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早城门一开,来东郊十里亭与我会合,随我走。”
姜绮在离去之前这么对她说。
并非即刻要走,姜回雪在那一瞬间竟觉庆幸,幸得尚有一些时候能把事情好好想想,能把大杂院里的居处稍做整理,火苗还养在灶炉内,得灭了才行,几件衣物晾着还没收,都收妥了才好,水缸里还养着两条大草鱼,原本是要煮鱼汤的,如今也得送出去才成……还有……还有……
还有太多的牵挂,处理不来的,只能割舍了。
白日里,在那芒草坡上将牛妞唤醒,姑娘家一脸茫茳然,说是与默儿落在众人身后边拾栗子边玩,一个回眸,默儿竟不见了,她一路往回寻,寻到芒草坡这边,却也不知自个儿怎会靠着岩石睡着。
不相干的人儿,还是别知晓太多为好。
她将牛妞拉起,笑着告诉那姑娘,说默儿突然闹肚疼,跑到隐密地方就地解决,臭烘烘的,要牛妞别等了,还说牛大娘在栗树林那儿发大脾气,要牛妞赶紧回去找她阿娘。
心思单纯的姑娘听到自家的火爆娘亲发怒,飞也似的跑开,把那些奇奇怪怪的事全抛下。
她回到大杂院,先冰镇遭姜绮掴打的面颊,怕婆婆或老婶子若见着了要多回,还好仅留微红,没有伤痕。
之后,她安静地将该做的活儿一一办妥,该送出的东西尽数送出,再整理出一个包袱,然后……尽量不去想默儿此时如何了。她怕意志还不够强大,心若一直悬在那里,强大的恐惧会把她完全吞噬,令她崩溃。
此去凶险,倘若无法周全,她已有同归于尽的打算。
今夜注定无眠,怕是再也见不着这里的人,怕是再不能透过这居处的格窗仰望那一弯清月,怕是……她缓缓立起,眸光瞬也不瞬,透过木条格窗看见那男人踏进大杂院里,足下无声,来到属于他的旧家前。
“刚从宫里出来,皇上赏了三盘御膳房的点心,我瞧着作工精巧、滋味也还不错,拿来给你和默儿。”隔着木条格窗,男人高大身躯大刺刺挡住那一弯明月,取月而代之的是他峻庞上柔软的笑意。
姜回雪快要不能呼吸。
她没想要“处理”他,因为他孟云峥在她心里想本无法“被处理”。
所以仅余的这一晚没想去见他,但他来了,夜都这般深,他偏偏还是来了。
很想哭,但不能,她要把事情做对,不为谁,就为她自己,为自己保有一点点值得回想再回想的蜜意。
她冲着他扬唇笑,随即起身将已上了闩的门打开,迎他进屋。
居处就这么点儿大,灶房当成小厅使用,迎他进屋等同迎他进灶房。
小灶房里仅有明月光,姜回雪想起仍有些留红的颊面,遂未点烛火,当男人甫将手中御赐提盒放落在方桌上,她已禁不住一个箭步直直扑进他怀里,便如那天她遍寻不到他,乍见到他,情难自禁一般。
孟云峥简直受宠若惊,心跳加剧,但这般突如其来的好运道怎可能往外推,他顺势拥她入怀,轻揉她的背心“莫非……是想通了?”
想通什么?她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嗯……”埋在他怀里的脑袋瓜蹭了蹭,表示他说对了。
她老早就想明白,知道自己为他心动心颤,为他痴迷不已,知道心上住着个他,想一直、一直待他好,却一直、一直这般裹足不前,知道是自己辜负了他,一辈子有愧于他。
捕捉到她那一声轻细应声,孟云峥挺直背脊,单掌捧起她的脸。
他的掌心温热,她的脸肤同样发烫,四目相接,他试探再问——
“若我现下求亲,你说被求亲的姑娘会不会允?”
