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亲!”
一说到提亲这档事,有闺女待字闺中的人家定是喜出望外,欢喜的将媒人迎进门,问清楚是何家俊逸儿郎。
看到一身红衣,头上一朵大红花的官媒,而她肥胖的身躯后窜出正得圣宠的忠义侯夫人,久未曾这么高兴的苏长亭笑得嘴都阖不拢,那眉眼间的喜色怎么也掩不住。
他活了三十多年,怎么也没想过自家傻了的大女儿会有这样的运气,竟然被人看中了,能够请到忠义侯夫人来说媒,对方身分肯定不低啊!
他喜不自胜地迎了媒人进来,再让张静芸招待忠义侯夫人,他笑声不断的想着自己当老丈人的一天竟然这么快就到了。
其实这是欧阳无恕算计好的,请忠义侯夫人趁苏长亭休沐这一天才来提亲,而且是赶在他临出门之际,正好在门口“巧遇”。两方人马一碰面,马上相谈甚欢。
直接找上苏长亭,以他好面子的个性铁定极力欢迎,不会将一行人拒于门外,若是不巧是伯爷夫人出面,那这桩婚事不搅也得黄了,她是不可能让到嘴的鸭子飞了,沈若秋的嫁妆她觊觎已久,怎能落入他人手中?更别说让那丫头高嫁去享福了!
因此诚意伯府的正厅中可见两种迥异的景象,一边是眉飞色舞的苏长亭,口沫横飞的说着自家的女儿多好又多好,一边是面色阴沉的张静芸,两手扯着手绢快要将它撕成两半,愤愤不平的瞪着官媒和忠义侯夫人。
相信苏长亭若不在场,她会非常乐意将两个前来说媒的女人轰出大门,不怕得罪人的严禁她俩再登门。
明明是到嘴边的肥肉了,怎么还有人抢,对方不晓得苏府大小姐是个傻子吗?或是谁走漏了消息,让人知晓苏子晴有一笔可观的嫁妆,因此嘴边夺肉也想独吞,打乱她的计划?
现在她疑神疑鬼,看谁都像出卖她的贼子,她暗暗着急,不愿谋划落空,想着有什么办法扭转劣势,把这桩送上门的婚事搞砸了,让她娘家侄子能力挽狂澜。
“……我们将军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为人诚恳,做事有担当,脚踏实地不虚妄,除了好武之外没什么大毛病,年轻力壮,文武双全,人也长得俊俏……”
“等一下,你是说将军?应该说错了吧,是不是将军之子?”能当上将军那得多老呀!他可不能被人戳着脊梁骨,大骂他卖女求荣。
难得精明的苏长亭觉得不对劲,他认为要问清楚点,别让喜事冲昏头,送女入火坑。
他平时是不怎么照顾儿女,也与他们不亲,可是为了面子问题,他还是关心一、二,不让人说他背后话。
官媒掩着唇,咯咯咯地笑得像只母鸡,“没错,太小姐可有福气了,是刚升三品的云麾将军,已故镇国大将军的大公子,今年十九岁,尚未娶亲,品德好得连皇上都称赞。”
媒人最大的本事就是会吹嘘,能吹多大是多大,她一个小小官媒哪晓得皇上说什么,她只管夸大其词好撮合成媒。
前金一百两已在她兜里了,后谢二百两等事成之后送到她家中,为了三百两银子,她死的都能说成活的,磨破嘴皮也在所不惜,这么阔绰的人家她还是第一回碰到。
苏长亭两眼瞪大,“你是指镇国大将军欧阳东擎之子?”天哪!天上真掉馅饼了,那是别人想攀都攀不上的高门。
“是呀!就是他,将军年纪不小了,想娶房妻室传宗接代,便托我来说亲,看你肯不肯割爱。”瞧他那欢喜样,十之八九是能成,就是这位伯爷夫人摆个臭脸是什么意思,难道她还不乐意不成?
