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钰裹着被徐清明掐到半碎的花瓣,窝在硬邦邦的窗楹上,被透过木格窗花的凉风吹得直打喷嚏。
模模鼻子,她盯着在榻上熟睡的徐清明,气得肺都要炸了。
之前明明是徐清明先问的话,她不过是实话实说,怎么就又不如他意了?难道要她想着上生星君的青松、首饰和金线,却喊出姜小白的名字?
他倒好,听完就把花泼了、碗扔了,把她丢进茶杯里涮了涮,再甩了一片都能捏出汁来的碎花瓣,说什么“不用洗澡了、滚窗边睡去”!
她才知道原来那香花、玉碗是用来给自己沐浴的……早知道就再哄着点徐清明了。崔钰遗憾地扁扁嘴,鼻子被风一撩,又打了个喷嚏。
她拧着湿漉漉的头发,身边窗格上糊的纸突然被戳出小孔,一根散着烟的竹管伸了进来。
崔钰来不及反应,那烟就直扑到脸上,她一时不察吸了两口,竟就站不稳、神志不清起来,她歪倒着身子扶着红木窗边,想叫徐清明却像被掐住喉咙完全发不出声音。
烟越来越浓,整间屋子都朦胧起来,崔钰的眼皮很快就沉得睁不开,在彻底昏睡的瞬间,她在微弱的月光下看到一个窈窕的青色身影推门而入,走到角落立着的梨花小几前伸出了手……
等崔钰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
她的脸被阳光晒得发烫,浑身暖洋洋,但想动动手指却发觉身体犹如生锈般沉重。
她用力睁开眼睛,被照在脸上的光晃了一下,一时看不清东西,只有耳边不时传来或高或低的争论声——
“丞相通敌卖国,罪不可赦,按律当诛!”
“证据呢?郑将军,无证污蔑朝廷命官,也是要滚钉板的……”
“证据自然是有,就在徐丞相的书房里。只要陛下下令搜查……”
“凭你信口几句话,就要陛下去搜忠臣的宅子?你这是有意要陛下失去臣心,其心可议!”
崔钰眼睛里的光晕散开,先看到的就是两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站在大殿最前方指着对方跳脚,唾沫星子乱飞。
其中那个络腮胡子的老头突然跪倒,重重在铺着金砖的地面磕头,掷地有声道:“微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徐丞相书房里有通敌卖国的罪证,求陛下下旨,彻查丞相府。”
接着他又硬着脖子扭头,对脸色微变的山羊胡子老头讥讽道:“太傅不是信誓旦旦,徐丞相的忠心天地可鉴吗?怎么不也拿自己的脑袋来为丞相担保?”
太傅只好扑通跪地,额贴地面,但嘴动了几下终究没能发出声音。
崔钰这会儿算是清醒了,她在徐清明手心里伸了个懒腰,挠着乱糟糟的头发问:“你真通敌卖国了?”
虽然朝堂刚为他打得不可开交,徐清明还是一脸置身事外的悠哉。他用手指蹭蹭崔钰,掀动嘴唇无声地笑着说:“妳说呢?”
崔钰心想,我还真不敢说。
徐清明一向没什么善恶观,为人处世遵循“顺我者,看着顺眼的昌;逆我者,看着不顺眼的亡”。要是他说看着眼前的老皇帝不顺眼,想亡个国玩玩,崔钰是绝对相信的。
估计龙椅上的皇帝也被闹得头疼,见太傅被郑将军压了气焰闭上嘴也乐见其成,一锤定音吩咐侍卫去丞相府。但他也相当给徐清明面子,不仅没把他押起来,还准他随侍卫回府,同郑将军一起监督搜查,要是里面没有通敌卖国的罪证,徐清明甚至可以直接砍掉郑将军的脑袋。
崔钰看徐清明一脸无所谓,自然也放心得很。徐清明办事儿虽然随心所欲惯了,但到底是与玉皇大帝同尊的祖宗,这点凡间的小猫腻怎么可能害得了他?
