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入夜,用过晚膳后,练武场的比试几乎已成定规。
在嘴皮子上失了面子,宁九墉很不客气的用拳脚功夫找回来。
几天下来,宁倾雪倒是看出赵焱司并没有使尽全力,但他也狡猾的没让她爹察觉,看在赵焱司是为了让她爹痛快,也没真的伤筋动骨的分上,她没打算拆穿。
柳牧妍则是没再关注两人比划,毕竟以宁九墉的性子,若是有她在,原只用八分的力就会用上全力,就为了不在她面前失了颜面,所以索性她就不在场,宁九墉才会收敛些。
用完晚膳,柳牧妍拉着宁倾雪,没让她去练武场。今日她让人从库房里挑了几匹布料,要让宁倾雪瞧瞧可有中意的,给她制新衣。
在练武场上,宁九墉正与赵焱司打得痛快,但是门外的侍卫急急的走来,宁九墉眼角余光瞧见,立刻收了拳头。
赵焱司也退了一步,停下了动作。
“将军。”侍卫低头说道:“郡王府的人在门外求见。”
提到郡王府,宁九墉挑了下眉,接过帕巾随意的一抹脸上汗水,“把人带进来。”
没一会儿功夫,侍卫带着郡王府的人来到面前。
“将军,小的吴勤,奉郡王之命给将军送信。”
宁九墉接过,也没有避着赵焱司直接将信打开,信很简短,他很快的看完,皱起了眉。
赵焱司虽未靠前,但见宁九墉神情转变,开口说道:“可是为了吴越大雨成灾一事?”
宁九墉侧过身,“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先知。”
赵焱司没在意宁九墉口气中似有若无的讽刺,只道:“回去转达郡王,将军不日便至。”
吴勤迟疑的看着赵焱司,又看向宁九墉。
宁九墉的神情一凝,但也顺着赵焱司的话:“回吧,就这么对郡王说。”
吴勤立刻点头,行礼告退。
“给我个理由。”人一走,宁九墉马上神色不善的质问,他可不喜欢被人左右,纵使赵焱司是皇子也是一样,方才不发火,是因为这几日的相处下来,他明白赵焱司虽不讨人喜欢,却不是个蠢人,一言一行自有其道理与目的,所以他可以勉为其难的听听解释。
“于情于理,郡王都不该为吴越水患事找上将军,若真要将军出面,只有一人有权下令。”
宁九墉一个撇嘴,“我知道,天下有权可以指使我的,只是你的皇帝老子。但郡王是我的兄长,他开口要见我,你以为我该拒绝?”
“不为将军,也该为将军手底下出生入死的将士着想。”
宁九墉心一突,他的兄长是要他带队轻骑前往屈申城,以他对兄长的了解,图的是他带兵协助,到时救灾有功,有助郡王府声望,他也不在乎这丁点虚名,能救助百姓便好,却没细思过带了一队人离开驻地,若有心人深究,到时可以扣一顶叛乱的大帽子下来。
他虽张狂,却也不会失了分寸,拿自己的将士冒险。
“将军不如先上书朝廷,说明原由,在朝廷未下诏前稍安勿躁,若将军心怀百姓,就尽快集结边城粮食,倘若将军顾忌一路粮食安危,就多令几个可信将士护送,边城百姓若有心愿一同前往,也能跟随,待事成之后,有功百姓再予以赏赐便是。”
宁九墉细想,这倒是个好点子。看了眼赵焱司,虽说不讨人喜欢,但却是个聪明的,只是——他将手中的信塞进了赵焱司的手中,不悦的说:“可你方才明明已经答应了郡王府的人,说我不日便至。”
赵焱司低头瞄了一眼,“这等小事,由我替将军走一趟便成了。”
宁九墉挑了下眉,难得整天只会围着他闺女打转的人,竟然会主动提及要离去,说到底也算是件好事。
看穿宁九墉心中所想,赵焱司也没有点破,只道:“明日一早我便启程,但有些事还是得要将军手谕。”
宁九墉的手一挥,转身大步走,“到我书房谈。”
赵焱司一脸平静的跟在宁九墉的背后,但是握着信的大手却是用力的收紧了。
“啧!别出声。”
宁倾雪猛然被捂着嘴,惊恐的看着黑暗中赵焱司晶亮的眸子,这人胆子也太大了,竟然夜闯她房里,还压在她的身上。
“明日一大早我就走了,”他低声在她的耳际说道:“你让我抱一会儿便好。”
听到他要离去,宁倾雪心头一惊,方才她回房时,从下人口中得知宁九墉与赵焱司还在书房,她还觉得奇怪,平日水火不容的两人,竟然可以彻夜长谈。
她用眼神示意,让他移开手,一能出声,她便低声问道:“你要去那里?”
