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以烟很高兴,出门前,她想着能将竹篓里一半的药材给卖掉,赚上五两银子,就已经该偷笑了,然而现在她的竹篓空了,而且怀中还揣着三十两银子,这让她都快笑裂嘴了。
“要买米,还得买油,对了,还有一些调味料……”站在杂粮铺前,她一一点名着,不仅买了足以填满家里那个大米缸的米,还买了几斤面粉、豆子和灶房常用的酱料,这么买下了,也不过才花了她五两银。
买完米粮,她雇了辆牛车,去肉铺剁些猪肉,又买了两条鲜鱼,最后回到城门前那摊烧鸭店,买了两只肥美油亮的烤鸭,这才心满意足的坐上牛车,慢悠悠的朝后坑村驶去。
待夏以烟回到后坑村时,已是霞光满天,夜幕就要降临,家门外,一大两小引颈翘望,却迟迟等不到夏以烟的身影。
“哥哥,阿姊怎么还没回来?”夏以卉皱着一双小巧眉毛,问一旁的夏以松。
“我也不晓得,要不,我们去村口看看?”夏以松一脸担忧,提议着。
说着,两人手拉着手便要出门。
“等等!”阿燕也在担心,夏以烟一个女孩子,眼看天色快暗了,却依旧不见她的踪影,那张仍有些青肿的脸写着不安,低头对两个小家伙说:“我去,你们待在家里。”
一听他要出门,两人头摇得像波浪鼓般,“不行,燕哥哥你伤还没好,阿姊说过,不能让你出门。”
“没错,古大叔也说过,燕哥哥你不能出门。”
夏以松和夏以卉虽然早熟懂事,可并不懂什么是女子的名声、闺誉,只知道夏以烟的话要听。
既然阿姊说过不能让燕哥哥出门,不能让人看到燕哥哥,救回燕哥哥的事也不能向任何人提起,那么他们就得听,绝不能让燕哥哥出门。
打定主意,两人便像两尊小小门神,一左一右的挡在门口,不让他出去。
阿燕见状拧起了眉,正要开口,突然眼睛一亮,定定的看着那缓缓出现在霞光下的夏以烟。
满天彩霞,她的身影彷佛镀了层采光,眉儿弯弯,巧笑倩兮,露出衣袖里洁白的手腕,正卖力的朝他们挥着手,“松儿、卉儿,我回来了。”
“是阿姊!”夏以松和夏以卉在惊喜的回过头,果然看见自家阿姊坐在一辆牛车上,正朝家门而来。
两人开心极了,夏以卉直接奔过去。
夏以松原也要跟去,突然想起了夏以烟的吩咐,连忙转身,对阿燕说:“燕哥哥,你快进去,阿姊说不能让人见到你。”
阿燕原本见到夏以烟平安归来而松开的眉头,因这句话再次拧起,本想询问为何,可见夏以松一脸着急只好暂时压下疑问,朝半掩的门后闪去。
夏以烟回来时,正是家家户户炊烟袅袅的晚饭时刻,并没有人注意到她带了一牛车的米粮及物资回来,倒是夏以松和夏以卉,在着见满满一车食物时,惊讶得小嘴都快拢不上,一时间竟忘了前进,傻乎乎的看着放牛车上跃下的夏以烟。
见一双弟妹傻愣愣的模样,夏以烟心情极好,在两人脸上各偷了个香后,才和车夫一块将买来的东西给卸下,付了车钱。
夏以烟送走了车夫,回过身看着眼前的弟妹,骄傲的昂起了螓首,“松儿、卉儿,这些都是阿姊赚钱买来的,阿姊厉害不?”
两人双眸闪闪发亮,崇拜的看着夏以烟,只觉得自家阿姊的形象顿时比天还要高,“厉害!阿姊你好厉害!”
弟妹崇拜的模样取悦了夏以烟,她开心的揉了揉两人的头,才道:“来,咱们把东西搬进去,晚点阿,还要送东西到古大叔那儿。”
“好。”两人兴奋的上前帮忙。
夏以烟弯下腰,正要扛起一包米,突然手上的重量一松,一道黑影笼罩在面前,她诧异的抬起头,“阿燕?你不躺着休息,起来做什么?”