被他捧在手中的鹅蛋脸热呼呼的,她在害羞,但没有拒绝。
孟云峥深吸一口气,嗓声不禁微哑。“没有答话,那就是默允了。”拇指摩挲她的脸肤,静了会儿,道:“我孟云峥心悦姜回雪久矣,欲求娶姑娘为妻,请姑娘与我共结连理。”
她的眸子亮晶晶,两丸瞳仁润在水中。
他见她抿了抿唇瓣,忍泪带笑的一声从唇间逸出,“……好。”
他眉飞目扬,长指微用力捺在她肤上。“再答一遍。”
姜回雪不由得笑出声,双眸弯弯,这一次她清清喉咙,郑重却也带着点小淘气,答道——
“我姜回雪被孟大爷的自作多情深深感动,孟大爷铁树开花珍贵希罕,小女子舍不得把花摘下,决定把整株开花的铁松收为己有,好好独赏。”调息,眉眸认真。“我愿嫁你为妻,为你生儿育女,我还要……还要执子之手,与你相伴到老。”
“回雪……”孟云峥完全没想到今夜能“一举中的”,更未料到能听她道出对将来的想望。生儿育女,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亦是他所盼。
“孟大爷。”姜回雪略歪着脑袋瓜,面颊在他掌里蹭了蹭,一声“孟大爷”唤得半点也不疏离,微甜微润,倒像对心上人的昵称。
孟云峥忽然回过神,弯身将她抱高。
她几乎是坐在他那一双铁臂上,男人强健身躯是她的依靠,她手自然而然地攀着他的肩、环着他的颈,被抱高的姿态让她难得可以垂眸俯看他。
“我真想大声吼叫。”孟云峥双目炯炯有神,喜色外放,丝毫不想掩藏。
她干脆一手捂住他的嘴。“默儿……在房里睡着,大杂院里的人儿也差不多都安睡了,不许喧哗。”
他眨眨眼,尽是笑意,点着头哼声。“嗯……”
“好乖。”姜回雪另一手拍抚着他的后脑杓,如同他时不时会做的,安抚、欣慰、欢愉、怜惜……种种内心之情尽在这个举动里。
还有……她还有想对他做的——
挪开捂在男人嘴上的手,改而捧住他的脸,她将脸凑近再凑近,在觑见他目中瞳仁似惊讶至极般颤动时,她羞涩闭上双眸,猛地往前一凑,终把自个儿的唇压在他的唇上。
起初都是笨拙的。她是。他亦是。
脑子就像遭天雷击中,孟云峥一开始傻了似的不得动弹,是姑娘家蝶栖般的羽睫颤颤地刷在他粗犷面庞上,柔软的清馨钻进鼻间与他的气息交融,跟着是一遍遍辗转在他嘴上的丰润娇女敕……轰隆!又是一道天雷打下,但,终于把他打清醒,心仪的姑娘不顾羞涩,正努力在疼爱他。
他喉中滚出粗喘,张嘴纳进她的唇舌,让彼此更深一步纠缠。
芳唇里的滋味既软又香,比蜜枣甜糕还要可口,一旦发动攻势,他立时夺取主导权,最后干脆将她放在方桌上,他一双如铁条的硬臂撑在她两边身侧,把她圈困在小小的地方,方便他仔细品尝。
本能会驱使一切,所有笨拙的,最终都会化作火热缠绵。
第一个亲吻缓缓结束,两人的额头相抵,喘息声不绝于耳……
姜回雪耳鼓直震,轻喘不歇,都觉快要不能呼吸,忽然,孟大爷的嘴再次贴上她,很轻很柔,满是怜惜,她被舌忝吮得禁不住细细回吻……然后四片唇分开了,结束第二个吻,但不到几息,又来了第三个第四个蜜吻,哄着她为他分开双唇……
会上瘾。
这个男人占据她的心,给了她一生至今最美好的回忆,从此午夜梦回之际,她必然会一次又一次地恋起他唇舌上的热度。
“孟云峥,孟大爷……我此生……”流泪了,哽咽到几乎难以言语,她眨眨笑中带泪的双眸,好不容易才寻回声音,虔诚道:“……此生,非你不嫁。”
她重新被拥进温暖结实的怀抱中,男人模模她的发,柔情安慰。
她听到他低声笑着,轻哑叹息——
“回雪,看来要赶紧成亲才好,拖久了,我怕自制力不足,定会干出一堆逾矩的事。”
她也笑了。
鹅蛋脸埋在男人胸囗,让那笑声听起来闷闷的,她一双藕臂将他环紧,听着男人强壮的心音,闭眸去记住这一刻。
孟云峥当夜离开大杂院旧家时,怀里揣着的是一双老早就为他纳好厚底的黑靴,两套刚裁好的秋装和一件冬衣,是心上之人一针一线为他缝制的,他内心欢喜,真心喜爱,觉得自个儿铁树开花,把对着那姑娘盛开,真值。
翌日,他奉召再次入宫,年轻的新皇承平帝对“天下神捕”之职与几件了结在他手中的大案子十分感兴趣,问得颇为深入,亦问到各地风土民情,这上天,孟云峥说起西疆域外各国各族各部的事,对年轻帝王来说,那些事太过精彩,他遂被承平帝赐晚膳并留宿在宫中云书阁,陪帝王说话至深夜。
隔日午后才被放出宫,他不先回御赐的府邸,而是打算赶往大杂院的旧家。
心心念念,反复煎熬,与那姑娘也才一日多不见,已煎熬出某种不曾尝过的滋味,带着说不出的蜜意,甜蜜地焦灼着。
没有什么想法,只想着快些见到她,还有,还得快些安排好时候,带她正式拜见恩师和穆府里那些看着他长大成人的老仆长辈们。
但,他一出宫门就瞥见那人,是与他私下颇有交情的暗桩头子,这人惯然躲在暗处,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此刻却寻了来,绝非善事。
“说吧,是不是扶黎那里又出事?”
