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那痛苦万分的男人,她张开嘴,但那些字句却卡在喉中。
她吸气,张嘴,想再试一次,可就在这时万里无云的天,忽地毫无预警的爆出一声巨响,教林鸟惊飞。
晴天霹雳,那是封印石破掉的警示。
阿澪和陆义双双一震,转头朝声响处看去。
“在城里。”陆义将视线拉了回来,看着那脸色瞬间又刷白的女人,道:“李家大宅那个。”
她知道,她刚看了那法阵图,最后一个封印石在城外,在另一座湖底,和白鳞的本体一起。想起那嗜血的妖魔,让她浑身止不住轻颤,刹那间,惊、惧、恐、怖,充塞心头,上了眼。
他能够看见她掩不住的害怕畏缩,这一回她甚至忍不住将双手环抱在胸前。
她是白塔的巫女,他从来不曾见她这么害怕过。
白鳞,是当年将她关在供奉地的妖魔之一。
他知道,她害怕再次陷入同样的处境,陷入那生不如死的绝境。
“你走吧。”
她闻言,猛地抬眼。
“周庆想找墨离那一方的妖怪合作,但愿意加入的妖怪,恐怕不会太多。”
陆义看着她,道:“你不需要留在这里。”
“你要留下?”她问。
“我要留下。”陆义点头。
她神色难明的瞪着他:“既然知道不可能成功,你何必自找死路?”
“你不会喜欢我的答案的。”他看着她,道:“我们打算在端午动手,你趁早走吧。”
说着,他转身朝温家大宅走去。
“巴狼!”她扬声月兑口。
这久远之前的名,让男人止住了脚步。
“告诉我,”澪有些恼火的开口追问:“为什么?”
他转身回头,黑眸深深的看着她,依然没说。
“为什么?”她放软了语气,要求。
“因为阿丝蓝。”他站在风中,语音沙哑的说:“因为我知道,若她在这里,她会希望我留下来帮忙,帮周庆和温柔,帮这座城里的人。”
这话,教她哑口。
“她就这么做了。”
那前世是巴狼的男人,用同一双悲伤温柔的黑眸,看着她。
“那一天,她没有逃走。”
陆义走了。
澪仍站在湖畔。
变天了,冷冽的风将她的衣吹得猎猎作响。
她能看见云被风吹着跑,很快的遮蔽了蓝天。
水面上的渔家,在风浪渐大之后,开始收网,掌舵划船准备回家。
快下雨了,她可以看见妇人们忙着收拾晒在空地的衣被,可以听见她们叫唤着自家的孩子过来帮忙把曝晒的菜干快快收进屋里。她可以看见远处的码头工人忙着在雨落下前搬下船货,可以听见他们一边相约一会儿下工后一起去喝杯热酒。
恍惚中,她好似又站在白塔上,看着人们来去。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看见姆拉,看见阿奇大师傅和他的妻子,看见巴狼与阿丝蓝手牵着手走在雨中,看见云梦坐在船上——
她闭上眼,逃避那前尘过往,却感觉到那男人握住了她的手。
别怕。
他说。
谁说我怕了?我才不怕!
她听见自己愤怒又惊恐的回答。
我知道,我是在和我自己说。
男人将她揽进怀中,压在他心口上。
别怕,没什么好怕的,反正你和我一起。
他说着,笑着说。
她睁开泪眼,却不见他,只有细雨霏霏落下,将湖面变得氤氲朦胧。
可她依然能在寻常百姓的交谈中,听见他的声音。
只是过日子罢了。
男人握着她的手说,声轻轻,语带笑。
没有更多。
那不应该还有更多,她不该还记得那么多,可她依然记得,记得他握住了她的手,记得他和她一起站在湖边,走在街上,记得他同她一起,度过那一年又一年的春夏秋冬。
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他说。
你不会的,我知道。
一滴泪,夺眶滑落。
我知道。
她几乎还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大手,将她冰冷抖颤的手紧紧包裹。
别怕。
含泪看着那宽广的湖面,看着那些寻常百姓人家,听着他们与她们的日常对话。
她不知,他是否早就料到今时今日,才甘愿那样陪着她,一天又一天的活,一日又一日的过。
只是过日子而已。
他的声,悄悄的说。
没有更多。
而她,听见自己哑声张嘴,开了口。
“苏里亚。”
一名黑衣人,从阴暗的树影里走了出来,静立在她身后。
这么做,太蠢太傻,很蠢很傻,但她仍能感觉到那温热的大手,听到他要她别怕。
她转过身来,看着那千百年来,一直忠心耿耿的跟着她的男人,深吸口气,低声交代着她要他做的事。
“我需要你去……”
苏里亚静静听着,在听到她想做什么,又要他做什么时,连眉毛都没抬一下。
“……你做得到吗?”
