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里,宫人捧着精致小点与酒菜,鱼贯进到偏殿的暖阁里。
临窗的软榻上,一身明黄色九龙戏水常服的靖帝,手里把玩着一颗白棋,眉尖已紧紧皱起。
凌泉穿着枣红罩黑纱官抱,手中握着夜光琉璃杯盏,眉眼低垂,神情从容。
“爱卿的棋艺精湛过人,就连朕也得甘拜下风啊。”
眼看一盘棋大势已去,白棋已被黑棋团团包围,再走也不过是死局,靖帝索性放下棋子,端起管事太监奉上来的春茶,一口一口细细品茗。
“皇上过谦了, 微臣这手棋艺不过是雕虫小技,是过去为了在棋坊赢钱过口饭吃,才努力下功夫琢磨出来的。”
由于作为皇子时并不爱先帝待见,异母弟弟登上龙位后,又对他百般猜忌,一度将他调度疆北之地看守,是以养成了靖帝生性谨慎压抑,事事不露表面的沉着性子。
这种面沉如水,暗里却是波涛汹通的人,往往最难防。
凌泉垂下眼,望着手中那杯上等的春茶,嘴角微微扬动,似笑非笑,不露半点真是情绪。
记得初初穿越来此的时候,为了弄清楚凌泉的一切。他一方面防着身边的人。一方面旁敲侧击的套话,更私下找来昔日贴身照料凌泉的乳娘,以及过去凌家的老管事,透过这些人的描述,才得以揣摩凌泉此人的性格。
倘若他不能演好凌泉,靖帝只会当他是言行有异,进而产生猜忌之心。
他太清楚靖帝这种人的心态,他刚刚掌握大权,肯定谁也不信,即便是昔日助他夺位的功臣,若是一个不察,也可能论为权力斗争下的牺牲者。
“好了,咱们不谈棋。”靖帝挥了挥手,一旁的太监赶紧上前将棋盘撤走。
“皇上心底有事,才会下得这般心还在焉。”凌泉放下杯盏,抱拳说道。
“这里没外人,朕就直说了。”靖帝笑笑地望着他。
“皇上请说。”
“这段日子爱卿帮着朕扫荡前朝乱臣,劳心劳力,联全知道,也心疼爱卿前些日子遭人暗算,险些断送生命。”
凌泉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明白,靖帝这是拐弯抹角在提傅孟君的事。
“微臣受的不过是一点小伤,不足挂齿。”他不卑不亢的说道。
“爱卿近来为了傅孟君费尽心神,不知可有查出什么线索,或是找着她谋逆的罪证?”靖帝总算开门见山的问。
过去是袁心怡想尽法子搜查他的罪证,怎知来到这个时空后,两人的身分竟然颠倒过来,改换他这个当朝首辅在搜集她谋反的罪证。
老天爷确实太会开玩笑,那个丫头一定无法忍受,自己来到大晋王朝后,竟然摇身一变成了个罪臣。
思及此,凌泉嘴角微扬,但很快又恢复面无表情。
他面对的可是一只城府深沉,手段低调的老狐狸,他得做到面面俱到,才能顺利瞒天过海,保住傅孟君。
“启禀皇上,微臣确实掌握了传将军两面讨好,私下却拢络亲近大臣,意图来个渔翁得利的谋反证据。”
“喔?都是哪些证据?”虽然只是短短一刹,但靖帝方才露出了惊讶之色。
毕竟,他派出去的探子回报,凌泉与傅孟君两人近来互动古怪,似有私情,全然不像是有深仇大恨的敌对关系。
是以,当靖帝听见凌泉直接承认傅孟君有意谋反,他不由得感到惊愕。
原本他还以为,为了保住傅孟君,凌泉会努力粉饰太平,找个戴罪羔羊或借口欺君……看来是他想错了。
“微臣私下审讯过昔日与傅孟君有私交的罪臣。他们全都招了,最重要的是,傅孟君军营里的副将,过去曾帮着她秘密训练一支精锐的禁军,据说为的就是在宫变之时,能够闯入宫中挟持皇位的军队,而且,若是夺位不成,她还能打着护驾的名自保,心思其是缜密。”
靖帝面色一冷,痛恨地斥道,“岂有此理! 当初这个女人在朕面前口口声声表示效忠,还说会帮着朕夺下大位,原来她是盘算着看联与灵帝两败俱伤,她好趁虚而入,此女的心思当真太过阴险狡诈,即便她是不可多得的武将,朕也留她不得!”
“皇上息怒。 幸亏傅孟君的诡计没有得逞,皇上顺利登基,揽握大权,谅她也不敢再痴心妄想。”凌泉出声缓颊。
这两人果然有私情!靖帝心底冷冷想道。
“那爱卿可有什么对策,好好治一治这个朕的心头之患。”靖帝故意这般问,旨在试探凌泉的心思与忠诚。
而对于靖帝这点小心思,凌泉又岂会不知?
