评评。”
李氏点点头,“让她进来。”
把女儿从床上拉起,给她理理头发,丫头芬芳连忙过来替小姐穿鞋。
不一会,格扇开了,秦姨娘胖胖的身子跨过坎子进来,后面跟着两个女儿,“奴婢见过五太太,见今日天气不错,到厨房做了太太喜欢的藕粉圆子,两位小姐也有帮忙,还请五太太尝尝。”
徐婉蔼屈膝,“女儿婉蔼见过母亲,四姊姊。”
徐秀芹连忙也跟着说:“秀芹见过母亲,四姊姊。”
李氏微笑,“都坐吧,妳们有心了。”
“太太过奖。”
秦姨娘到李氏这边走动得要比梅姨娘勤快得多,徐五进是靠不住的,她又没有儿子,因此她常常过来,不只陪李氏说说话,主要也是让婉蔼与秀芹跟嫡母多亲近,将来说亲时,好说上比较好的人家。
李氏规矩不多,也不排斥姨娘跟庶子女亲近,秦姨娘跟梅姨娘都乐得自己养孩子,直到孩子比较大了,独立院落为止。
既然主母李氏不介意,身为母亲又怎么忍得住不去看孩子,秦姨娘跟梅姨娘自然是常常往孩子院子跑,然后要孩子多多亲近嫡母—— 李氏是个好人,不难讨好也不难亲近,大户人家这种主母可是少之又少,吩咐自己的孩子要惜福。
秦氏三人做出来的藕粉圆子真是很地道了,一颗一颗的散在糖水中,透明的水晶紫看起来十分诱人,李氏自己吃了一个,又喂了徐静淞一颗。
嗯,味道真好,圆子软糯,藕香在口中化开,于是徐静淞笑说:“秦姨娘手艺真好。”
秦姨娘很高兴,“谢四小姐夸奖。”
她有个姊姊也是给大户人家做姨娘,那日子就别提了,明明生了儿子却被主母抱去扶养,早上五更就得在床边等着伺候主母起床,晚上主母躺上床了才能回房间梳洗,过得比下人还不如,大丫头还有休息的日子,姨娘却没有。
姊姊的主母不准她出门,她们只有在初一上光智寺时偶尔会遇见,要是姊姊的主母去抄经,她们就可以说说话,姊姊是越来越瘦,她则是越来越胖,日子比对身材,很明显谁过得好,谁过得不好。
徐静淞也喜欢秦姨娘跟梅姨娘过来,女人在后宅真没什么事情,有人能一起说说话打发时间倒也不错。
李氏并不严厉,而且又即将到春宴—— 春宴有分早春宴,赏桃花,梨花,以及晚春宴,单纯趁着夏天来临之前,给未婚的小姐多出门走动用的。
一旦到了夏天,京城天气炎热容易中暑,便不太好举办各种宴会,春末夏初,不冷不热的最适合。
徐婉蔼,徐秀芹也差不多该开始走动了,庶女不比嫡女,说亲程度比较难,因此走动时间得更早。
李氏自然知道秦姨娘带两个孩子过来的用意,笑着问两个庶女,“衣服鞋子可都准备好了?我们徐家好歹也说得上有门户,不能给人看笑话。”
徐婉蔼年纪比较大,于是代替妹妹说:“回母亲,绣房前几天已经送来了,共八套衣服,四双鞋子,说剩下的过几日会赶出来。”
李氏暗忖,静淞的十六套倒是都已经送到的,绣房先赶嫡女出来的不算奇怪,大房那边也有几个女孩子年纪到了,这阵子绣房恐怕忙坏,八套就是四次宴会的量,也还行。
“明日我让朱老板送一些首饰去妳们院子,妳们两个怕也是不知道怎么挑东西,秦姨娘,妳就过去帮她们过过眼。”
秦姨娘喜孜孜的说:“是,谢谢太太。”
李氏又说:“挑好点的,老爷银子不少,不用替他省了。”
房中众人都笑了出来。
徐静淞真的是很喜欢自己的母亲,不去计较,得到的反而是自己。心宽,眼就宽,日子自然过得舒服。
