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搬到花莲已经大半年了,新的学校、新的生活环镜,就连明友和同学也都换了一批新的。
杨均聿起了个大早,梳洗过后,他跨上单车,在一片清新空气的校园中发狠般地冲刺着。
但是到了有警卫的地方就必须减速,他已经被警告过很多次了。
杨均聿慢慢按着煞车,以低于十公里的速限通过了校门口。
他几乎每天都这个时候离开校门,校警伯伯跟他混得挺熟的,偶尔在别的地方碰面了,甚至还会跟他点点头。
迎面而来的寒风让他打了个哆嗦,杨均聿又开始加快了踩踏的动作,让车速慢慢加快到时速三十公里。
在生活频率缓慢的东部,路上就连机车都骑得比他慢,不过他并不是为了追求速度感才飙脚踏车的。
他满怀期待,到附近的街道晃过一遍又一遍,寻找着有没有新开幕的早餐店。
其实他并不知道盈玉会选择在花莲的哪个乡、哪个镇开设她梦想中的早餐店,但这个大学城附近刚好就是盈玉以前的旧居所在地,他甚至每天傍晚都要去盈玉住过的那个家晃晃,期待有一天能够见到她微笑地朝他挥着手。
他那个时候不应该跟她赌气的。
那天跟她吵翻之后,他撂下一句话说会在花莲等她,然后就刻意不去纠缠她,故意对她视而不见——以往她也是这么惩罚他的。
她竟然偷偷打算着一毕业就要和他分手,他实在是气不过,早了一个半月跟她拉远关系。
他现在后悔了。
很后悔、很后悔。
他知道盈玉早已经深深地爱上他,一定没办法忍受他没有陪伴在她身边的日子,他以为这一次盈玉一定会先投降的。
她会哭着、闹着求他回到她身边,让他们重拾以往的甜蜜时光。
但是他完全失算了。
他忘记盈玉有多么擅长隐藏自己的渴望,他忘记盈玉有多么习惯折磨般地虐待她自己,她决定了的事,就会咬着牙做到。
所以毕业之后,她整个消失了,他完全不晓得,还在沾沾自喜地算着日子,想着她什么时候会来求他恢复交往。
直到他发现盈玉离开了,她住的地方搬得空空的——因为还没有新的房客住进去——那空荡荡的套房让他整个吓坏了。
他找过渝清,找过左家那两兄弟,但是他们都不肯告诉他盈玉的下落。
他知道。 他们其实都知道盈玉在哪里,他们联合把盈玉给藏起来了,只是他们故意不告诉他,因为他把盈玉伤得很深。
他是个浑蛋。
没错,他就是个天杀的浑蛋。
他明明已经做好决定了,就算不惜与家人决裂也要跟盈玉在一起,偏偏那时候他气一上来,竟然想出那么蠢的法子想要惩罚盈玉,最后,惩罚到的都是他自己。
他失去了盈玉。
只剩下等待。
仿佛无止尽般的等待。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镇上完全没有新装潢的店面,他每天早上都要外出巡视一遍,每天早上都失望而归。
“帅哥,今天要吃什么?”
“老样子。”
“汉堡蛋加热咖啡女乃茶,没问题,请稍等一下喔!”
店主人是位有点年纪的欧巴桑,每次看到他都会热情地喊他一声帅哥。
因为经常来这里光顾的关系,他慢慢也跟这位欧巴桑熟了起来。
杨均聿将单车往店门口一靠,蹲在地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这家有名的连锁早餐店正放着那首由金曲奖最佳新人所创作的早餐店招牌歌曲,听着听着,他莫名烦躁了起来。
他只知道盈玉想开一家早餐店,但是什么形式的,他却没有详细问过。
臌目的时候他会到临近的乡镇去走走晃晃,偶尔就骑着单车沿着路一直骑一直骑,有看到早餐店就停下来,确认一下站在生里面的人会不会是自己熟悉的面孔。
但大半年过去了,他的期待一次次落空,却又不得不一次次燃起,他知道盈玉很珍惜这个梦想,所以她一定会到花莲开早餐店的。
只要他不放弃,总有一天会等到她。
就像他大学时代追求盈玉那样,他有的足时间,有的是耐力,就算会等到头发花白他也绝对不放弃。
盈玉承诺过要跟他结婚的,他希望她记得自己曾经答应过的——就算那只是在床上说的类似戏言般的话语,总电是她亲口承诺过的。
“来,帅哥,你的早餐好了,五十五块。”
付了钱之后,杨均聿走到门口旁的座位上,享受着充满香气的美味早餐。
吃着吃着,他被一声怒吼给吓到。
欧巴桑不晓得为什么突然间对孩子大声吼叫了起来,他回过头仔细听着,这才发现欧巴桑那个长得高姚又纤细的独生子,抓着包包想从后门偷偷溜走。
“今天是什么日子,难道你不记得了?妈昨天不是告诉过你,今天要一起去扫墓,你竟敢想偷溜出去?我们家就你一个孩子,你不去见见你那个死鬼老爸,难道不怕他晚上跑进梦里来吓你吗?”
