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天跃上了马背准备离开任府,到郊外的会合点听取派往大颉城的探子的密报。
他在樟林城已耗掉了太多的时日,虽然命玄衣楼的人在各地搞些小骚动,分散朝廷的注意力,但他毕竟派了不少人手前往大颉及樟林,再不有个结果,玄衣楼的真正行踪迟早会被发现。
“主子,楼里的人已在城外扎营安顿好了,分堂首领则会定期进城在秘点集会,这回再听完探了的密报,下回便可在秘点里听取回报了。”
“一切安排妥当了?”
“是。任府里的地道是早就挖好的,秘点的房产也是在与主子不相干的人的名下,不会让人起疑,主子前往秘点只需走地道即可。虽然主子戴金色鬼面,真实身分不会被发现,但难保不会被撞见,让人得知玄衣楼主就在樟林城内。”
“办得好,绝不能让人发现景天与任无踪之间的关系。”
“这一点请主子放心。”
景天策马而行,发现成渊带的路并不是平日出城所走的路,问道:“成渊,为何带我走这里?”
“属下是想……走这里会经过大街。”
景天不是爱热闹的人,何需特地绕路上大街,直到发现成渊暧昧的笑容,这才正起脸色,“自作主张,我说了我想去烧饼铺了吗?”
“属下说的是大街,可没说烧饼铺啊!”
“嗯?还多嘴!”
“是,属下闭嘴便是。”成渊乖乖的低头认错,但可没看见景天有一点想转头的意思。主子的心情,他作为一个近身护卫哪里会不明白?说来主子最近心情不好,还不是被柳姑娘气的。
主子寒毒发作后,经倪姑娘及柳姑娘药食双管齐下调养后,身子康复得很快,可怎知主子身子一康复了,柳姑娘便说她不再到府里为主子制作药膳了。主子当然不肯,柳姑娘只对主子说任何事过与不及都不好,如今他身子大好,再补就过了。
于是隔日,柳姑娘就真的没再来过任府。不久后,柳姑娘在大街上开的烧饼铺开张了,主子知道柳姑娘做买卖要紧,不敢再缠着她让她做菜给他吃,倒是自己上门要关照柳姑娘的生意。
柳姑娘的手艺不错,一开始上门来买的大多是想尝鲜的人,吃了好吃后就成了主顾,所以主子上门想关照她的生意,可是得和大伙儿一样排队才买得到,哪里知道柳姑娘一把抢下了主子排队排了好久才买到烧饼,说烧饼里放了些提味的药草,与他身上的寒毒相克,不让他吃。
看着所有人都在吃烧饼,主子也想吃,便要求柳姑娘给他特制,结果柳姑娘竟以忙碌来打发他,害得主子又和柳姑娘置气,冷冷的丢下一句“原来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感情就只有如此而已”就走了。
本以为柳姑娘当日忙完,关了铺子后会来见主子向他致歉,再不然铺子店休那日也会来,哪里知道柳姑娘的铺子开了一月有余,就是没见她再来过。
“主子,柳姑娘的烧饼铺都开了月余了,至今仍是大排长龙啊!我们就快到了。”成渊大老远的就看见了排队的队伍,知道柳织净的烧饼铺快到了,立刻提醒景天。
景天听了表情变也没变,只是冷睨了成渊一眼,“我有说我要看看她的铺子的情况吗?”
成渊垂首不敢再说,倒是月复诽了几句,主子都往这个方向来了,不是来看柳姑娘铺广的情况,难不成还真是来逛大街的?
说来柳织净虽然低调,但闲言闲语却总是爱跟着她走,她烧饼铺的生意好,连带影响也是卖吃食的铺子及摊子,景天骑马走在街上,正好听见路边一个摊子的老板远望着柳织净的烧饼铺子说着酸言酸语。
“你们瞧瞧这柳记生意也不是不好,怎么请人帮忙不是请婆子或小厮,而是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
“就是,听说这小孩还没拿工钱,只换三餐温饱而已。”
“不会吧?这柳记的店主这么苛薄啊!”
“要不然你以为人家怎么赚到银子的?”