官媒猜的没错,张静芸的确是一肚子火气,见丈夫和人越聊越起劲,她心里的火就越烧越旺,整个人如置身在火海中,想将眼前不顺的事都烧得一干二净,只剩灰烬。
可是她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官媒一张一阖的大嘴,诅咒她下巴月兑臼,说话太快咬到舌头,喝水太急呛到……凡是能让婚事中断的意外她都乐见。
苏长亭冷静冷静,迟疑了一下,问:“为何十九岁了还未成亲,是不是有什么……不妥?大家说清楚比较好。”他怀疑是有什么不可见人的癖好,或者隐疾。
忠义侯夫人开口了,“那孩子也苦,早年丧母,又逢丧父,前三年,后三年,还不是为了守孝。想必你也听过镇国将军的事,他是在三年前阵亡的,你说这是不是耽误了孩子的婚期。他自个儿也有本事,不靠何人就在朝中立足,延续武将家风,在战场上一展才华。”
忠义侯也是武将出身,早年和欧阳东擎并肩作战过,两人是同过生死的莫逆之交,因此两夫妻将欧阳无恕当子侄看待,能帮忙的绝无二话。
所以他一求上门,两夫妻义无反顾的点头,欣慰“吾家有儿初长成”,二话不说的包办一切,他们也想看这孩子成家立业,让欧阳家血脉绵延,不至于就此凋零。
“可我那女儿……呃……小将军可明白?”他没敢说分明,含糊其词的带过去。
那样的女儿能嫁出去是菩萨保佑,他不敢挑剔,如今天上掉馅饼,静下来他反而担心,怕对方最后不满迁怒他们全家。
“明白、明白,再明白不过了,说来也汗颜,跟你坦白一件事,前些日子不是刚过女儿节吗?贵府大小姐不是被谁推了一下便翻过窗子,从二楼掉下个来,我这世侄刚好回京,行经珍玉楼下方……”
忠义侯夫人一说到珍玉楼,张静芸心口咯噔一声,女儿回来跟她说过一遍,那时她还十分扼腕怎么没摔死,可恨她命大,竟有人从底下骑马路过,但她不敢告诉丈夫,谁知这女人竟然在此时戳破!
希望不要牵连她的晓姐儿,那丫头是个傻子,傻子说出的话也没人相信,他们应该不会知道是晓姐儿做的。
“什么?有这种事!为何没人告诉我?”
怒色满血的苏长亭看向妻子,似有责问之意,把她看得手心流汗。
“咳!老爷,是有这件事,不过咱们晴姐儿吉人天相,自有老天保佑,那日晓姐儿惊惶未定哭着跑回来说姊姊坠楼了,可地上一个人也没有,我一听也慌了,连忙派府中家丁去打。”
“那找到人了吗?”这么大的事他居然毫不知情。
“找是找到了,可是……”张静芸根本没派人去找,巴不得那个骑马经过的人是个歹人,把那个傻子杀了卖了扔了,傻子出事,下一个就轮到苏子轩,一旦两兄妹都没了,这偌大的家产就全是她们母子三人的。
偏偏傻子命硬,让她空欢喜一场,还得死死瞒下这件事,不让其他人知晓,要是让人知道傻子被别的男人碰过,她和她娘家侄子的婚事还能成吗?只怕丈夫会上门讨公道吧!
所幸大家都三缄其口,此事未传出去,她还暗自庆幸等风波平息之后,再让娘家嫂子来提亲,谁知千算万算,竟然没预料到会有其他人来提亲,身分还这样的高!
“可是什么,你赶紧说,别说一半留一半!”到了这种时候她还想要隐瞒什么!
张静芸故做为难的干笑,“她是被一位公子哥儿送回来的,两人的神态十分亲密,所以……”她一副不敢说,怕人误会的尴尬神色。
其实她哪是不敢说,不过故弄玄虚,想让人想偏了,让官媒和忠义侯夫人以为苏子晴天生,婚事破局。
“哎呀,这么说就对了,我那世侄说了,他一路送苏大小姐回来,两人并骑一马,为防她摔下马还一手环着她的腰,令媛挺淘气的,一直想从马上往下跳……”忠义侯夫人说着就笑了,好像颇为欣赏傻子小姐的率直。
张静芸闻言,整个人都傻住了,怎会这般巧,她的搬弄是非反而成了推波助澜?