看着眼前乔装过的夏以烟,阿燕微微勾起一抹笑,一手扛起白米袋,催促她,“我不碍事,倒是你累了二天,先去休息。”
“什么不碍事!”她瞪眼,赶着他,“快回去躺好,你可知道为了你这一身的伤,我用了多少药草,还特别制了七日黄……”
说到七日黄,她一怔,蓦地低呼了声,“对呀,怎么把七日黄给忘了!”她带了一句制好七日黄的出门,本想着若是药材卖不掉,便把怀中的七日黄给卖了,没想到遇见了蓝焄俊这大户,却把七日黄给忘了。
罢了,反正今儿个得的银子买来的粮食足够他们过好一阵子了,七日黄的事过些日子再说吧。
打定主意,她便把这事给抛开了,正要抢过阿燕手上的米袋,就见他已一跛一跛的扛起所有的米走了进来。
见状,她忙追进屋,“阿燕,你这样伤口会裂开,快放下!”
既然收留了他,夏以烟便将他当成了自家人,更何况他什么都记不得,她自然更加关心,见他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难免不高兴。
似是察觉到她的不高兴,阿燕有些无措,却坚持把米给倒进了米缸后,反过身看着矮了他一颗头的夏以烟,呐呐说:“别生气,我的伤不碍事,我有力气……”
这话让夏以烟心里的不悦散了些,她还记得当初阿燕为了说服她留下他,用的理由就是他有力气,能干活。
抬起明眸,见他一脸无辜的站在那,她无态的叹了口气,温声说:“我只是不希望你把伤口给弄裂了,到时要是又发热,你还得在床上躺上几日,苦的不只是你,还有我。”
闻言,阿燕敛下眼眸,不语。
说实话,他还挺怀念夏以烟坐在窗前陪伴他的日子,她略带冰凉的小手轻抚在他的额上像羽毛轻扫过般,酥痒,让他的心也跟着骚动起来。
但这些话他不能说出口,于是哑声说:“我只是想帮忙。”
他就像个废人,什么都帮不上忙,今早看着夏以烟为了一家子的生计外出奔波,他已经够难受了,若是连搬重物这样的活儿都让她做,他枉为男人。
“等你伤好,什么忙都能帮。”夏以烟瞪着他的胸口,果然渗出了些微的血水,气得她往椅子一指,“瞧,伤口裂开了,快去坐好,我帮你上药。”
他不敢反抗,垂垂的坐下。
夏以烟先是吩咐夏以松和夏以卉拿一只烧鸭与一条鱼送去给古大叔,才羞恼的拿出怀中的七日黄,熟稔的解开他的衣襟,返身提了桶烧开的水过来,取来今日刚买的蜡烛点上,动作利落的将那覆在伤口上,已有些发黄的七日黄给清掉。
在微弱的烛光下,那张还未除去乔装的脸蛋极为专注,一双明眸认真的瞪着他肌理分明的胸肌,小心翼翼的处理着他的伤,两人靠得极近,近到阿燕能闻到她身上的气味,那是一股淡淡的香气,有点像药香,又像花香,十分好闻,他忍不住深深的吸了口气。
待他回过神,对于自己这样的行为顿时觉得有些羞耻,他心虚的看着依旧专注的夏以烟,发现她似乎没有注意到他方才冒犯的行为后,这才悄然松了口气,然而心剧烈的跳动出卖了他的心虚。
“好了。”上完药,夏以烟满意地抬起眸,撞进他漆黑如墨的眸子,一时之间,两人四目相交。
这一对眼让就本心虚的阿燕顿时涨红了脸。
反观夏以烟,不论是方才处理伤口时的落落大方,还是此时的毫不扭捏,她就像个没事人一样,好奇的直盯着他,赞道:“阿燕,你的眼睛生得真是好……”打从第一次和阿燕打照面,她就知道他有一双迷人深邃的瞳眸,那双黑得发亮的眸子,就是最晶贵的宝石也比不上。
不瞧不知道,这一瞧,夏以烟突然发现,他不仅一双眼好看,而是整个人都很好看。
虽然那张脸依旧黑青浮肿,却掩不去那彷佛雕刻出的深邃五官,乌黑柔顺的发,斜飞入鬓的剑眉,削薄轻抿的唇,棱角分明的轮廓,和那一身修长高大却不过分粗犷的身材……
夏以烟突然觉得自己很不会取名字,眼前的阿燕宛若黑夜中的鹰,看似温和,可仔细看,那通身气质更像一只翱翔于天际的王者猎鹰。
她看得入迷,阿燕一张青肿的脸却愈涨愈红,最后忍不住轻咳一声,低声说:“你也长得很好……”
打从第一眼看见夏以烟,不管是心里还是眼里,他心里就只有她……
他的夸赞让夏以烟漾起了笑,没多说什么,毕竟她这皮相是真的长得不差,她心情愉悦的站起身,“好了,你小心点,别再把伤弄裂了,我去做饭,等松儿和卉儿回来,就能开饭了。”
她买了不少肉,大多是熟食,只要再炒个菜、蒸条鱼就能开饭了。
这些日子总是吃虫子果月复,好不容易能吃上一顿正常的荤食,她十分的期盼。
夏以烟快步来到灶房,要生火烧菜。
阿燕见状忙跟上前,“我来帮忙。”
“你?”夏以烟意外的看着他,“你会做饭?”