景天听了十分生气,却没直接反驳。
哪里找来的小孩子?柳织净开铺子需要人手请个人不就好了,何苦去找一个孩子,能帮上的忙不多,还落得被人说闲话。
“走!我们去柳记。”
景天不来柳织净的铺子,倒是成渊都会自己前来买烧饼,就是想看看柳织净的近况如何,免得景天哪天一时兴起问了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些天来他没少听这种闲言,想直接告诉景天,但又想着主子若还在气头上,肯定会说他多事,所以才借着这个出城的机会把景天给带到这里来,让景天自己听见。
当他们走到柳记前,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的景天立刻发现在铺子里帮忙的那个孩子是谁。
成渊不识得他,但景天可识得,那正是老是被欺负的狗子。
狗子毕竟是个孩子,能帮的忙有限,柳织净会收留这个孩子肯定有原因。
景天下了马正要走进铺子里问个清楚,可他才刚下马,就见到几个地痞流氓走上前,恶形恶状的开始赶柳记铺子前的客人。
排队的客人似乎知道这些地痞是谁,连忙散去。
正在忙碌的柳织净抬头见到人,也不搭理,只忙着把一个个面团给黏在烤炉壁上,正好烧饼快卖完了,她出炉的速度都赶不上客人来买的速度。
那几个地痞上前来,伸出手就要拿只剩没几个的烧饼,柳织净拿起盖子用力阖上,差点就压着了那地痞的手。
“你做什么?”
“你们上回拿了我好几个烧饼没付钱,这回银子先付了才能拿烧饼。”
“上回那些烧饼是抵保护费。”
“保护费?上回有几个官差已经上门来要过了,我做小本生意的,惹不起官差只好付了,你们几个地痞想要保护费得跟官差说,总之我已经缴了。”
“给官差的是避免官府找麻烦,给我们的自然是避免我们找麻烦。”
“你们若是喜欢赶我的客人就去赶吧,总之我不给钱,看你们能在我门口待多久,好就守着我的门口不去找其他摊子要保护费,那我还算是功德一件。”
“你就不怕你的铺子没人上门?”
“我正好做累了,就休息几天吧。”
这些地痞见柳织净一个弱女子,倒是强硬地不肯服软,当下就想砸店。
柳织净卖的烧饼是南方来的,烤烧饼的方式特别,是一整个砖砌的烤炉,地痞想翻了她的炉子没办法翻,就想把炉边的器具以及方才没卖完的烧饼给砸在地上,没想到在一旁帮忙的狗子竟然拿起了擀面棍,往伸出手的那个地痞打去。
地痞吃痛收回手,就看见柳织净给了狗子一个赞许的笑容,那地痞气不过,大掌一挥就想给狗子一个巴掌,柳织净忙把狗子拉到身后。
地痞一挥落空,见孩子被拉走了,改而想向柳织净挥掌,只是这一掌刚抬到了耳边就被人拉住,怎么也落不下来。
地痞回头一看,是一名俊美的男子扣住了他的手,他想叫其他地痞来帮忙,却发现余下的地痞正被另一名男子打得满地爬,根本无暇顾及他。
“对女子动手算什么?有本事跟我打一场。”
那地痞见景天身为男子却有一张能跟女子媲美的脸孔,当下就看轻了他,另一手握拳要往景天挥去。
景天动也不动,抓着地痞的手只是加重了力道,就让那地痞痛得改为抓着景天的手要他放开。
“痛吗?可我没怎么出力啊。”景天见柳织净虽然方才敢大胆喝斥这几个地痞,但抱着狗子的样子仍看得出微微的发抖,又见那地痞直槌着他的手希望他放开,怒容更甚,“怎么?不想打了?我还想让你看看我出力的样子呢!”他的手一推,就把地痞的手折弯了。地痞痛得跪了下来,“这位大爷,饶命啊!”
“好手好脚的不去找个差事来做,收保护费?欺负一个弱女子?”
“小的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求大爷高抬贵手,放了小的吧!”
景天手一甩,就把那地痞甩在地上,伸出脚踩在了地痞的胸口上。
那地痞被这么一踩,好似被万斤重的巨石压住一般,想找救援,回头看身边那些与他一起来闹事的人,早已一个个倒在地上打滚哀号,吓得魂都飞了,“大爷饶命、饶命啊!”