“可她是个傻的……”
她仍想力挽狂澜,把苏子晴是傻子的事捅出去,她不信哪家的长辈能容许傻女为媳,那会遗祸下一代。
“夫人脸色不好,是不是累了?”想要休息一阵子,让云姨娘、罗姨娘掌中馈吗?你的话太多了。苏长亭用眼神警告。
可是张静芸已失去理智,想到没办法弄到手的嫁妆,她不管不顾的豁出去,没了管家权又如何,她有嫡子傍身,为了孩子日后的前途,丈夫不会休了她。
“老爷,咱们不能骗人呀!人家诚实,我们也要待人以诚,晴姐儿的情形瞒不了人,花轿一过门还不是更丢人。”她一脸难为情,好似有什么难言之事。
“未人——”他沉下脸。
“忠乂侯夫人,我们也不瞒你,晴姐儿七岁那年不慎失足落水,连日高烧烧坏了脑子,所以她是个傻子,形同三岁稚童。”一说出来她忽然觉得痛快,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
哈!这婚事不成了吧!她委屈一回又如何。
张静芸无视丈夫脸色铁青,故作难过的脸上闪过一抹诡计得逞的得意。
“唉,贵府大小姐的遭遇我也同情,小小年纪就吃了不少苦,不过老天爷是公平的,心疼孩子,遇到我那侄子是福气,他一点不介意她傻,还说是天作之合。”真不晓得无恕那孩子在想什么,多少好人家的小姐他看不上眼,偏偏中意个要人看顾的傻子。
忠义侯夫人也甚是不解,但架不住别人愿意,她只好怀着满腔疑惑上门提亲。
“天作之合?”张静芸身子一僵。
她怎么也没想过当日骑马而过的男子会请媒上门,为了负责而甘愿娶傻子为妻,天底竟有这么傻的人,为了一时的意外而赔上一生,沦为众人的笑柄。
“是呀!他说娶个聪明的妻子,天天吵吵闹闹,傻子多好,给她吃饱穿暖就满足了,不会要求东要求西的跟人比较,什么嫉妒的事绝对不会发生……而且他是武将,常常不在府中,傻妻不会在意空闺寂寞,他随调随走,少些牵挂,不必头疼妻子哭哭啼啼的留人,还得担心她会不会红杏出墙,生的儿子不像自己倒像喂马的王二麻子……”
忠义侯夫人刻意用诙谐的语气说着,但也点出身为武将的无奈,为了国家只好舍弃小家,三、五年不在府里,娶个妻子也不知道守不守得住,得知妻子怀孕还得忧心“早产”,就怕孩子长大却像隔壁老王。
傻子就没有这一层顾忌,只要派几个亲信盯着,给她吃、陪她玩就好。
而且苏大小姐的痴傻是后天造成的,并非打娘胎带来的,生下的孩子应当会是健康的,有女乃娘、丫头、婆子带着,怎么也养得大吧。
这是欧阳无恕拿来说服忠义侯夫妇的话,事后让苏子晴知晓了,她捧月复大笑了好一会儿,还直说他真机灵,这样的鬼话也编得出口。
“苏伯爷,我也是心疼这孩子没了爹又没了娘,祖母更是上了年纪,实在力有未逮,我才厚着脸皮跟你说说,你看这事成不成,给我一句准话吧!”
苏长亭还在思忖,这边的张静芸又不安分。
“这事不妥,我认为……啊!老爷,你捉疼我的手了……”他是想折了她手骨呀!真是狠心。
“少开尊口。”他一用力又松手,表示她再坏了他的事他绝不轻饶,女儿的事由他做主。
张静芸恼怒的咬着下唇,自觉失了面子。
“苏伯爷,你意下如何?”她还等着回话呢。
想着自己的傻子女儿,又思及有个英挺不凡的女婿,苏长亭纠结的眉头慢慢松开,面上带笑的说:“这事经过我的深思熟虑,觉得小将军不坠其父的威名,年少有为,实为良配,我愿将大女儿许配给他。”
太好了,成了,忠义侯夫人弯唇一笑,终于松了口气。“我把那孩子的庚帖带来了,我们先交换庚帖省得再跑一趟。”
“这么急?”不用看日子吗?