“不会。”他回得很坦然,“但我能学。”
“你要学做饭?”这下她不只是意外了,而是惊讶。
阿燕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干巴巴地说:“我想帮你,不想你太累。”
即便夏以烟回来时带着满脸的笑意,他却能看出她眼里的疲惫,这是连日来熬夜照顾他以及制药时留下的疲倦。
“我不累。”能挣钱怎么会累,可见他一脸焦急,欲要再言,她温声说:“不过你想学,便学吧,你肯学习是好事。”
做饭虽称不上什么技能,却能满足自己的味蕾,她厨艺不是顶好,却也不差,至少不会委屈了自己的胃。
阿燕失忆,若是好运,或许没多久便能记起一切,若运气不好,可能一辈子也想不起来,让他多学点生活技能也是好事,毕竟她不可能照顾他一辈子。
见她没拒绝,阿燕扬起了一抹大大的笑容,那笑彷佛寒冬里的春阳,瞬间融化了冬雪,让夏以烟见了不由得脸一红。
这人笑起来会不会太好看了些?
这还是他脸肿得跟猪头似的情况下,若之后恢复了容貌,夏以烟敢保证他只要像方才这么一笑,肯定比今日在严城里闪瞎那群大娘小闺女的蓝焄俊及寒辰烨还迷人。
想到这,她鬼使神差的说了一句,“阿燕,你可别随便对着别人笑,知道吗?”
她总觉得在这朝代,像他们这样无权无势的平民老百姓,长得太好看实在不是什么好事,就好比前阵子来了个觊觎她美色的王丰,若过阵子又来个张丰、李丰的,搞不好连阿燕都会被卖去小倌馆,保险些的做法就是藏点,别随随便便对人展露“美色”。
阿燕不懂她心里那些弯弯统绕,还以为她这是称罕他的表现,顿时笑得更耀眼,认真的颔首,“好,我以后只在烟儿面前笑。”
一声烟儿让夏以烟心房轻轻颤了颤,她被他那笑容显得有些头晕,连忙甩了甩头,拿起干柴开始教导他,“记得就好,好了,来做饭。首先,我们得烧火,火烧起来后,再将淘好的来放入锅内,接着便是将食材,备好……”
两人在灶房里一个教、一个学,那画面温馨且美好,微弱的烛光映照着两人的身影,地上的影子交在迭一块,彷佛永远不分开。
那一晚,是夏以烟姊弟们自夏木离世之后,吃得最好的一顿。
饭桌上不仅有香喷喷的白米饭,且有鱼有肉,饭后还有甜点,夏以烟用买来的面粉做了甜甜圈,香软酥脆的甜甜圈裹了一层薄薄的白糖,让夏以松和夏以卉得口水都快掉下来,就连阿燕也是双眼发亮,一口接着一口,停都停不下来。
三人一边吃着甜甜圈,一边听夏以烟述说着她今天所遇之事,当听见她的药材卖了三十银子,且之后还要继续供货时,三人顿时发出一声赞叹,直夸她好厉害。
这一日,对夏家而言,俨然是二个十分美好的日子。
不用再为生活烦恼,夏以烟放松下来,这些日子除了制药,便是照料阿燕这个伤员,生活十分简单。
随着时间一天天的过去,阿燕身上的伤好了大半。
“阿燕,该换药了。”她拿着药粉走进房,看见本该躺在床榻上,却坐在窗旁拣选药草的男人时,明眸倏地一瞪,“阿燕,你又偷偷起来!”
阿燕听见她不悦的声音,紧张了下,快速将手边的药草给分好,“我才刚起来。”
夏以烟瞪了他一眼,走到床榻前伸手一模,挑眉说:“床上一点温度也没有,这叫刚起来?”