“屈申城。”他也没有瞒她,吻了下她的脸颊,“郡王来信,为了吴越大灾让将军走一趟。”
她瞪大了眼,难掩担忧,“那我爹——”
“我劝住了将军,”他对她微扬了下嘴角,“他留在边城,由我代他走一趟。”
她有些难以置信,在她心目中,她爹最大的弱点是她娘亲,但还有一个致命的缺点,是太过重视与郡王之间的兄弟情谊。
这原不是什么大问题,但若是碰上郡王府那班狼子野心的禽兽,就会出大事。
“你如何说服他?”
“只要是人都会有弱点。”他的额轻触着她,除了亲人,宁九墉身边还有出生入死的将士,与亲人无异。
他灼热的气息喷在她身上,她微垂下眼,“你要阻止我兄长。”
她没说出她心中担忧,但知道他懂。
他轻应了一声,“你乖乖的待在这里,我事一了就回来。”
“你有何打算?”
“不管打算如何,我都会平安回来,你兄长也会没事。”
她的心一拧,没费心的开口追问,他的个性,若是不愿透露便是无论如何也无法从他口中听到一字半句,上辈子的他便是如此,只是当时她并不懂,以为他是因为认为她一无是处,所以不愿跟她多提,如今却是明白了,他不愿说,只是不想令她担忧,徒增她的烦恼。
她伸出手,圈住了他的脖子,拉他靠近,印上他的唇。
他抱着她的手臂一紧,用力的回吻她。“等我回来。”
她的鼻息间尽是他身上的气息,手心紧贴他的胸膛,感受他跳动的心。
从一开始相遇,两人之间的关系便已理不清,斩不断,原本划清界线的念头在他期待的眼神下慢慢淡去。
曾经,她用了毕生的勇气不顾爹娘反对跟他走,而今重新来过,她一样愿意跟随,不单是因为勇气,而是她已不想再懦弱。
屈申城的夜渐深,郡王府柏节堂传来瓷器破碎声和下人哀嚎声。
郡王所居正院与柏节堂相对,喧闹声在向来寂静的正院听来分外刺耳,正打算更衣歇息的宁从文皱起了眉头。“外头闹什么?”
门外的管事推开门,一脸的迟疑上前。
“说!”宁从文满脸不悦,对他而言,这一年多来可说是诸事不顺。
先是京城有人参他一本,说他贪赃枉法,他被召进京,庆幸有二皇子出面替他说情,洗清罪名。
回到郡王府才没几日,不料一个赏花宴后,城百姓都赞颂着庸王府与宁家和善……偏偏这宁家指的不是郡王府,而是宁倾雪那丫头。
万万没料到平时畏怯闷不吭声的一个人,却有脑子在赏花宴上倒打了郡王府一耙,轻易的博得好名声。
原本还能安慰自己吴越灾情不大,纵使朝廷岀面,赈银也不多,但如今传来的消息却是吴越江河溃堤,百姓哀鸿遍野,西北一带在短短时日便已集结三百万两赈银,由庸王派人押送吴越。
三百万两——想起白花花的银两,二皇子暗中养私兵,花费不少,这是一次很好暗中来钱的机会。这几日他焦急的等着宁九墉到来,偏偏后院吵吵闹闹,没个安生。
“回郡王爷,是夫人……”
“她又闹腾什么?”提及发妻,宁从文脸色更难看,要不是碍于名声颜面,他早就丢出一封休书,休了这个妒妇。
管事动了动嘴巴,不知从何说起。
见管事不说,宁从文起身,大步的走了出去。
才一进柏节堂的院子,就看堂外跪了一排奴仆,屋内叫骂声不断,不见一丝过往的井然有序,宁从文的神情更为阴沉。
“爹。”站在屋外的宁若月一看到他,立刻恭敬上前叫唤。
“嗯。”宁从文随意的应了一声,不顾阻挡着的老嬷嬷,进了堂内,看到一地的狼藉,气得喘了一大口气,斥道:“你这是做什么?”