她心安地仰面倒在他手心里,随着轿子晃,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就连到了书房门前她还在跟他抱怨姜小白,说她为了去酆都跟小白脸谈情说爱,把一堆活儿扔给自己去干。
“就是个窝里横,还好意思说?”徐清明低低地笑,伸出手指头乱点着逗弄崔钰,“要不是我疼妳,当我面儿喊别的男人的名字还想好好躺在这儿?嗯?”
那一声胸腔里发出的“嗯”字勾人得很,崔钰手脚并用抱住徐清明的手指,无比羞赧地翻了个身,用小对着他。
几乎同时,屋里的侍卫大喊着“找到了”,接着捧着一迭整齐的信笺奔到郑将军身边。
郑将军拆开几封,越看越容光焕发,他扬着白纸黑字,声音洪亮地朝徐清明呵斥,“证据确凿,徐清明,你还有何话可说!”
崔钰猛地想起昨晚那管迷烟,还有随后进来的鬼祟身影,她悔得简直想撞柱子,这么大的事怎么就忘了告诉徐清明呢!
差点被纸砸到脸上,徐清明脸色未变地接过信,粗粗看了一遍。
他嗤笑说:“看将军的样子,就算徐某想辩解几句怕也是不成了?”
“证据摆在眼前,哪儿还有你花言巧语的分?来人,把徐清明押进大牢,听候陛下判决。”郑将军冷笑,活月兑月兑正是小人得志。
徐清明在被侍卫扣住手前,退开一步,背着手朝郑将军踱步,语气跟教孙子似的,“将军再性急也要容我回屋拿些行李……先别忙着拒绝,你想啊,你拿到的不过是几张来路不明的纸,能不能就此扳倒我实在难说得很。俗话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凡事都该给自己留点退路……”
那“你好不懂事哟”的语气,把郑将军说得脸都黑了。他背过身挥挥手,那些侍卫立即散开,对徐清明进屋视而不见。
“妳在这儿乖乖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徐清明从贵妃榻上拿过一个巴掌大的檀木小匣子,通体绛紫色不带丁点杂质,只是边角有些磨损,想来是贴身的旧物,还时不时被摩挲过。
崔钰还没看全,就被他小心地放了进去。
置身其中,崔钰才察觉内里精妙。
小桌、小床、小碗、小杯,简直是为拇指大的自己量身订做的,小床边的小榻上迭着几件小衣服,小桌上摆着小棋盘和小梳子,小镜子挂在墙面,匣壁镂出的小眼原来是窗,窗楹上还摆着几盆花……点滴细节,都让崔钰莫名熟悉。
但她还是先跑到匣边,试图扯住徐清明伸回的手指。
“我跟你一起去。”
“我要去大牢,妳跟去干什么?”徐清明笑她,见崔钰坚决地要从匣子里跳出来,他只好吓唬她,“那牢里有不少耗子、跳蚤,个个饿得眼珠子发绿,妳这么大点儿,被牠们塞了牙缝,我都不知道。”
“那我也要去!我昨晚看见有人下了迷烟溜进屋,要是我早点告诉你,你有了防备就不至于落到要关大牢的地步!”崔钰跺跺脚,眉头紧皱。
总是这个样子。
徐清明沉静的看她努力往外爬。
明明怕得手脚都在抖,明明就不甘她的事,他的小钰儿却总是不顾后果要冲到他跟前。
五百年前是这样,过了五百年,还是这样。
“关妳什么事?这是我命里必有的一劫。妳要是不想给我添麻烦就老实待在里面,我天黑前就会回来。”
心里头莫名焦躁,徐清明在崔钰爬出来的瞬间又把她弹回去,接着“砰”一声把匣子盖住。
崔钰一听是命里的劫,顿时就老实了。要不是五百年搅了徐清明的劫,现在她还在地府里风光,哪用被变成拇指大被关在小匣子里受气?