男人有姨娘,是男人花心,真不是姨娘的错,有哪个女人放着正妻不当,喜欢当人下人的,母亲就很分得清楚这一点,所以从没怪过秦姨娘跟梅姨娘,不像大伯娘赵氏每天都在生气,气得自己老了好几岁。
像母亲这样开开心心多好啊,徐静淞虽然不想嫁,但也知道那只能撒娇说说,时间到了她还是要披上嫁衣嫁给某个人,母亲要开心,她才能放心。
徐家老太太的松鹤堂,每天早饭过后,照例是一屋子的媳妇孙女来请安。
大房太太赵氏,大女乃女乃赖氏,八位小姐中,排行一二的徐巧月跟徐临月已经出嫁,现在就剩下徐谨月,徐子月,徐季月,徐荷月,徐菊月,徐桂月,六个待嫁女儿。
徐大进重男轻女,赵氏对庶女不上心,所以女儿取名都很随便,是以月份别称来命名,徐谨月是一月份出生,一月又名谨月,所以就命名为徐谨月。
徐季月跟徐荷月都是六月出生,六月有好几个别称,随便挑,一个徐荷月,一个徐季月,要是以后还有女儿六月生,还有焦月,伏月,未月等等好几个可以用。
赵氏,赖氏跟六个徐家小姐自然是有位置的,丁姨娘,金姨娘,裴姨娘,王姨娘站在后头伺候,至于通房地位太低,没资格到徐老太太的松鹤堂。
赖氏膝下的两个儿子由女乃娘抱着,智哥儿已经会走路,德哥儿七八个月大,这两小家伙可是徐老太太的心肝宝贝,天气这么好,自然要抱来给徐老太太瞧瞧。
五房这边则由五太太李氏带队,女儿徐静淞,徐婉蔼,徐秀芹,另外还有秦姨娘跟梅姨娘伺候着。
徐老太太见一屋子人,心情自然十分畅快。
她生了两个儿子,徐大进虽然只得一子,但徐昭宝成亲三年就两儿子了,这以后肯定会多来几个,她对赖氏这孙媳妇可是满意到不能再满意了,赵氏也是看在这分上,所以不太敢跟赖氏端婆婆架子。
至于徐五进就好得多,两个儿子,徐昭清还小,不过徐昭川可十四了,再过一两年就能成亲,到时候也生个满屋子,让徐家热闹起来。
想到这里,徐老太太十分愉快,“大媳妇,五媳妇,最近各家都热闹着,带几个女孩出去走走,可有合适的?”
徐老太太虽然老了,但脑子还好得很,静淞十五岁,谨月大几个月,却也是十五岁,后面子月,婉蔼,秀芹的年纪都挤在一块,都是十三四岁,庶女不比嫡女,得早一点开始说亲才容易找到合适的。
徐老太太就是估量着这一大波晚春宴已经进行了一半,这才开口问。
赵氏实在是不想回答,但徐老太太又一直看着她,只能硬着头皮说:“回老太太,这阵子媳妇身体不舒服,所以没出门。”
徐老太太活到这年纪,已经很少事情能让她不愉快,但听到大媳妇这么说,面色还是略沉,“一次都没出去过?”
“春天到了,媳妇鼻子过敏呢,鼻水流个不停,怕失礼便没出门。”
“既然身体不舒服就应该派人来跟我说,我好替几个丫头打算。”
赵氏一脸不敢的回答,“怎敢劳烦老太太。”
徐老太太虽然喜欢孙子,但孙女也是她的亲孙女,知道赵氏只是不想替庶女打点,但自己又没证据说这大媳妇装病—— 所以大媳妇来告状昭宝另外安置马姨娘时,她才站在昭宝那边,自己对庶子女不上心,还有脸说。
谨月这都十五岁了,母亲又只是个姨娘,是想拖到什么时候,巧月跟临月要不是自己再三催促,恐怕赵氏也是装死到底,想拖着庶女的青春。
想想也生气,但这自私蠢媳妇又是自己选出来的,要怪也只能怪自己当初有眼无珠,说了这个心眼狭小的当媳妇。
想想,转向李氏,“五媳妇,妳呢?”
李氏连忙回答,“正想跟老太太禀告。”
徐老太太闻言,神色好了些,“是有好消息?”
