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夜晚,韦沐处理完政务后,跟李德昌道:“下去吧。”
李德昌自然知道皇帝的意思,当下遣退了甘泉宫里里外外服侍的人,偏殿的自然也驱散了。只剩下他自己远远的在甘泉宫门口守着,不许别人靠近。
韦沐起身,迈步朝甘泉宫走去。
每走一步,心里的激动也多了一分,等他站在偏殿的门口的时候,居然有种毛头小子第一次的激动跟无措感。
“真没出息……”韦沐自我调侃了一句后,推开偏殿的大门,随手关上。
屋子里黑漆漆的,只在卧室那边点了一盏油灯,顺着那亮光,韦沐走了过去。
远远的,一个女人的影子映在墙壁上。韦沐的脚步一顿,眯眼打量着坐在那的人。
她换上女装的样子,让韦沐看得有些出神,少女的青春气息透露无遗,让他本就有些微微激动的心更加迫不及待起来。
这才是她该有的样子,那一身难看的太监服遮掩了她太多的美貌跟身材了。
韦沐喉间滚动了几下后,径直走了过去。
赵华早就听到了脚步声,当看到那人站在面前的时候,她动了下已经跪坐了许久的腿,麻了。
但她还是忍着不适,起身重新行礼跪下,“民女陆昭华,参见陛下。”
赵华,昭华?原来昭华才是她的名字。
“起来吧。”韦沐站在那道。
陆昭华不动,依旧跪在那,须臾后才道:“民女自知罪不可赦,民女也不敢奢求饶恕,只是民女有一事相求,还望陛下成全。”
韦沐看着她,眸子一闪,心头忽然就多了一丝不快。
原来,她还真的是有目的的接近他。
韦沐压下心头的不满,想到她那天说的梦话,想来也是情有可愿,片刻后才道:“你且说来。”
这就是答应了。
陆昭华心头一喜,磕头道:“民女本是江南人士,家里作的是茶叶生意,是龙井茶的皇商。能成为皇商,是民女全家的荣幸。但后来,杭州知府许淮让我父交纳多项名目的苛捐杂税,我父一开始老老实实上缴,后来名目越来越多,我父变卖了几处家财后终究不堪忍受,也只能昧着良心低价收茶农的茶。一环扣一环,茶农们没了钱,种出来的茶叶自然就差了档次,三年前开春采摘的第一批新茶交上去后,许淮诬陷我们家以次充好,最后居然也不给我爹辩驳的机会,当场就将我爹斩杀,最后更是带人洗劫了我家。民女仓皇之中逃了出来,想要入京伸冤。许淮为了杀人灭口,一路追杀民女,恰巧当日是新一批宫女跟太监入宫的日子,民女慌乱之中混了进去,许淮的人紧追不放,逼不得已,民女才……才假扮太监混入宫中……民女只希望,陛下能给我们陆家一个沉冤得雪的机会,给更多的茶农一条活路……”
韦沐想过很多理由,唯独没想到这一条。
当下心情十分复杂。
“许淮现在是正三品户部侍郎,诬告的罪名你可知晓?”
“民女知晓。”
“民告官,你可知不管对错,就要先受钉刑?”
“民女亦知。”
韦沐看着那个跪在那但脊背却笔直的女子,与之前那个小太监判若两人。
“既然知道,你还要告?”
“是……”陆昭华抬起头,巴掌大的脸上写的都是坚决,“如果能还我陆家一个清白,能给江南的茶农一条活路,民女这条命,也就值了。”
韦沐沉声道:“你还有别的路可以走的。”韦沐的意思是,只要她跟了他,他自然会为她作主。
可陆昭华有陆昭华的坚持,她想以陆家女儿的身分来做这件事情,告诉江南的百姓,他们陆家,从始至终都是有当担的人家。
“陆昭华这条命,早就多活了三年多,已经是偷来的了。”
韦沐瞪着她,这是一心求死了?
他忽然就十分生气,当下大步上前,一把将人拽起来,而后低头看着她,“就这么想死?你明知今日朕前来是所为何事。”
陆昭华自然知道,她一言不发的退后一步,柔夷颤抖着解开了自己的腰带。
韦沐这下是真的生气了。
她这是拿自己的身子作为让他帮她陆家伸冤的筹码了是吗?