这家伙愈来愈不听话了。
被抓了现形,阿燕黑眸一眨,很干脆的认错,“我错了。”
然后乖乖起身,躺回床上。
事实上他的伤早已不碍事,夏以烟制的药非常有效,横切月复部的伤口早已缩到仅剩截小指头的长度,偏偏这姑娘不放心,非得天天替他换药,不准他起床、不准他搬重物,不准他这、不准他那的,简直将他看比她那双弟妹还要娇贵。
偏偏他一点也不觉得她唠叨,甚至感到满满的暖意。
若说失忆的他一开始只是下意识对救回他的夏以烟产生依赖,那么经过近一个月的相处后,他可以确定,他对眼前这可爱的小姑娘产生了一丝不一样的情愫。
他虽然失忆,但不知为何,他十分确定,从没有一个人会这样无微不至的照顾他、叨念他,甚至因为他伤口迸裂,而凶巴巴的数落他,他知道夏以烟是关心他,就是这份关心,让他那冰冷的心开始融化,慢慢注意起她的一举一动,也愈来前无法将目光从她身上挪开。
就像此时,因为他的不听话,夏以烟正瞪着眼气呼呼的念着,那鼓起的双颊可爱至极,让他忍不出开口逗她,“烟儿,女孩子生气会变丑的。”
这话让夏以烟更怒了,可手上换药的动作却依旧温柔,“说我丑?也不想想是谁害的!阿燕,我再说一次,在伤口好之前,你只能躺在床上,要是伤口再裂开一次,我就把你扔出去,不管你死活了!”
听着她撂下的狠话,阿燕嘴角微勾,“知道了。”
她嘴硬心软,这类威胁的话不知说过几次了,他还不是好端端的待在这?
夏以烟当然知道阿燕吃定她了,于是恶狠狠的又瞪了他一眼,再次重申,“我这次说真的!”
“好,我这次也是真听进去了。”胸口漾着满满的暖意,他顺着她。
听进去了才怪!夏以烟一脸的郁闷,替他换好药后,才叹气说:“你要真想帮忙,就忍一忍,只要你伤口痊愈,家里的事全让你做也没关系,你可知道你表面的伤口虽然快要好全,可内里伤得不轻,若是不好好休养,以后可是会落下病根的。”
见她叹气,俏脸满是担心,阿燕脸上的笑容也收了起来,凝视她,温柔的说:“烟儿,谢谢你,若非有你,我早已死了。”
他知道夏以烟是真的担心他,即便他对她而言,只是个捡来的不明人士,可她却竭尽所能的照顾他,光是这点就是以让他动心。
他是个冷情之人,夏以烟却是个热情大方的姑娘,一旦认定他是自己人,对他的关怀便无微不至,这样的关怀随着相处的日子渐长,让他对她本已是有着好感的心日渐升温,已然将她当成重要之人,谁也不能伤之。
他的目光让夏以烟俏脸微红,下意识避了开来,收拾起换下的纱布。
这男人,笑起来实在是太妖孽了。
“饭煮好了,等等给你端来。”
为了不被美色迷惑,夏以烟转身准备离去。
“我自己去端。”他起身便要下榻,却被夏以烟一记眼神给瞪了回去。
“方才才说听进去了,这会儿便忘光光了?”
见她不悦,阿燕只好缩回刚触碰到地上的脚,无辜的说:“那你小心点,别烫着了。”
她哪这么娇贵,端个饭菜都能烫着?她嘀咕着,心里却是一暖,不一会儿便端着餐盘去而复返。
“今日熬了鱼汤,能补伤口,还煮了几道小菜,都是你爱吃的,赶紧趁热吃了。”她手脚麻利的替他摆好餐具。
看着眼前的三菜一汤和一碗香喷喷的白米饭,阿燕目光更柔。
他失忆了,自然连自己爱吃什么、爱喝什么也忘了,眼前这些菜全是这些日子夏以烟凭着他吃多吃少,慢慢捉模出来的,这份细心让他的心又柔了一分,“你吃了吗?”拿起筷子,他夹了块鱼,细细的挑起刺来。
“还没,松儿和卉儿去玩了,等他们回来我再陪他们一块吃。”见他开始用膳,夏以烟便想站起身,将刚刚他分好的药草给收拾起来。
然而她刚起身就被他给拉住,下一刻,嘴里被塞了块清甜的鱼肉。
“可也想你陪我一块吃,否则我吃不下。”
他喂食的举动让夏以烟俏脸又红,咬了咬咽下后,才埋怨的说:“这鱼是要给你补身子的!”这可是她一大早特地到村子里的小集市买来的。
“你也得补。”他又塞了块鱼肉给她后,才慢条斯理的吃了块鱼肉,然后说:“你太瘦了,彷佛风一吹就会飘走,不多吃点不成。”
看他就着她吃过的筷子直接用膳,夏以烟感到小脸更红了,倏地站起身,呐呐说:“我自个儿去吃,你快吃。”说完便要逃。
阿燕却不允,拉住她,又朝她嘴里喂了只青菜,“一起吃,不够再添就好。”
一起吃?那多暖昧呀!
