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姨领着云香在这时送上了温酒,她可以看见,同一批酒也被送给了不同龙舟上的所有船员,就连那艘桃花船上的姑娘们也都被送了人手一碗。
温柔深吸口气,挤出微笑,率先拿起了一碗酒,回身朝知府大人和张同知开口敬邀:“各位大人,开赛前,让我们一块儿以酒祭天,愿苍天水神佑我等,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广进达三江,温子意在这儿先干为敬。”
她说着,举碗向天,然后一口喝尽那碗酒。
温柔才放下碗,本还有些担忧人们不喝这水酒,但一旁的柳如春就跟着拿起另一碗酒,道。
“温老板真豪气,如春我在这儿也祝愿各位大人,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说着,她也一口干掉了那碗酒。
见那天仙一般的柳如春,这般称赞温子意,又不让须眉的干掉了那碗酒,平台上的每一个男人,不疑有他的纷纷跟着拿起酒来,接二连三的说着祝贺词,全把送到手边的酒水给喝得一干二尽。
台上的官家商爷们都喝了,台下准备赛龙舟的船员们当然也都纷纷一饮而尽。
温柔见状,和柳如春对看一眼,那女人甜甜朝她笑了一笑,方回身下了平台,回到那桃花船上。
鼓声再响,大人们再次纷纷入座。
温柔跟着回座,手却更湿,心跳更快。
近午了。
蓝天白云下,各艘龙舟的彩旗随风飞舞着。
不由自主的,她朝西方天际看去。
周庆站在一叶扁舟上。
前方湖面一片平静,身旁那千年巫女也无比镇定,除了脸色依旧异常苍白之外,几乎让人察觉不到她的恐惧。
“你记得怎么做吗?”
“打破封印石,等白鳞回魂,趁其不备,再以凤凰护臂剑插入八卦阵中心,旋转至艮卦,开启生门,再转至坤卦,开起死门,便能重启法阵。”据那法阵图上的说法,其余地方的八卦阵都会同时跟着旋转复原,届时只要陆义和丘叔的人及时把凤凰石重新放上去,就能再次启动结界,重新封印白鳞。
阿澪点点头,道:“八卦阵在白鳞本体之下,凤凰石一破,他便会破水而出,届时你就能看见位在湖底的八卦阵,你一定要在他尚未月兑离八卦阵所能及的范围前,就重启阵法。”
“我知道。”他月兑去上衣和鞋袜。
“你不能让他离开太湖上方。”
“我晓得。”
阿澪闻言,深吸口气,这才转身,忽又停下来,回头看着那男人说。
“白鳞能幻化成人形,但他的原形有点大。”
他挑眉,“有点大?”
她看着他,小手微抖,她将其紧握成拳,黑瞳收缩。
“如果我是你,封印石破了之后,我会先躲起来,不让他看到。”
周庆还想再问,但那女人说完,脚一点地,就如鸟儿一般,飞上了天,朝东而去,留下他一人站在湖边。
两人一路过来时,已看见墨离带着同伙按地点设下埋伏。
那巫女是他阻挡其他妖怪赶来这儿的最后一道防线。
他拉回视线,看着湖面,左手一甩,便将那黑色的凤凰护臂剑握在手中。
清风徐来,他深吸口气,由小舟上一跃而下,转瞬间就入了水。
水很清,他能看见阳光穿透水面,看见水草在湖底摆荡。
他一路往下潜行,眨眼便来到之前找到的凤凰封印石的所在地。
凤凰石上生长多年的水草,已被他上回来时清除掉,在穿透湖水的阳光下,他能清楚看见那石刻的回头凤凰。
日正当中,他站在湖底凤凰石上,气贯丹田,双手紧握长剑剑柄,用力往下挥砍。
黑剑破水,狠狠击中凤凰石板,湖底石板应声裂成两半——
惊雷乍响!
又是晴空霹雳。
那平地一声雷,让金鸡湖畔的人楞了一楞,纷纷转头查看,然后下一瞬,地鸣响起,大地震动起来,那摇晃如此巨大,让湖面掀起大浪,无论在岸上,在船上的人,几乎都站不住脚。
人们开始惊声尖叫,场面一阵混乱,温柔身旁的知府大人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冲了出去,如箭矢一般远扬。
“白鳞大人!白鳞大人破关了!”
