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九小姐,我们再聊聊刚才未完的……咦,殷九小姐呢?她在哪里?”刚把眼中长疮的明瑶县主教训了一顿,吓得拔腿就跑,赵宝华一回头想找殷如素,谁知手一捉竟落了个空,人在她眼前消失不见了。
“刚刚还在这里……”
只是一眨眼功夫就地遁了。
之前没人知晓她口中的殷九小姐是谁,只当是默默无闻的小户千金,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
可是在德音郡主大动干戈寻人后,她一夜声名大噪,大家都记得她有一双大脚,不用人搀扶便能四处溜达,让人找得赏花会办不了,一个个怨声载道的想瞧瞧其庐山真面目。殷如素一下子红了。
但好在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否则向来深居简出的她会有一堆仇人,而且以女子居多。
“赵无疾,你——”
“嘘!我等不及了。”
话音刚落,被压在假山后头的殷如素瞬间说不出话来,樱桃小口被封住,暧昧的吻声让她情不自禁的脸红了。
许久许久,过足瘾的人才将怀中人儿放开,偷腥猫儿似的笑意盈满诱人的桃花目。
“想你了,果儿,想得肝疼心也疼,夜不成寐。”生平不相思,不知相思苦,一旦有了思念的人,那真是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他想死她了。
“那是病,得找个大夫瞧瞧。”殷如素气息不稳的捉住他硬如石头的手臂,免得自己腿软出丑。
属狼的男人贪得无厌,一咬住就要人丢掉半条命,体力不行的小羊只能羊入狼口了。
“没良心的小东西,这话戳人心窝,枉我日日夜夜的想着你,你却给我这么冷淡的回应。”嘴上抱怨的赵无疾实则笑得阖不拢嘴,双手不太安分的……上下其手。
“空口说白话不缴税,你就吹吧!没本事的男人才把自己的怂样推给女人。”男人的话只能听一半,谁信了谁傻。
“哪能吹呀!要吹只能吹你的小口儿……”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泛着光泽的唇,炙热得快要烧起来。
“你再不住口我掐人了,什么话都敢说!”殷如素只觉得两颊发烫。
“掐吧!我皮厚。”他大方的贡献出精腰,拉起柔若无骨的小手往腰上一环,乐得直发笑。
“不要脸。”她一啐。
“要脸做什么,没脸没皮的才吃香。”一副理所当然的赵无疾将脸贴近,磨蹭磨蹭的占人便宜。
“谬论。”殷如素东闪西躲的想把人推开。
“是至理名言,瞧你不就被我赖上了,你之前离我多远啊,我一靠近你就想逃,怕我拿根绳子勒住你。”她不跑他还不在意,一跑他就想把人拴紧,结果一不小心就动了心。
清亮的眸子一瞪,又忍不住噗哧笑出声。“瞧你说得委屈,好像我负你甚多似的。即便是现在我还是对当你家媳妇不感兴趣,风险太大,专一度不够,还有可能被当成奸臣之妻遗臭万年。”
“你想说话不算话?”他目光一沉。
“是有点想反悔,不过……”她语音拉长,吊人胃口。
“不过什么?”世子爷沉声,警告她挑他中意的话来讲,当知识时务者为俊杰。
抿唇一笑的殷如素眨了眨眼。“上了贼船就下不了,人不认命不行,你看我这身子骨能逃去哪?只好跟着你一起踹人了。”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纨裤便帮他递棍子打人喽。既然他允诺她为正妻,日后无旁人,她姑且信之,至少目前她信得过他的人品,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没人知晓,她选择及时行乐。
反正她早晚要嫁人,选个赏心悦目的总好过跟个满脸鸡皮的糟货,若让嫡母主宰她的终身大事,嫡母万不会给她一门体面的婚事。
他一听,先是一怔,什么踹人的,她那小胳臂细腿儿踹得动吗?还不是要劳动他双腿,可赵无疾是何许人也,立即听出她话中嫁鸡随鸡的涵义。“不用你踹,我来。”
浓黑的墨瞳中洒着星芒般的柔光。
“我想我也踹不动,你那双腿天生用来除暴安良,不如我给你抄本小本子,记下你历年来的丰功伟业。”踹人还是拳打脚踢,何时何地,因何事起冲突,被痛揍一顿的人是谁,高矮胖瘦,死了或重伤,卧床多久。
听她委婉说着动人话语,他眼神越来越温柔,低下额头抵住她玉额,诉苦的撒娇。“去了一趟安南,好累。”
“这是你连着三个月不在京城的原由?”他只留了一张字条给她,上面写着“有事,待办”然后人就没了消息。
“嗯。”他日夜兼程才能在最短的时日内赶回京城,完成皇上交付的任务。
“辛苦你了。”殷如素很想模模他的头,可是他太高了,像在模一头特别腻主的大麦町。
男女体型的差异是怎么也追不上,两人初相见时,个矮的殷如素只到赵无疾胸口,她跳起来还没人家个头高哩!
