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玄英城。金陵国都,方内谓“天京”、“帝京”,本地人则惯称“京城”。
玄英城位于金陵北方、四季分明的永隆区,虽然距离西北的渠胥国与东北的穹桑国也有千里之遥,但永隆区终究是整个国境唯一与两大邻国接壤的地区,两大战线就在永隆区的西北与东北,以永隆区虽有大山大水却不算复杂的地形来说,万一哪天前线被击溃,不多日敌军就能兵临城下。
就各方考虑来看,金陵的四大地区中,没有与邻国接攘的调露、长安、宝应三区更适合设立国都,怎样都好过把自己的国都搁在离敌国这么近的地区吧?
这就不得不提及金陵开国君主的性格了。当时金陵国内有三座城,在各方面都适合当国都,一座是北方永隆区的玄英城,一座是中部调露区的青阳城,还有一座是西南方长安区的白藏城。
三座城一列出来,大臣们几乎一面倒地选青阳城或白藏城,毕竟离国境十万八千里远,万一哪天战争开打,窝在国都还能醉生梦死个好几年。
而开国君主听完了所有大臣与堪舆师的谏言后,就说了一句话:
倘若没有勇气先于百姓与入侵者对峙,就不用坐在高位上了。
换言之,怕死的,就给朕滚回乡下种田去吧!
国都于是设于玄英城。
开国君主的自负也有其缘由,玄英城虽然最接近邻国,地形上却是易守难攻。就算敌人兵临城下,还得耗上多少时日才能拿下来,饶是最足智多谋的军师都不敢断言,而拿不下玄英城,敌军要挥军南进可就更吃力不讨好。
自然,守护京畿的禁军实力也马虎不得。
要说金陵国最骁猛的军力,非驻守西北方,骁骑大将军凌阵所率领,让尚武好战的渠胥国也不敢妄动的“天威军”莫属。但皇帝当然也不会让负责国都与帝居安危的军队只有二流货色,京畿的“神策军”据传实力和天威军不相上下。
呃……至少,传言是这么说的啦。
“让开让开!别妨碍公务!”
穿着藏青戎装的队伍浩浩荡荡而来,街道两旁原本做生意的店家,有模着鼻子赶紧收拾店门口,免得一会儿不知要糟什么殃;也有啐了一声,使劲把店门关上。而路上行人能闪的都闪到一边去了。
也有人咕哝了几声,捧着在面摊吃了一半的面,暂避到别的店家铺子里,然后冷眼看着这群明明没打过仗,架子却比天还大的神策军。
藏青劲装,银灰锁子甲,虎头护月复,腰佩金锏,与良莠不齐的府军相比,至少看上去一个个倒真是器宇轩昂。
神策军只挑选体格精壮,身手不凡的良民,薪饷和地位远高过一般的府军,自然不难让人理解那些年轻人一个个飞扬跋扈的气势与作风。其实这群青衣神策军倒不曾欺凌百姓,就是态度不客气了点,行为粗鲁了些,但这种有事没事摆官兵架子又没见几回动真格的少爷兵,在京城百姓眼里就是吃饱闲着耍气派。
这时,街道另一头又来了另一队人马,雪白劲装,朱漆山字甲,狮头护月复,腰佩宝剑,而且一个个骑着高大雄壮的战马,本来还算宽敞的街道必须全部净空才能容纳这队人马。
啧!今天是什么鬼日子?更多店家关上了大门,面吃到一半的也不吃了,把碗还给忙着收拾的面摊老板,捧着满肚子牢骚回家去。
本地人面对这阵仗,都不由得叹口气,店家暂且先不做生意,行人则是换条路走。
那些一脸兴奋,还忙不迭让街头卖随身画像的画师衬着这背景把自个儿模样画下来的,肯定都是外地来的乡巴佬。
“竟然能同时见识到传说中英勇神武的神策狮军与虎军,真是走运!就用这当背景,把我画的英俊一点,我要把这画拿回家贴在墙上,跟邻居老王和三叔公、七婶婆他们炫耀!”说着便当街摆出了当代人像画最风行的“勿忘画中人”如痴如醉的远望姿态……
“还画什么像啊,乡巴佬!别说我没提醒你,再不走一会儿就欲哭无泪了你!”好事者看不下去地道。
“什么乡巴佬?我家住安宁城,帝京的陪都安宁城!都是在京畿混的,可不是什么鸟不生蛋的地方!”被讥乡巴佬的外地人,脸红脖子粗地辩道。
“安宁城?哪儿?出了京城,都是不毛之地。”什么安宁城安胎城他们不清楚,连在哪个方向都没概念──大概是南部吧!乡下人十之八九都南部来的,京城人只知道城内和城外。
对他们高贵的天京人来说,天京人以外的国人,都是每天骑山猪乱跑的乡巴佬!也就乡巴佬会对这种他们司空见惯、巴不得闪得老远的阵仗大惊小怪。