她笑得有些心虚,“没办法,边关的战事还在持续中,他是为了除孝的事回京一趟,谁知道会不会一纸军令又把人叫回去,趁着他在京里时赶紧办一办,免得又耽搁了。”
被她这么一说,苏长亭也认为要抓紧时间,反正离女儿及笄还有两年,先订亲,两年后再成亲也稳妥。
“夫人,晴姐儿的庚帖……”
张静芸根本不想拿出来,故意拖延着,叫人去拿庚帖,拿了半天也没回来,别跟她说什么成人之美,别人怎么不成全她,还害她当众出丑。
“爹,大妹妹的庚帖在此。”这时,俊美的白衣少年翩然而至,神色如常地拿出一张写上生辰八字的红纸。
看到风采出众的儿子走来,苏长亭笑着抚抚美髯,“怎么是亲自送来的?”
苏子轩目光一闪,嘴边微涩,“儿子怕旁人拿来的不是妹妹的庚帖,我与妹妹是相差一刻的孪生子,她的生辰八字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
“你……”苏长亭忽觉鼻酸,看向妻子的眼神意味深长,“好孩子,等妹妹的婚事定下后,过两年就到你了,爹都老了,等着抱孙。”
后娘就是后娘,没法将继子女当亲生子,难免有私心。
“爹不老,等儿子考上进士再让你喝媳妇茶,我们风风光光双喜临门。”和妹妹混久了,他也学会说好听话。
“好,好,爹就沾你的光,咱们府上日后就靠你撑着了。”有个上进的儿子,真好。
“爹,我会把祖宗留下来的基业撑起来,不让你担忧的。”苏子轩有着长子的担当,口发豪语。
听着儿子的话,倍感颜面有光的苏长亭为之动容。
不过同样的话听在张静芸耳中却非常刺耳,心里鄙夷的道:好什么好,说大话谁不会,她儿子还能出将入相,把所有人都比下去,你们得意一时却猖狂不了一世,迟早都要还回来的。
“咳咳!苏伯爷,庚帖……”忠义侯夫人在旁提醒。
“喔!瞧我这记性,忘了给,你拿好,别弄丢了。”唉,这一交出去他女儿就成了别人家的。
苏长亭想起大女儿小时候的活泼可爱,见人就笑,同时唏嘘她今日的痴傻,一场高烧改变了她的命运。
嫁入将军府也好,至少不愁吃穿,日后也有人祭拜,不致晚景凄凉的一座孤坟,连个拜坟的人也没有。
“三日后我们先来小礼,大聘等决定日期再送来,左右不过两年时间,你们准备准备,什么绣嫁衣、鸳鸯枕……不用太勉强,有丫头嘛,她补两针就成……”
忠义侯夫人笑吟吟的说着,苏长亭也应得爽快,接着官媒和忠义侯夫人起身告辞,两人走出诚意伯府时都是喜孜孜的,让人一看就知有好事发生,她们那张脸呀,只差把“喜”字写上去喽!
在两人走后,苏长亭夫妻俩回到主院,原来满脸笑意的苏长亭蓦地沉下脸,反手给了妻子一耳光,打得她眼泪都流出来了。
“老爷,你怎么可以随便打人……”她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要受他平白无故的一巴掌!她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只当他脾气又犯了。
“你还敢说,你瞧瞧你做了什么,今儿个我若是不在府中,你是不是要把这门婚事推了?”看她不敢理直气壮看他,苏长亭更加确信了,心里有些痛心和失望。
她眼神闪烁,“我、我只是觉得两家不相配,何必硬要攀上人家,咱们晴姐儿又不是嫁不出去。”
“嫁你的娘家侄子?”他冷笑。
心一惊的张静芸笑得很僵,“有么不可以,他们年岁相当,安哥儿又是个会玩的,能陪晴姐儿玩,他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双,我是真心为他们着想,夫妻要合得来才走得长久……”
“玩女人,玩牌九,玩斗鸡走狗,你让我把女儿交给一个狗杂碎?”她果然心狠,不是亲生的就任其自生自灭。
啊!他怎么晓得……她慌就口不择言,“总好过守寡,镇国将军放的是忠烈牌位。”
苏长亭一听脸上大变,一脚往她心窝踹去,“你想死不要拖累府上的人,这种杀头的话你敢说出口!”
一说就后悔的张静芸害怕不已,镇国将军府前三代皆为猛将,他们一出手便平定了西夷、北蛮、南羌,成了万千将士追随的身影,任一武将提起他们只有赞扬,并无贬语。
但是谁愿意战死沙场呢?