“算是,但媳妇不敢自己作主,还要听听老太太的指点。”
这一阵子,京城各家都在走晚春宴,李氏是忙坏了,带着徐静淞,徐婉蔼,徐秀芹出门,今天孙家赏花,明天周家品茗,一群太太女乃女乃见面,打着官腔交换情报,然后自己的儿子徐昭川也十四岁,差不多也该相看姑娘了。
晚春宴上,一边努力想给女儿找个好人家,得有担当,疼妻女,不能宠妾灭妻,又想给儿子找个好对象,个性要好,还得门户相当,最重要的是能生养。
忙,不过还是挺开心的,静淞这小丫头在家虽然不象话,出了门却还是能装出样子,几场宴会下来都表现得四平八稳,有少女的羞涩,又有大户人家的端庄,每次总会有不少太太女乃女乃过来打听,总算也让她放心了些。
听闻徐老太太问,李氏连忙说:“六七天前去林家听琴,林太太倒是颇喜欢婉蔼。”
徐婉蔼听到是自己的事情,低下头来,红了耳朵,秦姨娘则显得十分关心,徐谨月跟生她的金姨娘都是一脸羡慕。
徐老太太开始专心了,“哪个林家?”
“便是米粮大盘那个林家,虽然比不上我们徐家,但日子也过得十分富裕,出入都有马车,家中下人也是好几房,林太太说她有个庶子,行四,见婉蔼珠圆玉润,想先说上这门亲,媳妇去打听了,那庶子的姨娘是林太太亲妹妹,既是庶子,也是外甥,倒是不用怕将来会被分家。”
庶子配庶女似乎是不成文规定,但庶子几乎都会面临分家问题,分家,日子可就差多了,嫡母给多是恩情,给少也有道理,便是只给一百两,那也只能谢谢母亲的养育之恩。
徐老太太沉思,这林四爷的嫡母就是亲阿姨,婉蔼过去名义上虽然是庶媳,但也是甥媳,倒是不用怕林太太特意给脸色,“我瞧还行。”
李氏笑说:“媳妇也觉得林四爷是不错的人选。”
婉蔼因为圆脸加上大,所以各家太太女乃女乃对她都十分有好感,这几日也不是没别人说,但李氏总觉得不是太好,毕竟也喊了自己十几年母亲,看着这孩子长大,就算没有母女之情,但感情总还是有的,退后一步说,婉蔼也是静淞跟昭川的妹妹,如果婉蔼过得不好,静淞跟昭川也会替这妹妹担忧。
只要自己在婚事上斟酌多一点,静淞跟昭川将来的烦恼就少一点,身为母亲,她很乐于帮孩子减少未来的烦恼。
“那媳妇回头就请人去林家暗示林太太上门说亲。”
徐老太太刚被赵氏气得一肚子火,现在总算有点高兴的事情,“那就这么办吧,婉丫头,林家门户虽然稍低些,但我们是商户,低嫁可比高嫁来得好,婆家高看妳一眼,日子也过得比较好,可别不懂妳嫡母的苦心。”
徐婉蔼涨红了脸,但还是在秦姨娘的暗示下结结巴巴的开了口,“婉蔼懂得,孙女谢谢祖母,女儿谢谢母亲。”
这亲事对庶女来说是很不错了,林太太她也见过,很温和的中年贵妇,林家小姐也是笑咪咪的,想来林家应该是个好相处的家庭。
大堂姊跟二堂姊虽然都在十六岁出嫁,但过年回门时却总是一脸愁容,徐婉蔼听嬷嬷说,两个堂姊的婆婆都十分厉害,丈夫没用,堂姊们一肚子苦都说不出。
五房这边开开心心,大房那边徐谨月跟徐子月却是一脸羡慕,两人的姨娘更是一脸气苦—— 五太太肯定会对自己的女儿更上心,但对庶女婉蔼也是仔细挑过的,那林家一听就很适合,光是不用怕被分家,日子就能好过上很多,自己的女儿要是能说上林家这种亲事,晚上作梦都要笑出来。
徐老太太显得开心许多,“那静淞呢?都十五了可不能再推。”
徐静淞心想,就知道逃不掉。
这些天她都累死了,虽然什么都拿不出手,但她会装乖啊,哪个婆婆会喜欢媳妇琴棋书画都通的,老实说,那些都不重要,身为媳妇最重要的就是:听话。
美若天仙?那可不行,儿子要是被迷得不知道老娘是谁怎么办,孟家姊姊长得仙姿玉骨,太太女乃女乃都只称赞一句“真是漂亮”,就没了。