“要收保护费也得比比看谁的臂膀粗,这柳记现在是我照看着的,以后不管是官差、是地痞,都给我看清楚了,来一个我打一个。”
“是是是!小的明白了。”
“滚!”景天松开了脚,那地痞连忙爬了起来。
景天气不过,又由他背后补了一脚。
那地痞平常打架闹事是不少,但哪里遇过有真功夫的人,景天这饱含内力的一踹当场就把他踹得吐出鲜血,但地痞不敢喊痛,也不敢多做停留,连滚带爬的逃了。
见人被赶跑了,景天才回到铺子里,此时的柳织净及狗子似乎都已平静下来,柳织净竟还有心情看着他笑。
“景天,想不到你功夫这么好,上回见到玄……”
“嗯?那三个字别随便说。”
“好,知道了。”她又道:“你之前都是在装孬吧!”
景天瞪了柳织净一眼,因为她还笑得出来而生气,“上回是为了你,才拉着你一起躲起来,你不是也记得上回在大街上毛二要调戏你,是我救了你。”
“说到这里,当时毛大毛二莫名其妙的软了腿,与你们有关吧?”
成渊连忙上前邀功,“是主子给了我一个眼神,我拿石头击中他们的膝窝造成的。主子当然打得赢毛大毛二,只是不想在大街上动手。”
“那现在怎么又动手了?”
“这回跟上回不一样,这几个地痞是真打算伤害你。”
“都怪我让你露出真本事了,你本来不想这么招摇的吧。”
柳织净虽然这么说,但脸上可看不出有一丝丝的抱歉,惹得景天又骂了她,“听你们的对话,那地痞上门找你麻烦已经不止一次了,你怎么不去告官?”
柳织净把景天以及成渊给拉进了铺子里,这才敢放胆的说:“樟林的县衙就是个摆饰,我去告官?算了吧。”
“这县官不管事?那还敢跟你收规费?”
“不只收了规费,还有官差会上门来要茶水钱。民不与官斗,官差上门我只能自认倒霉,但那些地痞我便不愿意姑息了。”
景天明白官府随便找个由头都可以让柳织净无法做生意,她不想招惹官府他也不多说,但这些地痞她绝不能自己应付。
“就算不找官府,你也可以找我帮忙啊!”
“找你?你会在樟林待一辈子吗?”这话说出口时柳织净有些感伤,不知道为什么,每每想到景天并不是樟林城的人,也不打算在这里定居,她的心总有些许的疼……
景天一时无言。
柳织净说完也不看他,拿起长柄煎铲一一把黏在炉壁上已经烤好的烧饼铲下,铺排在灶台上的陶盘里。那陶盘底下也有一个烤炉,炉里可以升起文火维持烧饼的热度,只是现在柳织净的烧饼生意好,不到放凉就卖光了,所以砌那个烤炉是等着冬天使用的。
烧饼出炉,发现地痞已经离去的人又闻香而来,在铺子外头排起队来。他们都已成主顾了,知道开卖时狗子会站到门口来招呼,所以在外耐心等着。
景天知道自己不能帮柳织净一辈子,但眼前的困境总能为她解决,“你放心,让人多照看你一些,即便我离开了樟林也能做到,以后有需要尽管来找我。”
柳织净知道景天明白她是最不想麻烦他的人,但现在景天在气头上,也没想清楚,只想帮她解决问题,她便不与他争论,“知道了。”
“还有,为什么狗子在这里?你可知道大街上的人把你传得有多难听?”
“我知道,他们不过是嫉妒我生意好,所以只说其一不说其二。”柳织净铲下了所有烧饼后,又开始一个个的把生面团黏进炉壁里,并分心回答景天的问题,“狗子的女乃女乃过世了,他没有半个亲人,所以我让他帮忙做事换三餐温饱,每个月还会给他一些微薄的工钱,毕竟我这小铺子本就不需要请人。”
柳织净自己经营烧饼铺都很困难了,竟还想收留一个小孩?