他首先是大魏的皇帝,一切危害大魏江山社稷的事情他都会严惩不贷。他是想占有她,想睡她,可不想在这样的情况下,被她单方面的冠以这样的名目下睡她。
还是说,在他的眼里,他就是个没有底线的昏君?
韦沐眸子一寒,刚才再看到她起的浴火顿时就熄灭了,既然她想做个烈女,那他就成全她。
“明日你且去大理寺击鼓,自然有人受理你的案子。要是你所言句句属实,朕自然会给你一个交代。要是你敢诬告。朕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说完,甩袖离去。
等人走了很久后,陆昭华才回神,泪眼涟涟的看着敞开的大门,那里,什么都没有留下。
第二日,有人给她送来出宫的权杖。
陆昭华接过,依旧一身太监服打扮,离开了皇宫。
出了皇宫,陆昭华找了个偏僻的地方月兑去外面的太监服,露出里面一身女装。她摘了帽子,将一头长发放下后,整理了下仪容仪表,脚步坚定的朝大理寺走去。
巳时的大理寺还是一片安静,门口的士兵威严的一手叉腰一手拿着长矛站在那,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
陆昭华走到大理寺门口,站在那看了许久后,一咬牙,提着裙摆上前。
她走到搁置在一旁的鸣冤鼓面前,拿起上面的鼓槌,咬咬牙,举起鼓槌敲了起来。
“咚咚咚……”门口那俩士兵看了她一眼,继而收回视线。
鼓声停下不一会儿,从里面出来俩带刀的官差,在看到陆昭华的时候眉毛一挑,“你敲的鼓?”
“是。”
“你可知道这是里大理寺,不是京兆尹,大理寺专管官员的案件。”
“民女知晓。”
那官差见状不再问了,转身道:“跟我进来。”
陆昭华跟上。
进了大门,径直往里走,就是公堂。
堂上已经坐了三品大理寺卿左君。
这个人陆昭华知道,在宫里混了这么多年,自然知道皇帝身边的几个心月复,这个左君,就是其中之一。
左君不怒自威,他看着台下走来的女子,只觉得有些眼熟,但他很确定不认识对方。
“台下何人?”左君问。
“民女陆昭华,拜见大人。”
陆昭华跪下磕头。
左君见状,“有何冤屈?”
于是陆昭华就将当年陆家被当年的江南知府官如今是三品户部侍郎许淮官商勾结陷害最后害得她家破人亡的事情叙述了一遍。
江南知府,四品官,放在京城不算什么,可放在地方,那就是一方大员。更如今,那人是三品户部侍郎了。
左君啪得一声拍响了惊堂木,“状告当今户部侍郎,你可知道得先滚钉板?死了,算你倒霉,活了,本官才会接你的状纸?”
“民女知晓。”陆昭华声音平淡无波澜的道。
左君看着她,还是觉得这个女子面熟。本想好言相劝,但这女子的声音,还有这神情,都给人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冷静的有种不识好歹的错觉。
“既然你都知晓,那就先过钉板,过了,本官自然受理,来人,带下去。”
旁边立刻有官差上前,一左一右箝着她的胳膊将她带下去了。
当陆昭华被人带到一旁的屋子里,看到放在那足足有一丈长三尺宽的钉板床的时候,纵是陆昭华存了死心,此刻看到露出的钉子上颜色泛黑,隐隐透着一股子说不上的味道的时候,陆昭华的心里还是忍不住的害怕。
但这是她唯一为陆家伸冤的机会了。并且,陛下既然让她来,她想,别的不管,就看在她救了小皇子的分上,陛下也会给他们陆家一个清白的吧。
想到这里,陆昭华心头硬了硬。
站在一旁的官差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当下语重心长的道:“姑娘,民告官本就是一条不归路,这钉板床滚下去,不死也要月兑层皮,你可想好了?”
陆昭华对他感激的点点头,而后一言不发的朝那钉板床走去。
皇宫内,韦沐将手里的奏折一放,问:“什么时辰了?”
“巳时一刻。”李德昌回答。
韦沐闻言,眉头不可察的皱了下,这点她应该已经到了大理寺了吧。
民告官,先过钉板床的规定他自然知道。
昨天这么说是因为生气,本想说出来吓唬吓唬她。早上虽然也派人给了她牌子,但还是希望她深思熟虑一晚上后会选择别的路走。
可结果是她并没有选择来求她,而是舍近求远的去大理寺了。
想到那一身洁白的肌肤,要是被那钉板床扎得一个窟窿一个窟窿的……
只一想,韦沐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不行,既然是朕看上的人,没道理不维护的,都说了,这皇宫里的女人都是他的,他的女人,谁敢伤害?