她百无聊赖地靠在窗前,胡乱扯着花盆里盛放的花,不时听听外面的动静。
可临近日落,徐清明的脚步也没响起,倒是猫叫声逐渐变大。
“喵呜—— ”
白猫跳上榻,绵软的肉爪子拍中匣子。匣子猛地一晃,屋里东西全挪了位。崔钰一头撞中花盆,脸颊被花伸出来的枝划了一道小口。
虎落平阳被犬欺。崔钰对镜子照脸,气得咬牙切齿。但还没骂出口,猫又开始拚命叫起来,声音急促,但听起来并无恶意,反倒有些古怪。
“喵呜—— 喵—— 喵!呜……”
崔钰刚把头探出窗想看清楚,就见一道无形黑气闪电般窜进书房,直直击中白猫额头,瞬间穿了过去,白猫发出一声凄惨的哀鸣,随后气息全无。
接着黑气四散开来弥漫在小匣子周围,逐渐变成五指大掌一把抓住匣子。那指头力大无穷,竟生生掐碎檀木,牢牢嵌进匣子里面。
崔钰心知不妙正欲逃跑,那大掌就带着匣子撞出门去,崔钰被猛地甩到一边,额角正对桌角撞上,顿时耳鸣不止,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等她醒过来,手脚都被细细的黑气绑住大开,整个人被架在半空。脚下是灼烧的蜡烛,不时有火舌窜高,灼烫感透过软底绸鞋烤着她的脚心。
崔钰脸色发白,干干的嘴唇也没有一点血色。她扭了扭手腕,黑气聚成的铁链一晃,瞬间又厚重了一层,她不甘心地继续挣扎,那铁链也益发坚硬粗壮,很快崔钰就再不能动弹。
“别白费力气了。我这黑气是南越地数千惨死妖魔的怨气所化,妳挣不开的。”
在火焰上方,崔钰早已满头大汗,汗水不断从眼角淌下,黏着水的睫毛晃动几下,崔钰使劲瞇了瞇眼看向薄纱屏风后那个窈窕的身影。
待那人移动莲足,从屏风后露出脸后,崔钰神色一动,懊悔地喊道:“居然是妳!”
“是我。”走出来的青衣女子面色清冷,和她恬静容貌不相配的,是嘴角那抹扭曲的笑。
“再用这种眼神看我,小心把妳的眼珠子掏出来!”
见崔钰眼里冒火,一副恨不得把她打杀了的愤怒相,青鸟眉间一凛,语气中再无半点矜持柔美。
她随手一挥,黑气带着风啸打在崔钰脸上,留下五道血痕。
好汉不吃眼前亏。崔钰听话地闭上眼,感觉侧脸火辣辣的一阵抽疼。
“是妳把通敌信放在书房里的?”她不动声色地想转移青鸟注意力,手指悄悄掐诀施法。
“妳果然看见了。”
青鸟开始缓慢地活动脖子,脑袋不协调的扭动着,骨头间传来一连串“咯噔”声,浑身都冒出黑烟。
“不过看见又怎么样?”她阴笑,“徐清明照样被带进了牢里。我帮那将军安排了几个很得力的狱监,有的是法子让他畏罪自杀,想来不久就会有好消息传过来了。”
她语调里全是得意,每说出“徐清明”三个字时总会露出带着戾气的目光。
那目光让崔钰想起地狱守门的三头恶犬,不禁如置冰窖,手脚冰凉。
等她理解青鸟话里的意思,更是惊得浑身战栗,心头血尽数凝固。
“妳怎么敢那么对他!妳知道他是谁吗!”崔钰眼睛通红,大力地想挣开手脚的桎梏。
“哟,心疼了。难不成,妳和那只短命的猫妖一样对徐清明动了情?就妳这么个不知哪来的小精怪,也敢肖想勾陈天宫的那位祖宗?”青鸟尖笑,踢了踢脚下的白猫尸首,“这还是个快踏进仙门的妖怪呢,从徐清明这世还在娘胎里就开始日夜守着,那情意快赶上玉帝当年对那个狐狸精了。这不,见妳是徐清明带回来的就不自量力想救妳,结果可好,唉,被我给杀了。”
地上的白猫一动不动,本来雪白的毛上沾满了污泥和鲜血,眼珠睁得老大,身体被青鸟踩得几近变形。
崔钰手紧紧攥成拳,指甲掐进手心,却也盖不住心底的怒火。
“恼什么?”青鸟笑着弯下腰去,“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听外头传说他风流多情,就以为自己也能和他来个春宵一度?我告诉妳,他徐清明是这六合八荒最无情的男人。”
说着,青鸟渐渐变了脸色,声音阴冷,益发刺耳难听。
“在他眼里,除了那个女人的命,别人的都是贱、命……那个女人杀了我义姊,有人要杀她报仇那是天经地义,他竟为了护着她,屠尽了我义姊子孙,杀光了她所有亲友……”
青鸟眼底猩红,恨意毕现。
随着咬牙切齿的低吼,青鸟的脸泛起青灰显得阴森恐怖,瞳孔变成青色的圆点,手指僵硬的弯曲,指甲猛地伸长犹如禽类爪子般尖锐,在烛灯下发着幽光,连手背也冒出几簇青色的鸟毛,看起来十分坚硬。
混蛋徐清明……崔钰暗骂,他身边怎么总有这些要命的麻烦?!五百年前没过门的媳妇是条八岐大蛇,如今收个婢女,看样子居然还是只鸟精?
