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潺潺,新月如钩,微凉的秋风吹动着两岸的芦苇,窸窸窣窣,白色的芦苇如起伏的波涛,随着风一高一低。
水流声应和着芦苇的演奏,微亮的月光照着水波粼粼的河水,彷佛万千鱼儿闪着微蓝鳞光,合力推动着吃水向前的船只,形单影只,唯有微风相送之。
四周静得很不寻常,但有人无动于衷,享受着夜的孤寂。
风沉沉而夜寂寂,除了船头划破江面而溅开的波涛声,整艘客船的乘客都在夜幕低垂中沉睡。
“小姐,歇一会儿吧,夜深了。”十二、三岁的丫头绣春轻声道,她身着玫红色绣玉兰比甲衣裙,头上梳了个双丫髻,容貌秀丽而清纯,身段隐约可见少女体态。
被她喊作小姐的是一名年纪略小几岁的秀美姑娘,身子单薄彷佛弱柳,不及巴掌大的小脸上有一双特别清亮的盈盈杏眸,她正坐在桌前,提笔作画。
另有一名丫头因晕船而难受着,吃了药后虽然好一些,可是人蔫蔫的,只好提早休息。
“让我再画一会儿,妳先去睡吧!”有个人在身后杵着,她下笔都慢了,顾忌颇多。
“没人侍候小姐茶水怎成,奴婢不困。”刚一说完,绣春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眼皮子往下掉,夜深人静,哪个不睡觉,铁打的身子也禁不住连日来的奔波。
“去歇息,我这儿不需要人服侍。”背后灵似的守着,她自个儿也别扭,总觉得肩上多了颗石头。
“小姐不歇着,奴婢也不歇,哪有主子漏夜不睡而下人睡得像头猪似的。”绣春指的是另一个丫头剪秋,那真是个一条筋的人,主子让她去歇着她就真的去歇着,只要让她吃饱万事都好。
一灯如豆,看着笔下尚未成形的人儿,苏子晴眉头一拧。“我不喜欢作画时有人在身边。”
“可是小姐……”服侍主子是做奴婢的责任,要不然叶嬷嬷又要拧她胳臂,骂她是不守规矩的小贱蹄子了。
“小姐说的是还是妳说的是?”苏子晴冷下声。
拿身分压人,这是她最不愿意做的事,她想做的是以心御人,而非仗势欺人,偏偏底下这些人被教得迷糊了,忠心归忠心,却会自作主张,以为自己是为她好。
“小姐说的是。”她哪敢和小姐顶嘴,只是……“小姐饿了吧?奴婢给妳煮一碗薏仁百合粥?”她小心翼翼的问。
苏子晴如玉般的小手抚抚扁平的肚子,感觉还真有点饿了,“好吧,去煮碗粥,加点白糖。”她嗜甜,人生已经够苦了,何必为难自己。
“是的,小姐。”有事可做,绣春反而喜孜孜的露出笑脸,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整个精神都上来了。
绣春原本是扫庭院的粗使丫头,人肯干活,嘴巴严实,认定了主子便不二心,她是苏子晴的母亲沈若秋陪嫁的沈家家生子的女儿,从小就只有一个主子,那就是沈家人,其他人谁也不认,因此在沈若秋过世后,他们一家五口人只在小主子身边服侍,哪里也不去,即使地位低下也无妨。
但其实绣春善厨,任何吃食从她口中说过就能做出一模一样的东西,少有偏差,甚至青出于蓝更胜于蓝的做出新菜,令人眼睛一亮。
苏子晴无意间发现她这份长才,并知晓她的忠心,便将她调到身边从三等丫头做起,专管她的膳食,不过绣春的厨艺太出色了,一年不到又升为二等丫头,管小厨房膳食。
一年前,苏子晴的外祖父过世,兄妹俩南下奔丧,并以守孝为名在沈家住了一年,直到孝满才回京。