暗桩头子平凡无奇的瘦脸扬起一抹笑。“哪能啊。只不过咱手底下那群孩子们陆续把消息递来,说是扶黎的萨里央大王还算长进,在你看重的那几个人的辅佐上,把当日逮到的那批江洋大盗审个底朝天,底细是掌握住了,只不过……”
又是“只不过”。孟云峥眉峰成峦。
暗桩头子没想吊他胃口,从容再道:“只不过审出的结果实令人开心不起来。”
孟云峥浓眉锁得更深。“与青族『魇门』有关?”
他会这么猜测无可厚非,
这阵子有三捞人马试图潜近他身边,暗杀的手法对他而言实在寻常至极,不提也罢,不寻常的是对方所使的毒,与当年毒害恩师穆正扬的奇毒极为相似。
暗桩头子两手一摊。“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的,青族『魇门』不死不休,你能拿他们怎么办?”略顿——
“此次流窜在西边与扶黎边界的那群大盗,那几个大小头目全交代了,说是某日突然有个女人带来数不清的金银财宝,欲收他们为己用,替她办事,更要他们尽量坐大,再占个山头为王……仔细想想,实与当年双鹰峰的匪窝有异曲同工之处,青族『魇门』使着障眼法,有那些能随意牺牲的盗匪在前,你破他山门,他自能抢先半步藏起真佛。”
孟云峥略一沉吟,从中已寻出答案。“当年的双鹰峰匪窝,今时的扶黎流匪,青族『魇门』欲东山再起,却因我的插手功亏一篑,莫怪……”点点头。“莫怪追来帝京,连下三拔马人。”虽说三拨,统共也就九人,暗器毒杀他不成,被逮住之后皆立时服毒自尽,他揭开他们脸上面具一瞧,个个形容可怖,那九人肤上爬满血痕,宛若深受毒蛊之害,从里到外龟裂开来。
暗桩头子见他已推敲出来,遂赶着身边驮着柴米油盐酱醋茶的老驴打算离开,走不出三步陡地顿住,记起何事似的,回头对着孟云峥道——
“对啦,你之前兴起,说要寻一寻当日从鹰嘴崖壁上跳落的那一双姑娘,看能否从她们那边探得一点青族『魇门』的事,我在那边的孩子们也来消息了。”
孟云峰闻言双目一亮。“寻到那一双姑娘了?她们可是在沙奇大娘住的小山村里?”
暗桩头子表情略古怪,摇摇头。“没。她们不在那里。孩子们进到小山村寻到当初照顾那一双姑娘的沙奇大娘,说是五、六年前那双姊妹便随村里的一支马队走商,进到天朝帝京,走商队伍离开了,姊妹俩却选择在帝京落脚。”
“在帝京?”孟云峥剑眉飞挑。“落脚何处?”
暗桩头子道:“我的人亦寻到当时走商带队的老大叔,是那人出面帮两姑娘在京里寻得住处,用好便宜的租金赁了一个地方。”顿了顿。“就在松香巷的大杂院里。”
轰隆!
仿佛天雷乍落,孟云峥搞不清楚,只觉天灵似被什么炸迸了!
脑中激光四闪,无数道思绪交错纷起,模糊的一切层层掀去,真相直逼眼前。
她姊妹俩是从西疆一带过来的。
她说,老家那儿什么都没了,决心赌上这么一把,随一支走商队伍来到帝京。
她还答他,来到帝京,确实是走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路……
那么,她认出他了吗?
