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出线头穿进针孔里,这捆棉线是冉莘染的,因为铺子里找不到颜色和人肉如此相近。
剪断线打个结,她看着台子上的男人,那台子是用木头做的,中间有个凹槽,里头摆满壁碎冰,男人就躺在碎冰上。
男人的皮肤黝黑,一双浓浓的眉毛平顺地安在头上,表情安详熟睡似的,他不怕冷,呃,应该说他不会怕冷了,因为他早已死透,在两天前。
真惨哪,肠子都流出来了,脚还断掉一截……
“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不过是上一趟山啊,没打到猎物,却被猎物给打了。”
她拿起针,细细地把肠子塞回肚子摆好,再翻过两边的皮肤拉紧,一点一点慢慢鏠补。她的手很巧,缝得很仔细,同样的姿势维持大半天也不觉得疲惫。
剪掉线头,她抬起头左看右看,确定不仔细便看不出痕迹,这样很好。她满意地轻触缝好的伤口后,再拿起昨天做的假脚。
假脚是用猪皮做的,里头填进不少木屑和棉花,按下去有柔软的感觉,这是缝补尸体最困难也最花时间的部分。
冉莘使巧劲儿把尸体从冰槽里抱出来放在干净的台子上,用棉布细细擦后再将假脚缝到小腿上。
“看见我挑的衣裳吗?喜不喜欢?你说一辈子没穿过绫罗绸缎,这会儿不遗憾了吧?”缝好小腿后,她为他穿上蓝色绸衫,虽然是铺子里买回来的,但布料好,织工更好,穿在身上像变了个人似的。
抬眸,与尸体旁的那缕幽魂对眼,它也穿上绸衫了,相当俊俏。
它朝冉莘深深一鞠躬。
冉莘道,“安心去吧,我会把你的话转告给你妻儿。”
点点头,安然一笑,它的魂魄在阳光底下渐渐微弱、消失。
取来一方白帕轻轻盖在他的脸上,双手合掌,冉莘轻诵一遍往生咒,而后再去打理自己。
矸砰矸!外传来敲叩声。
冉莘刚用艾草洗完澡,熏过身子,头发还湿淋淋地贴在脑后,用布巾包妥后,她打开门。
“冉莘,生意上门了。”木槿掩不住满脸兴奄,她的生肖是属钱罐子的,只要有钱就让她精神振奋。
“姑姑,生意上门了。”被木槿抱着的五岁女娃也笑出一排小白牙。
“知道了,让他们把人送到终屋。”冉莘亲亲小女娃的颊。
“尸体没送来,但马车上门,要接你过去。”
要她过去?原来是大户人家啊,难怪木谨那么开心。
“记住哦,海削一把,吴府铺子多、钱更多,千万别客气。”她指指终屋,说:“刚刚送走的那位赔很大,得补回来。”
冉莘无奈一笑,认命回答,“知道,我会把赔的全赚回来。”她再亲亲小女娃,说:“姑姑回来,给你买什么好?”
“我要聚缘楼的酱烧肘子。”小女娃毫不犹豫地回答。
“一言为定。”
吴府果然很大、很气派,肯定要海削一回的。
冉莘安静地走在玉双身后目不斜视,那是她自小的数养。
玉双忍不住多看她两眼,这样的女子怎么看……都不像啊,那通身气派,京里多少名贵女还及不上呢。
玉双低声道:“好端端的,怎会去当仵作?”
玉屏也低声回答,“不是仵作啦,她没在衙门当差,只不过让她捡掇过的尸体,她就能清清楚楚说明白人是怎么死的、被谁害的。”
“哇,这么本事?她该去当青天大老爷。”玉双好奇地又望她一眼。
“女人不能参加科考,就算想当也没得当。”
“这倒是,不过王爷已经找到凶刀,门窗又从里头锁上,不是已经把咏桃当嫌疑犯了吗?干么还找她过来?”
玉屏抿唇,在她耳边透露,“是阮阮作的主,我瞧她,同王爷杠上了。”
“为啥杠上?”