原本歇斯底里的郡王妃听到声音,突然像被掐住了脖子,失了声音,死命拿着帕子捂着自己的脸,缩在榻上。
看着她一副窝囊样,宁从文的怒气更盛,“成天闹腾,我看你这个主母是不想当了。”
“我……我不是。”郡王妃身子似有若无的颤抖。
宁从文察觉不对,皱着眉头,几个大步向前,不顾她挣扎的拉开了她的手。
待一看清出现在眼前的那张脸,他着实吓得倒抽了气,一个个的红疙瘩布满了整张脸,还有些地方化了脓,让人心头直冒恶心,他惊骇的松开了手,退了几步,“你……你你这脸是怎么回事?”
看到宁从文一脸嫌弃,郡王妃再也受不了的大哭出声,“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前几日不过些许痛痒,谁知这两天突然就变成了这模样。”
看到郡王妃那张丑陋脸上的泪痕,宁从文的厌恶没有隐藏,他与郡王妃的情感本就所剩无几,对着这张脸,他更是连看一眼都烦,不耐的开口问:“大夫呢?”
“大夫也查不出所以然。”郡王妃早已乱了方寸,她向来重视自己的外貌,如今变成这副鬼样子,连她看到镜中的自己都会被吓住,她几乎找遍了西北能找到的名医进府,但都没有成效,她拉着宁从文的手,祈求的看着他,“郡王,你派人去把宁齐戎那个小畜生押进府吧!我派人去请了几次,他都置之不理,王爷你快去将人押回来。”
她对宁齐戎的厌恶极深,若非不得已,压根不会想找上他,偏偏她开了口,宁齐戎却次次推托,方才她便是忍不住发火,失控闹出动静惊动了宁从文。
宁从文嫌恶的拉回自己的手,冷冷的眼神不带一丝情感,“那小子有骨气得很,你以为他这么容易被左右吗。”
说起宁齐戎,不单郡王妃厌恶,对宁从文而言也始终是心中的一根刺,虽说宁倾雪在这次赏花宴的作为令人惊艳了一把,但这丫头天性良善,做不来伤天害理之事,他根本不放在眼里,可宁齐戎却不同,他一身医术又聪颖过人,若这孩子是自己的,他肯定骄傲自得,但他不是,他是宁九墉的长子,这个人注定留不得!
“郡王爷,”府中的管事忽地出现,“戎少爷在外头求见。”
宁从文还没有反应,郡王妃已经激动的喊道:“那个小畜生来了,快!立刻把人叫进来。”
门外的总管迟疑的看着宁从文,“郡王爷,戎少爷说了,他并非前来医治王妃,而是受将军所托求见郡王,若郡王没空一见,他改日再来。”
“你说什么?”顾不得端着平时高高在上的架子,郡王妃就要冲出去。
“混账。”宁从文知道宁齐戊说到做到,如今他挂心的是要送往吴越的赈银,压根不在乎那王妃那张脸,开口让几个粗使婆子将人压住,“月儿,还不过来顾好你娘,别让她跑到外头撒泼。”
宁从文声音里的严厉让宁若月从屋外的阴影处现身,这几日她格外的低调沉静,但宁从文并没有放在心上,他不顾尖叫的郡王妃,往外走去,“大少爷呢?”
管事回道:“大少爷前几日从外头回府后染了风寒,一直待在房里不见人。”
“屈屈一个风寒,难不成还会要他的命不成,”宁从文火大的说道:“叫他到正厅去。”
这次护送赈银一事,他是一定得派人跟随,而自己的儿子自然是最好的人选。
宁若月冷眼看宁从文走远,走进堂内,看着被压住而不停挣扎的娘亲和满屋子的狼籍,她隐隐察觉情况已超出他们的掌控,只不过她说的话,从来不会有人在意,所以她索性不多费唇舌。
踏进正厅时,宁从文已经掩饰好心中怒火,一脸慈爱,只是他没料到等着他的除了宁齐戎外,还有个俊俏的少年郎。
见到宁从文,宁齐戎立刻拱手一揖,“郡王。”他对宁从文的称谓从不亲近,听得出只是表面上以礼相待。
宁从文曾就此事说过宁齐戎几次,但宁齐戎皆是装傻充楞,不愿改口,身为郡王又是长辈,他也不好总揪着这事不放,最终只能由着他。
“怎么是你来了,”宁从文和善的问:“你爹呢?”