过了一年多,终于抽条了,快要十四岁的小姑娘也有一米六七了,在女子当中算是高眺的,还有男子不及她个高,修长身形像风中摇曳的柳条儿,煞是多娇。
谁知她在窜个子,赵无疾也在长个儿,两人的距离是拉近了些,可是仍有很大的差距,她勉强拉长身子下巴抬高,头顶刚好到人家的肩,她抬头一看便是滚呀滚的喉结。
因此每一回赵无疾总要劳累些,弯腰低头才能一亲芳泽,要不就是搂颗大寒瓜似的将人抱高,尽情蹂躏。
一句“辛苦了”听进耳中,赵无疾动容了。“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这一句话,果儿,你真好。”
不管他为皇上做了多少见不得光的阴私事,水里来火里去都被认为是应该的,谁叫他是皇室中人,为国为民、为九龙天子,再多的牺牲全是理所当然、责无旁贷。
从小父王就告诉他,他是一把刀,一把为朝廷办事的刀,不论他愿不愿意都是他的责任,这天下是姓赵的。
所以他还没有一把枪高的时候就上沙场历练,别人不会看他年纪小就放过他,他必须比别人多付出十二分的努力才能取下敌人的首级。为了练马术,他曾在马背上坐得两腿僵硬伸不直,还得他当时的随从,也就是今日的暗五抱他下马,用药酒推揉了一个时辰才将大腿内侧的瘀血推散。
没人问他苦不苦,要不要放弃,他们认为他做得到,除了不断鞭策外再无二话。
可是无人知晓他为了皇权的稳固付出多少血泪,在人前装欢,人后寂寥,做了再多却落个只会玩乐胡闹的纨裤骂名,唯有她感受到他内心的疲惫,让他心中暖了起来。
他累了,真的很累,不到二十岁的他做了别人二十年才做得到的事,满身的疲累不知向谁诉说。
现在不一样了,赵无疾知道他不再是一个人,以后有个人会心疼他,不舍他东奔西跑,累了倦了可以回家,那个人在灯下缝着衣服、纳鞋,等着夜归人回来。
“不对你好,你就要对我使坏,你这心态得改。”殷如素打趣他的小心眼,凡事爱较劲。
“我什么时候对你使坏了,这笔帐我不认。”他矢口否认调戏人家小姑娘,顶多捉弄她。
她轻哼。“你做的坏事还少吗?光眼前这一桩你就坏得令人发指,你不顾后果地把我从赏花的园子偷走,我五姊姊、六姊姊也来了,若她们找不到我,我的麻烦就大了。”
此时的殷如素还不知道她不只麻烦大了,过了今日更是声名远播,全京城的贵女都晓得有一位殷九小姐。
再拜明瑶县主所赐,她有一双大脚的事也被传开,在以小脚为美的朝代,人人纷纷笑称她为“大脚娘子”。
“你的麻烦就是我的麻烦,我帮你摆平。”他的女人哪能受气,只有她让别人受气的分。
赵无疾口出豪语,俯身再往玉颊偷香,他边走边偷乐着的牵着女敕白小手,绕过假山走向空旷的练武场,再拐个弯,竟然是开满荷花的湖泊,比殷府的小湖大上十倍,湖深不可测,半条手臂长的大鱼跃出水面,扑通溅起好大的水花。
“怎么可能还有荷花?”荷花是夏季花卉,季节一过就谢了,就算这时节还有也就三、两朵而已。
放慢脚步的赵无疾配合她的步伐,改了急行军的阔步,缓缓行走。“湖底有个温泉泉眼,长年涌泉不歇,即使是寒冬酷雪也不结冰,顶多上面结一层以指轻戳就破的薄冰,湖里的荷花到了十月还见得到,直到十一月底才开残。”
“薄薄的冰层……那一定很美……”美得如诗如画,像纳木措湖,一座遗落人间的圣湖。
殷如素想到北极的极光,以及冰封三千里的雪景,隐隐上升的薄雾流动着,让人宛如身处在迷雾之中。