“不就是王爷不让阮姑娘喊公主『宝贝儿』嘛。”
玉双噗哧一笑,搞得和王爷抢女人似的,阮阮还不是个姑娘。
不过,玉屏这话倒没说错,阮阮就是见不得霍骥那副理直气壮、理所当然的模样。
谁说儿子的爹肯定是丈夫,就算有皇帝赐婚在前,可感情这种事得两厢情愿哪,瞧瞧,才一个晩上霍骥就鸠占鹋黑、指手画脚,真把自己当男主人吗?
总之,阮阮对霍骥非常看不上眼,非要和他对着干。
绕过长长回廊,她们在一排屋子前停下脚步,玉屏道:“冉姑娘,麻烦你了。”
“不麻烦。”
冉莘打开门走进屋里,视线扫过,在桌前看见一名女子,它在抚模雕刻刀,泪水扑簌簌往下掉。
是不甘心吗?冉莘走到它身边,“有什么话想说,可以告诉我,我会帮你。”
女子转头,诧异地望着冉莘。“你看得见我?”
冉莘微笑点头,她搬来一把椅子坐在床边,先检视过伤口后,捡起断掌,打开木箱取出针线……
看见欣然那刻,冉莘脚步微顿,略略迟疑后,她抬头挺胸继续向前。
一身再平常不过的青色棉衣,一头黑得发亮的长发,没有梳成发,只是简单地在身后束起,这样不起眼的装束却更衬得她颈项柔美,长腿纤腰、婀妸多姿,英气、俏丽,倍显精神。
冉莘二十岁左右,容貌娇美,风姿绰约,尤其那双眼睛会说话似的,分外教人喜欢。
与她对视,欣然觉得……在哪儿见过吗?怎地如此熟悉?
未待欣然开口,阮玩迎上前,对着莘直接问:“怎样?知道凶手了吗?”
“嗯。”冉莘点点头。
挑眉,阮阮眉头弯弯,满脸得意,“快说快说,是咏桃吗?”
“不是咏桃。”冉莘的话让阮阮精神百倍,就说嘛,术业有专攻,会打仗就啥都会了吗?瞧瞧,咏桃多冤!
“半夜有人潜入屋子,他先用迷药迷昏咏桃,再从咏桃的牛皮袋里取出长刀,横胸砍咏香一刀。咏香在睡前拿着小刨刀练习手势,当刀子砍下时,她吃痛,反射地拿起刨刀往凶手脸上戳去,刨下他一块肉,凶手大怒,因此断了她的手掌……”
冉莘慢慢道来,像是亲眼看见凶案过程似的。
“……凶手是学生之一,但不是雕花组的,我在棉被里面找到这个。”她将盘扣递给阮阮。
府里有给学生做制服穿,款式一样,但颜色不同,盘扣是用来搭配衣服的,因此阮阮一眼认出。“是账房组的学生!”
“只要找出脸上有刨刀伤口的那人就是了。另外我在枕头里面找到七两银子,是不是该交给她的亲人?”冉莘把荷包也递过去。
“她的妹妹叫程芬,是厨艺组的,我交给她。”阮阮简直想拍手跳舞了,冉莘果然像巫大哥说的那么神。
欣然让人取两百两票交给冉莘,“冉姑娘,谢谢你跑这一趟。”
冉莘微笑,欠身道谢,准备离去时,霍骥却喊住她。
“等等。”
她转身,迎视霍骥的目光,“大爷有事?”
“你为么知道得这么详细?”
冉莘微哂,“尸体会说话。”
“是尸体提供的线索,还是你根本参与其中?”霍骥不相信单单一具尸体就能告诉她这么多话。
冉莘不辩解,只是柔声解释,“咏桃有没有中迷药,可以请大夫来诊脉,如果爷够细心,应该能在窗外墙角处找到迷香的灰烬,断掌处有一道横向割痕,应该是凶王强抢雕刀时留下的,至于凶手……我相信,他可以给大爷的答案会比我的更仔细。”
欠身为礼,她转身离去,一面走着一面提醒自己得先到聚缘楼买酱烧肘子。
玉屏送冉莘出府,眼看就要到大门口了,一名丫头慌张跑来,口气里带着急促,“玉屏姑娘,外头有个自称四皇子的男人要见夫人。”
玉屏匆匆道:“冉姑娘,再往前几步便可出府,我就不送了。”
“是,多谢。”
冉莘回神垂眉低头,加快脚步往大门走去。
她在门前与燕历钧错身,屏住呼吸,再走过几步后停下脚步,转身怔怔地看着燕历钧的背影。
此时,屋内两人正为了冉萃的一番话杠上了。
“你不怀疑冉莘与凶手勾结?”霍骥不相信冉莘。
“冉莘是冀州的传奇,府衙里有断不来的命案,都请她去帮忙。”所阮替冉莘挂保证。
“她这么厉害,为什么没被招延进三司衙门?”