“父亲边城有事,不克前来,特修书一封,命宝乐前来,若郡王真有要事,转达宝乐便可。”
宁从文闻言,脸上的和善几乎要绷不住,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宁九墉会不理会自己的命令,他的目光落在宁齐戎身后的赵焱司身上,“宝乐?”
“李公子,名宝乐,”宁齐戎进一步解释,“前些日子福宝落水,庆幸李公子出手相救。”
宁倾雪落水一事,宁从文回来后也已经听闻,对李宝乐的名号自然不陌生,这人来到西北年余,出手虽阔绰但行事并不张狂,他让宁修扬查过此人,并无不妥,便没将他放在心上,却没料到头一回相见,竟是宁齐戎带他进郡王府。
“郡王爷。”赵焱司抬头看了宁从文一眼,很快垂下眼,与宁齐戎一样拱手行礼。
对视的一瞬间,宁从文察觉一股莫名的凌厉压迫气息迎面而来,他皱起眉头,隐隐的感觉不安,这感觉已经许久未曾出现。
“我见过你。”宁从文肯定,但却想不不起是在何处。
“郡王好记性。”赵焱司也没有隐瞒,“年幼时,在下与郡王爷在城阳郡有过一面之缘。”
城阳郡?宁从文细细思索,此生他只去过一次城阳郡,当时天下初定不久,先皇后的父亲李大将军辞官,他正好与庸王被宣进京,便随着庸王去了趟城阳郡吕县向李将军拜寿。
“你是李大将军后人?”
赵焱司点头,并不打算多做解释。
他自小被养在城阳郡,不被父皇待见,外祖也早已远离京城权势,若不是今日提及,宁从文怕是早就忘了李家。
宁从文确实没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再见李家后人,更没料到李家人会来到武陵郡还与守齐戎交好,隐隐觉得事有蹊跷,正想多问几句,赵焱司却率先开了口,“将军让晚辈给郡王送信。”
宁从文的心思一下子就飞到了宁九墉的信上,他使了个眼神让一旁的管事上前去拿赵焱司手中的信。
接过手后,他飞快的打开,信很简短,看完后他难以置信的啐了一句,“荒唐!”
信中,宁九墉直言不讳的说要多陪伴闺女,所以近日无法至屈申城,若有事便转达宁齐戎或李宝乐,由几个小辈代劳。
为了妻女置他的命令于不顾,这确实是宁九墉会干的事,宁从文万分气恼,这个小妇养的庶弟,一辈子就是这么点出息。
宁齐戎听着宁从文咒骂,不以为然的神情表露无遗,“不知郡王到底所为何事,急如星火的找上父亲?”
宁从文吸了口气,压下怒气,目光如炯的看向宁齐戎,“吴越灾祸,不容担搁,但你瞧瞧你爹这——”他用力的将信给拍到了一旁的桌上。
宁从文的严厉只换来宁齐戎不以为然的撇嘴,“吴越灾祸确实兹事体大,不容担搁,只是与我父亲何干?”
宁从文气得瞪大眼,“他是边城守将,朝廷命官!”
“郡王说的是,父亲乃边城守将,若今日是圣上下诏要父亲去赈济,父亲离开边城师出有名,但如今圣上未下诏,郡王找上我父亲,显然极为不适当。”
宁从文被宁齐戎堵得一时无话可说,他自然清楚师岀无名,但他已经太习惯利用宁九墉的去营造自己的仁善之名。
宁九墉能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绝不是个蠢人,宁从文不会天真的以为自己能左右他,只不过宁九墉唯一的败笔便是太重情重义。
天下大乱之初,宁九墉带着镖局的弟兄走投无路,上门向他过要粮食,他担心宁九墉在外日子过不下去,带人回宁家跟他争产添乱,便给了几袋粮食和些许银两打发,谁知他带着镖局的人远走后竟闯出了名堂。
这些年,他不过就是拿着过去曾救了镖局那票弟兄的恩情,将宁九墉与郡王府绑在一起。
“我是他的兄长,纵使不为吴越灾情,难不成要见他一面也不成?”