“到时候我再带你来看,温一壶酒,铺张虎皮大毯,架个篝火烤全羊,咱们一边喝酒一边吃着烤羊肉,你就躺在我怀里赏景,我把撒了孜然的女敕羊肉送到你嘴边……”喂食小宠,他在心里不知想过多少回了。
原本的雪儿他放它回山林了,狼应该生活在同伴身边,而不是被驯养,他不希望它失去原始的狼性。
耳边听着他所描述的美景,一时心动的殷如素差点点头说好。“无疾哥哥别想得太远,眼前的事尚未处理。”
她指的是她离奇失踪一事。
从不管别人眼光的赵无疾把她从德音郡主身边偷走,当时她只觉一阵风掠过,随即双脚腾空,离地三尺,再一回神人已经离园子甚远,还没开口说句完整的话便被狠狠吻住。
赵无疾一脸无所谓的揽着她的腰往上一跃,两人顿时坐上两丈高的大树上,老树的枝桠伸得很长,底下是可见游鱼的湖面。“大不了我上门提亲,不就什么事都没了。”
别人敢说一句闲话他便把人灭了。
“现在还不行。”不是时候。
“为什么不行?”他微恼。
“因为我五姊姊尚未出阁,一旦你声势浩大的来求娶,母亲和五姊姊也许会生出不该有的心思,譬如换亲。”以嫡母的心性绝对做得出来,她想给她女儿最好的夫家。
“换亲?”他声一扬。
“偷天换日,覆上盖头了谁也瞧不见盖头下的脸,新娘一上了花轿便是新郎的,拜了堂、入喜房,到时发现抬错人也来不及,夫妻名分已定。”没听过洞房花烛夜休妻的,大多将错就错的忍着。
“她们会做这种事?”目光阴沉的赵无疾噙着冷笑。
殷如素一颔首。“不然我五姊姊也不会抢了六姊姊的桃花笺,她想借着德音郡主的赏花会露脸,再结交几个权贵之女,借由她们攀上更有权势的人家,因为父亲的升官,之前她满意得不得了的婚事便成了鸡肋,想尽办法要退掉。”
“看来是我错了。”好心做坏事。
“你做了什么?”她问。
瞧他一脸阴沉沉的模样,殷如素大约猜了一下,以他世子爷的身分,加上胡搅蛮缠的性子,她爹升官大概和他有关,这些皇族是不跟人讲道理,只需“交代”一声,走走后门算什么。
他眨了眨桃花眼。“我往吏部尚书汪从良肩上一搭,他立即皮一颤的问‘九千岁有何吩咐’,我便说了岳父大人的名字,他就闻弦歌而知雅意的下达调令。”
“原来是你从中插手。”祖母还唠叨着官升得太快会不会出事,请人打听过了才安心。
“可是我好像做错了,反倒让你姊姊们的心变大了。”有野心不是坏处,但她们要的太多了。
她摇头,伸手握住他长有茧子的大手。“无妨,五姊姊的婚期在明年三月,只要她顺利的出嫁,剩下的六姊姊无须在意,母亲不会由着她蹦跶太高,五姊姊一出阁,她也差不多会定下了。”
只要不比嫡姊嫁得好,嫡母就舒心了,至于婚事,大多是让身边的柳嬷嬷去安排,只要交代得过去的人家便让庶女嫁,管她们日后过得顺不顺心。
“好,我保证她和已订亲的人家圆满入洞房,她一嫁我就来遣媒说亲。”谁敢坏了殷五小姐这门婚事他跟谁急,敢阻拦他的娶妻大计杀无赦,绝不轻饶。
杏眸一横,她轻瞋。“无疾哥哥,明年我才十四足岁。”
还有一年才及笄呢。
“十四岁够大了,我不嫌弃。”赵无疾意味深长的往她隆起的山丘一睨。
“呿!你看哪里,眼睛不许乱瞄。”色字头上一把刀,可凡是男人就戒不了,还热衷得很。
“我看我的女人,光明正大,早晚还不是我的……”他说得理直气壮,没有半丝局促。
“八字还没一撇,花落谁家仍是未知数。”殷如素小声的嘀咕,不想让他太称心如意。
“你说什么?”他将手臂收紧,眼神狠厉。
见他听进去了,她眼睑一垂转移话题。“此行去安南还顺心吗?有没有受伤,据闻当地的蛊毒相当厉害。”
听到她的关心话语,蹦着脸的赵无疾神情放柔。“受了一点小伤,你帮我瞧瞧,在这里……”
