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瑞国,京城。
宋家雕梁画栋的松鹤堂内,气氛热闹,欢声不断,人人都是一脸喜气。
大小姐宋萃霜刚刚说了一门好亲事,下个月就要过门给仁王世子当贵妾,宋家做了几代生意,没想过有人能进入高门,还是跟皇家结亲,人人想的都是同一回事—— 若是宋萃霜得宠,将来帮娘家的几个弟弟谋个前程也不算难事。
想到将来的风光,宋老太太心花怒放,“老太婆吃斋念佛这么多年,只求家宅平安,可没想过会有这等好事发生在我们宋家,等天气好些,我得去一趟朝然寺,再请个戏班子连做三天的戏,好谢谢老天庇佑。”
宋萃霜的生母,大太太秦氏也笑咪咪的说:“要的,要的,肯定是佛祖见老太太心意诚,才给我们宋家这样大的喜事,霜姐儿可是沾了老太太的福气。”
大女乃女乃柳氏眼见老太太跟婆婆高兴,连忙跟着说好话,“今年府中的桃花开得特别好,花朵茂盛,香气四溢,原来是会有好事发生,这桃花先行报喜,只是我们一般百姓不懂天意。”
这马屁拍得恰到好处,宋老太太笑得眼睛都不见了,“哎呀,妳这嘴甜的。”
“孙媳妇只是实话实说,可不是讨好老太太。”柳氏这话是真心的,自从前几天知道这消息后,她连续两天梦见宋萃霜这姑女乃女乃得宠,仁王世子提拔了姑女乃女乃的娘家人,给自己的丈夫宋风安排了职位,自己也变成官夫人。
“知道妳乖。”宋老太太喜上眉梢,“虽然是妾室,但仁王府是什么地方,我啊,活到头发都白了,还当真没想过自个儿的孙女能够进仁王府,还是贵妾身分,我这辈子真是值得了,妳们倒是给我提提,这出门得带些什么?”
不是嫁娶,带过门的东西不能叫嫁妆。
秦氏十分积极的回道:“媳妇想,既然是妾室,也不好过于铺张,三十六抬事物也就行了。”
一旁,五房的嫡女,十五岁的宋萃玉听了,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妾室三十六抬也太夸张了,大伯母这是想害死女儿吗?商户之间才能比富有、比担数,要是牵扯到官家,就得知道进退。
她能理解大伯母恨不得把库房里的好东西都给大堂姊带去仁王府,但妾室带这么多东西真的不行,仁王妃会觉得这姨娘不知规矩。
宋萃玉跟宋萃霜两个堂姊妹一向交好,宋萃玉不忍心宋萃霜被自家母亲这样乱搞一通,连忙扯开笑容,故意问道:“三十六抬……不知道大伯母要装些什么?”
宋萃玉是五房,又是晚辈,照理说秦氏可以不用在意,不过玉姐儿可是过世的老太爷夸过聪明的。老太爷一向看不起女人,就连对自己的发妻都像对待下人一样,呼来喝去,没给半分面子,这样一个重男轻女的人却对宋萃玉十分喜爱,曾不只一次说,玉姐儿若是儿子,宋家肯定能更上一层楼,还特别允许玉姐儿跟几个兄弟一起读书,这可是其他女孩子没有的待遇。
可以让老太爷那样精明的人另眼相看,秦氏可不敢小觑,于是她认真的思索起来,她什么都想装,偏偏红担又不大,装了这些,就要舍掉那些,可她真的觉得每样都不好割舍,最好从三十六个红担换成三十六辆马车……
“玉姐儿,妳这可真难倒我了,我想了想,三十六担根本不够装啊,老太太,不如五十担吧。”
宋老太太沉吟道:“五十担会不会太多了?”