“郡王切莫动气,”赵焱司口气略带清冷的开了口,“将军关切百姓不在郡王之下,对于吴越灾祸,将军早已安排妥当。”
宁从文的脸色微变,“你这话是何意?”
“郡王应该早已听闻郡王府赏花宴时,福宝提议各家公子、贵女捐助,善款交由庸王府处理。”
这事宁从文当然清楚,他还为此大发雷霆,当时原以为吴越灾难不大,所以只是想要让宁修扬和宁若月得个美名罢了,谁知道美名没落到自己的头上,却便宜了宁倾雪。
再也无法继续伪装笑脸,宁从文的神情一冷,“你的意思是,宁九墉背着我这个兄长与庸王府早有协议?”
赵焱司懒懒的勾了下唇角,“郡王此言差矣,并非将军找上庸王府,而是庸王找上了将军。毕竟救灾急如星火,不容闪失,王爷自然得找个值得信任之人商量才是。”
宁从文气得一张脸铁青,这话摆明了自己在庸王的眼中是个不值得信任之人。
宁齐戎忍不住给了赵焱司赞赏的一眼,心头一阵爽快。
“庸王已下令派兵五百,同行近千人一同前往吴越。”
宁从文气得都快喘不过气,这事儿他竟然全然不知,“派兵五百,为何同行者会有近千人?”
“自然都是百姓自愿前往。庸王下令调粮之余,悲悯吴越百姓因遭逢灾难家园毁灭,流离失所无所依归,下令有志者一同前往重建吴越,事成之后论功行赏,赐予银两、田地开垦安家。”
“荒唐!”宁从文一脸狰狞的用力一击案桌,激动道:“赐予银两也就罢了,给田地又是怎么一回事?”
“郡王这是恼了?”赵焱司意味深长的看着宁从文。
宁从文被看得心虚,但硬着头皮开口,“此等大事,任意为之,难道我不该恼?”
赵焱司轻摇了下头,“政令一出,闻者皆称仁政,原以为郡王仁德,对此事该是全然赞成,看来外头传闻也不可尽信,郡王竟是舍不得施恩百姓。”
宁从文气得差点喷出一口血,这话说得他不知如何反驳,他要仁善之名,但这也得在不损害他利益的基础之下。
他是郡王,朝廷赏赐加上这些年用手段得到的田地不少,若真要论功行赏,碍于名声所累,他势必得要大大的出一番血。
“我自然不是舍不得那些身外之物,只是气恼宁九墉反了天!”他没有脑子胡涂的去责骂庸王或承认自己心中不舍,而是转回数落自己的弟弟,“如此自作主张,难不成是想名扬天下!”