“她唯一的错是生为女儿身,这世间的规矩是男人订的,男人害怕女人出头,便想尽力法压制,即使她的本事比男人好千百倍,也进不了三司衙门。
看着霍骥和阮阮争个不停,欣然头痛不已。
打从霍骥出现,她的情绪就没平静过,梅庄、命案……事情一桩接着一桩,让她疲惫不已。
她以为自己隐藏得够好,却没想到自已做过的件件都在燕历堂的眼前,更没想到自己的疏忽差点儿给旭儿、暄儿带来灾难。
还以为带着重生优势的她够强大,足以运筹帷幄,事事控制,谁知她只是蒙着眼睛在熟悉的圈里自以为是。
她开始害怕了、沮丧了。
她勉强站起身,对霍骥道:“谢谢你的帮忙,你可以走了,咏香的事我们会自己处理。”
阮阮乐歪眉,靠到欣然身边。
听见没,她和欣然是“我们”,至于霍骥,是“他们”。
欣然的话引发霍骥不满,寒声道:“需要我再提醒一次吗?不管你承认与否,吴忆都不会是燕欣然,而你,只会是我的妻子。”
欣然重复他的话,“需要我再提醒一次吗?不管你怎么想,我都不允许你涉足我的生活。”丢下话,她对阮阮说:“请巫总管把账房组的学生集合起来,一个个查。”
“放心,这事交给巫大哥,错不了。”
阮阮朝霍骥挑挑眉,抬脚准备往外走时,欣然也跟着起身。
她必须回屋里歇一会儿,她的头很痛、很晕,想吐的感觉很严重,骨头更是痛得厉害,可是站起身,顿感天旋地转,整个人摇摇晃晃,眼前一片黑雾袭来,身子发软。
霍骥惊吓,抢快一步将她接住,这时候才发现她的身子滚烫。
她病了吗?怎么会这样?昨天还好好的……
他手足无措,打横将欣然抱起,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高声喊大夫,燕历走进大厅时,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他愣住了,怎么回事?
阮阮哭得眼泪鼻涕齐飞,她气急了、气疯了,气到她不管不顾地对霍骥拳打脚踢。
“你知不知道欣然生孩子的时候差点死掉?你知不知道,她足足有大半年的时间不了床?你知不知道大夫说,每发热一次,她就危险一回?你知不知道她的情绪起伏不能太大……”
她喊一句、打一声、踹一回,杨牧看不下去,想要制止她粗鲁的动作,但主子爷一声“退下”,他只好乖乖退后,乖乖看着阮阮不要命的暴打主子。
杨识、杨牧心惊胆颤,不是担心阮阮的花拳绣腿伤了主子爷,而是担心她的话……伤透爷的小心肝。
这些年,他们都是亲眼看见的,看见一点点和公主有关的小消息都能让爷眉飞色舞,看见爷多么在乎公主的喜怒哀乐,爷把公主看得比自己还重啊。
阮姑娘这样子,爷的心怎么禁得起。
“你不知道,你通通不知道!你只知道播种,只管自己快不快乐,你根本就不该出现,欣然想要过自己的生活啊,要不是让她伤透心,她不会躲你、不会想把你隔绝在她的世界外,你为什么不把她的话听进去?为什么要让她那么生气、那么为难,为什么要强迫她的意志……”
阮阮打得太凶,这下子连巫镇东都开始害怕。
他抱住阮阮的腰往后拉,可她才不肯放过霍骥,即使被抱得双脚悬空,她还是不放弃奋力向前踢,她的手打不到人,还是要往霍骥的方向猛挥拳……
“阮阮,够了!”巫镇东大喊。
“不够不够,他不出现就好了,我们已经在找人入赘,我们会给旭儿、暄儿找到最好的爹,我们可以控制生活中所有的变量,不让意外产生,可是他……他凭什么闯进来……”阮阮失却力气,哭倒在巫镇东身上,巫镇东轻叹,把她抱进怀里。
“不会有事的,夫人肯定能够熬过这关。”
“如果有那么容易,这些年我们为什么要把所有事情担起来,不就是不想让欣然劳心劳力?为什么铺子发生问题,我们藏着掖着不教她知道?多不容易啊,欣然整整三年没有发病,可他一来,欣然就……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
阮阮一句句“该死的”全敲在杨牧兄弟的心坎上,这么重要的事,他们怎么没发现?还以为公主生完孩子后性情大变,变得温和顺,原来竟是……一群人的维护,不让她情绪起伏过大……
这会儿,杨识杨牧想死的心都有了。
阮阮打不到他了,霍骥却失魂落魄地坐在台阶上。
原来她不能生气、不委屈,他竟为了让保护这个借口成立,不管不顾地告诉欣然,过去曾经发生多少危机,还为了与她亲近,刻意让梅庄的人曝露在她眼前。
她哭到睡着啊,她清醒,他又继续强迫她,他……阮阮没错,他真的该死。
把头埋进膝间,泪水滑过脸,他狠退痛骂自己——霍骥,你真是个人渣!