先前她裹足不前、迟迟不敢回应他的情意,莫非与她在“魇门”的那一段遭遇有关?
孟云峥思绪飞,一幕翻过一幕,记起那时在双鹰峰上寻得的十三名少女和七名少男,青春正茂的人儿落进那一帮恶匪手中、能有什么下场?
最终是二十具的残尸,但在死之前,又有谁知晓他们承受过什么?
她们一双姊妹……也曾经历了那些吗?
心像被刃剜开一般,他不断回想她们俩漂流到双鹰峰下的模样,大的紧紧搂着小的,小的紧紧瑟缩在大的怀里,连抬头看他一眼也不敢。
“想必孟大人已知晓是谁,就不必在下多言……孟大人!孟大人且等等——”暗桩头子拉着老驴望着孟云峥疾去的背影兴叹。“唔……本想告诉他,那姑娘突然没了踪影啊,跑那么急也没用。”拍拍老驴的颈子,似跟驴子说起事来。
“好吧,不打紧,反正去到松香巷大杂院,寻不到人,他不知也得知喽。”
十数日后。
尚未入冬,西疆域外的风已凛冽沁骨,时不时还会飘起寒霜,细小寒霜落在发上、身上,被风一吹化作冰水,濡湿头发、渗进衣底,更添寒意。
姜回雪从未想过有一日将重回域外双鹰峰。
但细细思量,她从未想过的事,此生至今已发生过无数,有很好很好的事,也有很坏很糟糕的事,好的那些她悄悄珍藏回味,坏的那些唯有她能修正、能了结,因为对目前的青族“魇门”而言,被门主认定为万蛊毒胆的她,是最重要的存在。
那一日到东郊十里亭,姜绮与三名门人已在那里,为掩人耳目,几人还特意扮成一同出游的一家人,他们备了一辆马车给她,带着她快马加鞭赶了十多天的路。
马车里太颠,刚开始她都数不清吐过几回,但还是尽量逼自己进食,能歇息就多歇息,她需要养好体力。
后来她一遍遍练起“活泉灵通”,发现心魂沉定,肉身亦沉定,对这一路剧烈的颠簸之苦也就觉得尚可应付。
姜绮将她送上双鹰峰,但不是之前恶匪盘踞的那一座,而是青族“魇门”的根本,是那一座任无数毒物繁衍再繁衍的天然蛊瓮。
姜回雪来过这个石室。
石室中有一堵墙面是巨大的天然晶石就地磨制而成,从晶石墙的这一端可以看到另一端,透过晶石看到的影像虽有些歪斜,但仍可明确辨认出所见之物。
这面晶石墙的另一边就是那座蛊瓮山月复。
当年她、默儿以及其他十三名女儿家,就是先被姜绮集中在这个石室里,等门主一声令下,便将她们一起驱赶进山月复里。
她犹记得那时内心的惊惧慌乱,记得十几个小姑娘家面面相觑着彼此眸中的泪,她记得寒毛爬满全身的颤栗,也记得姜绮是如何拉开机括打开那道通往山月复的晶石门。
而此刻,当年那些恐惧和颤栗再次将她包围,但……至少还有一点点安慰,她终于见到默儿了。
默儿蜷伏在角落,细瘦双臂环抱曲起的双腿,她将自己缩成一球,仿佛这般缩小再缩小,真能让自己消失不见。
她奔到默儿身边,心中疼痛,她知道默儿并非睡着或昏厥,但她让自己一动也不动,连颤抖都没有,就是安静的、静得不能再静地蜷着。
她知道,定然是太过害怕,承受不住,默儿才会这般,将感情完全抽离,当个空壳。她没有唤她,也来不及唤,那男人已赤足走到她跟前。
落入眸底的是一双青灰肤色的果足,脚趾根根扭曲,指甲呈现墨绿。
不用她抬头去看,一身洁白的男人纡尊降贵般缓缓蹲下,灰色且布满细细血筋的脸朝她凑近……凑得十分之近,近到姜回雪能从对方异变的白色瞳仁中清楚看到自己的神态。很好。她表情不算太糟。
就算毛骨悚然,被吓到一颗心直颤,她也不希望看起来太软弱可欺。