镇国将军府的祠堂放的是从第一任征北侯开始,历代欧阳家的英烈,个个都是为国捐躯的英雄,先帝和皇上都亲临祭拜,感念他们的牺牲与贡献,特赐“万古流芒”匾额悬挂中堂以告慰亡灵。
而张静芸今日这番话便是蔑视皇恩,轻贱为守护家国而战的将士,甚至也侮辱了己死的欧阳家先祖,一句话的疏失足以令她人头落地,殃及九族被斩首示众。
“我不是有心的……”她面色惨白。
“不管你有心还是无意,这段时日虔心修佛,晴姐儿小聘的事你不要插手,最好连人也不要出现,我看轩哥儿懂事多了,晴姐儿的事就由他打理,双生子的感情一向融洽。”这一回他不只会让她“休养”三个月而已,让这样的女人继续主持中馈,怕会祸害一府人。
他说完甩袖离开,头也不回。
“不,我……”张静芸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愣愣的看着他。
自己才是当家主母,为什么要把她的分内之事交给一个毛没长齐的黄口小儿。
“夫人,起来吧。”周嬷嬷扶起虚软在地的夫人,捏捏她的虎口唤醒失魂落魄的她。
“我该怎么办,他从没用那么厌恶的眼神看我……”张静芸六神无主的喃喃自语。
“振作点,夫人,你还有三小姐和三少爷,你不能倒下。”她要是倒下,底下靠着她讨生活的人也完了。
一听到儿子、女儿,她精神一振。“对,我不能倒,晓姐儿的嫁妆,凌哥儿日后的生活……我不会让的。”
“是的,不能让,也就议亲而已,离及笄还有两年,晴小姐是个傻的,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
闻言,张静芸目光忽地一利,闪动阴狠寒光,“哼!她嫁不嫁得成还是后话,我倒要看看她有没有当将军夫人的命。”
下了小聘后,礼节继续往下走,苏子晴与欧阳无恕定下婚约,自此之后年少有为的云麾将军成了诚意伯府的常客,以来探望岳父、舅兄为名,出入频繁。
表面上是加深两家关系,实则是与如娇花般逐渐绽放的未婚妻相会,这三天两头的碰面,感情不深也难,渐渐的,苏子晴也有那么点意思冒出来,两人越走越近。
说是情深似海倒还不至于,但是可见出你侬我侬,傻子苏子晴好像没那么傻了,还能和未婚夫玩在一块,香涛居内不时传出两人的欢笑声,偶尔还能看见一道俊伟的身影站在紫藤花秋千后推着在秋千上的人。
此情此景叫人看了羡慕,连一向不放心妹妹的苏子轩也乐见其成,慢慢地放手,把妹妹交给准妹婿,自个儿潜心向学,在师傅的推荐下他进入京城最有名的“文化书院”,这书院的学生来自各地,文才并济,学问不俗。
他准备两年后考举人,盼能一举夺魁,当个本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解元,给父亲添面子。
时节往前推,过了端午后,日子一天一天的热起来,到了七月已热得像火炉,叫人根本无法入睡,一动就满身大汗,整张床铺都是湿的,一天要换两回床单才清爽。
不过再热也热不到苏子晴,体贴的未婚夫为她送来一车车的冰块,连带着诚意伯府的几个个主子也跟着受惠。
只是苏子晴并不缺冰,她本身就是“四季商铺”的东家,冰块要多少有多少,她还用硝石制冰,冰块多到用不完,随时能补充。
今年夏天“四季商铺”赚翻了,五层楼的铺子人满为患,人多到排了长长一条人龙,只要进到铺子内暑气全消,高十尺的各种冰雕摆满一室,里面根本不热,还凉快得很,入内的客人完全不想离开了,只想待在店内一整天。
无怪他们趋之若鹜了,外头实在太热,叫人受不了直往脸上扑来的热气,有些地方还传出热死人的消息,如今都已经九月了,还是热得像是夏天。
去年风调雨顺,秋稻、冬麦丰收,可今年三月过后,清明时节雨纷纷的梅雨竟然没来,接下来几个月也只有零星小雨,雨小到地面都没打湿,日头一出来就晒干,湖泊的水位下降,溪流的水减少,露出鱼尸遍布的河床。
虽然不到大旱的程度,但也有小旱的迹象,到处都急需用水,粮食减产是必然的事。
“小姐,里外查看过了,并无异样。”藏冬一马当先进入眼前小院的厢房,查看之后对苏子晴回禀。
苏子晴这才领着几个丫鬟一起进屋。
“小姐,夫人不会又变着法子跟你过不去吧?”左手提箱笼,右肩扛着重物,力大无穷的剪秋仍行走自如。
苏子晴在毫无雕饰的木桌边落坐,扫了眼这简陋的禅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如果想找死就成全她。”想死就尽量使手段吧!