他凝视着她,半晌,点了点头。
她见状,将抖颤的双手交握,张嘴要求。
“那就去吧。”
苏里亚看着眼前脸色苍白、身子微颤,眼神却万般坚定的巫女,他清楚知道她有多害怕,多么恐慌,有那么小小的片刻,他几乎想违反她的意思,强行将她带离这危险的地方,可她已经逃了太久,躲了太久。
而这是那么多年来,他第一次,觉得事情或许有了转机。
他不想离开她,他不信任那个有点两光的秦老七,但她已经做了决定,他知道无论如何,她都会去做那件事,那让他别无选择。
所以,他没有争辩,甚至不曾迟疑,只是转身走进树林里。
未几,一只黑色的大鸟从林中窜出,展翅迎风,眨眼就入了云端,消失无踪。
窗外,细雨淋漓,滴滴答答的。
近午时,温柔醒了过来,瞧见他的脸近在眼前。
很少在白天,能看见他靠她靠得那么近,能瞧见他沉睡的脸。
刹那间,不觉屏息,怕吵了他难得的安眠。
她能感觉到他徐缓的吐息,和那规律的心跳,还有他身体散发出的温暖。
不自觉地,偷偷朝他偎得更近一些。
在那阴雨蒙蒙的天光下,她能看见他的下巴,渗冒出点点胡碴,眼眉嘴角也都透着倦累,却也透着些许的放松。
这是她平常难以得见的模样。
或许除了她,再没人见过。
她依然清楚记得当年,即便伤重,纵然身在元生当铺,他依然装作无事,倚窗看书的那个午后。
这男人从来不容自己放下戒备,以前她总不知为何他将自己逼得这么紧,如今知道了因由,却只更加心疼。
蓦地,她知他醒了,已经醒来。
他还闭着眼,但脸上仍有些几不可见的细微改变,一些戒备紧绷。
情不自禁的,她抬手抚着他的脸。
他睁开眼,她没有把手收回来,只用满腔的柔情,吻了他。
那小小的吻,揪抓住了他的心。
但他什么也没做。
“你不想?”这问题月兑口而出,教她脸红。
“我想,但你还伤着。”他垂眼看着她,哑声道:“身子太虚,受不住的。”
这话,让她更羞,脸更红。
他见状,扬起嘴角,教她更窘,掀被起身要下床,他却从后伸手将她重新带回床上,搂进怀中。
“别走,”他环抱着她的腰,小心翼翼的从身后贴着她,在她耳畔低语:“再陪我躺一下。”
那低哑悄然的要求,教她心软,即便羞,还是乖乖躺着了。
雨仍在下,沿着屋瓦飞檐滴落,似水晶珠帘。
那密密的雨幕,像是把万物都隔绝在外,只剩下两人。
他与她静静看着那窗外的细雨,一起蜷缩在床上,那感觉很好,很舒服,几乎让人再次昏昏欲睡。
可两人都没有再睡着,不想睡,只想留住这片刻的安静美好。
他搂着她的腰,她抚着他的手,一起看雨,听雨。
不知过了多久,周庆低哑的嗓音,忽然在细雨声中响起。
“我曾经羡慕过陆义。”
这突如其来的话,让她愣了一愣。
“为什么?”
“因为他可以和你在一起,正大光明的和你在一起,坐同一辆车,吃同一桌饭,进同一栋屋,站在你身旁,替你打伞,帮你上车。”
“是帮温老板。”
“你就是温老板,温老板就是你。”他语音嗄哑的告诉她:“我痛恨那个男人可以做我想做的事,我嫉妒他可以那么理所当然的保护你,我羡慕他能够一直守候在你身旁,赢得你的心。”
心一抽,又紧。
“我一直只把陆义当哥哥。”
“没有血缘的哥哥。”他扯着嘴角,道:“你当年想假死走人时,想过要带他走。”
“他是家人。”
“我知道。”
他听来很闷,温柔在他怀中转身,只见那男人瞅着她,剑眉微拧,眼底有着她不曾见过的情绪,教她不禁抬手轻触他紧绷的下颚。
“现在,你还羡慕吗?”
她的触碰,软化了他心底的疙瘩。
“不了。”他握住她的小手,凝望着她,说:“一点也不。”
她看着他,情不自禁的伸手环抱着他的腰,将小脸埋进他怀中,闭上了眼,听着他的心跳。
雨仍在下,淅沥不停。
“周庆。”
“嗯?”
起初,她没开口,没有继续说话。
他几乎以为她又睡着了,然后一丝几不可闻的话语,夹杂在雨声中,悄悄响起。
“若咱们今生无缘,可以来生再见吗?”
这话,教他心紧喉缩。
他收紧长臂,才要开口,却听见外头传来脚步声,那人来到门外,敲了敲门。
温柔从他怀中抬起头来,看着他。
周庆黑瞳深深,没去应门,只低头深深吻了她,才斩钉截铁的道。
“我很贪心,今生来世,我都想要。”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温柔心头狂跳,只能面红耳赤的看着他为她披上一件衣,起身下床,大踏步走去应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