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亥时三刻。
沈放的书房里跪了一排的人,有些衣裳不整,显然是从被窝里被拽起来的。
沈放端坐在太师椅上,一双阴戾的眼神在众人的面上扫了一边后猛的一拍桌子,吓得那些人一抖。
“是自己说还是要我说。”沈放寒声问着。
没人敢说话,一个个的都低着头。
见状,沈放冷笑一声,“本来还想给你哥哥面子,既然你这么不珍惜,我也就不需要给你面子了,来人,把玉夫人给我绑了。”
话音刚落,玉夫人一脸错愕的看着沈放,随即明白过来,她挥开上前要绑她的侍卫道:“将军,不是我干的,真的不是我,我发誓,真的不是我。”
玉夫人一边喊着一边哀求着,忽然,她指着跪在她身边的如夫人道:“是她,肯定是她,是柳如干的,她这是要嫁祸给我,将军,真的不是我,是她干的。”
如夫人闻言,神色还算如常,反正不是她干的,她连她一个手指头都没动过。
“将军明察,将军要是说的是湖心小筑失火的事情,妾身可以发誓,绝对不是我干的。我离开的时候,湖心小筑还是好好的,这点,所有的人都可以证明。”如夫人面色沉稳,说完看着玉夫人道:“玉夫人,你当时也在场,我走的时候你们可都还在那。”
玉夫人的脸色很不好看,因为如夫人说的都是事实。
“谁知道你会不会等我们都走了又回来放火栽赃嫁祸。”
如夫人冷笑一声,“妹妹可别忘记了,至始至终,都是你要找莫姑娘的麻烦,先是让人押着她又让人毒打了她一顿,我从头到尾可是连跟手指头都没碰过。”
沈放看着眼前两个女人狗咬狗,在听到柳如说常玉毒打了莫冬晴后,整个脸冷的都能下霜了,他起身,两三步走到常玉的面前,目光阴冷。
玉夫人看的头皮发麻,不自觉的往后缩,这样的沈放太让她害怕了。
沈放一把将人拽了过来,“你打她了,打哪儿了?”
玉夫人泪眼涟涟,拼命的摇头,不敢说话,眼前的沈放哪里还有翩翩公子的风度,简直就像是地狱里鹏出来的恶鬼一般。
玉夫人吓得直往后缩。
沈放双眼布满血丝,要不是他不打女人,他现在就……
沈放狠狠的将玉夫人推开,重新坐了回去,他抬头看着后面跪着的那些丫鬟仆妇,声音冰冷的道:“哪些人动了手的,自己站出来,我还能留一个全尸,要是被我一个个的拎出来……”说到这里,沈放拿起坐上的一个茶盅狠狠的往地上捽去,“这就是下场。”
所有的人吓得发抖,有些胆子小的直接吓哭了。
一旁的胡青立刻道:“还不老实招来,真的要将军将你们一个个的家法伺候吗?”这些人都是签了卖身契的,就是直接打死,官府也管不了。
一个仆妇被吓得抖如筛糠,他们一家子人都在将军府讨生活,虽然是干粗活的,但日子比外面的人也好过很多,当下双手并用的爬了出来道:“将军饶命啊,将军饶命,我们都是下人,不敢不听主子的话。”
有人开口其他想活着的人立刻附和,“是啊,将军明鉴,主子让我们动手我们不敢不听,我们也不想……”
沈放盯着那来人,“主子?这个将军府除了我还有别的主子吗?”
闻言,跪再那的如夫人跟玉夫人脸色更加苍白了,是啊,他们只是妾,根本不是主子。
此言一出,所有人不敢作声了。
沈放冷冷的扫视众人,“看来平日里我太好了,让你们忘记了,这个将军府姓沈,不姓柳也不姓常。”
如夫人跟玉夫人满脸通红,比被人打了几个耳光还要难堪,沈放的一席话是彻底否决了她们的身分,她们怕是以后,再也不能管理任何事情了,不但如此,也会成为整个将军府的笑话。
沈放说完,看着如夫人道:“你有什么话说吗?”
柳如是他女乃娘的女儿,从小一起长大的,他一直以为她是个安分守己的,看来是他看走了眼。
如夫人心中跟明镜似的,这件事情已发生,将军夫人的位置离她更远了,不,这个位置,从来都没有离她近过。
如夫人从没有想这一刻这么清晰的认识到自己的身分,但就是这样,她还是想留在将军府,哪怕从此以后被沈放嫌弃,从此以后再也得不到他一个微笑,她也要留下来,只要能看见他,她就满足了。
如夫人跪下,额头抵地,声音一改往日的稳重,她抖着声音道:“妾身该死,没有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任凭将军处罚。”
沈放闻言,声音又冷了几分,“仅此而已?”