“魇门”门主的长相算不上绝世,然以俗世眼光来看,确实是美男子无误,要不当初姜绮也不会轻易受他所诱,但如今眼前的这位魇门门主……姜回雪费了极大功夫才令自己不惊喘出声。
困在“魇门”十年,岂会不知这个男人甚重外貌,当年都已年过半百,他依然保有光滑皮肤、乌亮丰发和俊美外表,可现下,奇诡丑陋到令人反胃。
“怎么,认不得本门主了?”他嗓声如粗砾磨地,忽地伸出干枯五指轻掐她的咽喉。“可我认得你,是你……没错啊,眉眸长开,模样出落得更水灵,是你……门主变得这般人不人、鬼不鬼,全拜你所赐啊。”
他不可能要她的命。姜回雪忍住被那只枯手贴触肌肤所生的颤栗,挺直背脊直视对方。
男人又道:“自你逃离,这几年我斟酌再斟酌的,想来想去仅除一个答案,当年你能死后复生,全因你体内的大巫血脉。是……是的……”他点点头。“只有这个可能……大巫之血转成万蛊毒胆,冲击无端,才会从你体内爆出那一场气劲。”
姜回雪暗自调息。“我不逃的,门主要的是我,与其他人无干,我既已回来,请门主网开一面,放默儿走。”
“那就得看你怎么做了。”代替门主回答的是姜绮,把姜回雪送进石室后,她就在一旁看着,眉眸间有种古怪狂热。“你且乖乖受着,等门主彻底享用过你这顿大餐,以毒攻毒解了当初你引起的那波反噬,能恢复得好,自然允你所求。”
反噬?姜回雪内心一凛。
体内那一场异变,她至令仍探索不出一个正解,但那千钩一发间爆出的“能”,却是让长年以毒蛊之术驻颜、永保年轻俊美的门主大人遭反噬。
她自然明白姜绮所说的“彻底享用”是何意……
她以为只要门主破了她的身,鱼水交欢,以她的血气和女精为引,将毒素泄出,用她体内的毒引泄出他浑身剧毒,那他就可再恢复俊美原貌。
“怎不说话?”门主大人桀桀怪笑,枯指从她的咽喉抚进领口,在她锁骨处来回抚模。
姜回雪咬紧牙关,终道:“我会做好的,求门主……怜惜……”
男人低笑,再次凑近,鼻尖滑过她的腮面和耳鬓,最后在她颈侧不住嗅闻。“这就是……白族大巫的血脉炼化出来的万蛊毒胆,这气味……当真引人垂涎。”
姜回雪从不认为他们真会放默儿离开,即便他们得到想要的,默儿永远会成为他们手中拿来操控她的工具。
她僵挺着,脑中一闪,忽而放柔语调。
“门主别忘了在这石室中,白族大巫的血脉可不仅我一个,门主的阿绮也是呢。但,她姜绮天生就是驽钝之材,空有大巫血脉却无半点灵通天赋,转而投靠门主您,最紧要的关头却也不能替门主分劳解忧,这样的还留着干什么?”
“姜回雪你说什么呢!”姜绮扬声怒喊。
姜回雪没去搭理,径自再道:“既然要当门主的药人,一辈子服侍您,那论貌美,我不输姜绮,论年岁,我比她还年轻还健壮,门主如今有我一个就好,何须再让旁人近身服侍?”
“门主您别听她的!她这是故意诋毁阿绮呢!”姜绮气到满脸通红。
“故意嘛……也许。但诋毁,倒是未必。”男人紫唇微咧。
“……门主?”姜绮愣住,怔怔然看着男人捏住姜回雪的下巴,张开两片紫唇已要亲下。
姜回雪内心已做好准备,要亲便亲、要模便模,她拿这具身子当筹码,伺机而动,结果预料中的那恶心感还未袭上,石室外已掀起大动静,刀剑相交声清晰可闻。
“不可能!”姜绮脸色一变。“咱们这些年藏得那么深,这一次亦是化整为零之后再陆续聚集,为何官兵来得这般快?”