“狗子,今天铺子打烊后到任府来,我在府里给你找份差事,你白天还是来这里帮忙织净姑娘,算是我安排在这里的眼线,工钱就向我任府管事请,不跟织净姑娘请,明白吗?”柳织净实在是傻眼,有人要安排眼线,会当着当事人的面说吗?但这回的安排她不会跟景天客气,实在是因为狗子跟着她也填不饱肚子,进了任府,至少有吃、有住、有工钱,远比跟着她好。
所以当狗子有些犹豫地望向柳织净时,她微笑点了点头。
狗子连忙开心的向景天道谢,“多谢景公子,狗子一定努力做事的。”
“还有,你这小名实在难听,回头我给你起个好听点的名字。你姓什么?”
“多谢景公子,狗子姓顾。”
成渊不是很满意,提醒他,“要改口称少爷或主子。”
狗子用食指搓了搓鼻子,人如其名,狗腿地改了口,“自然是要称主子了,狗子多谢主子收留。”
这傻小子这回倒机伶,不像上回被人用铜钱骗得团团转,景天满意地点了点头,准备要离开,“我还有事要先走了,狗子,你记着,以后若再有人来找麻烦,立刻到任府来找我。”
“是!狗子明白了。”
柳织净也不拂了景天的好意,没对这个命令多说什么,只是包了几个烧饼交给成渊,“成渊,这几个烧饼给你吃。”
“那我呢?”成渊有得吃,他怎么可以没有?景天有些不满。
“你还想吃?不怕死吗?”
景天十分不满,对!他当然不想死,若有一天死了,也绝对是被柳织净气死而不是吃烧饼而死。
成渊开心地打算接过烧饼,却感觉到身旁一股冷到骨子里的冰冷视线,于是他把接受的手硬是改成了推拒,“柳姑娘留着卖银子吧。”
柳织净瞪了景天一眼,知道是他的关系成渊才不敢收,于是拿起另一个纸包,把上一炉没卖完的几个冷掉的烧饼装了进去,“被那几个地痞一闹,这些烧饼都冷了不能卖了,丢了也可惜,这几个烧饼成渊总可以收下了吧。”
看成渊一脸都快流口水的表情,景天终于点了头。
成渊立刻开心接下。
“好了,我要开始做生意了。你不是还有事要忙吗?”
这是在赶人吗?要不是景天真有要事,他一定会故意留在铺子里不走。
见景天还在生气,想想他也是为了她的安危担心,柳织净主动讨好道:“好了,景天,别再绷着一张脸了,有事你快去办吧,我答应你过几天店休,我特制一些烧饼给你带去。”
“还得陪我吃。”
“好,陪你吃。”
听见她的承诺,景天这才满意的领着成渊离去。
他们一走,狗子便歪着头不解地问了,“柳姊姊,为什么主子他坚持要你陪他吃啊?”
“这我也不明白。”
“是不是主子很喜欢柳姊姊?”
柳织净听到狗子这么猜测,双颊立刻烧红起来,她清了清嗓子,算是告诉狗子,也是提醒自己别乱想,“胡说什么,可以让客人进来买烧饼了。”
“好的,柳姊姊。”
喜欢?柳织净心绪紊乱,但她知道这个词肯定不会出现在她与景天之间,若她存有希望,那就太傻了。
景天站在不远处,望着在溪边洗衣的柳织净。
虽然顾灵——也就是改了名字的狗子——这几天向他回报,没人再去烧饼铺找柳织净麻烦,但想起上回柳织净在这里险些遭到毛二毒手,景天一听顾灵说柳织净在溪边洗衣,还是不放心的赶来。
来此看见柳织净平安,他才松了口气。
柳织净昨日打烊后让顾灵回任府告诉他,说是隔日店休会为他备下丰盛的一桌菜肴,以报答那日他为她解围之恩,并跟他借顾灵一天当她下手,要顾灵当夜去柳家住,以便隔日一早就帮她做事。
景天当然应了,而且还开心了一整夜。
今日晨起,虽然柳织净邀他用的是午膳,但他早早就准备出门,若不是成渊一脸玩味地看着他,他都没发现自己失态了。
景天不想空手而来,便命令成渊先去山里打些小猎物回来,而且考虑到柳织净不敢宰杀,还要成渊把猎物处理好再送来。
当时成渊对他说了,“主子,您这么重视柳姑娘,当要好好安排,否则我们离开樟林时把柳姑娘留下来,主子舍得?”