杨均聿看着月历,想着今天是什么特别的节日吗? 印象中扫墓都是四月五日清明节时候的事吧?
“拍谢啦!帅哥,欧巴桑嗓门大了一点,你是不是被我吓到啦?”
“没关系啦!”杨均聿大口咬着鲜女敕多汁的汉堡肉,一边下经意地问:??“欧巴桑,今天是什么日子啊?为什么非去扫墓不可?通常不是都清明节才扫墓的吗?”
“喔,今天是我们家那个死老鬼六十大寿,冥诞啦!”欧巴桑垂下头温柔地笑着:“想说弄一顿好吃的给他送去,不然一年只有清明节才见一次面,我怕他会觉得寂寞。”
“哈哈,欧巴桑,你好浪漫喔!”杨均聿笑着的同时,突然间脑海里灵光一闪。
“欧巴桑,我吃饱了,谢谢你喔!”
“帅哥,这么快要走啦?明天也请继续光临喔!”
笑着与欧巴桑挥了挥手,杨均聿跨上单车将车头调转了方向。
原本吃完早餐后应该要直接回学校去准备上课的,但是现在有一个重要的地方他必须去一趟才行。
他这个笨蛋。
真的是蠢到世界无敌了。
他从来没问过盈玉想在哪里开她梦想中的早餐店,也没问过盈玉她想开什么样风格的早餐店,这些资讯会影响他找人的效率,但是他却蠢到忘了那个地方——盈玉养父母的坟。
她的旧居已经有新的住户搬进去了,但养父母的坟总不可以随意变换位置吧?
他加快了踩踏的速度,往盈玉旧居的方向极速骑去。
一定是神听见了他日日夜夜的渴求。
就在杨均聿赶到盈玉旧居附近准备找她的老邻居询问盈玉的养父母到底葬在哪儿的时候,一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他的面前。
“老伯,请问你这问房子愿不愿意卖啊?”
“不卖、不卖,现在租给人呢!”有些重听的老人家,回话的声音大得吓到了问话的那人。
“如果我说服他们搬家,您愿意把房子卖给我吗?”
“不卖、不卖,都说了租给人呢!”
“老伯,我用市价两倍的价钱跟您买,好不好?”
“啥啊?”
“两倍的价钱。”
“不卖、不卖,里头住着人呢!”
眼看沟通无效,左中诫中止了游说计画。
看来可能得拐个弯找熟悉这个地方房产的人来代替讲价购买,比较有机会买下那栋房子。
“诚哥,好久不见。”杨均聿冷着脸将单车停在左巾诚的轿车旁。
“喝!”
“干嘛见到我像见到鬼一样?你做了什么亏心事是吗?”
“原来是杨大少啊!好久不见了。”左中诚脸上闪过一阵慌乱的表情,但他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
“别那样喊我。”杨均聿皱起了眉。
“我上头有个哥哥呢!你不可能不知道吧?再怎么排,我也只能是杨二少。”
杨大少这三个字是渝清专用消遗他的名词,看来诚哥果然有跟渝清见过面。 不然不可能用这种称呼来喊他。
“盈玉在哪里?”
“你不要每次见着我都用这种可怕的表情嘛!”左中诚一如以往地以笑脸面对他。
“我可是盈玉的大哥喔!你用这种态度跟我说话,哼哼……”
“快点告诉我盈玉在哪里!”
他刚刚听到诚哥和那个老伯伯的对话了,诚哥想把盈玉养父母的旧居买下来,是不是代表盈玉准备搬过来这里住?
左中诚忍不住叹了一声。
“臭小子,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你既然已经知道我是盈玉的大哥,为什么还要用以前那种仇视的态度面对我?”
“你少思心了!”杨均聿气极地握紧拳头,差点想揍人了——一如果对方不是盈玉的大哥,他很可能真的揍他两拳来出气。
“如果不是你们家那个不负责任的死老头,盈玉也不会在育幼院里可怜兮兮地长大。她因为你们失去了多少东西,你难道一点罪恶感都没有吗?”
左中诚微微低下了头,再度叹了口气。
“别忘了,你现在责备的那个人是盈玉的爸爸,没有他的话,根本就不会有盈玉存在。”
毕竟还是自己的爸爸,左中诚忍不住替他辩护了一下。
“过去的事情已经来不及挽回,我们现在只希望盈玉能过安稳平静的生活。”他对杨均聿摇了摇头:“你没有办法保护盈玉,我们不可能把盈玉交给你的。”
“她是我的,你们就算把她藏起来也没用,她只会因为太过思念我,一天天地枯萎。”
不知道为什么,在左家两兄弟的面前,杨均聿半点都不肯示弱:“把盈玉还给我,我会保护她的。你们明明知道她离不开我,为什么要听她的话帮助她把她藏起来?”
“唉……”左中诚三度叹了气。
“把盈玉还给我!”杨均聿生气地将手中的单车摔到一旁,整个人怒极地冲到左中诚面前,揪住了他的衣领。
“快点告诉我她到底在哪里!”