宁齐戎闻言几乎要被气笑了,这人当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复,还以为天下人都与他一般只在乎虚名。
“郡王这话又错了,”赵焱司倒是不见一丝气恼,一针见血的回答,“将军在天下还未安定前便早已名扬天下,如今将军根本无须像郡王一般费尽心思锦上添花。”
“你……”宁从文抖着手,指着赵焱司,几乎气得倒仰。
宁齐戎再也忍不住大笑出声,赵焱司这张嘴,还真可把人给活活气死。
“郡王大可不必为了赏地一事动怒,此事将军已有交代,”赵焱司还不忘继续补上一刀,“边城一带山林、荒地无数,放任无人打理本就可惜,到时便委请庸王上书朝廷,只要立功百姓,便能赐地开垦,一来能增加边城税赋,二来也让百姓日子过得踏实,这是一石二鸟的好事。”
确实是好事,到时宁九墉的名号可真是黄毛小儿都知,更别提若真事成,还能把不少百姓引往边城那个不毛之地。
宁九墉的脑子不差,但这样周全的计划绝对不是他能想出来的,他气愤的双眼带着锐利,看向赵焱司,“想出这般的好计策,还真是后生可畏。”
赵焱司目光幽冷的直视宁从文,“郡王谬赞,百姓能安乐富裕,相信向来素有仁善之名的郡王爷肯定也是乐见其成。”
宁从文莫名的被赵焱司的眼神看得心头一颤。
“这事……”他心一横,猛然一个摇头,“我不同意。”
“只怕是迟了,”赵焱司不留情面的说道:“三日后,庸王世子领军出发,郡王若得空,记得前来送行。”
宁从文大惊,三日后就要由庸王世子领军出发?而他竟是半点风声都不知,他们彻底孤立了他,还是在他不知不觉之中……
“在下替将军送信,如今功成身退,就不打扰郡王歇息,”赵焱司起身,“告辞。”
宁齐戎脸上带着笑,随意行了一礼,也跟着转身离去。以往上郡王府,碍于长幼之别,还是不敢太过逾矩,总觉得憋屈,没像今日这么爽快。
宁从文出声留人,但是宁齐戎根本不理会,反而加快了步伐跟在赵焱司的身后,等到出了郡王府大门,宁齐戎再也忍不住说道:“今日我算是服了你。”
赵焱司不发一言,只是接过卫钧手中的缰绳,淡然的抬头看了眼郡王府的朱红大门。
上辈子宁从文狼子野心与二皇子勾结,若没有郡王府的财富和阴谋,成为二皇子在西北的后盾,二皇子压根成不了气候,他的眼光过一丝光亮,随即又转为平静。如今二皇子自有他兄长在京城对付,至于武陵郡王——此生再也别妄想得到天下至善之名与百姓之助。
虽然只有一瞬,但宁齐戎还是被他眼中的冰恨意骇了一下,疑惑布满他心中,“你与郡王府有仇?”
赵焱司唇角牵出一抹笑,却了无笑意。
宁齐戎挑了下眉,“你不想笑就别笑了,看着怪骇人的。”
赵焱司脸色立刻回复平静,翻身上马。
原要跟着上马的宁齐戎却被郡王府传来的骚动吸引,他看了过去,就见一道人影向自己冲了过来,他立刻伸手一挡,将人推倒在地。
今日的夜色深浓,但月光明亮照人,饶是宁齐戎是个大夫,见多了样貌丑陋的伤痕,但还是被突然出现眼前的这张满是红疹与黑斑的脸吓了一跳。
“你不许走!”郡王妃的声音凄厉,狼狈的想要从地上爬起。
宁齐戎认出这张脸属于向来爱美的郡王妃,他没有心生同情的伸手去扶,反而令眼旁观。
跟出来的嬷嬷心疼的将人扶起来,嘴上还不停安抚的说:“夫人,你别激动。”
郡王妃推开了嬷嬷,冲着宁齐戎嚷道:“小畜生,你快出手医治我的脸。”
宁齐戎听到咒骂,几乎要被气笑了,要他出手相救,还敢口出恶言,真是自找死路,“郡王妃的脸怕是已毁,在下无能为力。”
郡王妃听到容貌已毁,先是一震,最后像是疯了似的狂吼,“你胡说!你就是学艺不精,是个庸医!”
宁齐戎冷哼,随她撒泼。
听到动静赶到的宁从文看到郡王妃的样子,只觉颜面尽失,斥了一声,命下人将人给带回府内。“戎儿——”
齐戎直接抬手打断了宁从文的话,“郡王,在下当真无能为力,郡王还是另请高明。”他看着被拖进府里的郡王妃,没有印象之中的一丝高傲,看来是要疯了,“郡王还是去看看郡王妃吧。”
宁从文就算看出宁齐戎是故意不愿相救也拿他没办法,只能恨恨的转身离去。
宁齐戎心情极好的翻身上马,正要离去,却注意到赵焱司的眼神在自己的身后,他好奇的转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王府大门阴影处有个人影,他不由眯起了眼。
宁若月从暗处走了出来,缓缓的来到宁齐戎面前,“二哥,我们都是一家人,你何苦拒人于千里之外?”