不是官兵,姜回雪没心思多想,一路被带到这座石室时,她已暗中留意聚集在此的“魇门”尚有多少人,就她所见,约莫还有近百名,这些门人的功夫辅以毒刀毒箭毒镖等等,以一敌十不成问题。
往前既然确定无路,就只能后退,便如当年她背着默儿无法往峰底下逃,便毅然决然往上爬,是一样的理。
她没有迟疑,因为一切已在脑海中盘算过无数回,伺机而动啊伺机而动,她终于等到机会,自要紧抓不放。
趁着姜绮大叫,门主被引走注意,甚至起身踏离了两步,姜回雪倏地抱住默儿朝那面晶石墙过去。
她算准方位,“啪!”地一掌重重击向墙面角落的一颗突石,果然,就如同她所记得的,那道通往蛊瓮山月复的晶石门应声打开,无丝毫停顿,她拖着默儿连爬带滚地进到山月复里。
“姜回雪!”
她听到姜绮厉声大唤,她才不理,硬是把默儿蜷缩的双臂掰开,挂到自个儿肩上,她驮着默儿后退再后退,打算往山月复的深处去。
当年,她和默儿皆从这个蛊瓮山月复中活着出去,这一次也求老天爷眷顾,让她们俩也能逃出生天。
她想过,若“魇门”众人倾巢而出追将进来,山月复中的毒物想必也不会对那些人客气,双方都是这座山月复“主人们”眼中的珍馐,有没有好运道或好本事逃过这一劫,只能交给老天爷裁夺,这是陷在这困境中,她唯一能想到的月兑身之法了。
千不该、万不该,这不可能啊,她怎会听到那道令她魂牵梦萦的唤声。
“回雪——”
往山月复深处奔逃的脚步陡顿,她车转回身,透过那道再度关起的晶石门,她看到那人舞着一把天朝官制的刀剑,单枪匹马打进石室。
她突然一口气提不上来,双膝发软,伏在她背上的默儿险些被她摔伤。
不可能不可能,这万万不能够!
放下默儿,她脚步踉跄扑上那道已自动关起的晶石,她无法从这一头打开。
她打不开了。
她整个人几乎是贴在那道透明石门上,两手不由自主地拍着、打着、推着,还以为这样就能让那扇晶石门再次开启。
孟云峥,你来干什么?你来干什么啊!
为什么会来!
她以为自己喊出内心疑惑,质问着他,却不知泄出双唇的全是声声无意义的叫嚷。
这是她头一次亲眼目睹他对敌力战,他很强,不可思议的厉害。
“魇门”众人围攻,他仗着一把锐器大杀四方,石室被他所破,包围他的门众里三圈、外三圈将他困实,他长劲不竭,打倒一波又一波的敌手。
明着来不好使,“魇门”还有无数阴招。
姜回雪无法出声提点,也来不及,仅能提心吊胆、睁大双眸瞅着。
瞅着“魇门”门众布出阵势,毒箭、毒镖与各种淬了毒的暗器齐发,瞅着令她牵挂不已的男人一挡再挡,连连挡开无数波攻击,他……他毫发无伤,毫发未损啊……她身子发软跪倒在晶石壁之前,却见自始至终一直处在旁观之位的门主大人骤然出招。
所谓“趁他病,要他命”,孟云峥虽毫发无伤,却也挡得惊险万分、气动微岔,门主大人趁机发劲,借众位门人为屏障隐去身影,现身就下重手,贴身收藏的毒物骤发!
青族“魇门”这一记压箱宝般的出招太教人防不胜防。
姜回雪眼睁睁看着孟云峥不及旋刀回护,胸央与腰月复连中两支淬毒袖箭,直刺入体。
不——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这样对她!
她看他试图硬撑,看他露出破绽后被那些人扑上来合力擒住,然后门主举起他掉落的刀剑,对准他的左胸……
“啊啊——啊啊啊啊——”
她没有办法去到他身边,没有办法为他挡开任何灾祸,是她,都是因为她,才令他陷进危境中。
“啊啊——啊啊啊啊啊——”
巨大的悲痛击中她,无比凶狠,无比迅猛,雷霆万钧直直灌进她的天灵。
张口就是一声迫过一声的哀号,全身血肉痛到无以复加,尤其是那一颗心,鲜活跳动的一颗,却仿佛在被剧痛击中的那一刹那爆裂成碎片。
她身躯异变再起,成束的黑气从七窍喷出,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到,只有悲伤、痛苦和无穷无尽的焦灼,是那样贴近再贴近,深入又深入,为着一份难得的情缘,为着一个赤诚待她的温柔男人。
“喝啊啊啊啊——”
叫声震耳欲聋,痛到不能再痛,那一面阻隔着她与心上之人的晶石墙被震得格格价响。
下一瞬——
砰!
激迸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