“不需要。”她倏地缩手,横眉一瞪。
这人越来越没下限了,大白日的居然拉她的手往腰下探,还一脸邪笑。
“果儿,我疼。”他装痛。
“叫暗卫给你上药,看你还能做贼掳人,上下下下行动自如,想必伤势并不严重。”哭爹喊娘也没用,她看穿他的把戏了。
“我失策了。”唉,一步错,步步错。
又来了。殷如素懒得理他,坐在树上看得更远,她觉得自己离天空很近,心也更开阔。
“我应该叫暗五在我身上涂点血,用染血的白布多绕上两层,脸上则用粉抹白,装出不醒人事的样子倒在床上,你必定心急如焚的狂奔而至。”懊恼不已的赵无疾自说自话,不时轻叹两声好搏取同情。
“狂奔而至不太可能,即使名分已定也不容许我做出有违礼制的事,何况我们无名无分,不过肯定心急如焚,我怕来不及见你最后一面。”除了祖母外,他是第二个无条件宠着她的人,人非草木,她会不舍、会心疼、会为他不甘心,人生的路刚要起步便中止。
那一句无名无分令赵无疾深幽的双瞳倏地一暗,又听见什么最后一面,脸色微黑,暗自堵着心。“铁石心肠。”
她反驳。“是实际,我不是你,你能做的事我做不得,我改变不了庶女的出身,那是我的硬伤。”
“硬伤?”他听不懂硬伤是什么意思,但绝对不是好话。
“说说看你在安南做了什么?”无谓的话题再争下去,两人之间铁定会吵起来。
见她把话转开,赵无疾瞪了一眼,但未恶脸相向。“安南这几年并不平静,只怕有人坐不住了。”
“又要打仗了?”人未走,她已先为他担忧,再会打仗的将军也怕天有不测风云的时候。
“本来八月过后便会起事,不过……”他神情得意的一笑。
“皇上便是派你去阻止战争发生?”皇上的心得有多硬,安南的民风剽焊,他想赵无疾死在那里不成?
你怎知是皇上?他用眼神询问。“是推迟,让皇上有时间命将军练兵,以及筹备粮草。”
“一定会打?”
“必打。”安南王的野心太大,已经不满足现状。
“你……会去吗?”她不希望他去。
赵无疾沉默了一下,伸手将她的头推向自己胸口。“安南我熟,我是主将。”
“那你还想娶我?!”一股怒气忽地由胸腔喷发。
“这是两码子事,我生,你是我的妻子,我亡,你是我的未亡人。这辈子你只能是我的。”为了她,他不会折在安南。
“赵无疾,你不要脸。”她脸微红,气他把生死两字说得太简单,不了解被留下来等待的人的心情。
那是煎熬,只为前方传来的一个信息。
“要脸做什么,我要你就好。”他嘻笑的往她唇上一吻。
“你……”哭笑不得的殷如素有想撞墙的感觉。
“好,别急,别气,说件让你包管笑出来的事,还赞我能干。”做人难得几回炫耀呀!以前做得再好也无人捧场。
因为说不得。
“说。”笑不出来拔你头发。
他嘿嘿开始讲古了。“我这回去了安南就干了两件事,一是炸了安南王私自开采的矿山,让他的铁砂和银矿不能再开挖,入口处淹在几十丈潭水底下。二是劫了他藏在地库的银子。”
“多少?”一说到银子,她的精神就来了。
“一千六百多万两白银。”运了十天才运完,快把他累死了,他都不知道银子有这么沉。
“然后呢?”她要听下文。
赵无疾桃花眼一挑,眉飞色舞。“见者有分,一千万两上缴国库,皇上乐得赐我两座皇庄,说打仗不缺银子了,两百万两给了帮我搬银子的人和暗卫营,剩下的全是我一人独得。”
他对自己人一向慷慨。
她大受震撼。“你、你有四百多万两……”
天呀!好有钱。
“错,是我们有四百多万两。”他把她算在内。
殷如素急不可待的捉住他的手。“我们成亲吧!”