在安分了约半年之后,看苏长亭不再紧盯不放,不甘心放手的张静芸又生出花花肠子。
她先是借口天气热,想到山上寺庙避避暑,又说继女婚事已定,不妨到庙里走走看看,求支签,问问姻缘,最后连沈若秋的祭日都搬出来,请了七七四十九个尼姑念经,为她连办七日法会。
身为子女的苏子轩、苏子晴自然要到场,用最虔诚的心茹素,跟着早晚诵经,跪在蒲团上低眉垂目。
菩萨慈祥,法相庄严,可这七天的法会还是要银子的,开口要办的张静芸居然厚着脸皮说没钱,硬是向苏子晴兄妹伸手索讨,还一口气要两万两,说是要大办。
两兄妹商量后只给她五千两,私底下一些祭拜的东西是由两人准备,他们担心后娘不用心办,以次充好,借以敛财好中饱私囊。
自从“被休养”后,诚意伯府的中馈由罗姨娘、云姨娘共同承担。以往受嫡妻欺辱甚多,她们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在饭食上多有苛待,衣服布料也短缺或减少,抑或给些花色老旧的陈年布,把她气得够呛。
不过月银例是每个月送到她手中,正妻一个月五十两,嫡子嫡女二十两,没了。
不到一百两的银子能做什么?
挥霍惯了的张静芸根本不能忍受手上无银的日子,以前她是当家主母时,每个月花在自己和女儿身上的银子就有三、四千两,她公然挪用公中,一点也不以为意,还认为那是她该花的,母女俩大手大脚的挥霍。
可是沈若秋的嫁妆被拿回去了,她的手头开始有点紧,接着又被夺走中馈,日子就过得拮据了,她居然变卖起府中值钱的字画、花瓶、一些不显眼的小摆设,好让手头宽松点。
可终究纸包不住火,为免被丈夫发觉,她决定再对继女动手,再次试图抢回沈若秋的嫁妆,于是用着办法会的名义将人带上山,入住男人止步的“云水庵”。
“小姐,这天气真热,今年会不会有旱情传来?”绣春从外头取了水回来,一边泡茶边说话,担心小姐在南边的庄子和田地。
之前有旱到九月秋收稻子的时候,然后又连下半个月的暴雨,淹没五十七个县的农地,灾情相当惨重。
“渴不到你们,放心。”
她早就预做准备挖了深井,灌溉方面不受影响,这几年来也囤积了不少粮食,还让人将大量肉品制成腊肉、熏肉、咸肉干,她卖一半,留一半,以备不时之需,就连接下来的内乱都不慌张,她有足够的粮食不会挨饿,同时也赚了不少银子。
而此时正好九月中旬,距离豪大雨只剩三天。
“小姐,人家不是怕没水喝,而是忧心收了稻之后没法再种秋麦,奴婢听说南边缺水缺得很严重。”人都没水喝了还种什么粮作,土地都干裂了,大河成溪流,而且水不过漆。
“咱们的稻子收了吗?”她问绣春。
“收了,收了,都依小姐的吩咐提早十日收割,而今都晒干收入粮仓,庄子里的庄头多少有些怨言,说咱们收早了,若再等半个月稻子再成熟些,最少能多收几百石。”她也不懂小姐的用意,但照着办就是,小姐绝不会有错。
“再过几天你们就晓得了。”
几个丫头都一脸孤疑,但也未再多问。
入住云水庵的第三日,大清早一名面容清秀的小尼姑送来早膳,她还善解人意地给了她们几炷香。
“这是安息香,本庵特制的香品,点燃的香气可防虫、防蛇,还能助眠,一夜无梦到天明……”她说完双手合掌,念了佛号便离去。
“枯夏,瞅瞅。”苏子晴从不相信外人所制之物,尤其在定了亲之后,她知道张静芸对这桩婚事有多不满,随时都可能使坏,她更要小心谨慎。
“是的,小姐。”
枯夏是苏子晴无意间捡到的小孤女,当时瘦得皮包骨似的,比一只猫重不到哪去,她看了可怜便捡回府,枯夏梳洗过后,她才发现她长得不错,更令人意外的是她识毒、会制毒,还是用毒高手,她的爹爹是大夫。
她会流落在外,是因他们住的村子被人屠村,她的家人全死了,只有她逃出来,一路逃到天子脚下,战争是残忍的,无辜受害的皆是百姓。
“怎么,有问题?”见她嗅了嗅那炷香后眉头一蹙,苏子晴出声一问。
“小姐,这是安息香,但也不是安息香。”
“什么意思?”她纳闷。
“里面加了东西。”她将手上的粉末拍掉,用清水净手。
苏子晴不意外,“加了什么?”
