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神金姑娘 第七章 阿圜的下场 作者 : 叶双

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虽然金映烟心里早有准备,却没想到竟会来得这样快,自己对于在靳府所得到的安宁自在,终究还是有些舍不得啊……

婀娜的人儿侧倚着门,望着天空,低低挽起的发髻落下几缕发丝被风吹拂,绕着她那纤白的颈项,缱绻缠绕。

那身影虽然背脊挺得直直的,偏偏就是给人一种寂寥的感觉,让瞧见的人心里忍不住泛起一丝酸涩,原本轻巧的步子也跟着沉了几分。

听到阿圜的脚步声,金映烟的思绪被拉回,两人一道走进厢房后,她已慢慢收拾好心中的不舍,抬眼看向正在里头忙着收拾的阿圜。

从金家到靳家,再从靳家到这云雨寺,她身边的奴婢丫鬟来来去去,也唯有阿圜是始终跟在她身边的。

从一个小丫头熬到现在都快二十了,错过了女人成亲最好的年岁,她这个主子当得实在不怎么样啊!

对一个这样忠心、宛若姊妹一般的侍女,她是该为她想想了,总不能任由她在自己

的身边蹉跎一辈子的光阴吧?

前几年在靳家,日子平顺,她不愿离开自己的身边,也就任由她了,可如今自己的身边只怕难再平静,她却是不想再连累阿圜了。

“姑娘,一切都打点也收拾妥当了。”阿圜沉稳地说道。

在听到阿圜的话后,金映烟颔首说道:“嗯,咱们就在这儿待几天,你也好好想想接下来的人生该怎么过。”

阿圜闻言大惊,想也不想的就屈膝跪下,急急问道:“姑娘,您不要奴婢了?”

“起来!”见阿圜跪下,金映烟的眉头一皱,立刻开口喊道。

可阿圜不肯,只是连声说道:“姑娘,奴婢要留在您身边一辈子的,您可不能不要奴婢!”说着,她膝行上前,扯着金映烟的裙摆。

“我不是不要你了,只不过你伺候了我这么多年,也该为自己盘算盘算了。”

金映烟温言解释,试着让阿圜接受自己不是要抛弃她,偏偏阿圜从认主的那一刻起,就铁了心要跟随金映烟一辈子,又怎么可能被她说服。

“奴婢不用盘算,主子在的地方就是我该在的地方,您已经够孤单了,奴婢又怎舍得让您孤身一人呢!”

“阿圜,你听话,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很清楚最近我的身边不会太宁静,我暂且还想不透我爹为何如此着急要捉我回去,但我想以他的性子,断不可能因为徐管事的失败就罢休,再加上……”

“您当奴婢是什么人了?平常姑娘要赶奴婢走奴婢都不走,现在正值危难时候,奴婢又怎么会走?反正无论姑娘说什么……”

阿圜说得正激动,突然间,她所有的慷慨激昂都顿住了,一双眸子透着浓浓的惊恐直直望着金映烟的身后。

金映烟惊觉不对,正要回头瞧瞧发生什么事,原本坚定跪在地上的阿圜已经起身,一个箭步冲到她身后。

“你们要干么?”

将金映烟紧紧护在自己的身后,阿圜瞪视着眼前四、五个身着劲装的黑衣人,尽管声音发颤,但仍扬声喝斥。

这里是云雨寺后山给香客过夜住宿的厢房,环境清幽,今日恰巧不是初一、十五这种大日子,所以几间厢房都空荡荡的,并没有什么香客。

但阿圜想着,毕竟还有时不时在附近走动的小尼姑,只要声音够大能引来她们的注意,或许主子还能有一线逃离的机会。

然而转过身子的金映烟,已经见到那几个显然来意不善的黑衣人,抽出刀子围了过来。

她心下一惊,她心知这些人的目标是她,可他们望着阿圜的眼神竟含着浓浓的杀意。

金映烟知道自己就算被他们抓住了,性命也应该无忧,但阿圜不一样,她在这些人的眼中,没有丁点儿的价值。

假使自己被抓走,还可以慢慢筹谋,总有能逃出生天的法子或机会,然而阿圜或许没这机会,她不能让她白白送命!