景天自觉心胸坦荡,对柳织净没有半分非分之想,所以恶狠狠地把成渊赶去打猎了。
可来到了溪边,看见了柳织净独自一人洗衣,他发现自己竟如此为她担忧,不免深思起成渊的话。
他的确重视柳织净,但那是因为他对柳织净动了情吗?柳织净与他身边的侍妾相比,实在算不上国色天香。
景天的眼光不像世俗人一般庸俗,他知道这不是他自认并没有对柳织净动情的原因,只是他想为自己的行为做解释时,却发现他无法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那日帮柳织净赶跑地痞后,他出城以任无踪的身分听了探子的回报,知道了太后禹月坷的钱庄那名为行善,实为暗渡陈仓的原因。
禹月珂在大颉城的后山山坳里,竟然藏了一支秘军!
浩浩荡荡地给秘军送军粮容易引人注目,但若以救济的名义把粮草送出,谁会知道这些粮草在半路上就拨了大部分送去山坳,只留小部分继续送往原目的地。
景天已有了揭发这支秘军存在的办法,定能重挫禹月珂、折了她的羽翼,可到时他在樟林城的主要目的便已完成,他该决定是要留下来继续等待倪老,或是寻找最后踪迹出现在此的翳族人,抑或是回到他该在的地方。
当他这么想时,他发现自己竟对将要与柳织净分离感到不舍。
柳织净洗好了衣裳,抱着水盆往回走,就看见景天有些失神的站在不远处,她走上前,笑他这没了魂魄的模样,“你人都来了,不喊我一声,怎么站在这里发呆?”
“我……在想些事情。”景天被柳织净唤回神,一时之间不知该不该回答她他心里的愁绪,便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
然而柳织净没再深究,前阵子他养病的时候,他们时常在一起,那时她就发现景天常常会陷入失神的状态……其实要说失神也不妥,因为露出这模样的他,定然是在思考着什么的。
“你来早了,我出门的时候只把炖盅给放上炉台,让顾灵看着火,其余的菜我一样都还没开始炒呢!”
“没关系,我本就喜欢看你做菜的样子。”
“看我做菜?膳房里又热又有油烟味,你凑什么热闹,在厅里等我就是了。”
景天依然体贴地接过柳织净手上的重物,与她一同缓缓的走回家。
两人一路上聊的话没有主题,只是有一句没一句的互相搭话,但景天却渐渐喜欢上这样的恬适感。
两人远远接近柳家时,柳织净便感觉有些不对劲了,前方有一股极大的热气往他们的方向扑来,还夹杂着燃烧木材的劈啪声响,她直觉有异,快步跑了回去。
景天也察觉异状,当柳织净跑起来,他立刻跟上。
两人隔着大老远就看见柳家起了大火,直到门口才见膳房所在的西边已经整个陷入了火海,马上就要烧向东边了。
柳织净没顾着自己的身家,只记得顾灵在膳房里为她看炉火,让她急得就想要冲进火场里,所幸被景天扯住。
“景天,你放开我,是我把顾灵独自一人留在膳房的,我得去救他。”说完,柳织净一边挣扎着想让景天松手,一边不断地喊着顾灵。
此时,柳织净的身后传来一声童音,也着急地喊着,“柳姊姊,别担心!我在这里。”
柳织净回头看了顾灵,蹲下来让他转了个圈,又细细打量,确定他没事了才放心。
看来膳房是起火点,非常可能是灶火出了问题,顾灵在膳房里,他若有了什么意外就都是她的错,她这辈子恐怕难以原谅自己。
“你没事就好。”
“我去找人帮忙了,很快就会有人来。”
这房子可是租来的,眼看着大火即将吞噬整个屋子,柳织净不知所措,所幸她身无长物,卖烧饼的营收每天都会存进钱庄里,所以降低了这场大火的损失,这屋里大概就只剩她的一些平日里用的用品及……
天啊!她怎么忘了那件最重要的东西!
把柳织净及顾灵留在远处,自己来到院子井边的景天,想着这口井虽然看来快枯了,但多少能派上用场,便准备把水桶丢进井里汲水,怎知他刚把水桶丢下,就见身边一阵风般跑过的柳织净。
看她似乎想冲进火场里,景天几个箭步上前就抓住了她,“你做什么?”