宋萃玉心想,简直爆炸多好吗?!也不想想大堂嫂柳氏进门时才十八担呢!“安定公主那样尊贵,嫁妆也才一百六十八抬,大堂姊一个世子贵妾就五十抬,一般人会说我们宋家有钱,可仁王府的人肯定觉得我们没礼仪,就算没有主母,妾室也得有妾室的分寸。”
秦氏突然有点不高兴,“是贵妾。”
宋萃玉无奈,那还不是一样,就是个下人,将来世子妃入府,得比世子妃早起,比世子妃晚睡,给世子妃梳头,给世子妃布菜,不能上桌吃饭,世子妃想让她养孩子才能养,世子妃把孩子抱过去也只能跪谢恩典。
大堂姊肯定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喜事定下时,她一点也不高兴,这几天还因为头疼,都不出房门了,她几次想去探望,都被女乃娘卓嬷嬷拦了下来,说大夫交代,大小姐头疼是因为吹到风的关系,门窗少开会好得快一些。
宋家有得是钱,大堂姊又生得貌美如花,如果不是大伯父宋大福发神经,大堂姊肯定能当正妻,和丈夫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可现在什么都没了,祖母跟大伯母真是脑子被门夹了才这么高兴。
宋萃玉感觉到有人在拉自己的袖子,转头一看,母亲孙氏脸上写着—— 别多管闲事。
可是对宋萃玉而言,大堂姊的事情不是闲事,她跟宋萃霜一起长大,她不爱刺绣,每次刺绣嬷嬷要检查,她总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奔去求大堂姊救命,从小到大,大堂姊不知道帮她绣过多少帕子、多少鞋面,前几年她被粗心丫鬟烫伤,大堂姊悄悄塞给她一瓶药膏,她擦了之后烫伤果然好得很快,而且连疤都没有留下,后来她才知道那是贡药,大伯父因缘际会得到一瓶,他给了大堂姊,而大堂姊给了她。
宋萃玉一直觉得大堂姊会有个幸福的婚姻,没想到她会给人当妾室。
东瑞国重农,商人身分低微,大堂姊日后就算小心翼翼、战战兢兢,都未必能讨得仁王妃欢心,更何况带着五十担过门,实在太招摇,大堂姊现在人不舒服,她可不能让大堂姊在这种时候被祖母还有大伯母给坑了。
“祖母,大伯母,大堂姊要进的地方可是仁王府,那儿什么东西没有,祖母跟大伯母要是担心,就多给点银票,反正能放进红担的东西,银子也都买得到。”
宋老太太跟秦氏一呆,她们都没想到这个。
宋萃玉乘胜追击,“大堂姊肯定没有库房可用,这三十六担的东西要是抬过去了,要放哪里?不如从公中出一万两,打成千两银票,缝在枕头里,然后分几间店铺过去,让大堂姊收租当零花用……我知道,我们宋家的铺子不传女人,可是大堂姊现在要进的可是仁王府啊,我们宋家发达与否可都看她了,我听说苏大人的新姨娘受宠,那姨娘的弟弟还被提拔进学士阁修书呢,祖母难道不想看大堂哥和二堂哥有个好前程吗?”
宋老太太的心怦怦直跳,她当然是这样想的,只不过她不敢讲,何况丈夫生前有交代,田产和店铺只传儿子,不传女儿,可是霜姐儿想在仁王府过得好,银子是不能少的,贵妾也是妾,就是连世子是否回府这种事情,都得给下人一些银子才能知晓……
“祖母,规矩是死的,我们宋家好不容易有个机会,难不成就要这样错过吗?将来大堂哥、二堂哥当官,弟弟经商,官商相扶,这才叫光宗耀祖呢,祖父泉下有知也会高兴的,祖母,比起铺子,祖父更在意宋家名声啊!”
宋老太太想了想,觉得孙女说的很有道理,便转头问秦氏,“大媳妇,妳说呢?”