大厅上,犹在消化眼前画面的燕历钧一手抱着一个孩子,谁能够告诉他,这是怎么回事?
欣儿什么时候生孩子的?她身子不是好得很?她很厉害、很能干,她一直暗中帮助大哥,这样的她为什么……
是他听错吗?大夫刚刚不是说“准备替她收尸吧”,而是说“放心,她没事”吧?孩子待他怀里,不哭不闹,彷佛也知道什么事情似的。
眉头皱得能夹住苍蝇,他犹豫着,该不该将这件事告诉父皇?
欣然张开眼睛睛,只觉全身疼得厉害,又发作了?已经好久……她几乎忘记这种疼痛感了。
“谢天谢地,宝贝儿,你终于醒啦?”阮阮哑着声道。
那是让欣然感到安全、是她依赖多年的声音,她清浅笑开。“我没事,别担心。”
“你本来就会没事,谁敢让你有事,我就让谁有事!”阮阮霸气道。
她的霸气让欣然失笑,“咏香……”
“你别管,我早就说过,你负责在家里玩小孩,有空出去逛逛街,买买脂粉衣裳,把少女乃女乃的生活过好,其它事有我承担。”
“可我想要知道情况。”
“事情已经查清楚。”
霍骥声音横空传来,阮无听见,歪嘴、翻白眼,恨不得用遥控器按下消音。
欣然昏睡三天,阮阮想尽力法将他赶出家里,却做不到,于是无比痛恨这个阶级分明的时代。
他是官、她是商,一个在顶层、一个在末端,顶层可以任性,末端只能认命,结论是,他不将她驱逐出境,她就得感激涕零。
欣然笑容戛然而止,霍骥还没走?
也是,那么霸道的人,怎会轻易放手?
才刚皱起眉头,他的手指立刻贴上她眉心,“不许皱眉、不许生气,你心平气和听我把话讲完,我就走。”
他愿意离开?欣然松口气,微笑重返。
听到他要走,她笑得像花儿?她是真的恨他啊,不是随口说说。
霍骥叹息,不怪她,是他昝由自取。
他将阮阮推开,坐到床边轻轻扶起欣然,让她靠在自己胸口。
欣然试图反抗,他在她耳叫畔柔声道:“有些话不能被外人听见,对不住,你不要生气。”
她轻叹,重新靠回他胸前。
她知道的,不是生气,是害怕沉沦,怕好了伤疤忘了痛,怕自己再度走入死胡同。阮阮见欣然没有反对,安心地退开两步,拉了把椅子坐下。
“咏香的事已经查清楚,是账房组焦明做的,他奉命把这里搅得一团乱,最好闹出几条人命,目的是让聚缘楼和小食堂关门。这不是他第一次为恶,之前巫镇东和阮阮已经解决不少麻烦事,但他们以为是商场竞争,没想过是内奸为祸。”
“奉谁的命?”
“不知道,他不肯说。”
“为什么?”