“备马,朕要出宫一趟。”韦沐起身走了出去。
李德昌一愣,立刻跟上。
须臾后,韦沐带着李德昌离开大内,直奔大理寺。
陆昭华走到那钉床前站定。
那官差见她心意已决,摇头叹了口气。
他在大理寺这三年,民告官的也见过几例,但就没几人能熬过着钉板床的。有个熬过去的汉子,虽然大理寺接手他的案子,可他自己还是没熬到案子宣判,人就没了。
“钉板床长一丈,宽三尺,你需要在这上面来回滚两次,两次之后,命大,还活着,你这案子,大理寺才算接了,明白吗?”
“民女明白。”
“那就准备吧。”
官差走到一旁看着她。
陆昭华心里怕得要死,浑身都发软,但还是硬着头皮上了。动作越慢受罪也多,还不如一鼓作气,身上的衣还能当缓冲。
当下眼睛一闭,心一狠整个人都躺了上去,那钉子就穿透了她的外衫,她咬牙迅速的滚着。
“啊……”一声惨叫无法抑制的从她嘴里传来。
之前想的好,要快速通过,可真当她当上去滚的时候,每一下都疼得钻心,动作自然就慢了。
韦沐匆匆赶来,还没靠近就听到那一嗓子惨叫,当下脸色阴沉得不行,脚步更是加快的跑了过去。
当他赶到的时候,陆昭华刚滚完了一遍,此刻躺在地上,奄奄一息。身上到处都是红点点,就跟盛开的梅花似的。
韦沐看得心里一抽,心尖上毫无预警传来的针扎感让他怔愣了下。这种感觉,许久不曾有过。
就在他怔愣的功夫,地上的人动了下。
陆昭华闭着眼睛不敢看那钉床,她怕她再多看一眼,就没勇气再躺上去了。
于是她吃力的撑着身子半跪坐起来,咬着已经被咬出血的嘴唇,准备再一次躺上去。
韦沐一看,顿时一肚子气。
他是大魏的皇帝,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她不来相求,却要来滚这钉板床?是不是他这个皇帝做得太失败了?
韦沐也不知道该气谁,但自然是做不到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再上面滚一趟的。
当下上前,绕过钉板床将正要躺上去的陆昭华拽得一个趔趄。
“啊……”陆昭华被一拽,只疼得浑身打颤。
韦沐见状,立刻松开手,但声音还是无比的寒冷道:“就这么想死?”宁愿来滚这钉板床都不愿意伺候他?
闻言陆昭华猛的睁开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人。
“陛下……?”
一声陛下,让本来站在一旁看戏的两个官差一怔,随即立刻跪了下去。
韦沐寒声又问了一遍,“真的想死吗?”
陆昭华眼眶一红,眼泪滚落下来,她咬着嘴唇摇头,“奴才怕死,也想苟活,以前谨小慎微的活着,就是想报家仇……”说到这里,陆昭华疼得已经快说不出来话了,但还是强忍着道:“奴才知道……陛下是为奴才好……可奴才……奴才犯了欺君之罪,只想在死前,给陆家一个清白。”
韦沐看着眼前瑟瑟发抖一身狼狈的女子。
不过就是泡得一手好茶,怎么就让他惦记上了呢?
此刻看她这般梨花带雨的样子,韦沐平静如同深潭的内心,终于起了连绵的波澜。
当下也不管了,弯腰将人抱起,转身就走。
本来还在伤心的陆昭华感觉双脚忽然腾空,双手下意识的就搂住了身边的支撑点。
虽然浑身都疼,但还是忍着看着韦沐,不解的喊了一声,“陛下?”陆昭华瞪着一双大眼,眼里还挂着泪水,那模样,再一次让韦沐的心头荡漾了起来。
“做朕的女人,朕给你撑腰。”
陆昭华看着韦沐,见他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在宫里待了这么些年,皇帝的无情她自然是看在眼里的,后宫佳丽,他说杀就杀,这样的人,她害怕……
韦沐见她不回答,气得不行,但还是抱着人走了。她这一身伤,还是先处理下再说话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