“我娘的菜谱……今天我要出门洗衣前正在研究我娘的菜谱,想帮你找些能祛寒的食补,现在还放在厅里的桌上。”
“这火这么大,你不能进去,很危险。”
“不行!那是我娘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了,我一定要把菜谱救出来!”
景天看柳织净急得都快哭了,一直想往火场里冲,几乎都要拉不住,他哪里肯让她涉险,可是见她伤心,他又感到一阵阵的心痛。
最后他硬是把柳织净拉回,抓着她的双臂望着她,“好了!别再往火场冲了,这样很危险,那菜谱这么重要,我去帮你取出。”
“你?不行,很危险。”
“你也知道危险,那你还要往火场冲?你放心,我的身手比你好太多了,你进去只怕菜谱没救到,人也陷入火海了。”说完景天拍了拍柳织净的头要她安心,便自怀中取了巾帕打湿,捣住口鼻,就这么冲进火海里。
直到看见景天踢开已然着火的大门冲进厅里,柳织净才回过神,发现景天为了她做了多么危险的事,她看见西屋屋顶已经被火烧得快要塌陷了,心一急便喊了出口,“景天,别拿了,菜谱我不要了,我只要你平安!快点出来!”
此时,刚才顾灵去搬的救兵已经到了,原来是隔壁阿康家的人。
阿康媳妇素来与柳织净交好,而她家人丁又多,她把家里的人喊齐了,一个接着一个,每隔三步远一字排开,由她家直接排至了柳家。
阿康家也有一口井,只是人丁多,才会跟柳织净一样到溪边洗衣。如今大家接力着用水桶把水往柳家送,剩余的人到柳家用柳家的井水来灭火,很快地就控制住了火势。
只是火是小了,但景天还没由屋子里出来,柳织净都急哭了。
“景天!没有菜谱没关系了,我只要你好好的,景天!快出来!”
西屋的火灭了,但延烧到厅里的火还在烧,众人一听景天在厅里,连忙把水往厅里泼。
柳织净急得想要冲进火场里救景天,忽然看见东屋那头有人推开了窗子,顺着外窜的黑烟,一道人影由窗子翻了出来。
柳织净立刻抹去眼泪冲上前,发现脸都被熏黑的景天,她一急,也没管合不合宜,双手紧紧地抱住了景天,哭得泣不成声。
景天没想到柳织净会抱住她,想推开她告诉她自己没事,她却不肯放。
她一声声的呜咽哭得景天的心都化为水了,没想到竟还有人会为他如此担忧。
最后,景天也不知是如何的情生意动,竟然也伸出双手,回拥住了柳织净。
在阿康一家子的帮忙下,柳家的火终于灭了,阿康媳妇一回头就看见柳织净抱着景天哭着,就算本来以为他们只是君子之交,如今看到这一幕,哪里还能不明白。
“织净,火灭了。”景天自己都没发现自己改了口,只是听出柳织净哭声暂歇,这才轻轻推开她。
柳织净看着被烧了大半的屋子,又见阿康家每个人为了帮忙都热得一身汗,连忙上前福身道谢。
阿康媳妇把家人都给打发走,这才走到柳织净身前,拿出手绢为她擦去眼泪,“好了,我们是邻居,本就该互相帮忙,不用谢了。”
“改曰我会亲自登门道谢。”
“欸……我说不用你也肯定会觉得过意不去,所以我就不阻止你了。你啊!要道谢人来就好,至多……做些好吃的送来,其他的不用多礼,知道吗?”