“若非有重要的人或把柄掐在别人手里,就是他能够得到的好处远远超过我们想象,再不就是……”
欣然接话,“他认定我奈何不了他,自己肯定能够全身而退。”
若是第三点,那么代表他背后有股庞大势力?
“咏香之死,府里没有报官,却有县太爷上门查案。”霍骥点出重点。
“府里有眼线?”欣然问。
“倘若我们没有抢先一步厘清案情揪出焦明,现在会是什么情况?”
“还能什么情况?不就是我进监狱。”
几句恐吓,民不与官斗,出点血、乖乖拿钱放人,这还算轻的,若真想搞得小食堂和聚缘楼关门,也许她会不明不白死在狱中。
届时,就算佟姑姑到京城求,一来一往,只怕远水救不了近火。
“是谁?三皇兄吗?”她实在想不出来,自己得罪过谁?
“不是他。”
“你怎么知道?”
“有梅庄在,他无须多此一举,若是焦明曝露,岂不是打草惊蛇?”
“我该怎么办?”她愁了心。
他顺开她的眉毛,口气笃定。“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查出幕后凶手。”
“焦明被县太爷带走了?”欣然问。
“对,我猜测他会被灭口?”
杀人灭口?焦明一死,线索不就断了?阮阮跳起来。“我去想办法把焦明捞出来。”
霍骥笑得满脸鄙夷,这会儿才想到?他当真看不出她哪里聪明。
“很好,快去。”他做一个请的动作。
他都用这种口气请了,阮阮哪会傻到“快去”,“你什么意思?干么笑得这么么欠扁。”
“意思是,别做多余的事。”对阮阮撂下话,霍骥压低声音贴近欣然耳朵,暖暖的气息扑上,引发她一阵心悸。“不管是谁,我都不允许他伤害你,等着吧,我会把人揪出来,既然有人想要找死,我便大力成全。”
阮阮听不见,想要凑上前却又被霍骥的威势镇住。
欣然见她如此,失笑,“阮阮,你去忙吧,别老守着我,咏香的死讯传出去,生意肯定会受影响,得麻烦你和巫总管了。”
阮阮知道这是想支开她。“佟姑姑、玉双、玉屏都在,如果有人想勉强你做什么,出声就会有人进来。”
“我知道,你别担心我。”
“最好是你别让我担心。”阮阮觑了霍骥一眼,刻意在他面前说:“宝贝儿,别忘记咱们的招赘计划。”
果然她一开口,霍骥的脸黑掉半边。
看着自己创造出来的效果,她这才满意地吹着口哨离开。
霍骥必须要用强大的意志力克制,才能让自己不冲上前……掐死她。
待阮阮终于消失在视线中,霍骥的理智才回笼,他说:“欣然,我们谈谈正事吧。”
“好。”
“我知道你不想见我,但就当作是赎罪吧,也当报前世之仇,等我把燕历堂除去之后,若你仍然坚持要我走,我保证不教你为难。”
真的吗?他愿意?她以为……
“如果上天注定不让我们在一起,那么我会放手,你已经为我失去一次性命,我不要你再重复同样的事。
所以别生气、别愤怒,更别伤心,你的身子禁不起折腾,等到事情结束你再决定我的去留。在那之前,请让我陪在你身边,让我对你、对旭儿、暄儿做一点点补偿,好吗?”好像一直是她有话要说,而他想尽办法躲,这是第一次他对她说那么多话。该感动吗?当然不应该,只是……她竟抑不住满脸激动……
燕欣然,你真是没救了……
欣然凝睇看他好半晌,才点了头。
她的同意让他无比开心,他笑道:“另外,我有几件事必须告诉你,你别太担心,因我有对策,明白吗?”
“明白。”
“第一件事,太子已经知道梅庄的事,他让历钧带一队兵马过来,除一百个京卫之外,历钧还带来两个消息,这两件事都偏离我们的前世。”
“偏离前世的事多了。前世我没搬到冀州,前世安南王府一直存在,前世我的身体健康、无病无痛,前世的……”
说到这里,她突然闭嘴,这才想起,怎么会……她竟然在他面前抱怨?
“怎样?”霍骥追问。
她犹豫片刻,自嘲道:“前世的你不会正眼瞧我。”
一句话,她封杀了他,霍骥接口,“前世的我是个大混蛋,不过你误会了。”
“误会?”