“阿圜,退下!”

金映烟厉声喝斥,可是阿圜不让。

“姑娘你快走,你说过你死也不愿再回金家,阿圜也宁愿不要这条命,也不愿让你再回去受人折磨!”

在阿圜说话时,领头的黑衣人的眼中已露出不耐,偏偏阿圜心存死志,想为金映烟谋得一丝逃月兑的机会,于是不畏不惧的冲上前去缠住了他们。

为了保护金映烟,阿圜到了靳家后就同靳家的护卫们学了些拳脚功夫,她的身手灵巧,过去倒也替金映烟挡下几次危险。

但那些黑衣人像是逗着她玩似的,虽没有在她的身上弄出致命的伤口,可一道道的血痕已能从划破的衣衫中瞧见。

望着受了伤依然坚持不退的阿圜,金映烟银牙一咬,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犹豫,否则阿圜不但会没命,还会让这一切变得毫无意义。

不再犹豫,她逮到个空隙就往外冲,就在那一刻,她听到背后的阿圜闷哼了一声,她脚步蓦地顿了一下,却没有停下回头,而是继续拼命的往外跑。

只要冲出去找到人,她与阿圜或许就有机会!

凭着这样的信念,金映烟跌跌撞撞的往门口奔逃。

才出了院子门,突然一个黑影出现在眼前,收不住步伐的她整个人撞了上去,接着一抹熟悉的声音同时在她的耳际响起。

“小心!”

慌乱中听到那沉稳的声音,让金映烟的心蓦地一颤,她快速的抬头,双手重重的抓着他,力道大得彷佛要掐进他那结实的手臂。

“快救阿圜……快……求你……”

话一出口她便泣不成声,她知道可能来不及了,但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她都希望慕寒月能救下阿圜。

知道阿圜对她有多么重要,但慕寒月也无法放开眼前刷白了一张脸、浑身颤抖的她。他朝着身后挥了挥手,让龙竞天安排在自己身边的护卫进去救人,很快厢房里就传出刀刃相交的声音。

每次金属的撞击声皆如同敲在她的心坎上,金映烟想进厢房去带出阿圜,偏偏双脚抖得踏不出一步。

一股深深的恐惧从她的心底蔓延开来,在转瞬之间流窜至她的四肢百骸。

她害怕,害怕再被三年前那种被遗弃和孤单的感觉笼罩,这回她的身旁可能再没有阿圜陪伴。

金映烟忘了她与慕寒月之间那难解的纠葛,如今的他就像是她唯一能够抓住的浮木,若是不牢牢攀着,她就会在顷刻之间灭顶,然后灰飞烟灭……

瞧着她像受了惊的小动物似的瑟瑟发抖,慕寒月的心就像被人狼狠揍了一拳般,无边的疼痛如蔓生的藤蔓将他的心紧紧缠绕,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别怕,万事有我!别怕……”