“媳妇替霜姐儿谢谢老太太。”秦氏感动得都要哭了,女儿手中有了一万两私房,又有铺子可以收租,后宅的女人只要有银子傍身,底气也会多一些,日子就不会太难过,这样她就真不用替女儿担心了。
老太爷果然睿智,看人的眼光也这般精准,玉姐儿确实跟其他姊妹不一样,这种只能自己放在心里想的话,也只有玉姐儿敢直接说出口。
宋老太太一拍椅子扶手,“那就这么定了。”
即将成为仁王世子的贵妾,是宋萃霜的命好,也是宋家的运来。
宋家做的是布庄生意,从桑田、棉田、染坊到买卖,一气呵成,京城的布匹生意竞争激烈,宋家一向小心,桑田、棉田的驱虫得亲自监督,染色草、染色石的挑选,也从不假手他人,黄栌是不是生得结实,马蓝有没有被虫蛀,都得一一验过,也因此宋家的布庄一代比一代繁荣,至于宋家大宅的人,规矩也很简单,当家的说了就算,想分就分。
宋老太爷于五年前过世后,宋老太太便给了丈夫的姨娘们一笔银子,让她们出府,一众庶子也都分了家,现在大宅内只有宋老太太和两名嫡子宋大福、宋五福,共两房人,还有个被休的三姑女乃女乃宋新梅,带着女儿马釉真住在娘家。
秦氏是嫡媳妇,大房正妻,又生有两个儿子宋风和宋云,嫡女宋萃霜准备入仁王府当贵妾,几个姨娘都被她制得死死的,日子过得十分顺心。
五太太孙氏只生了一个女儿宋萃玉,但她本人想得开,宋五福虽然胆小怕事又没用,但也多亏如此,从不敢惹是生非,不用她去收拾善后,日子倒也不难过。
宋新梅即便被休,可宋老太太宠着呢,谁敢笑她?在宋家过得就跟成亲前一般自在逍遥,衣裳一年四裁,开饭是四荤四素,真姐儿的吃穿用度也跟宋家嫡出小姐一样,住的是两进院子,仆妇丫鬟十几人伺候,宋大福或宋五福行商回来带了礼物,也一定有她一份,委屈?宋新梅在宋家不知道什么叫作委屈,不过随着女儿逐渐年长,她也开始烦恼起来。
女儿想要高嫁是不成的,但低嫁她又担心女儿受苦,婚事实在难处理,可没想到她大哥去了馨州一趟,居然意外帮了仁王爷。
仁王的大船撞到河岩搁浅,动弹不得又急着回京,宋大福想着与人为善,便捎了一程,却没想到对方居然是个超级贵人,是当今圣上最看重的弟弟,仁王爷。
仁王爷当场允诺让宋大福提一件事情,宋大福是生意人,精算得很,什么条件都比不上当儿女亲家来得好。
是,仁王爷是四十几岁了,但就是老来得子这才疼宠啊,王府里那些个明日黄花,哪比得上女儿的青春年华?只要女儿生个儿子,王爷还不把她拱上天,世袭的爵位什么的宋大福是不敢奢望,但封个郡王总不是难事吧,到时候他就有个郡王外孙,做起生意可就方便了。
想了想,宋大福恭恭敬敬的对仁王爷道:“草民有个女儿,已经成年,还没对亲,不是草民自夸,草民的女儿长得可比西施,赛过貂婵,草民想让女儿进王府当个姨娘,好跟乡亲们炫耀一番。”
仁王爷却误会了宋大福的意思,一拍大腿说:“没问题,我大儿子虽然未娶妻,但先迎个姨娘也不算大事。”
宋萃霜的命运就在短短的对话中,从仁王姨娘变成了世子姨娘,宋大福有点傻眼,他不知道世子的儿子是否能请封郡王,可是他转念一想,皇太后跟仁王的生母齐太妃可是亲姊妹,圣上个性多疑,但对这个小了十几岁的弟弟却是恩宠有加,要是女儿给世子生下长子,说不定将来女儿还能被封个世子侧妃呢!
于是回府后,宋大福高高兴兴的把这件事儿同家人说了,宋萃霜许是害羞,一下子躲回房里了,而宋新梅一听,眼睛瞬间一亮,自己被休,对女儿的婚事虽然有影响,但若是霜姐儿能进入王府,女儿的身分定也能跟着提高,对于说亲大有帮助。
原本安安静静在一旁听着的宋新梅,见母亲将此事拍板定了案,马上说道:“娘,您别说女儿放马后炮,我真觉得玉姐儿说的对,霜姐儿能在王府立下脚跟、得世子疼宠这才重要,仁王爷就一个嫡子,膝下无孙,要是霜姐儿能给仁王爷夫妻生下孙子,别说霜姐儿在王府的地位稳了,就连我们宋家都要飞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