如夫人不作声。
沈放冷哼一声,“亏我信任你,没有你的推波助澜,这件事情也不会发生。”说到这里,沈放看着跪在那的柳如,想到那个三岁的小丫头女乃声女乃气的喊自己哥哥的画面。
心头还是不忍,他道:“柳如,你去庄子上陪女乃娘吧。”
如夫人闻言猛的抬头看着沈放,见他神情坚定,她跪着往沈放身边爬过去抱着沈放的腿道:“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不要赶我走,我保证我以后都会安安静静的待在将军府里,只求你不要赶我走。”
沈放一用力将她踢开,“去庄子上陪女乃娘或者被发卖,你自己选一个。”
如夫人闻言,跌坐在地,一瞬间泪水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须臾后她抬头看着沈放,声音带着一股仇恨道:“沈放,你真无情。”
沈放冷冷的瞥撇了她一眼,一挥手,立刻有人将如夫人拖了下去。
玉夫人见状,早已经害怕的不知道说什么了,将军连打小就跟他一起长大的柳如都赶走了,那自己……
“来人,将常玉绑起来,给常坤送去,常坤要是有什么怨言,让他来找我。”沈放说完,走到常玉面前,伸手揑住她的下巴恶狠狠的道:“你该庆幸你有个好哥哥,不然……”不然今晚,他一定不会让她好过的。
两个妾都被处理了,剩下的丫鬟婆子沈放让人各打十个大板,而后发卖掉。
处理完这些,已经是亥时末了,沈放挥手,让所有人都下去了。
胡总管自责的跪在那不肯离去。
沈放一脸疲悬的看着胡青道:“下去吧,我今日不想多说了。”
胡青看着沈放那张疲惫的脸,心中自责的不行,给沈放磕了个头后这才离开。
等人都走了,沈放再也坐不住了,整个人无力的摊倒在太师椅上。
他伸手捏住自己的太阳穴两侧,遮控住面部表情,须臾后,看到他整个人都微微的颤抖。
柳如说的对,他很无情,这两个人虽然不是直接害死莫冬晴的凶手,但碍于重重原因,他不能替她报仇。
晴儿,对不起。
沈放在心里一边又一遍的说着对不起,自责跟懊悔让他的心像是被人挖了一个洞,里面冷风一阵一阵的抽着。
他像是心绞痛般的捂着胸口,那种感觉,在他的父母离世的时候也有过。不,比那个时候更甚,那时候的他初听噩耗根本来不及哀悼,只想着不能让将军府在自己手上倒了。
于是他不顾众人的言论,将父亲的那些个妾侍还有继子继女等统统赶走,而后披上战袍去军队。
他从基层做起,从小兵一路厮杀,到百户、千户、校尉、郎将,一路劈荆斩刺,再加上他父亲对陛下一直忠心耿耿,所以陛下对他也是十分欢喜。
他的努力陛下也都看在眼里,在边关模爬滚打了四年后,他被陛下召回,做了现在的三品禁卫军将领。
他的童年很幸福,还没成年就经历了父母双亡经历了生死命悬一线,他以为以后的日子里不会再有什么能打倒他,也不会再有那种切肤之痛。
没成想如今快到而立之年,再一次体会到了那种绝望的切肤之痛。
沈放整个人都陷入一种低落的情绪中,不可自拔。
一刻钟后,沈放重新站了起来,面上的表情已经恢复了一些。
他跟自己说,本来等回来的时候他也打算找个机会跟她说一下的。两人也是要分开的,现在只不过换了一个方式分开而已。
天人永隔,这个方式,有些残酷。
但他是沈放,一个经历过太多生死的沈放。
没有什么是时间不能平复的,他跟自己说。
沈放离开书房,将所有的不甘跟懊悔还有自责以及他自己也分不清对莫冬晴是什么感情的情感,统统都尘封在心里最深的角落,变成一个伤口。
这个伤口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从流血到慢慢止血,再到结疤,这个疮疤再慢慢的从深红色变成浅红色,最后变成白色,成为他心口的一个记号,直到他死才会随着他的死亡而消散。
从此,他成了一个孤家寡人。
四年后。
今年是沈放的而立之年,今天,是他的生辰。
一大清早将军府所有人都动了起来,丫鬟小厮们一个个的忙着脚不沾地,尤其是到总管胡青,忙成了一个陀螺。
没办法,将军府没有女主人,内院外院的事情都要他处理。
“那边,灯笼挂正了,小六子,你去看看订的上等竹叶青送来没。”胡青一边吆喝着一边指挥这。
“胡总管,厨房人手不够了,怎么办?”有人前来汇报。
胡青眼睛一瞪,“怎么回事?早就让你们提前报备的,怎么还出这么大的纰漏?”
那厨房总管脸上讪讪的,“做糕点的厨娘突然拉肚子了,腿软,根本做不了活。”
胡青脸色铁青。
那总管又道:“我想,要不去前街那家福瑞祥去买点糕点吧?那个铺子十天前才开张的,据说生意不错。”
闻言,胡管家也只能同意了,“不好吃的话要剥你的皮。”
那厨房总管忙不迭的保证,“小的吃过,保证好吃。”说完麻溜的滚了。
胡青骂骂咧咧了一番后将众人指挥的团团转,好在虽然忙,也在没出什么乱子了。
胡青见筹备得差不多了,四处看了看没看到人,看到侍卫长走了过来,胡青立刻上前询问:“看到将军没?”