“车子里。”左中诚耸了耸肩。 他并不是怕杨均聿真的会揍他,而是觉得这对小情人已经把他们自己都折磨得够了。
“什么?”杨均聿不敢相信地瞪着他,然后再移动视线往旁边看了看他的轿车。
因为车窗贴着深色隔热纸,看不太清楚车子里面的状况,他从刚刚到现在站在车子旁边狂吼狂叫了这么久,如果盈玉就在车子里面的话,她怎么舍得不出来跟他见一面?
“她睡着了,你小声一点,别吵醒她。”左中诚用遥控器开了车门,然后作势将钥匙交给他。
“她现在很容易累,很需要睡眠,我得到镇上去找中介处理一下房子的事,暂时把她交给你顾一下。”
杨均聿准备接过钥匙,但是左中诚其实并不是真的那么心甘情愿要将钥匙交给他。
“别被她的状态吓到了。一切全都要怪你。”
“她怎么了?”杨均聿用蛮力抢过他手中的车钥匙,满脸的气急败坏。
“你上车看看不就知道了。”手被拗疼了,左中诚只好放开自己的车钥匙。
“我警告你,别吵醒她,她现在情绪很不稳定……”
没有耐性听完左中诚的警告,杨均聿将车门打开,轻声地。
后座那个微侧着身体、头靠着椅背沉沉睡着的女人,正是他朝思暮想了大半年的心上人没错。
但是她……挺着一个圆圆大大的肚子。
“Oh,my God……”
杨均聿悄悄地坐进车内,因为他的重量微微下降的车体晃动了一下,但是那个微微变圆润的人并没有醒过来,她晃了晃头,最后还是决定用相同的姿势继续沉睡着。
他关上车门,将自己再带进她的世界。
他忍不住伸出手,轻轻触模着她圆圆挺挺的肚皮。
那是他和她的小宝贝。
这个天杀的女人,竟然瞒着他这件事……如果不是他刚刚心有灵犀一点通地跑过来盈玉旧居附近,准备问她养父母的坟在哪儿的话,他就会硬生生地与她错过了。
幸好他平常都有在做善事,老天爷听到了他的祈祷。
他的手指往上挪移,落在盈玉圆润了一些的脸庞。
不管她变成怎样,在他眼中她都一样的美。
他傻傻坐在车内,就那样望着她好一会儿的时间,然后突然发现自己不应该乖乖待在这里。
车钥匙在他手上,诚哥一时半会儿不可能赶得回来。
他要把盈玉带走。
心随意动,他下车将单车拆解装进后车厢,然后绕回到驾驶座,一切以静悄悄为最高原则,然后他发动引导,车子往前滑动,往一个很重要的地方开去。
李盈玉觉得手臂有点麻。 眨了几下眼睛之后清醒了过来。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但车子是在行进中的,难不成还没到花莲吗?
“诚哥,还没到吗?”
但是诚哥却没有回应她。
“诚哥。”李盈玉试着又喊了一声,以为刚刚是自己声音太小,所以诚哥没有听见。
但是当她坐正身体往前望去,透过照后镜和开车的人交换了眼神时,她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均聿……”
“真高兴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名字。”杨均聿原本是想开玩笑而已,但是说出来的话却带着三分威胁的口气。
“你有了我的孩子。”
李盈玉慢慢红了眼眶。
均聿怎么会在车上?
诚哥又跑哪儿去了?
她想要开口问这些问题,但是她发现这些全都不重要。
只是看了一眼照后镜里均聿的眼神而已,他甚至没有回过头瞧她一眼,她就被强烈的思念给打败了。
怀孕之后她变得很爱哭,而且情绪起伏很大。
信哥经常被她的歇斯底里气得半死,只有诚哥有那个度量陪伴她。 还有,渝清偶尔也会到左家陪陪她。
均聿没猜到她竟然光明正大住进左家——虽然他有几次找上门来,但是他一直以为诚哥他们将她藏到别的地方去了,一次也没进左家搜过。
“停车……”不过这些也都无关紧要了,在见不到均聿的那段日子里,已经有很多事变得不重要了,而在见到均聿之后,她发现什么事都不重要。
李盈玉呜咽地朝他的背影喊着:“快点停车!”
在她眼里,最重要的只有眼前这个人而已。
“等到了要去的地方,我就会停下来。现在你给我乖乖地坐在后面,不要乱动,不要尖叫,更不准你哭!听到没有?”
“停车,你快点停车!”李盈玉不顾一切地大喊起来。
“你到底想怎样?”虽然已经事先被诚哥警告过她情绪起伏有点大,但他没想到她竟然会那样歇斯底里地尖叫。
“杨均聿,你快点停车!”李盈玉槌打着驾驶座的椅背。
“我要你看着我!停车!我想要你抱着我……”
杨均聿踩了煞车,将车子停在路旁。
已经快到他想去的那个地方了,所以暂时先停一下无所谓。
听到她尖叫着说想要他看着她、想要他抱着她,杨均聿打开车门绕到后座,一坐进去就搂住她激动下已地吻住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