她拉了拉手,偏偏阿燕不让,非要她陪着用膳,还一口一口的喂她吃,让她一张脸红得像苹果似的,顿时有些搞不清楚究竟谁才是受伤的人……
这样的“喂食”模式,一直维持到阿燕伤势完全痊愈,夏以烟从这“一日三餐”的暖昧氛围中解月兑,然而真解月兑后,心里却有一抹莫名的失落……
一个月后,家里的粮食吃得差不多了,夏以烟背着一竹篓的药材,打算去药香堂,却在路上遇到了陈大娘。
看着捂着肚子蹲在地上满脸痛苦的陈大娘,她忙上前 问,“陈大娘,你怎么了?”
陈大娘一脸苍白,抬头见是夏以烟,勉强一笑,“是小烟呀!没事,就是突然肚子疼。”说着,她脸色更白,连冷汗都流了下来。
夏以烟见状,温声说:“陈大娘,你放轻松,我替你看看。”
上回陈大娘怕她吃亏,特地帮她叫回古大叔,这份情她自然记得。
“不了……我这月复疼时常犯,忍忍就好了。”她说的婉转,事实上是不信夏以烟个小丫头能有办法。
夏以烟自然知道,没有说话,而是直接伸出手,往她肚月复轻轻的敲了敲,在敲到某个点时,陈大娘突然痛呼了声。
“哎呀!痛——”
在确定位置后,夏以烟笑了,说:“陈大娘,这是胃炎且有些月复胀,你平时吃饭是不是都吃得急,三两便解决了?”
这些常见的小病症以前她曾听家人讲过,所以有些许了解。
“你怎么知道?”陈大娘忍着疼,诧异的问。
她赶着替家里那口子送饭,用饭一向快,就怕那口子饿着。
“你这是典型的消化不良,肚月复发了炎。”夏以烟无奈的说,站起身左右张望了下,在看见远处一株山楂树时,眼睛一亮,“有了。”
山楂树本应秋季才结果,没想到这么幸运,如今就有些许成熟果实,天历大陆的生态果然与现代有些许不同。
她走去将树上山楂摘下,递给陈大娘,“陈大娘,这是山楂,能治月复胀、胃疼,若是不严重,吃个两三天便能改善很多。来!你先吃上两颗,我替你按一按。”
陈大娘听过这说法,赶忙吃下。
夏以烟见她吃下,这才轻轻的在她肿胀气滞的肚月复上轻轻的推按着,不一会儿,便听见一阵排气的声音。
陈大娘那黝黑的脸倏地涨红,“不、不好意思……”
夏以烟却不在意,笑着说:“不打紧,这是正常的,只要气排出来,疼痛就会减轻许多。”
陈大娘听了,这才发现自己的肚子的确不那么痛了,惊喜的说:“真不痛了!小烟呀,你可真厉害,大娘没想到你居然还懂治病。”
夏以烟摇手,“我哪里懂得,只是对药草比较有研究罢了。”
她家是药铺,她对药效自然了解,又得知许多有效的偏方,倒是没想到她这项特长会在这有了发挥的作用。
想到什么,夏以烟又说:“大娘,你这月复疼不是一两日的事,我今日有事要进城一趟,过几日有空闲再替你抓几服药,好根洽你这病,不过你用膳的习惯也得改一改,否则就是能治好也是会再犯的。”
陈大娘连连称是,“我记住了。”
虽然方才还对夏以烟有所质疑,可在她小露一手后,陈大娘就只剩心服口服,听她愿意忙抓药,陈大娘更是高兴,他们庄稼人家哪有钱去看天天抓药,有病痛太多都是忍忍便过去了。
夏以烟见她将话听进去后,又帮她推了一刻钟的肚月复,直到月复胀消得七七八八,这才动身前往严城。
夏以烟不晓得,陈大娘回去后替她大大的宣传,没几日她会治小病之事便在村子里流传开来,在那之后村子里只要有人有些小病痛,都会上门求助,让她脑中的偏方得以实践。
因为陈大娘的事耽搁了一会,待夏以烟进城时已是晌午,这次前来除了卖掉剩下的药材之处,她还拿出了自制的七日黄。
蓝焄俊不在,与她接洽的是那日蓝焄俊向她介绍的陈掌柜。
“七日黄?那是什么东西?”凝视着手中的药粉,陈掌柜一脸的茫然。
夏以烟比他更茫然,她没想到这朝代居然还没有七日黄这样普遍的药品。
想了想,最后她简洁有力的解释,“简单说,就是一种能让伤口快速愈合的金创药,不论是范围多大的外伤,都能在七日之内长出新皮,不起脓,故取名七日黄。”
“七日内?”陈掌柜有些质疑。
金创药药香堂自然有贩卖,且还有药效极佳,能够在一刻钟内止血止痛的上等金创药,可再厉害的药都有处理不当的时候,发炎最是常见,可眼前的小姑娘却信誓旦旦的向他保证,她所谓的七日黄不仅能在七之内长出新皮,甚至不会生脓?