宁齐戎居高临下的看着宁若月,轻描淡写的丢了句,“在我看来,以心相交才算是一家人。”
换言之,便是他从未感受到郡王府的真心,自然无法视郡王府的人为一家人。
听到宁齐戎的话,宁若月并不觉讶异,高风亮节的宁九墉养出的孩子,自然是不屑郡王府的手段。
只是——她讽刺的扬了下嘴角,“二哥自诩光明磊落,该是万万没料到我娘亲的脸是福宝所为吧?”
宁齐戎的脸色因宁若月将脏水泼向宁倾雪而微怒,“月儿,我还以为你是郡王府里唯一的聪明人,看来也不过如此。”
“事实胜于雄辩,我娘是用了福宝给的桃花粉才会毁了容貌。”
“证据呢?”
宁齐戎的话令宁若月默然。证据她确实没有,毕竟她娘亲已将宁倾雪留下的桃花粉用得一点不剩,纵使要查也查不出所以然。
郡王妃也曾怀疑过桃花粉有问题,但还是料定了宁倾雪没那个脑子和狠劲,只有她知道——与宁倾雪相处多年,她看出那个小福宝已经变了,纵使她有心隐藏,终究没有逃过她的眼。
“没有证据就别胡言乱语。”宁齐戎不快的一踢马月复,不留情的离去。
宁若月抬眼对上赵焱司的眼神,冷冷的说道:“我知道你也不相信我,罢了!世人真可笑,谎言有人信,真话反倒无人相信。”
赵焱司没有答腔,只是头也不回的追上宁齐戎的脚步。
宁若月冷着脸看着两人远去,心中百感交集。她纵使有心为善,也被人视为有所图谋,而宁倾雪不论做了么,在所有人心目中,她就是个心慈仁善之人。
宁齐戎听到后头的马蹄声,怒气未消的拉缰放慢速度,岀声说道:“那个宁若月真是疯了,竟说郡王妃那张脸是福宝所为,福宝早就离开郡王府,更别提人现在不在屈申城。”
“跳梁小丑,胡言乱言,”赵焱司反应依然冷淡,“你又何必往心里去。”
宁齐戎想想也是,都是他一时气胡涂了,“八成是想让我点头医治的手段。”
赵焱司微敛下的眼里闪过一丝锐利光芒,“既是如此,你可千万收起那套医者父母心的心思。”
“放心吧,纵有慈悲,也是要对值得之人,郡王府压根不配。”宁齐戎心软,但也不是个滥好人,“对了,你兄长在你离开屈申城隔日便已经离去。”
听到宁齐戎的话,赵焱司只是冷淡的应了一声。兄长离去,他并不意外,上辈子京城也有二皇子押送赈银八百万两前往救灾,在半途之中京城人马与西北人马会合之事。
这一路虽有疫病产生,但二皇子处理得宜,赈灾一事做得无一疏漏,声势如日中天,回京之后,不单得到封赏,更步步坐拥势力,当时太子病弱,不被待见,最后更中毒而亡,虽有壮志,但终究未酬。
如今太子身强体健,以他的聪慧天资,在这个时间回京城,接下来的路自会安排妥当。
宁齐戎不解的看着他,“你这反应太过了吧,有时我还真看不明白你们兄弟,看似情深却又不够亲近,他大病初愈,未必能忍受得住舟车劳顿的折腾,你不怕他有个万一?”
“我只相信宁大夫既能点头同意让我兄长离去,便知宁大夫胸有成竹,定会妥善安排。”不是他无情,而是上一世他圆了李家的遗憾,报了兄长被毒杀的仇,这辈子,他只想顺着自己的心,将福宝摆在第一位。
赵焱司信任的口吻让宁齐戎颇为受用,忍不住轻笑,他点头让人离去,但也让舅舅带着妻小随行照料,他费了大功夫才把人救回来,可不想功亏一篑。
“天晚了,我回了,”宁齐戎说道:“你也早点回去歇息吧。”
“我与你一道。”
宁齐戎挑了下眉,“你我似乎不顺路。”
“福宝之前住的西梢间还空着,我在那歇着便成了。”
赵焱司说得理直气壮,宁齐戎根本还没来得及拒绝,他就一踢马月复走远了。
宁齐戎看着他的背影,真是脸皮厚得让人无言。算了,自己心地善良,就不跟他让较,勉为其难的收留他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