见状,不知谁在人群中喊了起来。
“大人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台上、龙舟上,甚至水岸上,有好几个不同行业的人跟着跃起,欣喜若狂的试图随之而去,那数量如此之多,以至于竟遮掩了大半的天空,见有为数众多的人竟能飞天,站立于地面上的人们又惊又惧,叫得更大声了。
然后下一瞬,那些飞上天的人,却一个个在半途掉入湖水之中,但仍有大批人朝西而去。
张同知见有人掉下来,大惊失色,他很快发现,掉落的人,若非是在平台这儿的人,便是在龙舟上的船员,有些船员甚至连起身也做不到,有些甚至倒在地上不断抽搐,手上仍拿着那杯酒。
他忽地领悟过来,猛地回头抓住一旁,正要下平台走人的温柔,擒抓着她纤细的脖颈,一把将她拖了回来,摔在地上,万般愤怒的对着她咆哮。
“酒里有毒?!温子意你好大的胆——”
温柔重重摔倒在平台上,喉咙因为方才那抓握,痛得说不出话来,那邪恶的男人气得双目赤红,抽出长剑,就要对她挥砍。
长剑当空而下,她正想直接翻身滚入水中逃跑,就见一根木浆,不知从哪冒了出来,砰的一声,狠狠打在张同知的脑袋上。
那一下,十分用力,打得张同知双眼凸出,砰然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一个万分娇柔的女人站在张同知身后,垂眼瞧着那倒在地上的蠢蛋,甜甜一笑。
“不是毒,是安眠散。”
温柔惊魂未定的抬眼,才看清女人的脸,女人朝她伸出手,微笑开口。
“温老板,你还好吗?”
她握住柳如春的手,那女人将她拉了起来。
“还……还好,我以为他也喝了加了安眠散的酒。”温柔看着那倒地昏迷的张同知,问:“怎么没效?”
“噢,可能因为奴家常给他喝,张大人有点习惯了吧。”柳如春轻言浅笑,笑得好甜好甜,一双媚眼眨也不眨的道:“大人有时,挺烦人的呢。”
温柔看着她,有些傻眼。
“那知府大人和其他的——”
“这安眠散只能对付人和小妖,功力再高一点的,就没办法了。”柳如春一耸肩,扫视倒地躺船的那些人与妖,确定再没人能找麻烦,才道。
“温老板,剩下的你能处理吗?”
“可以。”这几日,她和陆义花了一点时间清查不是妖怪且较忠心的人,各自带了一批来行事。
就在这时,另一声巨响蓦地在远方响起,引得两人双双转头看去。
几乎在下一瞬,人们就看见西边那儿燃起黑烟,开始冒出熊熊烈焰。
“那奴家先告退啦。”
柳如春说着娇笑一声,赤足在地上一蹬,便如飞仙一般掠过蓝天。
翠姨在这时冲上了平台,见那柳如春突然飞了起来,吓了她好大一跳。
“温柔,你还好吗?那柳如春是妖怪吗?”
“还好,我没事。她是我们这边的。”她对翠姨露出微笑,问:“云香人呢?”
“她在我这。”
这句,不是翠姨说的,是另一个女人。
温柔和翠姨心头一惊,朝发声处看去,看见一个穿着黑衣红腰带的女人,手拿匕首,挟持了云香。
那女人模样秀丽,是迎春阁的船员,温柔知她方才也倒在船上,可现在看来,这女人显然是装昏的,一等柳如春走人,她就爬起来挟持了云香。
“温老板。”女人挟持着云香,朝她点了下头,“若不想这小姑娘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你最好过来替她。”
原本安静地站着的云香闻言,忽地抬手抓住了那把抵在她喉上的匕首,张嘴咬了她的手。
那女人被吓了一跳,松开了匕首,翠姨在这时扑上前去,将满手是血的云香抱开,见那女人抬手就要刺杀翠姨,温柔抓起掉在地上的木桨朝她挥了过去,但那女人闪过了那一桨,下一瞬,那匕首就抵到了她的脖子上,逼得她不得不停下。
“想死,”女人一脸的冷,面无表情的道:“你就试试看。”
那清冷的语音,似曾相识,忽地,温柔领悟过来。
“你是……十娘?”
女人瞳眸一缩,笑了。“温老板不愧是温老板。”
说着,她抬手撕去了脸上的脸皮,露出原本的模样。
“周庆说,你曾是人。”温柔白着脸,看着她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十娘冷笑:“做人有什么好?人心险恶,心狠起来,比妖更狠,比妖更恶——”
说到这,她黑瞳收缩,像是想起了谁,她咬着牙,恨恨的道。
“若让我选,我宁为妖,也不当人!”
温柔心一沉,想起周庆提起十娘的沉沦,这女人早已成妖,不再是人。
她张嘴开口,还要再说:“墨离说过,若非周庆相护,迎春阁里的妖早被白鳞收拾了——”
“墨离想当人,那是他的事。”十娘冷冷的看着她,道:“他以为做人比当妖好,那是他蠢。可我知道,唯有白鳞大人才能让我如愿以偿。”
“什么愿?白鳞能给你什么?”
“他能给我力量!能让我成大妖!”十娘紧抓着她,双眼兴起热切的亮光,狂热的道:“届时,我便能杀遍天下的负心人!”
温柔一怔,她原以为可以和这女人说理,可瞧她这疯狂的模样,根本不是能沟通的状态。
“我只是普通人,你擒我又能如何——”
温柔还要再说,那女人已冷笑出声。
“噢,温老板,你太小看自己了,我擒你,当然是因为,你是周庆的女人啊。”
说着,瞅着她,抓握住了她的手腕,温柔心头一惊,还未来得及反应,那女人已抓着她,飞上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