这大话说的,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夏以烟自然知道他不信,也不恼,而是细声说:“陈掌柜,这药你先留着,不必给我钱,若是有不伤及筋骨的外伤病患来抓药,你便一些让他试,若是有效,那人定会再来。”
“这……”陈掌柜有些为难。
这小姑娘是少东家特地嘱咐要好生对待之人,可药香堂能成为天历大陆第一药铺,自然有他成功之道,除了价钱童叟先欺之外,研制的药自然也是功效过人,每一样都是堂内 有名的老师绞尽脑汁且反复测试后才敢推出,眼前这姑娘居然随随便便的拿自己制的药要他给客人试用,这……
他不能违背少东家的意思,可也不能砸了药香堂的招牌,只是端着手上的药粉发愁。
好在他没愁多少,门外便传来一道温文的嗓音。
“陈掌柜,把药拿来。”
门外,蓝焄俊与寒辰烨正巧回来,而寒辰烨的袖口上,印着一朵朵如玫瑰般艳丽的血迹。
“寒公子受伤了?”陈掌柜见到那血迹,脸色大变。
寒公子的身分可不比寻常,眼下在东耀国受了伤,要是传了出去……
蓝焄俊的脸色原来十分冷凝,在看见夏以烟时,稍微缓和了些,“夏姑娘,这药是否真能让伤七日之内痊愈?”
若是让人知道寒辰烨在东耀国受了伤,之后的麻烦可大可小,为了杜绝这未知的可能,只能尽快让他身上的伤痊愈,若夏以烟的药真有神效,那就太好了。
夏以烟没想到这么快就有实验品上门,眨了眨眸,没问蓝焄俊,而是直接问向当事人,“你信我?”她不傻,且然看见陈掌柜眼底的不信任。
寒辰烨一张俊颜冷漠,彷佛受伤的不是自己,淡然的瞥了她一眼,冷声道:“我信的不是你。”那流转着光芒的双眸轻扫过蓝焄俊。
以他的个性,让他相信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压根不可能,也只有与他师出同门、患难与共的蓝焄俊与慕千阳能让他信任,既然蓝焄俊相信眼前的女人,他自然不会拂了蓝焄俊的意。
他这么坦白,夏以烟倒也不恼,毕竟她和这冰冷的寒公子不熟,他要是二话不说便说信她,她反倒觉得有鬼,至蓝焄俊……
她也不晓得他为何如此信任自己,她虽也有怀疑过,可他眼中的真诚让她下意识的开了口,“七日黄能治疗皮外伤,不论多大的范围都可以,若是太深的伤口,表皮一样能生成,可皮肉里的愈合效果可能就没这般……”
七日黄毕竟不是什么灵药,能生肌化骨,不过若是……
听她这么说,蓝焄俊眸子暗了下,正觉得失望,就听夏以烟又说——
“我能不能先看看寒公子的伤口?”蓝焄俊想了想,点头道:“夏姑娘里面请。”
虽说敌人已让寒辰烨的人给收拾干净,可保险起见,还是隐蔽一些的好。
众人移师到了药香堂内,寒辰烨这才挽起袖口,露出一道长约五寸,皮肉处翻的狰狞伤口。
那伤口仍汩汩的流着血,只是流得很慢,与这道十多公分的伤口的出血量不太符合,夏以烟判定,他们应当是做了什么处理,控制了血流量。
她仔细看了下那一瞧就知需要缝合的伤口,抿了抿唇,道:“我有帖药方,约莫十日内能好,且不留伤疤,只不过我手边没药材。”
若她学的是西医,那就简单了,缝几针就能了事,只可惜她不是,她对药草的效用了解深入,背过的药方无数,仅一道伤口还难不了她。
“十日之内?”蓝焄俊听十分惊喜,就连寒辰烨也微挑了下眉。
夏以烟点头,说是十日,事实上她还有所保留。
见她点头,蓝焄俊没怀疑,直接道:“夏姑娘需要什么药材,药香堂应当都有,就是没有,蓝某也定会找来。”