她长得小家碧玉,不过分美貌又有点小漂亮,已经夺人好感,再笑得腼腆乖巧那还得了,太太女乃女乃对她喜欢的程度可不亚于对婉蔼的俏,每场宴会都有好几个来打听她订亲没。
李氏道:“静淞呢,有两户人家都不错,媳妇拿不定主意,还要请老太太帮忙看看哪户人家适合。”
要替亲孙女的婚事拿主意,老人家最喜欢了,徐老太太登时眼睛都亮了许多,“说说说,老身一起听听。”
“是,一户是茶商鲁家,嫡长子,也是家中唯一的儿子,鲁大爷品行端正,虽然已经十六,房中却没有通房姨娘,生意上也是一把好手,十岁就开始帮家中算账,听说看一本帐只需要花一个时辰就行,验茶更是难不倒他,曾经有伙计混了一分劣茶想换走好茶,硬是被他闻了出来,鲁老爷说,等鲁大爷二十岁时就要把茶行的工作都交给他。”
李氏顿了顿,“鲁太太人也好相处,她就跟全天下的娘一样,只想抱孙,其他也没什么特别要求,要是静淞进了鲁家,过几年就能当家,家权握在手上,丈夫不,婆婆又没脾气,日子肯定过得好。只不过这鲁大爷面貌随爹,不但个子不高,相貌还难看,可容貌天生,用这挑人,媳妇也觉得不太好,除了这个,鲁大爷真是什么都没得挑了,听说他每年过年都会捐一笔银子给善粥棚让那些乞儿过个好年,是个人品端正的好青年。”
徐老太太点点头,“鲁大爷就算相貌不好,那条件摆出来也不会娶不到正妻,可见鲁家对媳妇也是挑剔的,在等有缘人。那另一户呢?”
“一户姓贺,做的是绸缎生意,是皇商呢。”
徐老太太惊讶,“是皇商?”
“是,是嫡三子,已经有举子身分,等着进士考试,家里想给他捐个前程,所以这几年一直在读书,媳妇也是很矛盾,贺三爷好在皇商出身,又是嫡子,那贺太太对静淞是真的很喜欢了,拉着媳妇的手说个不停,媳妇本想贺家门户这样高,人又生得风流俊雅,我们高攀得上嘛,后来打听过后,贺三爷有个表妹姨娘,感情好得很,是贺老太太那边的亲戚,因为漂亮,贺三爷宠着,又有贺老太太这个姑祖母当靠山,所以对贺太太不是太亲近,贺太太这才想说一个跟自己贴心的。
“这要是入了贺家就是真正高门,丈夫又俊,婆婆也会站在她那边,将来贺三爷捐了官便是官夫人,人人称羡,缺点就是有个美人姨娘,虽然说贺三爷是要捐官的人,不会宠妾灭妻,但妾室太漂亮,对正妻来说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徐老太太沉思,这真是各有优缺点,看着徐静淞花朵一样的脸庞,真想看着她入高门,风风光光一世人,让亲戚们知道徐家也出了个官太太。
贺三爷宠表妹,哼,表妹姨娘又算什么东西,姨娘终究是个下人,端不上台面,成不了体统,贺三爷要当官的人,难不成他敢让姨娘越过正妻?除非他被迷得前程都不要了。
想想,还是问了孙女,“静淞,妳瞧着哪边好些?”
徐静淞很感激徐老太太居然会问自己的意见,于是规规矩矩的回答,“孙女儿性子粗疏,嫁入贺家就算表面再风光,面对贺老太太,贺太太,几个婶娘还有妯娌,光想就觉得麻烦,孙女儿觉得鲁家合适些,鲁家三代单传,嫁给鲁大爷日子肯定简单,何况鲁大爷还行善,孙女儿尊敬他。”
徐老太太无奈,但还是笑了出来,“就妳懒,有机会当官太太别人求都求不来,妳居然还嫌麻烦。”
徐静淞知道祖母是准了,于是一笑,“鲁大爷很好啊,聪明上进又不,也不将就,跟着这样的人,孙女儿自问还是能做到举案齐眉的,皮相都是一个样,再俊的人老了也不好看,大丈夫男子汉,重要的是肩膀,贺三爷放任那表妹姨娘跟母亲生疏,孙女看他也没什么肩膀。”
徐老太太和蔼的看着她,“那好吧。”
李氏是做不出决定,但听女儿这么一说,顿时也觉得鲁家比较好,于是笑着说:“那媳妇也让人去跟鲁太太说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