而在这期间,数名后娘安排的丫头、嬷嬷不是重病而亡便是失足落水,要不犯了过错被发卖了,剩下的寥寥无几,绣春和非家生子的剪秋便升为一等丫头,随侍在侧。
苏子晴的父亲苏长亭是诚意伯,苏家本有公爵之位,只是三代以后降等袭爵,降到如今的爵位,门庭也渐渐败落,不如往昔的荣光,门前车马稀落,不见喧哗。
世家子弟不事生产,坐吃山空掏光了家产,为了留住往日的富贵,苏长亭在长辈的做主下娶了江南富商之女沈若秋,十几艘大船的嫁妆立即让苏家富了起来,又过起奢华无度的日子。
婚后夫妻俩的感情不好也不坏,就和寻常夫妻没两样,还是世子的苏长亭靠着妻子的嫁妆在朝中走动,希望能觅一官半职,后院的事他一概不理,全交给妻子处理。
有妻子娘家的财力支持,苏长亭过得如鱼得水,要什么有什么,全无后顾之忧,在银子的打点下很快地觅得官职,就是子嗣不丰,成亲三年未有所出,见儿子无后,苏老夫人安氏压着媳妇硬给儿子纳妾,也就是后来的云姨娘,她是苏老夫人身边的一等丫头,心灵手巧,善于哄人,嘴上抹蜜。
自从两人之间多了一人后,夫妻关系便多了一丝微妙变化,沈若秋对丈夫没以前用心,也产生些许隔阂,并提防起苏家人,把银钱拿捏得特别紧,不像之前那般任其挥霍。
这令原先相处和睦的婆媳关系变得很僵,苏老夫人本就嫌弃沈若秋的出身不高,是个为世人所轻贱的商家女,本来银子任她花她还勉强能接受,但现在竟得看媳妇脸色才有银子花用,对沈若秋的不喜便不再压抑,总是有意无意的刁难。
谁知在抬了云姨娘不久后,本来要开枝散叶的云姨娘没消息,沈若秋却有了身孕,等到沈若秋的肚子约七、八个月大时,云姨娘也传出有喜,但这次神明站在沈若秋这边,她一举得一男一女龙凤胎,取名子轩、子晴,而云姨娘动了胎气,早产一名瘦弱的小女婴,取名子矜。
但是想一举得男的云姨娘将生女的遗憾化为妒恨,屡屡在苏老夫人面前进谗言,多次挑拨婆媳的关系。
生下孪生儿女是喜事一件,可是沈若秋的生活却益发不顺,一方面要照顾一双嗷嗷待哺的稚儿,一方面要应付婆婆单方面的为难,还得打点丈夫官场上的事,以及面对妾室无理取闹的要求,众多压力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娘家人远在千里外的江南,她有苦只能往肚里吞。
日以继夜的心力交瘁下,她终于承受不起了,在丈夫睡了她的陪嫁丫头落月,并使其有孕后,被自己养的狗背叛的痛让她一蹶不振,对这段婚姻也心灰意冷,随着落月成了罗姨娘她也病倒了。
拖了一年多,沈若秋在儿女两岁时撒手人寰,死前只来得及将名下的铺子、土地、庄子分给两个孩子,只是他们还太小了,无法亲自掌管这些产业,最终掌握一切的还是苏老夫人,她只花费少许在孙子、孙女身上,把大部分资产视为公中财产。
苏老夫人心安理得的觉得,反正他们不会知道他们死去的娘留下多少东西,而且将来还是会把东西还给他们,她不过借用一下。
好在得知沈若秋去世的沈家人连夜包船北上,带来了另一份完整的嫁妆单子,态度强硬地表明苏家人只能代为保管,一旦两个孩子有能力掌管则须悉数归还,不得私占。
沈家人这一闹虽然让苏家人屈服,但却将这份不得宣泄的怨气转嫁在苏子轩、苏子晴身上,给予他们基本的日常所需便不予理会,嫡长孙、嫡长孙女过得还不如庶出的苏子矜、苏子清。
守完妻孝一年后,苏长亭再娶吏部侍郎庶女张静芸为继室,进门有喜,三年抱俩,陆续得一女一子,分别为子晓、子凌。