蓝焄俊这般干脆,夏以烟也就不客气,扳着手指头一一数来,“我需要生黄耆四两、生甘草二两、生明乳香一两半,生明没药一两半,炒白芍二两、栝萎根三两、丹参一两半、沉香一两,将以上八味药磨成细末,以水送服三钱,一日共三次,此为散剂,散剂方便,可汤剂效果更快。
若要改为汤剂,便将栝蒌根改为四两八钱,配上药引子牛膝,一剂分作八次煎服,另外再配一帖外敷,药材是熟石膏五钱、黄升丹一钱、血竭二钱、枯矾三钱、硼砂三钱、珍珠粉三钱、冰片三钱……”
她一口气念完,陈掌柜边记下,边暗暗心惊。
眼前的夏以烟不过才十几岁,配起药却是信手拈来,那自信侃侃而谈的模样,让他开始有些相信,这姑娘或许真的懂药理……
不只是陈掌柜,蓝焄俊也有这样的感觉。
见她毫不滞碍的配着药,他不得不承认,他是看走了眼,更庆自己果断收购她贩卖的所有药材,这才没让夏以烟这块宝给溜走。
夏以烟说出的药方虽然闻所未闻,可每项药都是治疗外伤的良药,也不存在相克的问题,所以蓝焄俊大手一挥,便让陈掌柜去准备。
不到半个时辰,陈掌柜去而复返,手上端着药盘,盘上分别放着散剂与外敷的药粉,恭敬的说:“公子,汤剂还要些时,这是夏姑娘所配的药,请过目。”
蓝焄俊颌首,陈掌柜这才将药盘搁下,退了出去。
然而当陈掌柜退下后,他却迟疑了。
寒辰烨身分特别,即便他信夏以烟,也不能承担一丝风险,而眼下无人可试药,于是唇一抿,挽起了衣袖。
在与贼人对战时,他也受了些轻伤,他来试药,正好。
见状,寒辰烨眼一眺,二话不说抢过他手中的药粉,直接将药倒在伤口之处。
身为同门师兄弟,蓝焄俊一向细心,而寒辰烨则是面冷心善,虽不善言语,却常以行动表示,此时这番行为,自然是不想他替自己试药。
“辰烨,你——”蓝焄俊一怔,想要阻止却以来不及。
寒辰烨更是将一旁的散剂拿起,和了水一同吞下。
这一连串的动作不过盏茶的时间,蓝焄俊见木已成舟,只能轻轻一叹。
两人的互动,看得夏以烟险些翻白眼。
在她看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蓝焄俊既然让她配药,而药也配好了,那就不该质疑,她与他们无怨无仇,再怎样不可能配服毒药给他,这两人至于这么抢药试用嘛!
实在太不给面子了。
这么一想,乔装过的黝黑小脸沉了下来,有些不悦。
蓝焄俊心细如发,自然发现了夏以烟的不悦,面上有些讪然,却不便向她解释寒辰烨的身分,让他不得不慎重,正想说些什么,夏以烟已先一步说。
“药已配,有没有用,一刻钟后便能见效,那么,我告辞了。”被她绑成麻花辨的长发一甩,她便要离开。
“夏姑娘请留步。”蓝焄俊忙挽留。
“蓝公子还有事?”夏以烟回过头,明眸仍带着不悦。
身为个专业人士,被人质疑专业性,她想她有资格高傲。
她的冷淡让蓝焄俊有些尴尬,却不知道留下她要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一旁的寒辰烨突然开了口,“血止住了。”
他一受伤便点了止血穴,算算时辰,也差不多解开了,然而却未有鲜血直流的现象,唯一的解释就是夏以烟配的药起了效。
闻言,蓝焄俊一怔,忙回头看向寒辰烨手上的伤口,这一看,不由得睁大了眼。
伤口不仅已止了血,甚至在药粉的辅助下,慢慢结成一层薄薄的痂。
“这……这究竟是什么药?”蓝焄俊震惊了,不可置信的看向夏以烟。
见他一脸霞惊,夏以烟顿时骄傲了,方才的不悦也散了一些。罢了,她和古人计较些什么,这一想,她缓下了脸色,轻声说:“这是我祖传的生肌散,就连产生腐肉而溃疡的伤口,都能轻易治愈。”
“祖传秘方?”蓝焄俊顿时惭愧了。
夏姑娘为了帮他,居然不惜告知他家传秘方,而他居然还当着她的面想试药。