不断地轻声安抚,宽厚的大掌以轻如羽毛的力度拍在她的背上,一下又一下。

金映烟觉得,彷佛又回到三年前他还未不告而别的那段时光,他总是会在她受了委屈后,用这样的方式安慰她。

突然,剌耳的刀刃相交声停止,四周陷入诡谲的静谧之中,金映烟带着希冀,从慕寒月宽阔的胸膛里退出了一点点,视线投向厢房半闭的门扉。

然后,她瞧见阿圜被他的属下抱在怀里走出门,纤细的手无力地垂在身侧,她的呼吸一窒,毫无血色的唇瓣微微地动着,却不敢问。

直到瞧见慕寒月的属下朝着他摇了摇头,她浑身上下仅存的一丝力气也被摇掉了。只剩她一个了……真的只剩她一个了……

眼泪宛若断了线的珍珠一般坠得又急又猛。

终于,在慕寒月那盛满担忧的目光中,她痛苦的闭上了眼,任由黑暗将她完全吞没。

素白的团纹刻丝褙子,下面一条八幅白色缎面襦裙,细致丰润的耳垂上缀了对镶银的珍珠坠子,金映烟梳了一个分心髻,头上却连根簪子都没有。

这一身简素的衣饰衬得原就纤瘦的金映烟更显柔弱,彷佛一阵轻风就能将她刮走了似的。

她的身后除了跟着那日去取斋饭而逃过一劫的欢雀之外,还有几个慕寒月派过来服侍她的丫鬟。

这是她到这个听说是大皇子的别庄后,第一次被大夫允许下榻。

阿圜不在了后,欢雀原先孩子似的天真无邪彷佛一夕之间褪去,这几曰是日夜不离地守着她,看得出来欢雀是发了狠的想替阿圜好好的照看她。

这样的欢雀稍稍焐热了金映烟冰冷的心。

这段时间,她虽然被照顾得妥妥贴贴,可她的心里的恨却从来没有一刻放下,随着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她心中的恨也堆积到最高点。

“姑娘,咱们还是先回水阁去吧,等您身子好些再去看阿圜姊姊,她不会介意的。”看着金映烟越发纤细的身躯,扶着她的欢雀忍不住劝道。

她甚至不用想便知道,若是姑娘真的到了阿圜姊姊的灵堂前,只怕立刻就能哭昏过去。

想到前几天姑娘昏迷不醒,有时甚至气若游丝,彷佛下一刻便要断气的模样,欢雀便对该不该让金映烟去阿圜的灵堂感到犹豫。

“不,总得让我看她最后一眼。”

她的眼眶红通通的,却没有再落泪,她的泪似乎早在阿圜死去的那一天就流干了。金映烟洁白无瑕的脸庞上现在硬扯出一抹笑容,坚定地说着。

“可是,您的身子……”

欢雀还是不放心,却又不敢硬挡,因为她很清楚,姑娘和阿圜虽然名义上是主仆,实际上却情同姊妹。

“让她去吧!”

在长廊的另一头,一道沉沉的嗓音止住了欢雀的劝言。

金映烟抬头,便见慕寒月站在前方不远处,脸上漾着温暖的笑意,其中透着一抹明显的纵容。

既然连慕公子都发话了,她哪里敢再劝什么,欢雀连忙后退了一步,让出了位置。

金映烟望着慕寒月的目光透着浓浓的疑惑,可她只是红唇紧抿,什么话也没有说,一如这几天每每面对他时的沉默。

“走吧。”

慕寒月大步走向她,顺手便要像过去那些年那般牵过她的手,但她眼捷手快地将手往身后一缩,避过了他的动作。

“你应该很忙吧?”她淡淡地扬声拒绝,声音平淡得没有丝毫起伏,彷佛与他是陌生人,既不怨也无任何情绪,形同陌路。

“不忙。”宛若没有发现她的疏离,对于她的冷漠,慕寒月只是好脾气的一笑,然后与她并肩而立。

金映烟平静无波的眸子因为他的骤然靠近倏地一眯,原就挺直的背脊彷佛更挺了,但她依旧抿唇不语。

站在她的身旁,居高临下看着她的疏离与防备,慕寒月一个弯身,不容抗拒的将她打横抱起。

“你干什么?快放开!”被抱起的金映烟一瞬间震惊得不知该怎么反应,随即手脚并用的挣扎起来,扬声娇喝。

“阿圜的灵堂设在后圜子的边上,有点远,你大病初愈,还是我抱你过去吧。”