“嗟!财奴。”他笑着一啐,眼中多了宠溺。
阳春三月。
年年年头接年尾,万象更新又一年。
转眼间,又到了桃花开的季节,殷如素十四岁了,腰细腿长人标致,嫣然一笑百媚生。
年前,三夫人简琴瑟为殷如惠定下一门亲,虽然本人并不满意,和杜姨娘上三老爷那儿
闹了一回,但是三房是当家主母做主,她们闹归闹,最后还是得屈从,灰头土脸的任人安排。
婚事定于六月十八,在七月鬼节前完婚,这回简琴瑟难得厚道,没挑个三伏天出阁,否则一层层的嫁衣往身上穿,新娘子还不热昏在花轿里。
不过在这桩喜事前,简琴瑟的亲女儿殷如卿已到了婚嫁日,五小姐的大喜日比六小姐早三个月,一开春便是她的好日子,连等都不必等。
为了让女儿嫁得好,简琴瑟忙翻了,她绞尽脑汁捜括三房值钱的什物,还找殷老夫人要些珍藏的字画、古董、摆件、摆饰、头面、连春凳、子孙桶也不放过,一件一件往上添,就为了让女儿风风光光的出阁。
凑呀凑,凑了六十六抬嫁妆,连雪姨娘也送了金丝镶玉粉红芙蓉镯子来添妆,让觉得有面子的三夫人笑得见牙不见眼,直说累得值得,亲自在门口盯着一抬一抬嫁妆往外抬。
送完嫁妆后,喷呐声喜庆的由远而近,大红花轿上门来,一摇一晃到门前,面容端正的新女婿一脸喜气的来迎娶。
拜别了爹娘和祖母,殷如卿红着眼眶嫁人了。
这是一件多么喜庆的事,只等三日回门就圆满了,一个女孩终身有了依靠,从此姑娘成新妇。
但世事难以如人意料,在殷如卿回门那天,竟然有媒人上门。
“这、这是怎么回事?”
颈边青筋浮动的简琴瑟气得后牙槽都快咬碎了,原本带笑的双眼充满血丝,恨意涛天的瞪着笑意满面的兰姑。
“提亲呀!夫人看不出来吗?”两颊涂上鲜红的胭脂,唇上似抹了一整盒口脂,血盆大口的嘴一张一阖的说道。
兰姑是前街后巷有名的媒婆,她手中撮合的人家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做了四十年媒还没一对同床异梦,这是她一直引以为傲的丰功伟业,逢人便自夸是京城第一媒人。
她不是官媒,却比官媒更受欢迎,几乎全京城都认识走起路来扭腰摆臀的兰姑,她做媒从来没有不成的,京里有人想嫁女娶媳大多会找上她,说媒的活从年头排到年尾日日不落空,得提前跟她说了才挪得出时间。
而此时她头上戴了一朵大红花,穿得比回门的新人还喜庆,镶着金牙的牙口外露,笑得比寡妇再嫁还欢喜,手上绣着鸳鸯戏水的红帕子没停过,摇呀挥的晃得人两眼一片红。
“在这个时候上门提亲?”简琴瑟咬牙切齿。
分明是打脸来着。
兰姑一脸不解,还好心地解释。“司天监算出的好日子,咱们小老百姓可不能不信,长命百岁,富贵连天,旺夫旺子更旺家道,旺到猪崽都能养成大肥猪,夫人你真是有福呀!养个兴宅旺业的女儿在跟前,你什么福气都有了……”
谁成亲还用司天监来算日子,这得多大的来头呀!一般官员嫁女儿是到庙里求住持看看八字,得大师的护持已经顶破天了,谁敢指望神官出面排命盘卜定吉凶。
偏就有人这般嚣张,不但把司天监的老头儿请来了,还“客客气气”地让人合八字,绝对要合出“天造地设”、“俪人一对”、“天赐佳偶”、“天作之合”、“天长地久”……
敢有一句不合心意,司天监头儿换人做。