在高贵的天京人鄙夷的视线下,连画师都赶忙收拾画具准备离开了。
好事的本地人态度虽高傲,却是良心建议。
大名鼎鼎的神策军,又分为狮军与虎军,朱漆山字甲佩宝剑为狮军,银灰锁子甲佩金锏为虎军。
因为职责不同,狮虎二军碰到一块儿确实难得一见,而且只要这两支少爷兵狭路相逢就没好事,因为……
“今天吹的什么风?狮军不用守护皇城,出来遛马吗?”虎军头头,声如宏钟,虎背熊腰的中尉熊猛,对狮军明显来者不善的挡道行为只是回以一贯的爽朗大笑,但是虎军除了他,每个人都是一脸被捋了虎须的阎王脸。
狮军领队者,却不是狮军头头,而是狮军的两位副尉,徐信与徐义,除了狮军弟兄,外人很难分辨这对孪生兄弟,他们脸上跩得二五八万的不屑之情也一模一样。
事实上,这群骑在马上的狮军,每一个都是一脸的鄙视。
大概是,骑着马,疼,所以才老端着臭脸吧!熊猛总是告诫弟兄,要和这群狮军袍泽和睦相处,别把他们经常用鼻孔看人的臭脸放心上。
“哼!”不知是徐信还是徐义讥诮地开口,“熊中尉也知道我们狮军身负守护皇城的重责大任,如今竟然还得替你们的不济事善后!三日前,『万有楼』那场大乱闹得整个京城人心惶惶,熊中尉身为守护京城的虎军首领,该不会已经把虎军这么严重的失职给忘得一乾二净了吧?”
“你胡说八道什么?万有楼的江湖人作乱,凭什么算到我们头上?”虎军当中脾气较冲的兄弟怒道,熊猛不得不抬手制止弟兄们的躁动之举。
“当然没忘,你瞧我们这不是连日加强巡逻了吗?”熊猛依旧微笑解释。
另一位徐副尉脸上的讽意更深,尖锐地斥道:“不算你们头上,难道虎军守卫京城是守假的吗?就凭你们这种猴子逛大街似的举止,难怪宵小有胆子在天子脚下猖狂了!这般大阵仗,是给自己壮胆呢?还是通知宵小换地方作乱?我原以为你们只是没教养而已,想不到还是一群没脑袋的草包!”
“听你这娘娘腔放屁!咱台面下有什么别的安排,用得着向你交代吗?”虎军之中又有人骂道。
被骂娘娘腔的徐义脸颊一颤,咬着牙道:“虎军军纪竟然散漫至此,一个小小的士兵都能无视主帅命令口出狂言,早该禀明圣上废除虎军,巡守京城的工作,就是让府军来执行,都不至于落得如此不堪!”
熊猛又瞪了一眼身后乱放话的弟兄,才笑着道:“这里不是前线,军纪至上难免扰民,神策军首要职责是为君主分忧,勤于巡守京城才是优先,但弟兄们的失言确实是熊某的大意,就让熊某向徐副尉赔罪吧!徐副尉就是一状告到凌校尉那儿,熊某也会一肩担下所有责任,必定当着凌校尉的面给你一个交代!”
见熊猛抬出了半年前奉圣上之命管理狮虎二军的骠骑校尉凌曦,徐义不置可否地冷哼一声。
身为贵族──没错,这群狮军之所以如此趾高气昂,正是因为他们来头都不小。有实力者方能进入神策军,但得有背景才能进狮军。比起来,虎军根本只是一群武功好一点的草莽匹夫,这些人怎么配和血统尊贵的他们平起平坐?因此就算徐信徐义在官阶上还低于熊猛,两人态度可一点也不客气。
然而,出身显贵,也有等级之分,徐信徐义因有个在朝中举足轻重的老爹才能当上狮军副尉,而那凌曦,他可是皇亲国戚,原本被今上赐了个中常侍的闲职,不负责朝中任何要职却能自由出入禁中,就已经可以明白今上有多宠信这个表弟,如今还让凌曦管理神策军。
虽然只负责管理,实际上无法调动狮虎二军,但神策军原本就是皇帝的直属军队,凌曦一个人的权力就相当于整个兵部。也就是神策军上下有什么毛病,包括方才徐义所说,撤不撤虎军,都只管找凌曦。
半年来狮虎二军多次的纷争,凌曦都公正处置,并没有特别偏私哪一方,这或许让熊猛觉得能拿他来当挡箭牌吧!徐义正不以为然地想着,身后存心要在今日给虎军难看的狮军弟兄却有了动作──
徐义身下的马突然惊恐地扬蹄嘶鸣,接着不顾徐义气急败坏的制止,甚至把背上的徐义都给甩到地上,发了狂地往前冲,幸亏虎军领头的几个身手不错,闪得飞快,后头动作稍慢的也赶紧滚到一边去。
然而受到惊吓的马儿不管街上有没有障碍物,拚了命地横冲直撞,一些收拾得慢一点的小贩有许多都遭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