她边骂边趁机调动紫微大帝的法力,想攻其不备,没想到她身体成倍变小,连带着法力也少得可怜。
别说得意法宝判官笔祭不出,就是她练得最好的、能把半座阿鼻地狱的猛火全调来的借火术,念完诀以后,借来的火也就是手心里那点火星子,劈里啪啦烧几下,还没等朝青鸟甩过去就灭了。
青鸟见状瞳孔一缩,发出一声低鸣,躬身举臂,闪着寒光的爪子就要招呼到崔钰脸上。
崔钰知道躲不掉,干脆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等她变回原样时该怎么把这只没长眼睛的臭鸟给卸腿、拔毛!
就在崔钰等着脑袋被扎出窟窿的瞬间,她觉得眼前金光一闪,紧接着旁边就传来青鸟难听的嘶鸣。
崔钰睁开眼,发现她被黑气缠住的右手腕射出万丈光芒,那黑气被光芒戳出无数小洞,很快就消失殆尽。
光芒没了阻碍,益发耀眼,渐渐笼罩崔钰全身,把箝制着她手脚的黑气全驱了干净。
没了吊住她的黑气,崔钰迅速下落,在掉进烛火的瞬间被一只冰冷的手托住。
虽然险里逃生,但崔钰不高兴,而且很不高兴,眼睛里一点神采都没有,嘴也抿得很紧。
她垂眸看手腕,上面本来绕着的徐清明的头发已经断裂四散。她知道方才发光的就是它,可徐清明在凡间历劫,就算出了岔子,没有前尘尽忘,他的头发也不会能抵御妖魔戾气……
除非如今的徐清明,已经不是凡胎。
她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很不好。
崔钰抬起手盖住眼睛,淡淡地问托着她的大地战神,“徐清明,已经回去了?”
大地战神说:“是。”
崔钰眼角那滴泪还是没能止住。
就算已经做了五百年判官,批阅无数人生死,就算明知徐清明不过是走完一世,如今仍好好地活在天地间,可崔钰一想到他死了,眼角那滴泪还是没能止住。
接着,耳畔传来大笑。
崔钰抬头,面无表情看向青鸟。
青鸟刚被金光刺伤,如被刀剐般遍体鳞伤,吐血不止,但一听到徐清明离世,她顾不得还淌着血的伤口,立刻仰天长鸣,哈哈不止,连声道好。
“把我变回去吧。”崔钰视线不动,对大地战神说。
大地战神想起主子的吩咐,念起咒语,托着崔钰的手心闪过红光,窜出的巨火包围崔钰,逐渐将她打着旋托起,最终放在地上。
虽置身火海,崔钰并未感到一丝热意,那火苗暖洋洋的,环在崔钰身上就像被阳光照着一样舒服。
但她心里可不舒服,非常不舒服。
火焰包裹着她,蹭蹭变大。
在火里,她唤出判官笔。漆黑毛笔浮在半空,随着她指尖的摆动任意摇晃,还不时亲热地飞去贴她的脸。
崔钰和它玩闹了一会儿,突然指尖猛地一点,不过七寸大的判官笔银光锐现,冲破火壁,电光石火间猛地插进青鸟的琵琶骨,未待她痛叫出声,判官笔已抽身出来,原路返回在崔钰身旁左右摇摆,如同想听夸奖的黏人孩童。