再旺关她什么事,又不是她肚皮钻出来的。“今天是我出嫁的女儿回门,麻烦你……让让。”
简琴瑟的牙快咬崩了,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闷得她一张脸黑了一半,气不顺,涨成紫红。
“哎呀!我兰姑不是来得巧嘛!双喜临门,你有个好女婿上门来,再添一个才成双成对,来来来,让我瞅瞅,是哪个俊俏的儿郎能配上如花似玉的大娘子,这媒虽不是我做的也祝你们百年好合……”兰姑好话不嫌多,一张口就没完没了,浑然没注意回门的小两口被挡在正厅门外。
简琴瑟的脸皮在抽动,头顶隐约有白烟在飘,被气得火冒三丈。“今天不适宜,你先回去,这门亲事高……”
她才想说高攀不起,兰姑原本就尖锐的声音忽地扬高。“夫人想让当事人和你当面锣对面鼓地对敲?”
当事人……简琴瑟当下胃一抽,不敢直接拒婚。“我的意思是来日再说,不急于一时,好歹让我的女儿、女婿先回门,等过了今日再好好说道说道,孩子还小……”
即使有轰人的冲动,她还是让身边的柳嬷嬷往兰姑手中塞二十两银子,光这二十两她就心疼不已,白给的。
不过和兰姑怀中的一千两银票相比,那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说句良心话,不是我兰姑跟你过不去,而是上头那位爷是个不讲理的,我今天没把这桩婚事说成了,明儿个就得到护城河捞我了,我也是身不由己……”兰姑悄声说道。
简琴瑟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丝毫不想退让。“不成,不成,我女儿新婚未满三个月,犯冲,不能喜冲喜,犯忌讳。”
她将殷如惠安排在六月中旬出阁,便是避开三个月内不重喜的习俗,她只关心自己的女儿顺不顺心,能不能和女婿和和美美的过日子,顺利接掌中馈。
“话不是这么说,九小姐也是你的女儿,你怎么忍心让她错过百年难得的好婚事,她嫁得好你也沾福,来日和新女婿孝顺你,给你金、给你银、给你谷粮满库……”
“我——”不稀罕。
兰姑不让人有开口说话的机会,媒人的三寸之舌不断地鼓动着,不达目的不罢休,径自说个没完。
“更何况百无禁忌,我们那位爷不理会那些俗的,大家都是读过书的明理人,什么怪力乱神的事别搁心上,小两口过得好才是好,年头年尾生个胖女圭女圭,让你左手搂孙,右手抱小棉袄,儿女双全,富贵连天……”
耳边尽是兰姑嗓吃不休的声音,霸占正厅和人死磨到底,简琴瑟的脑子就像有一百个小人拿着尖刀在钻,头疼不已。
她已经呈现半失神状态,整个人浑浑噩噩的,沉浸在念经一般的叨念中,直到有人拉了她的衣袖一下,她才回过神看着好不容易钻进正厅的女儿,眼眶早就盈泪了。
一脸委屈的殷如卿都快哭了,要不是新婚十日内不好落泪,她大概会抱着简琴瑟的大腿痛哭失声。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她欢天喜地的回门来,本该以她为主的开大门相迎,大摆宴席喜迎新人入门,谁知到了正厅却被堵在门外,自个儿的娘家进不得还遭人驱赶。
哪有人在新嫁娘三日回门时上门提亲的,这不是触霉头嘛!枉她带了一车的礼却成了笑话,日后她在夫家如何立足?