因为愧疚,他忙朝她抬手,慎重的道:“方才之举,是蓝某失礼了,蓝某多谢夏姑娘相助,请夏姑娘放心,姑娘的家传药方,我蓝某保证,绝不会泄露一句。”
眼看他那只差发誓的慎重模样,夏以烟有些傻了。
什么祖传秘方,她不过是随口一说,对她而言,这生肌散和七日黄一样,都是流传千年的古人智慧,她顶多是加以改良过,让它更精进罢了,实在算不上什么,就是药方传了出去,也没什么大不了,毕竟她脑中装的药方,可不只这几个,谁知蓝焄俊却是一脸的严肃。
一副若是他挪用,就遭天打雷劈的模样……
明眸眨了眨,有道想法闪过心头,让她扬起了笑,轻声说:“其实,就是泄漏出去也无,医者仁心若是能造福人群,也是一大善事。”
她笑得十分灿烂,然而配上那张乔装过的脸,怎么瞧怎么吓人,可说的话却让蓝焄俊心中一阵激荡,没想到她一个女子,胸怀竟如此大义,正感动着,却听她接着又说——
“……不过,这毕竟是祖传秘方,若是我不吭一声就泄漏出去,先祖肯定是气得坟头冒烟,然而先祖只说不能漏,却没有说不能要呀!所以……蓝公子,你瞧瞧,这生肌散的药方,你出多少钱收购?”
蓝焄俊:“……”
姑娘您的大义呢?
严城外,一名长相俊秀,身穿一袭白色长袍,下摆用金蚕丝线绣着腾云的男子,面色阴沉的看着地上的斑斑血迹,沉声问:“全死了?”
他身后一名黑衣男子垂着头,道:“我们曝露了行踪,本以为他们只有两个人,应该不会出手,谁知……”
谁知蓝焄俊和寒辰烨武功了得,他们非但没成功,还赔上了数条人命。
白袍男子听了顿时大怒,转身便朝黑衣男子狠狠踹了一脚,“蠢货!我是怎么说的?我让你们跟好,等找到慕千阳,立马通知我,等我消息再找机会将人给除掉,被发现为何不马上逃?虽说死人不会说话,可要是被发现蛛丝马迹,坏了我的大事,你十条命都不够赔!”
蓝焄俊和寒辰烨是什么人?蓝焄俊还好说,可寒辰烨是西楚太子,若是真伤了他,可能会引起两国之战,他要的是富贵荣华,是那他奢望不已的位置,若是东耀被西楚铁骑入侵,那是连他都惹不起的人物,这蠢货居然与他们动手,若是裁到他们手上,把他给供出来,他还能成什么事?
白袍男子不会武功,但黑衣男子本就有伤,这一脚让他喷出一口血,咬牙认错,“少爷请放心,小的确定此事没有败露。”
“最好如此,若是事情败露,你这条命也没有留着的必要。”白袍男子哼了声,才又道:“还没有慕千阳那贱种的消息?”
捡回一命,黑衣男子忙说:“没有,大公子就像凭空消失,山里找不到,附近的村子也没有听闻有人收留陌生男子,我们的人找了好几个月,还是找不到人,不只我们没有消息,蓝焄俊他们似乎也一直没有找到。”
“再找!就是死了,我也要看见他的尸体。另外,再传出慕千语那傻女重病的消息,我就不信那贱种听见他的傻子妹妹重病,还不现身。”男子眼底闪过一抹阴狠,接着又说:“记住,别再曝露行踪,派几个人偷偷的找,这次若没得手,让那贱种活着,他肯定会十分警戒。如今想来他定是躲在某个地方,明面上问不到人,那就暗中寻找,那贱种在雾城外失去踪影,那就先从雾城的村子找起,就是把整个东玥山翻过来,也要找到人!”
“是。”黑衣男子领命,退了下去。
直到屋内剩白袍男子一人,他才冷冷的低语,“慕千阳,就算你身为镇国将军,受封了世子又如何?只要你死了,这一切就是我的,怪就怪你不该在十岁离家之后又回来,不该抢了我的风头,你既挡了我的路,那么你就得死!”
男子眼神晦暗,望着屋外一片漆黑的山头,彷佛看着那事事压他一头的男人,恨不得亲手了结那人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