他故意露出为难之色,好半响才说,“皇上有所不知,传孟君手中握有半块虎符,大晋有一半的兵力听她号召,倘若草率办她,只怕会引起祸端。”
靖帝隐忍着不悦,面上平静无波的点着头。“爱卿说的没错, 是朕太心急了。”
“还请皇上再宽限一段时日,先让微臣想对策逼傅孟君交出虎符,届时皇上要杀要剐,也就不必担忧后患。”
“还是爱卿思之其详,朕就听你的。”靖帝点头允了。
“能得皇上仰赖,是微臣之幸。”凌泉起身行礼谢恩。
“陪朕下了一夜的棋,爱卿也累了,回去歇下吧。”靖帝面带笑容的说道。
“微臣告退。”凌泉作揖,退出了偏殿。
凌泉刚走,靖帝便朝管事太监下令,“把孙安找来。 ”
“喳。”管事太监连忙照办。
不多时, 一名身穿黑色劲装的大内影卫悄然进到偏殿, 在靖帝面前跪下。
“孙安见过皇上,皇上万福。”
“你查的没错,凌泉与傅孟君确实有私情,他在对联行拖延之术。”靖帝面色发寒的说道。
其实,方才凌泉手中握有的罪证,靖帝派去盯住首辅府的探子,早已先行回报,换言之,刚才靖帝是为了试探,才会故意演那场戏。
他刚坐上龙椅,任何人都信不得,即便是昔日的军师,助他登基的功臣也一样。
首辅府的大小事,随时有探子回报,他早已掌握凌泉手头查获的一切。
“皇上可有什么打算?”沉默真言的孙安抱拳请示。
靖帝眼中闪过一抹阴毒之色,道,“傅孟君留不得, 既然凌泉有意保她,那朕得在他想出对策之前,先杀了傅孟君。”
得了圣令,孙安低下眉眼。“皇上放心,小的知道该怎么做。”
话罢,跪地的黑色身影彷佛一缕黑烟,杳然无声的离开偏殿。
靖帝握着手中那杯春茶,目光就如同这杯茶一般冷。
“唔,好痒……”傅孟君翻了个身,嘴里咕哝一声。
站在暖炕旁的颀长身影,一边忍住笑意,一边又伸手戳了戳她粉女敕的脸颊。
熟睡中的傅孟君只当是蚊虫叮咬,抬起手胡乱挥了两下。“走开……讨人厌的蚊子, 去找凌泉……”
“找我做什么? ”
低沉的叹音骤然在耳边响起,睡梦中的傅孟君立马吓醒。
她弹起身,还没看清炕边的人影,下意识月兑口大叫。
所幸凌泉眼疾手快,及时捂住了她的嘴,然后将噙笑的俊脸挪近她面前。
一见是熟悉的脸庞,傅孟君噎在喉头的那声尖叫,这才硬生生的咽下去。
她气恼地拉开脸上那只大手,压低音量斥责,“你差点吓死我! ”
“你为了帮颜佑诚萆证查桉,什么都敢做,这样就能吓死你?”他嗤笑地说道。
听出他话中的调侃,她咬了咬唇,有丝心虚又气馁的岔开话题。
“你是怎么进来的? ”
“当然是想办法进来的。”他耸了耸眉。
“你几时有轻功了?”她惊愕地瞪大水眸。
“你想到哪儿去了? ”他失笑。
“我是打晕后门的守卫进来的。 ”
“黑道就是黑道, 到了古代还是走后门。”她切了一声,忽然想起那天刺客的事,忍不住又问,“你为什么会打架?”
老实说,她一直以为黑三代的他,靠着前人打下来的家业坐享其成,从小就被送出国栽培,应该跟那些软脚的贵公子一样不可靠。
但那天看他的身手,应该是个练家子,这完全颠覆了她的想象。
“依照你对我的黑道逻辑,我不应该会打架吗?”他好笑地反问。
“那不一样啦!”她脸红的强调。
“如果你五岁就被仇家绑架,七岁被堂哥设计绑票诈骗赎金,你一定会想办法让自己变得更强。”他戏谑的说。
她愣住。没想到他竟然有这样的经历……看来,过去是她想错了。
见她一脸呆怔,眼神有些同情,凌泉笑笑的岔开话题,“你也太大意了,连我在你床边站了这么久都没发现,这么没有警觉心,还说你不是傻瓜。”
她又尴尬又不服气的反驳,“外头都有人守着呀,再说,这里是将军府,有谁敢这么大胆闯进来行刺。”
毕竟,又不是全天下人都知道,眼前这个傅孟君已经武功全废,外头的人肯定还是惧怕于她凶悍善战的威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