反观新女婿的神情就有些意味不明了,被坏了好事不仅不发愁,还和颜悦色的帮着老丈人待客,主动给抬着礼的管事斟茶,春风满面的说句辛苦了。
“娘……”这算什么事,打人不打脸,她脸面全丢尽了。
“别忍着,这事娘为你出头。”简琴瑟安抚地拍拍女儿的手,转头看向目光已经有些呆滞的殷老夫人。“娘,你看怎么处理,媳妇真是拿不定主意,这事儿实在太大了。”
琢磨出味儿的殷老夫人低吟了一下,她也非常苦恼,这门攀不起的高亲像烫手山芋,放在手上烫手,扔了又不行。“问问九丫头的意思吧,她若点头咱们就许嫁。”端看小孙女心意。
一听要让殷如素自个儿拿主意,简琴瑟不服气了,当初她嫌女婿门第太低想退亲时,府里有谁点头了,一个个端着文人的清高不许她提。“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哪有儿女自己做主的命,我的卿儿命苦由不得自选,难道一名庶女还能越过嫡出?”
她是指嫡不如庶,殷老夫人偏心,但是一句命苦说出口,不仅殷老夫人面上一冷,连一旁的新女婿也面色一变,骤地发冷,嫁给他不是好命,而是命苦?
祸从口出,简琴瑟不知道自己亲手将女儿推向婚姻的深渊,回去后夫妻俩为了这句话大吵了一顿,气头上的殷如卿说出她还能嫁更好的夫婿却被他耽搁了,从此两人相见如仇人,没多久新女婿就纳了两名貌美的姨娘,鲜少进妻子的屋子,两名庶子先后出生,而殷如卿始终无子。
“什么命苦,会不会说话!既然我们做不了决定就由小辈的出面,是好是坏她自个儿承担。”殷老夫人喝斥一声,对三儿媳妇的失望溢于言表,好几个孩子的娘了,说话还不知轻重。
自知说错话的简琴瑟面上一讪,却仍坚持己见,维持嫡母的体面。“媳妇看这桩亲事就算了,九丫头那是庶女贱命,给了她富贵她也兜不住,还不如选个小门小户的,省得日后受了罪我们也不好为她出头……”
这话说得糙却有几分道理,殷老夫人心有戚戚焉,虽然明知她话中之意是不想庶女过得太好,可这也是老人家的想法,不管命贱不贱,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真的不看好,若是夫妻间有些不和谐的磨擦,身为娘家人的他们也张不了口劝和,也许连人家的大门都进不去。
“谁敢说爷要的女人是贱命,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锦衣玉带,头带金冠,玉面桃花般的男子此时大步地走进来。
“世子爷……”
一见到来者,在正堂的殷府亲众全部起身,脸上惊惧万分的弯腰问安,不太敢动。
昂然阔步的赵无疾抬手一挥,表示不用多礼。“兰婆子,爷要你办的事还没办好吗?媒人的招牌想被爷拆了?”
一股杀意席卷而至,骤地一颤的兰姑搓着手涎笑。“还在商量中,爷别急,就快好了。”
“怎么,嫌爷长得不称头,还是嫌聘礼太少?一百二十抬是寒酸了些,回头爷再抬一些来。”他说得大气,浑然没瞧见众人冷抽了一口气的神情,他就是个任性妄为的爷儿。
一百二十抬聘礼还少?
五小姐的回门之所以进不了门,便是被多到惊人的聘礼给堵在了门口,一抬一抬的大礼由正门抬入,足足抬了一上午。
“哎呀!哪个敢嫌世子爷不端正,你这长相还被嫌弃的话,我这媒人也不做了,回乡下养猪去。”兰姑表情夸张的挥动帕子,一张大红嘴咧到耳朵后头了。
“那么你还在磨蹭什么,赶紧把事儿定下来,别让爷的岳父岳母等急了。”他就娶一回老婆,得办隆重点。
谁是你岳父岳母了,这事还没成呢!简琴瑟在心里骂翻天了,很不是滋味地看看霸气十足、一身狂妄的世子爷,再瞧瞧被挤到角落边边的亲女婿,她心中的不满越来越大。
“是是,老婆子继续和三夫人谈,世子爷你息怒,老婆子一定给你谈成。”兰姑暗吁了口气,背上冷汗直冒。
“嗯!”赵无疾大摇大摆的走到上位,绣着四爪金龙的袍子往上一撩坐下,手托着腿十分惬意。
这是提亲吗?
说是抢婚还差不多。
哪有人刚遣媒上门就连聘礼也抬来的,这是以财大气粗,位高权重来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