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小脸刷白,匆匆掀开前方车帘,抓着陆义的手臂,惊慌月兑口:“快!带我去元生当铺!”
陆义吃了一惊,回头看她。
“知府大人是周豹的人,他们不是要逮周庆下狱而已,是要杀了他!”她脸色苍白,心慌意乱的道:“周庆知道这是我谋划的事,他知我安了出路,可不知大人已被偷天换日,他不会反抗,你得带我去元生当铺,我必须通知他——”
“不行。”陆义下颚紧绷的看着她,低声道:“张同知天未亮就已调集了兵马,你知道今早这只是走个过场,在你出来前,他就已经带兵去逮人了,你不能这时出现在那里——”
“他们会先去迎春阁,他们以为他一直都睡在那里,但他不是,他这时一定在元生当铺。”她心急如焚,紧抓着陆义的手,哑声开口:“拜托你,他们连让他入狱的机会也不会给的。”
看着她慌急的小脸,陆义握紧缰绳,粗声道:“温老板是周庆的人,周豹的人都知道,就算温老板反了,可你以为在这种时刻,他们会让你靠近那里吗?你这时去,只是给了他们机会和理由一网打尽。”
闻言,她小脸刷得更白,唇微颤。
“无论如何,我得试一试。”
他低咒一声,只能掉转车马,迅速往商街大庙前的元生当铺驶去。
可两人才到商街入口,远远就看见官兵已经包围了那里。
看到那密密麻麻的官兵,温柔脸上血色尽失。
陆义甚至没有问她,直接就将车马驶过街尾,没有转进那条商街。
就在车马驶过街尾的那瞬间,街头大庙前忽然无预警炸了开来,那震天动地的惊爆猛地袭来,造成的气爆甚至让车马剧烈摇晃,让她摔倒在车板上。
混乱中,她惊骇的掀起车帘,只见元生当铺那儿,冒出惊人的冲天火光。
不——
刹那间,她试图跳车冲下去,可陆义飞快抓住了她,将她塞进了车帘里,她失控的挣扎着,想要下车,想去他那里,但陆义出手点了她穴道,然后回身抖缰,让马匹将车快速驶离那阵混乱。
温柔瘫倒在车板上,无法动弹,只能看着扬起的车帘外,人们惊声尖叫,四散奔逃,就连那些靠近大庙附近的官兵,也乱了阵脚,但那些官兵一重又一重的,依然包围着那里。
那楼高三层的建筑,再次爆出另一声巨响,让她气窒心颤。
黑烟夹杂着熊熊火光直冒,一下子延烧开来,可她什么也无法做,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可怕的烈焰吞噬了整栋当铺。
爆炸引起的热风,吹得车帘阵阵飞扬,啪啪作响。
看着那冲天的火光,看着那被官兵重重包围的商街,温柔知道事到如今,无论她怎么做,都改变不了什么。
来不及了。
陆义知道,她也晓得。
当车马驶出城门,陆义将车停到路边,这方掀起车帘,回到车厢里,解开了她的穴道,跪坐在她身边,哑声开口。
“抱歉,我不能让你在那下车。”
“我知道。”她脸色苍白的点头。
“他可能不在那里。”他嗄声再道。
“他可能不在那里。”她点头同意。
“就算他在,既然迎春阁里有暗道,元生当铺里定也会有。”
“是,那儿——”
她颤声张嘴,试图再点头,可话却说不出口,她喘不过气来,没有办法呼吸,只有唇微颤。
就算周庆算得再精,挖了暗道,也不可能挖通整条商街,而那些官兵将整条商街都围住了,即便他插了翅膀也飞不出来,难以逃出生天。
这点她知道,陆义当然也晓得。
无论如何,周庆都死定了。
他们本就打算杀了他,从没打算留他活口,所以才会炸了元生当铺,才会一把火烧了那里。
她将冰冷的双手紧紧交扣在身前,只觉一颗心,痛若火烧。
人都说,周豹是恶霸,周庆也如此,有其父必有其子。
可她知,他不是。
他不是。
当年,她送他那平安符,给他那老银锁,是真心想能保他平安。
她从没想过,到头来,竟然是她亲手害死了他。
霎时间,心痛得喘不过气来。
可看着眼前这些年,她一直视其为大哥的男人,她能从他眼中,看见自责与愧疚,她闭上微颤的唇,再张开,又试一次,才有办法出声。
“我知……你是为我好……”她紧握着双手,强扯嘴角,看着他,哑声道:“我们回去吧。”