崔钰模模它,心生遗憾。要不是被青鸟察觉后退一步,现在判官笔已经穿透了她的喉咙。
这时,崔钰变回了本来的大小,周身火焰尽数熄灭,破烂的裙子比以前显眼。
她掐诀甩袖换上判官服,伸手抚过判官笔,眉间红莲娇艳灼眼,脚底浮现出一圈圈带着波光的印迹,顿时肃重庄严,威压尽展。
判官笔的银光也比方才耀眼百倍,如蓄势待发的利箭虎视眈眈地对准青鸟,只待给她致命一击。
青鸟浑身被血污浸透,伤痕累累。尤其琵琶骨的那处伤皮肉四翻,露出森森白骨十分惨烈,可她硬是撑住膝盖站起来与崔钰直视。
“头顶乌纱,腰围犀角。手擎牙笏,身着络袍。妳是阎王案侍崔判官?”她抹掉嘴角的血,瞬间褪回女子的花容月貌,靠在墙上微喘着问。
“不错,”崔钰周身散着神威,声音都带出余波,“我就是崔钰。”
青鸟一愣,不可置信地张开嘴,眼睛一点点睁大,浑身僵硬盯着崔钰。
半晌她轻笑一声,满满自嘲,红了眼眶。
“哈……崔钰,妳竟然就是崔钰……哈、哈哈哈……”
她的笑声越发大,越发狂,泪流满面,膝盖一软瘫倒在地。
就在崔钰以为她束手就擒时,青鸟蓦然用力双手贴地,两股黑气汇成一股,沿着地面化蛇窜向崔钰。
“妳还不死心!”
崔钰厉声喝道,脚尖轻点跃起躲开黑蛇,接着并起双指一挥,判官笔如细针般扎下,正中青鸟七寸。
黑蛇只挣扎了尾巴,须臾就垂下脑袋不再动弹。
崔钰两指一抬,判官笔嗖地从蛇身飞起,随着崔钰再一挥指直冲向青鸟,不过一瞬间青鸟便血流满地,早已眼神迷离,刚才使出法术是强撑着一口气。面对崔钰这要命的一击,她根本无力逃月兑直接昏死过去,就像方才崔钰被制在蜡烛上,只能闭眼等死一样。
不过,正如她对崔钰脑袋挥去的那一爪子没能要崔钰的命一样,崔钰也没能杀得了青鸟,因为青鸟被大地战神施出的金刚罩护住了。
崔钰猛地回头,怒不可遏,“她要杀我!”
“帝君临走前吩咐了,青鸟上仙不能死。”
大地战神还是木着一张脸,说话声调都不变。
“你说……什么?上、仙?”崔钰说得极慢,眼睛也眨得极慢,整个人像失了半数魂魄,头重脚轻。
“青鸟上仙乃蓬莱仙山信使,洪荒时曾率万千青鸟搭建天宫,为西王母……”
“不用说了,”她胸口起伏得厉害,手止不住地抖,她用一只手去按住另一只才稍微好点,“我现在只想知道,青鸟上仙做的事,徐清明他是不是早就知道?”
大地战神立即冷冰冰接道:“帝君的心思,我不敢揣测。我只知道帝君吩咐,崔判官要什么就给她什么,想做什么就帮她什么,唯独不能杀青鸟上仙。”
凭什么?
崔钰别过头,倔强地仰头忍泪。
就因为她是仙,她尊贵,她随手赏我一巴掌,我就要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吞……
她想杀我,我要老实被捆在那里被她杀;我想杀她,就是犯了千错万错,谁都不允,徐清明不允……
凭什么?
凭什么!