苏子晴七岁那年,日感老迈的苏老夫人体力不支,便将府中中馈交到张静芸手里,同时也有沈若秋的嫁妆,那一年,苏子晴无故落水,被救起后高烧不断,大夫抢救了七天七夜才把人救回来,但是人也烧傻了……
“对了,哥哥睡了吗?”十岁大的小姑娘嗓音软绵,轻轻柔柔地像乳莺啼叫,软得叫铁石心肠的人都化成水。
“公子那边还在挑灯夜读呢!没把手中的书牢记在心不肯歇息。”两位主子都一样倔强,劝不得。
“那妳粥多煮一些送到哥哥那,顺便替他多点一盏油灯。”他们无人可靠,只能靠自己,她哥哥才会这样拚命苦读。
“是的,小姐。”公子,小姐真是太辛苦了,哪家的小主子要自个儿赚零花,苏家又不是没银子。为小姐抱不平的绣春在心里咕哝两句。
“去吧,别杵在这儿。”
“是,奴婢先去煮粥了。”一说完,她躬身离开舱房。
终于可以毫无顾忌的作画,苏子晴以白玉狼毫沾墨,聚精会神的细细描绘,一幅香艳的画作渐渐成形,女子香肩小露,乳白的大腿彷佛吹弹可破,浑圆的硕臀高高翘起,雪白的丰乳似一前一后的摇动,星眸微闭,樱唇轻启……在她身后是身形健壮的男子,仅着一件单衣,他一手将女子按压在案桌上,腰往前一送……没错,这是一幅chun宫画。
年仅十岁的苏子晴便靠画chun宫画为兄妹俩赚取银两,两人十分有骨气的不愿依赖沈家人资助,太多的人情债他们支付不起,宁可自食其力,开创另一番局面。
沈家银子多令人眼红,招来不少豺狼环伺,很多人都想分一杯羹或吃掉沈家,再加上沈家自家人内斗,耗损得厉害,日子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虽然沈家家主仍是沈若秋的兄长,苏子晴的亲舅,可是庶出的兄弟却不在少数,他们拧成一股绳和嫡出兄弟斗,面对内忧外患,沈若明、沈若冬也有些吃力,仅能勉强支撑。
人在人情在,人亡人情亡,沈若秋死后沈家就和京城的诚意伯府搭不上线,为了妹妹的嫁妆大闹一场后,苏老夫人更不待见沈家人,自然也不会对这亲家多加照顾。
张静芸入府后,苏沈两家便形同陌路,苏子晴兄妹更加孤立无援,只能自立自强。
在落款处写上草书“唐十二少”四字,接着盖上印章。
身为女子生活在世间多有限制,很多事是不被允许的,例如卖画,尤其是chun宫画,那肯定会被浸猪笼,要不就是送往家庙修行,一年半载后香消玉殒,从此这个污点消失,不累及家人,所以苏子晴才用了别名,不以真名示人。
“啊!累死了,画chun宫画太伤神了。”
她知道画chun宫画不是正途,但她停不下来呀!多少人等着唐十二少的chun宫画,她画一幅由最初的百两银到如今的千两金,实为暴利。
苏子晴也知物以稀为贵的道理,所以她一个月最多画三幅chun宫画,再说了,她要遮遮掩掩避人耳目,作画着实艰难,一个月三幅也是极限了。
看着已接近完工,只需上色的chun宫画,画得有些久的她感觉视线不明,她闭了闭眼再睁开,心中有些许的唏嘘,一般郁气油然而生,徘徊在胸口始终不去。
出去走走吧!
船行了十日有余,一直关在舱房内一步不出的苏子晴终于按捺不住,拉开舱门,走了出去,站在甲板上一眼看到满天星斗,她忍不住赞叹。
“好美……”美得叫人思念故乡的亲人。
是的,故乡的亲人,却不是苏府的亲人。
若有外人看见现在的苏子晴定会疑惑,她不是傻子吗怎会作画?而且言行举止一点也不傻,反而还聪慧得很?