一切由他说了算一般,慕寒月一边解释,一边迈着坚定的步伐,稳稳地抱着她朝着后园子的方向走去。

这里毕竟是龙竞天的庄子,阿圜不过是一介奴身,本不可能设什么灵堂,可慕寒月知道,若是没有好好送阿圜最后一程,烟儿只怕永远过不去这关,所以他便去寻龙竞天商量。

初闻他的请求,龙竞天只是微讶地张着嘴,显然并不理解为何要这么做,但冲着两人的交情,惊讶过后他便允了,丝毫不嫌这事秽气。

丧礼自然没有大操大办,只是一间小小的屋子布置着白幡、香案,一口上好的棺木端正地摆在香案之后,中间隔了一层白绸帘子。

在灵堂的门口,慕寒月将她放了下来,待她站定,他伸手牵过她的手,带着她往灵堂里走去。

他的大掌像是烧热的铁器般灼痛她的掌心,她急急想要缩手,可他一如方才那般强势,彷佛不让他牵着,他就不会让她进去似的。

她急急抬眼瞪他,可他浑若未觉她的怒气,只是径自望着她,不急不躁的等着。最后,想见阿圜最后一面的希冀还是战胜了对他的不满,金映烟原本紧绷的身子微微放松,任由他牵着自己迈入了灵堂。

那一室的白剌痛了她的眼睛,原就红着的眸子更加血红,随着他的脚步前进的她,在绕过白绸帘子的那一刻顿住了步伐。

明知这是最后一眼,但她却没有勇气去看,甚至想要转身逃离,是不是不看这一眼,她就能当作阿圜还在,只是不在她的身边?

不用回头,慕寒月也能从她那抖得厉害的纤手探知她的心情,他其实不认为烟儿一定得见阿圜这最后一面,可他知道,若是她不这么做,她一定会后悔,所以他柔声的鼓励她——

“别怕,有我陪着你,咱们去瞧瞧阿圜,我想阿圜也在等着你呢。”

他的鼓励到底拂去了她心底的犹豫,深吸了一口气,她再次迈步朝着棺木走去。

经过了一番整理的阿圜没了那日的狼狈,慕寒月将她的身后事打点得很好,并没有因为她只是个丫鬟就轻忽。

金映烟颤巍巍地伸出手,轻抚着那熟悉无比、只是再无血色的脸庞,她缓慢而认真地说道:“阿圜,你要走好,别怕!”

“她会一路好走的,有你这个主子,她不枉此生。”

“不枉吗?”

那日,她心里才想着要替阿圜张罗婚事,可如今阿圜已经香消玉须,再也没有机会嫁人生子了……

金映烟将自己的手从慕寒月的掌心抽出,径自走到灵堂前,抽出了三炷清香点燃,然后朝着阿圜的牌位拜了三拜。

等到她手中的香插入了香炉中,那原本显得迷蒙的眼神倏地变得凌厉,她抬头看着慕寒月。

“这是大皇子的庄子?”她启口问道。

虽然这几天她生着病,就算醒了也只是静静的躺着,但从丫鬟们的对话,她多少对这个庄子的主人有些认识。

“是。”他微微颔首,给了她肯定的答案。

“所以这几年你是跟着大皇子?”她再问。

“当年在太行山上救了他,然后就沾上了。”他的语气很嫌弃,彷佛自己不是救了大皇子,而是被一坨屎沾上了似的。

“他信任你?”

“应该是吧。”

毕竟龙竞天现在有的产业都是他谋划来的,若是没有他,龙竞天可能还是一个一穷二白、不受皇上待见的皇子。

听到他那不是很肯定的答案,金映烟的两道柳眉直蹙,似是在思索他话里的真实性。

半晌,慕寒月以为她不会再开口时,毕竟她清醒后的这几天,话都是少得可怜,她再度说道——

“我将自己卖给你,条件是你得让金家从此不再有能力与机会为非作歹。”

金映烟倔强的不让眼中的水雾凝结成泪,她望着慕寒月,一字一句的说完后,不发一语,继续直直的望着他,静静的等待他的决定。

然而慕寒月没有给她任何的答案,铁青着一张脸的他快速转身,眨眼便消失在她的眼前。

望着那远去的身影,她的菱唇微微勾起,只是那笑却比哭还让人心怜。还是……不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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