崔钰晃着满眼的水光,怒容满面,高举右手,判官笔在空中发出雷霆电闪之势。
就在判官笔引来万钧雷霆的剎那,一条铁链从虚空伸下,带着叮当作响的声音勾住了崔钰的脖子,把她拽倒在地。
随着她摔倒,判官笔也失了光芒,慢悠悠地飘落下来掉在崔钰身边。
那破铜烂铁做的链子满是铁臭味,被崔钰一挣,表面的铁屑不停往下掉,沾了她一身,看起来极不结实,但任崔钰怎么用力拉都摆月兑不了喉间的纠缠。
崔钰心里铺天盖地的火都被这铁链子给整没了,因为这情景她太熟悉,五百年前经历过一回。
那会儿她死后就封了判官,比起做孤魂野鬼不知好了多少倍,可她鬼迷心窍愣是放不下徐清明,瞒着阎王爷逃回凡间想守着他,谁知道却看见了那些糟心事。
所以说这逆天的事儿,做不得,没有善果的。
她刚把徐清明捅死,两条腿还盘在他腰上就被这条破链子捆住脖子,硬生生给拖回了地府。那一路上围观的小鬼们大眼瞪小眼,你掐我一把、我咬你一口的就怕笑出声来被记恨。
当时崔钰就发誓,坚决也不要再来一回了。游街这招虽然除了磨,对她没别的伤害,但她可是堂堂判官,比起,更重要的是脸面,没脸面谁对她点头哈腰,没脸面谁给她过节送礼?
她神游完,阎王老爷子已经现身,单手拎着铁链朝大地战神作揖问好,连声道歉,“战神哪,我们地府这个不成器的判官给您添麻烦了,您别担心,我这就把她带走,回去好好教导!”
说完就狠狠瞪了崔钰一眼,那眼神满满都是恨铁不成钢,就跟自己花心思养出个孩子,长大了却发现她成天去捅别人家窗户纸一样。
老爷子发话,崔钰不敢顶嘴。她看了看意识全无的青鸟,问大地战神,“你要把她带去哪儿?”
她刚问完,阎王就拖着铁链要走,摆明不想让她继续闹腾。崔钰干脆盘腿坐在地上,两手抱住门前的立柱不肯动,任凭阎王怎么使劲拉,她就是撒泼不肯动。
“青鸟上仙是西王母的手下,自然要交给西王母管教。”大地战神像没看见崔钰的窘迫样,尽职尽责的有问就答。
“那是徐清明让你来救我的吗?他知道我被抓了,告诉你地方,你才来的?”眼见手就要抱不住柱子了,崔钰问出了她最想知道的问题。
“帝君只说让我把您变回来。我找到您,是因为……味道,”说到这儿,向来不露情绪的大地战神,也带上了不明显的忸怩,“您身上,有帝君的味道。”
跟只犁地老黄牛一样的阎王这时用力一拉,崔钰还没弄懂味道这事儿就被生生扯离了柱子,匡啷匡啷的到处乱撞一阵子,还是被拖出了门。
等阎王凭空画出通往阴间的小路,把崔钰拖进去消失后,大地战神施法带走青鸟,腾云驾雾刚踏上天界,大地战神才迟钝地觉得,他好像把帝君说的话传得有点不对劲。
徐清明原话是——
“你先回去把崔判官变回去,如果她有想要的、想做的,你都满足她。等她走了,你去把青鸟上仙押回蓬莱,告诉她,我并不欠她,不过是看在西王母的面子上这次暂且不计较,若她听了也就罢了,要是她反抗,你可以动手,直接把她交给西王母说明前因后果,但不准伤及性命。”
具体哪儿不对呢,大地战神其实也想不出来,单纯是感觉而已。不过再想起帝君也去了阴间,和崔判官当面总能说明白,他就把悬起一半的心又放了回去。
崔钰这边,却是满心以为徐清明知道自己被青鸟欺负却还帮着青鸟,暗恨得不行。要不是被阎王的铁链子拖着,她还想去再捅青鸟两下出气。
阎王不紧不慢地拉着铁链子,和盘腿托腮的崔钰一路无言。等过了中间路,开始进地府地界,崔钰先忍不住出了声。
“阎王大人,”她讨好地笑,“你看就要到地府了,我这么进去是不是有点不雅观?”