侍卫长摇头,随即道:“你去那里找,肯定在。”
胡青闻言,心情蓦地就沉重了许多。
侍卫长嘴里的那里,就是湖心小筑。
自从湖心小筑被烧毁了后,沈放一开始将那个地方建了个围墙给锁了起来,不许任何人靠近。
直到两年前,沈放不知道怎么想的,又命人打开了那个围墙,将砖头木头全部都运了进去,而后不许别人插手,他自己动手,一点点的,今天砌墙,明天刨木头。
为此还特意去找老师傅学了一些手艺,就这么一点点折腾,折腾他自己也折腾众人,最后硬是花了一年半的时间将湖心小一点点的恢复了原貌。
这四年来,将军再也没正眼看过别的女人,就连两年前陛下开口要赐婚也被沈放拒绝了。
他说他再也没办法用真心去对待别的女人了,陛下要他娶,他不敢不从,只是娶回来了,他也不会真心对待,与其耽误了人家姑娘一辈子,还不如不要作孽的好。
陛下也是知道那件事的,沈家的儿郎都是痴情的种子。
沈放听了自问,他痴情吗?
他曾经以为自己是无情的,他会忘了莫冬晴,忘了那如胶似漆的三个月,只是没想到,她在他的心里扎根比他想的要深,只要想拔掉,整个人就痛不欲生。
沈放自嘲的笑了笑,那又怎样,人死不能复生。
胡青想到这里,叹息一声,照这个势头下去,他们家将军怕是要打一辈子的光根了,这可不是一个好势头啊。
胡青自责的想着,要是当年不出那件事情,说不定将军早就成亲了,是不是跟那位没福气的莫姑娘他不能肯定,但肯定是成亲了的,情况好的话,说不定小少爷也出生了能满地跑了。
想到此,胡青又叹息一声。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邀请的宾客也是晚上才来,现在就让将军一个人安静安静吧。
前街福瑞祥糕点店内,排队买糕点的人很多,店里的伙计忙的不亦乐乎,一边给顾客打包一边朝里面喊着,“老板娘,桂花糕快卖完了。”
马上就是中秋节了,这段时间的桂花糕卖得特别的快。
里面传来一个女声应答的很干脆,而后道:“最后一笼子,买完就说没了,明日再来。”
外面的小厮应了一声,继续忙活,一边忙活一边道:“诸位,抱歉了,桂花来不及釆摘晾干,现在还没做好,你们选点别的吧,这个板栗糕也不错的,还有这芙蓉糕。”伙计一边推荐一边道。
外面的人听了也不想等了,遂就买了伙计推荐的那些糕点,反正福瑞祥的糕点味道都不错,不但糕点,肉干做得也十分美味,每次都要提前预定,供不应求,就是有一点,很贵,一般人家吃不起。
很快,人走了一大半了。
忽然,伙计的余光撇到有人进来,立刻喊着吉祥话。
来人正是将军府厨房的总管,叫常福。
伙计一看这人的穿着打扮就是个大户人家的,将手头上的东西装好递给客人后立刻上前道:“客官您要买点啥?”
常福扫了眼店里的东西问:“桂花糕没了?”
伙计答,“最后一抽屉,还在蒸。”
“这一抽屉我都要了,还有这些糕点,一样给我来两抽屉。”
那些等着的客人本来不高兴,一听人家这话,不作声了,肯定是大户人家,得罪不起,闭嘴吧。
伙计高兴的眉开眼笑,余光瞥到迀剩下大半的肉干,今天没遇着豪气的顾客,肉干卖得不太好。
当下伙计灵光一闪道:“好咧,您家里是要办寿宴吗?除了这些糕点,这些肉干也不错的,作为开席前的零食都是很合适的。”
常福拿了一个嗒尝,味道确实不错。
“都给我包起来,最迟申时两刻给我送到将军府。”
众人听到将军府,更不敢作声了。
伙计也怔楞了下,随即弱弱的问:“是东大街的那个将军府吗?”
常福与有荣焉的道:“自然,就是了。”
京城能直接叫将军府的,也就两个,其他的都在前面坠个称呼。
“得,一定给,您送到。”伙计记下后道。
常福也没逗留,给了他们一个牌子,让他们到时候凭着牌子才能从后门进。
伙计记下了。
等忙完后,伙计走到后厨将这个事情告诉了正在后厨忙着的老板娘。
就见那女子梳着妇人髻,上面只简单的别着一直展翅欲飞的银丝蝴蝶,身材蛮丰满。跟身材不对称的是她的那张略有点苍白的脸,但因为此刻是笑着的,整个人透着一种亲和的光,让人看了就心生好感。
伙计将刚才的事情告诉她后,老板娘擦了擦额头的汗道:“知道了,我会提前准备好,到时候你送去就行。”
那伙计闻言,脸一垮道:“老板娘,我下午要带我娘去看病,昨天就跟您说过的,您忘了吗?”
老板娘一怔,随即一拍额头道:“怪我,记性不好,生完子照后这记性是越来越不如了。”
伙计笑着道:“小公子那么可爱,您记性差点就差点,反正有小公子提点着。”
老板娘点头,一点也没有觉得被儿子提点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伙计又去前面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