而这一切都要从三年前说起。
三年前被婆子推下水的苏子晴早就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来自现代的书画名家唐漾,不过她不是一开始就借尸还魂。
三十岁那年,她因飞机空中解体而瞬间窒息,等她有知觉时,发现自己已是一抹幽魂,也不知是磁场相近还是和原主苏子晴有缘,她的魂魄一直跟着苏子晴,从她六个月大到丧母,然后一直到溺水。
事实上苏子晴并未死于那一次的溺水,她被救起后,在病中被张静芸买通的大夫下药,虽然没死,却体弱多病,十五岁时嫁个表面是谦谦君子,私底下有虐妻倾向的男子为妻,十五年的夫妻生活他明面上纳妾七名,但身边稍有姿色的女子他无一不沾,甚至还想把奸生子记在她名下,以嫡子对待。
但只生一子的苏子晴绝不允许别的女人生的孩子抢走她儿子的一切,即使一半也不行。
为了这件事她和丈夫大打出手甚至豁出去为儿子做了一件事—— 她在酒水中下毒,和丈夫同归于尽,这样夫家和自己的嫁妆,所有一切尽归独子所有,别人一样也抢不走。
苏子晴闭目的那一刻,身为鬼魂的唐漾为她心疼,可惜她所嫁非人,殊不知苏子晴盖棺时,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往棺木拉扯,无力对抗的她只好被拉着走,身不由己。
等她再一睁开眼,十分意外的发现自己有了,她以为是投胎转世了,但仔细一看她竟成了苏子晴。
她重生了,还重生在苏子晴溺水即将病死的那时刻。
一缕飘荡了多年的游魂有了属于自己的身体,唐漾说不出惊喜或错愕,她只是不懂老天爷在搞什么鬼,让她从娘胎出生不成吗?为什么要窃取别人的躯壳。
一开始她是不接受,抗拒这个新身分的,因为她打小看着苏子晴长大,看她由孩子到少女,又由少女成为母亲,她是抱着守护的心态看顾苏子晴,希望她能过得好一点。
可是现在自己却夺走了她的人生,她来了,真正的苏子晴去了哪里呢?
死了?或是穿越到另一个世界?
为此,她心里很不好受,想把真正的苏子晴找回来,她已经死了,不能抢活人的身体。
只是张静芸的手段太恶毒了,在苏子晴昏迷不醒之际还买通大夫下重药,存心要继女身体破败,她早知此事,刻意弄翻了药,导致事情发展不如上一次,张静芸则更狠心的叫婆子下毒毒死她,想保护苏子晴的唐漾,只好假装高烧烧傻了,言行举止形同三岁稚儿,说话不顺,嘴角流涎,喜欢傻笑和吃东西,不辨美丑。
果然她装傻了之后张静芸就未再向她下手,把她身边熟悉的人调开,只留下三等和粗使的丫头、婆子,另派她的眼线充当贴身嬷嬷,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再予以回报。
张静芸想侵占沈若秋那份嫁妆,因此她容不下沈若秋生下的孩子,一确定苏子晴是傻子后,她便把目标转向已住到外院的苏子轩。
发现张静芸的意图,唐漾觉得不能坐以待毙,真正的苏子晴不知要去哪里找,她只能先扛起苏子晴的身分,守护好她的哥哥,于是想出卖画的念头。
她穿起兄长的衣服打扮成他的模样从后门溜出,佯装落魄的世家子弟以卖画维生,书肆老板一看到她有别当今的画作两眼发亮,却故意压价,只给她三、五两银子一幅打发。
那时她很缺银子,手里拿着她母亲嫁妆的张静芸根本不给他们兄妹任何分红,一个月五两的月银连给小厮的赏钱都不够,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她只好咬牙认了,有多少赚多少。
直到有一回,她一时兴起画了酥胸微露,手持团扇遮面的仕女图,不知哪来的灵感在女子身后画了假山,假山后头躲了一名神色猥琐的男子趴在石头上偷窥,配上的神情,那就有点……情|色之意,她当成废图准备扔掉,却不慎夹在准备卖掉的画作里,不经意被书肆老板发觉,他立即高价收购。
那幅画卖了一百两,虽然她不承认那是chun宫画,但也彻底打响唐十二少的名声。
从那时候起,她只画chun宫画。
“唉!”她为何沦落到这地步?