凝视着眼前脸上血色尽失,仍试图对他微笑的小女人,陆义无言以对,只能握紧双拳,点点头,转身退了出去,将车马驾离。
周庆死了。
一场惊天爆炸,毁了元生当铺,将那儿烧得一干二净,只剩灰黑倾倒的废墟。
那场大火,烧了一天一夜,毁了大半商街,就连对街的酒楼也遭到波及。
等到火灭之后,官兵在当铺的灰烬废墟里,找到几具一碰就化成灰的白骨,其中一具白骨,胸前挂着一只老银锁。
老银锁,形如腰子,厚实且饱满,原本绑在一起的平安符已被烧成了灰,沾得银锁内外都是黑灰,可擦去黑灰之后,就能看见上头一面雕着喜雀与梅花,一面錾刻着四个字。
长命百岁。
知府大人差张同知登门前来,亲自把那老银锁送给了她。
“周氏父子畏罪自焚,大人交代把这赏了温老板,望温老板能长命百岁。”
张同知看着她笑,温柔只觉一阵毛骨悚然。
周豹死了?她不信,她知真的周豹早死了,可后来的那个还活着,只是换了张脸皮,扮成了另一个人罢了。
说不得,就是知府大人;说不定,正是眼前这位张同知。
直到今时今日,就在此时此刻,她才真的能够体会,周庆这些年,有多难,有多苦,有多恨。
她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方能躬身抬手接过那银锁,和那男人微笑道谢。
“谢知府大人打赏。”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张同知慢条斯理,意有所指的看着她笑:“这城里的主,就只有一个,也只能有一个。温老板,你懂吗?”
“子意知道。子意谢知府大人,谢同知大人给子意这个机会。”她诚惶诚恐的弯腰再弯腰,将拱着的手和头都快垂到了地上。“子意必定不负大人所托。”
“既是这般,就好。”
张同知满意的笑着,一甩长袖,转身走了。
她一路毕恭毕敬的跟着,将他送到了大门外,直到那张同知的车驾远离,她都还弯着腰,拱着手,紧紧抓握着那银锁。
手心里的银锁,又冷又冰,她紧紧握着。
等到那车驾再不见踪影,她方直起身子,转身跨进门槛,一路挂着微笑,走回温子意所属的大院,可才进门,她再忍不住胸中郁气,弯身张嘴就呕出了一口热血。
待她回神,邱叔与陆义已在跟前。
“丫头,你还好吗?”
邱叔一脸担心的看着她,她以掌心与手背抹去嘴角鲜血,将染血的手藏在衣袖中,哑声开口。
“没事——”
话声未落,一口热血再次上涌,她改以左手去遮,教那握在左手掌心中的银锁,全染上了她的血。
她看了,心更痛,再要吸气,另一口热血又再上涌,无法遏止的从口中呕了出来。
到这时,眼前已然一片昏黑。
陆义飞快伸手扶住了她,丘叔更是惊呼出声。
“我去找大夫——”
闻言,她急忙伸手将他抓住。
“不行,你不能去!”她头晕目眩的强撑着,张着布满黑点、看不清的眼,斩钉截铁的道:“阿叔,温子意得好好的,不能倒,不能病,这个时候不能!”
“可是——”
“没有可是!”她紧紧抓着他的手,哑声道:“那些人是妖,披着人皮的妖。他们让温子意继续收月钱,而不是直接取而代之,定是有原因的。可温子意要是病了,他们会立刻找另一个人做其傀儡,届时我们更难掌握他们究竟在做什么,想做什么。只有当他们以为,我就是个挂着大善之家,道貌岸然的贪心奸商时,他们才不会有所提防,就像……”
她喉一紧,心又抽,可仍哑声继续说下去。
“就像周庆,这么多年来,就是要恶给他们看一样。”
邱叔震慑的看着眼前他一手带到大的小姐,泪湿眼眶,哑声道:“但你这样是要怎么——”
“没事。”她脸色苍白,唇仍微颤,但语气无比坚定,“我没事,我只是需要回房躺一下,让我躺一下就好。阿叔,你答应我,别去请大夫,别让周庆赌命为这座城留下的一线生机,就这样没了。”
邱叔喉紧心抽,只能老泪纵横的点头。
“好,不去,我不去……”
闻言,温柔这才松开了手,可心一松,头更晕,她站不住脚,可陆义已将她一把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