柳织净边啜泣边点头,接受了阿康媳妇的好意。
一旁的顾灵早就吓坏了,见火全灭了,这才敢上前跟柳织净道歉,“柳姊姊,对不住,都是我没看好房子。”
“膳房怎么会起火?”方才阿康媳妇大略看了一下,烧得最严重的西屋里有膳房,所以火十之八九由膳房而起。
“柳姊姊,真不是我害的,柳姊姊要相信我。”
“你放心,我没怪你。”该怪的是她,怎么让一个十岁的孩子独自看着灶火,是她疏忽了。
“我本来在膳房里看着灶火,不知为什么,外头堆柴的地方突然起了大火,我急忙跑出来想救火,可是井水太少,我人又矮小,根本打不到水灭火。我本来有看到村长家的范公子走过,拜托他帮忙,没想到他只是冷淡地看了大火一眼,接着转身就走,我才跑去阿康嫂家求救。”
阿康媳妇知道顾灵才十岁,已经尽最大的能力帮忙了,看他自责至此,蹲在他身前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他,“没事了、没事了,别哭,人平安就好。”
阿康媳妇一边安慰顾灵,一边想着那范拓真是狠心,就算凭他一己之力灭不了火,总也可以帮忙求救,竟让顾灵这十岁孩子孤立无援,当时顾灵一定吓坏了。
“这个范拓真是没良心,利用你当挡箭牌,告诉他爹娘非你不娶也就罢了,见你家起火了,居然可以不管不顾,他的心怕是跟墨汁一样黑了吧!”
非柳织净不娶?虽然阿康媳妇只是一句话带过,但景天可是听进了心里,脸色也凝重了几分。
“好了,我也该回去了,至于这屋子都烧了,你可有地方去?”阿康媳妇看那屋子是不能住人了,担心起柳织净的去处。
“我在任府为你安排个院落,不用担心。”景天急忙接口,好像担心阿康媳妇会跟他抬人一般。
阿康媳妇打趣地笑了,也不明言,“那就好……”
“我可以去住倪家,你别误会了。”柳织净急忙解释,她与景天毕竟男女有别,怎可住进任府?
“好好好,我明白。总之你有地方住就好,我先回去了。”
“替我再多谢你家人一回。”
“知道了,走了。”阿康媳妇带着爽朗的笑声走了。
柳织净听见了景天的咳嗽声,连忙回头探视他,看见他俊美的脸全被熏黑了,她打湿了手绢,轻轻的为景天擦拭着。
一旁的顾灵发现自己被冷落了,不过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柳织净帮景天擦脸,他识相地没有开口,好像明白现在的情况他是煞风景的存在一般。
景天享受着柳织净的服侍,只是时不时会忍不住轻咳几声。
“一定是被烟呛着了,得请个大夫看看。”
“没事的……”
“不行!一定要。”
“好,我一回城就去倪家医馆看看好吗?”
柳织净点头,这才满意,继续擦着景天的脸。
这时景天由怀中拿出了柳织净遗留在厅里的菜谱,他一冲进厅里,就见火险些烧向这本菜谱,他及时抢救下来,刚回头要跑,就被砸落的横梁挡住去路,这才转而进了没被火波及的东屋,由窗子翻了出来。
怎知柳织净见到菜谱不是高兴,反而放声哭了出来,“你一进火场我就后悔了,菜谱虽然重要,但也不能用你的命来抵啊!”
“所以我比你娘留下来的唯一一件遗物还重要?”
“那是当然啊!你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当然怎么比也比菜谱重要。”
景天看来是很满意柳织净这个回答的,居然没想着安慰哭泣的柳织净,倒是一脸开心的笑着。
“你还笑,我都为你担心死了,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他怎么不笑?先是知道柳织净有多重视他,后又察觉自己因为她的重视而开心意味着什么,他当然笑得十分开心。
景天知道自己的心思让柳织净知道了肯定会羞死她,所以也不明说,只是把她搂进怀里安慰。
柳织净哭傻了,根本没发现这是不合宜的。
远方传来马蹄声,是带着猎物回来的成渊。
“好了,别哭了,我让成渊去山里给你猎了两只野兔回来。你上回说野兔肉好吃,可是城里没卖这野味不是吗?”
成渊大老远就看见柳家屋子烧了,急奔而回,但来到屋子前,发现主子竟搂着柳姑娘,就连那个小小年纪的顾灵也识相地背对他们站在一旁不说话,下了马的他倒不知道该不该出声了。
柳织净好似这才发现不该依偶在景天怀里,推开他,垂着头羞红着脸不语,只是抱着景天帮她救出的菜谱,再也不肯放开。
“成渊,你回城里驾马车来,将织净与顾灵接回任府。”
“我想去倪府……”
“你要不要看看你脸色有多苍白?肯定是被这场大火吓的……”景天话没说完,看见柳织净虽然颤抖着,但脸上的表情十分坚持,只得依了她,“唉……好,就依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