苏子晴刚为自己这不能自控的人生际遇叹息,不远处也传来一声幽远的“回音”,她顿时寒毛竖起。
“谁在那里,不要装神弄鬼吓人。”她当过鬼,所以不怕鬼,只是有点毛骨悚然,心里毛毛的。
“妳说我是鬼?”刚变过声的少年嗓音平空响起,夹带一声冷哼。
“不是鬼是什么,我看不见你。”她瞇眼细瞧,隐隐约约地,月光照不到的阴暗处有一道黑影动了一下。
“自个儿眼瞎就别到处乱闯,船在河上走,要是一个没站稳往河里跌,妳死了都捞不到尸体……”
这人的嘴真毒。
苏子晴刚这么想,一道大浪忽地打上船身,没站稳的她往后一踉跄,身子顺着船身的起伏滑向船舷,她的后腰撞上船舷,身子几乎要翻出去,被掀起的高浪卷走,蓦地,一股力道将她拉回,才免于落水的命运。
“麻烦。”
听到冷冷的声音,本来很感激的苏子晴不免讪讪,别扭的道:“多谢搭救之恩,来日必当回报。”
“我要妳一个小丫头的报恩?”少年冷笑。
小丫头?姊哪里小了,姊都能当你娘亲了。
她在心里月复诽,表情却一本正经,“世事难料,谁也料不到老天爷会给我们什么样的考验。”
“哼!顾好妳自己就好。”他这一生遭遇的事还不多吗?遇神杀神,遇佛杀佛,谁要做刀下亡魂。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你怎么知道你有没有错估局势的时候,再者蚂蚁虽小却能咬死大象,谁也不能小看。”别小看了蝼蚁之力,越是不起眼的东西越出人意表。
“荒谬。”若沦落到要她出手相助,他还不如将偌大家业拱手让人算了。
站稳脚的苏子晴抬头一看,入目的是一张少年面容,两颊偏瘦,目光冷漠。
“你好高喔!”
这句话一说出口她好想咬掉舌头,这么拙的话她怎么说得出口,以她的身高看谁都高。
“是妳长得矮不隆咚。”她只到他胸口。
苏子晴脸色变了变。“我还会长高。”
他的话刺中她的痛点,因为张静芸在饮食上的苛待,她和孪生兄长个头都不高,看来只有七、八岁,到了沈家后才吃得好一点,慢慢地有抽高的迹象,但不明显。
毕竟尚未到青春期,她相信再过个两年开始发育,她会像竹子似的抽条,长到一百六,她两个亲舅都满高的,她不可能长得太矮。
“不会比我高。”少年取笑她。
看了看少年的个头,她往后退了一步,“嗯,同感,我要是长得像你一样高铁定嫁不出去。”
“妳才几岁就恨嫁?”他嫌弃的上下打量。
“我十岁了。”这个时代普遍说亲早,十岁就会开始物色人选,过几年就正式议亲,一想到张静芸为当初的原主找的“良婿”,她眼睫往下一垂,掩住星子般明亮的眼眸,里头闪过一丝冷然。
这份好姻缘轮不到傻子苏子晴吧?她倒要看看张静芸如何出招,顺理成章的把只会傻笑的继女嫁出去。
“什么,妳十岁?”他连忙往后一退,十岁已经要注意男女之防,脸上微露难以置信的神色。
“你那是什么表情,好像是我故意长不高骗你。”一年前,小她四岁的妹妹都快比她高了,如今应该超过她了。
以守孝为名,苏子晴和苏子轩在沈家待了一年,这期间他们没有回过苏府,一直住在江南,不过他们也不是什么事也没做,在妹妹画chun宫画的资助下,苏子轩拜了江南大儒为师,用一年的时候尽量学习,提升本身的才学,不致落后别人太多。
而在这同时苏子晴也没闲着,她仗着多活一世的优势在江南大量购地置产,广种稻和冬麦,收购粮食,她只种不卖全收起来,囤积各种物资,例如盐、棉花、药材等物。