“寻郎草和一夜欢。”她老实的说出。
“……是药?”苏子晴脸色一沉。
“嗯,是迷情散的一种,中了一夜欢会浑息发热,整夜亢奋地想与,而寻郎草会让女子不由自主地想找男人,不论是谁只要是男的都会紧抱不放,宽衣解带的承欢……”是十分恶毒的婬药。
“药性很强?”她目光极冷的问道。
“是的,非常强烈,只要嗅上半炷香便控制不住自己,神智是清醒的,但身子却不由自主,直往男人扑。”枯夏一五一十的说明此香用过后的症状,毫无保留。
“天呀!这手段真下流,居然想毁了小姐的贞节。”剪秋惊呼,用力就扳下桌子的一角,众人无言的抚额。
“不仅下流还可恨,小姐都避让到装起傻子了还不放过她。”绣春难得语气强硬。
“小姐,这件事要不要告诉公子,让他派些人过来。”藏冬怕一人力微,屋内除了小姐外还有三个姑娘要保护。
“你一个人应付不了吗?”原则上她是不太想麻烦那人,自从定下名分后,某人的行为较之前放肆太多。
想到欧阳无恕,苏子晴便有无可奈何的情猪,两人是订亲了没错,但对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又搂又抱实在过分了些,他还理直气壮的说:“你是我的,我为什么碰不得。”
真是个冤家,叫人又恨又气,又忍不住想他。
藏冬面有难色,“奴婢不晓得对方有几个人,有没有什么后手,如果只是小姐一人的话,奴婢游刃有余,再带上几位姊妹就分身乏术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
苏子晴想想觉得也对,能做好万全准备,为何要以身犯险。“好吧,你立即下山一趟,知会将军府一声。”
“是的,奴婢马上去。”
方才还在眼前,一道黑影晃过,禅房内就少了一人,武艺精湛的藏冬已纵身而出,奔驰在下山的山路上。
“绣春、剪秋,你们留心一下庵里的动静,看有什么人进出,有没有其他可疑之处。”
做点防范以防万一。
“是的,小姐。”两人神情都有点愤慨。
“枯夏,咱们的膳食就交给你,看看有无多余的‘调味料’。”入口的食物一定要谨慎,不能有一丝疏忽。
“是。”
“还有,准备一些毒药,夜后洒在门口和窗户上,让来者来得了却去不了,但别伤了自己人,也避免伤及无辜。”
“好,奴婢手上还有些毒粉没试过,今晚就拿人来试药。”
“好了,你们动起来,晩上好瓮中捉鳖。”狠狠地给一次教训,下次要再动手前才会好好斟酌斟酌。
“是的,小姐。”丫头们齐声答应。
“什么声音?”懒货叶嬷嬷打了个哈欠,掏着发痒的耳朵走过小姐住的禅房外,她打算去夫人那领赏。
抬头望了望天,她发现早上还很大的日头忽然不见了,天际有些阴云飘动,虽然没那么热了却很闷,闷到心口沉甸甸的。
起风了,在这日落西山之际。
云层越堆越厚,厚得好像要往下沉,偏偏不下雨,阴沉地彷佛蛰伏的兽,待着要一举扑杀。莫名的,叶嬷嬷感到有点儿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