“我看妳刚才抱着柱子撒泼也没觉得不雅观。”阎王没好气的冷哼。
“哎呀!老爷子,我好歹也是个官,当着小鬼的面被一路拖进森罗殿,那威望不就全没了?威望没了,以后我说的话他们谁还会听?我说的话他们不听,我还怎么办差,为你分忧啊?”崔钰拽住铁链,可怜巴巴地晃了晃,说得情真意切。
阎王爷停下脚步,转身嫌弃地看她,眉头挤出一个结。“妳知道错了?”
崔钰忙不迭地点头,“知道错了、知道错了,我不该去跟上头的神仙打架,还差点把人家打死了。”
阎王僵住,目光呆滞了好一会儿,才大叫着爆发,“什么?!妳跟上头的打架了!还差点把人家打死了?!天哪、天哪,我怎么当年就留了妳这么个败家玩意儿,整天旷工不干活,烧完桥梁、砸大殿,这会儿倒好,还打架?妳怎么没把自己打死!”
阎王气得头顶冒火,一圈一圈原地转,嘴动个不停。
他越转越快,越转越快,就在崔钰以为他要飞起来的时候,阎王突然顿住,鬼祟地模着小胡子问道:“那位神仙,不会来找咱们报复吧?”
崔钰想了想,也学着阎王的模样小声答,“应该……不会……吧?”
那个疑问的语气很微妙,阎王没听出来。
他舒了口气,接着挺直腰背,严肃地开口,“我这次用无名炼把妳带回来,是因为地府里出了大事。前几天有位神仙下凡历劫,嗯……具体连我都不清楚,总归是我们地府的荣幸,但是!孟婆昨日发现他喝过的汤里少了青灯笼草汁,而之所以少了这青灯笼草,是因为它被人从配好的药碗里偷走了!”
难怪!
阎王一席话让崔钰豁然开朗。
天杀的姜小白!崔钰按住胸口骂—— 我这次一定要跟她拚命。她要染指甲,偷什么不好,去偷青灯笼草,还从配好药的碗里偷!要让上面的神仙把以前的事忘干净再投胎可全靠它,更何况那人是徐清明,搞不好对付正常神仙的剂量对他都不好使,更别提里面压根就没有青灯笼草。
难怪他什么都没忘……
本来搞断腿多简单的事儿啊,害得她被变成拇指姑娘折腾一顿……
阎王看向神情变幻莫测的崔钰,继续问:“崔判官,据知情鬼报告,妳前些天曾在孟婆药庐进出过,进去时空手,出来时却背了包袱,妳能解释一下吗?”
“哎,不是我啊,是姜小白!”
这会儿崔钰才不管什么姊妹情深呢,立刻大义灭亲。当然,这也是她们几百年来习惯的相处模式,就像姜小白偷懒也总是把旷工这事儿往崔钰身上栽一样。
“真的?”阎王半信半疑。
“再没比这还真的了。”见抓到救命稻草,崔钰站起来凑到阎王跟前,把手指头伸出来,“大人你想啊,我偷青灯笼草干什么?不能吃又不好玩的。但是姜小白不一样,她那指甲,你还记得不?全是用青灯笼草汁染出来的。不信你去看,她家里还有没用完的青灯笼草汁呢,就在梳妆台左面的小抽屉里盛着,一抓一个准。”
阎王见崔钰说得有鼻子有眼睛,几乎是全信了,也忘了问为什么小鬼看见偷东西的人是崔钰。他为难地模模小胡子,说话吞吐起来,“小白姑娘、小白姑娘……嗯,反正这事儿吧,那位神仙也没追究,就这么算了吧。”
阎王最后那声拍板很利索,气得崔钰喉咙冒烟。
“不是……老爷子,你这心也太偏了吧?啊我被人看见了,就得铁链子拖回来,搁姜小白头上就算了?!她长得再好看你也不能……”
“崔判官!”阎王激动得小胡子乱颤,“妳的腿……妳能站起来了?”
“你把铁链子套我脖子上的时候,我就已经是站着了,方才我还在你老人家眼皮下面站着晃悠半天,这要平时多不关心我,才能刚刚注意到?”
面对这不精明的转移话题,崔钰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月兑下铁链子,垂头丧气摆摆手,表明以后再说,变出轮椅推着往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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