因为她知道接下来会有连续六、七年的战乱,资源短缺,先是敌国来袭,打了五年仗,后有五王夺位,内乱了三年,百姓流离失所,田地无人耕种,粮价高涨,盐更是控制在少数人手中,一斤盐要十两银子,百姓根本吃不起。
她占了天时地利之便,江南是渔米之乡,一年两熟的收成十分便宜,没花她多少银两。
苏子晴隐晦地向两位舅舅提起囤积物资时,反被舅舅们笑小家子气,他们拥有的地和粮食比她还多,何须要买?反倒以为她要置产,为自己添个保障,两人私底下塞了好几百亩田地的地契给她,以及田地上庄子的契书,让她有资产傍身,不用受面甜心苦的后娘折磨。
意外之财让她受之有愧,所以她决定沈家日后若有钱财上的困难定鼎力相助,不负今日的怜惜。
“嗯,看得出妳想长高。”原本心情低迷的少年听到她的话后有点想笑,眼中少了一些阴郁。
“没有这样伤人的。”她噘嘴,不太开心。
看她孩子气的模样,少年唇微扬,一时忘了男女之防,伸手抚乱她的头发,“去睡吧,多睡一点才会长高,虽然还是没法跟我比。”
又补刀,他要把她伤得体无完肤吗?苏子晴有咬人一口的冲动。
“睡不着,今晚的星空很美。”她边说边抬头仰望,长长的星河横过天际,数也数不尽的无限星子闪耀着属于他们自己的光芒。
美得遥远,美得叫人向往,美得想摘下几颗放在手心,看它发光发亮,如宝石般耀目。
“是很美。”少年看向满天星辰,心中想着已不在人世的亲人,眼中的悲痛油然而生。
“我姓苏,你可以叫我苏大小姐。”相逢虽是有缘,但今日过后便重归陌路,何必留名。
“欧阳。”他的姓氏。
“你是京城人士?”他没有地方口音。
“是。”他最厌恶的地方。
“你从哪里来,要回京吗?”苏子晴很自然地打开话匣子,反正谁也不认得身边的人是谁,不怕心事走漏,更不用怕自己不傻的事情泄漏,这段日子她怕自己的秘密被发现,都一直缩在舱房里,三餐都由贴身丫鬟送,早就闷坏了。
“回京,送父亲回故土安灵。”他的父亲是何等的英武,一代勇将,却死于小人之手。
少年也抱着相同心态,有问必答,他被压抑太久了,再不找人抒发,他怕自己会入魔。
苏子晴啊了一声,面露悯色。“我也是回京,我外祖父过世,我和哥哥去江南奔丧,在外祖家守孝一年,外祖父母很疼我,说我长得最像我娘,我娘在我两岁时死了,我有个面慈心软的后娘。”
面慈心软……他冷嗤,“妳相信?”
她一笑,面上的稚气褪去,多了嘲意,“就是不信才要避开,我和我哥哥都太小了,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所以先远远的逃开,以免遭到毒手,累积自保的实力再回去。”
不用当傻子的感觉真好,整天提防东、提防西的怕人发现,她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不用伪装自己,可惜这样的日子不多了,在她拿回娘的嫁妆和定下婚期前,她还得做只会朝着人傻笑的傻子苏子晴。
“妳能保护得了自己吗?”虽无继母,但有继祖母的少年感同身受,那个老太婆一直想夺走欧阳家的家产给她的儿子,仗着长辈的身分欺压并非亲生的长房。
如今的长房只剩他一人了,爹和娘都不在了,他顺两人生前的意愿扶灵回京,安葬在祖先身侧,对那个老宅里的人却没有半点亲近之意。
苏子晴调皮的看了他一眼,“你要助我一臂之力吗?”
“也许。”同病相怜,她这么一丁点大,他希望她至少活到长大。
她一怔,继而笑容满面,“欧阳哥哥,我要得不多,只要两个会武的高手,一男一女,一个给我哥哥,一个给我。”
看刚刚他身手利落的救了自己,她就知道他会武功,而且听他谈吐显然不是一般平头百姓,身边肯定有人供他使唤。
“妳倒会顺着竿子往上爬!”这叫要得不多,见风转舵的嘴脸变得真快,连哥哥都喊上口了。
“机会难得,问问又不要银子,攸关我和哥哥的性命,脸皮厚能多活几年。”放着大腿不攀那是真傻,而她又不傻。
欧阳顿了顿后说:“我考虑考虑。”
“真考虑?”她讶异,她以为他会直接了当的拒绝,谁会管萍水相逢的人的死活,无利可图的事没人会做。
看她一脸不信,少年反而笑了。“送妳几个也不是不可以,我底下确实有不少会武的人,不过—— ”
“不过什么?”她欣喜的急问。
“妳养得起吗?”在继母手底下讨生活并不容易,他爹曾经连一顿饭也请不起,当剑换银两。
被人看不起,她娇哼一声,“养得起。”
“真的?”他看她的穿著并不富贵,衣服半新不旧。
“真的。”她的神色写满自信。
难道是人不可貌相?少年点头道:“那我……”
话说到一半,他骤地脸色一变,将苏子晴拉至身边,再往身后一推,以高人一等的身形挡住她,不让人发觉除了他甲板上还有第二人。
“妳赶快往船舱跑,不要回头,关上舱门不许探头看,听见了没?”
“发生什么事?”咦!那是什么?不会是传说中的鹰爪钩吧!就钩在船舷。
“不要问,快……来不及了,躲好。”他沉声叮嘱,将人推到一旁盛清水的大木桶后。
是来不及了,十数个蒙面的黑衣人自小舟登上客船,后面还有人接着上来,不一会儿甲板上密密麻麻站了三十多人,个个手持杀人利器。
“大少爷,知道今日是你的忌日,特来送死是吧!”省得他们杀光一船的人找人,自个儿识相的送上门。
“谁要我的命?”他心里有数,但免不了问上一问。
“去阴曹地府问阎罗王吧!”领头的黑衣人话一落下,举刀直劈。
其他人见状也蜂涌而上,一群黑衣人下死手欲置少年于死地,每一刀都用十成的功力,但少年足尖一点跃上帆杆,伸手一抽从腰间取出三尺长软剑,以雷霆之姿扫向出招狠毒的黑衣人。
很快的,黑衣人中有了死伤,少年也中了数刀。
大概是打斗声惊动了其他人,少年的手下也纷纷加入战局,刀来剑往,冷光闪烁,船上被血染成一片,流向大桶子后头,躲着不动的苏子晴不敢探头看,任由鲜血漫过她的绣花鞋。
可是她不看不代表麻烦不会找上她,一个受伤的黑衣人忽然倒向她躲藏的地方,四目相望,她尖叫着往旁边一跳,这时一把银晃晃的大刀劈在木桶上,将木桶劈开了。
如果她没跳开的话,被劈成两半的人就是她了。
“小心。”
少年手中长剑穿透方才差点劈中苏子晴的黑衣人后背,他顿时两眼一瞪,死了。
“欧阳哥哥,后面……”苏子晴惊慌的指向他背后。
少年却是冷静地将软剑一抽,回身刺入另一名黑衣人胸口。
不断有重物落水声,可原本三十多名的黑衣人增至上百名,少年和他的手下几乎是以一敌十的局面,浓得散不开的血腥味叫人做呕。
忽地,一名黑衣人躲在暗处准备偷袭少年,见状的苏子晴觉得不能袖手旁观,若是少年的人被屠尽,一船的人也活不了吧!
咬咬牙,她张望了下四周,发现可以利用的工具,就大胆的准备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