“我对云珊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不是?”狡辩吧?这种话,谁会相信?
“你并不完全清楚我的身世,对不?”
“外室之子?”
他摇头道:“我娘本是官家千金,后来外祖犯事,家道中落。祖父为此退掉两家亲事,在最短的时间内为父亲择定柳氏为妻。”
“父亲不喜柳氏,坚持迎娶母亲进门,但他无法说服祖父,竟然上门逼母亲为妾,母亲岂能忍受如此污辱,自是百般推拒,谁知父亲借酒装疯非要成就此事,父亲选择最差劲的作法,他以为毁去母亲清白,母亲会就此认命,但他估错了,娘是宁愿玉碎不愿瓦全的性子。
“那天过后,她悄然离京,殊不知自己已怀有身孕。女子独立本是困难重重,再加上一个非婚生子,日子益发难过,但她从未想过进安南王府求助。谁知阴错阳差,母亲救梅夫人一命,梅夫人心生感激,将我们母子带回府里安置,也是梅夫人的善心,让我在相府平安长大。
“许是投了梅老太爷眼缘,他让我与府中小辈一起读书习武,并经常将我带在身边,与我讲解朝堂中事,后来更作主让我与云珊订亲。比起亲祖父,我更信赖梅老太爷,我与梅府关系深厚,甚至将自己当成梅府的一分子。
后来梅府喜宴,娘与父亲偶遇,父亲坚持让我认诅归宗,我不乐意,娘更不乐意,梅老太爷却道安南王府后继无人,我该回去争夺世子之位。梅老太爷懂我,他知道我情性骄傲、不肯服输,一心想挣得前途让母亲扬眉吐气。
我嘴里不说,心里却门儿清,尽管得梅老太爷看重,我寄人篱下的事实不会改变,除非我能立功翻身为母亲挣来诰命,我们母子才能无畏地站在人前。
“几番商议后,母亲为我回到安南王府,也因为与云珊的婚事,祖父点头允许父亲以平妻之礼娶回母亲,此事令柳压忿忿不平,可她再生气又如何?安南王底早已没落,只剩一个爵位能够撑场面,而梅府除相爷之外,还有无数子弟在朝边为官,形势比人强,她再恨也拿我无可奈何。
“我和云珊一起长太,她敬我如兄,我爱她如妹,她是梅家庶女,虽然梅夫人宽厚不曾刻待,但云珊性子敏感,经常为下人的差别待遇而伤心,因此从小我便习惯安慰她、照顾她。
“你落湖,我不得不救你,云珊却为此伤心不已,我觉得自己忘恩负义,觉得自己是罪人,因此凡她所要求的无一不应。我对她做的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罪恶感,我投向燕历堂阵营,不是因为爱屋及乌,而是因为梅府选择燕历堂,而是因为我对前途的渴望,没想到一步错,步步错。
“我承认新婚之初确实很恨你,但人心是肉做的,你做的每一件事,娘亲全看在眼里,她经常提醒我放下过去,圆满未来,我知道应该改变你我的关系,但我太忙,忙着从龙之功,忙着扬名立万,我无心多管后院那一亩三分地。我相信你混得风生水起,不需要我分心,我认为夫妻是一辈子的事,你我都等得起,待到成功日,我们可以从头来过。
“只是没想到,在我以为目标将达成之时,燕历钧却给我一记当头棒喝……对不起,我错了,给了你一个很坏的结局。”
他竟然说不是因为爱屋及乌?竟然说梅云珊敬他如兄,他爱她如妹……怎么可能,她认知一辈子的事,怎么能够几句话就推翻?
该相信他吗?能相信他吗?可……事已至此,他何必说谎?
突地呼吸紧迫,欣然喘不过气,她有话想说却句句都卡在喉咙口。
她的情绪不能起伏太大!见她无法呼吸,霍骥吓坏了,连忙端来茶水,低声道:“快喝。”
欣然就着他的手把水喝掉,温热的茶水从喉间滑入食道,把她的胃和心脏煨暖了。
终于她把气吐尽,卡在喉间的话能够出声。
“我并没有混得风生水起,其实我心力交瘁,每天都想着能歇歇就好,但你成大事需要银子,有足够的钱才能让你在王府里得到尊重,才能让琴夫人自在生活,所以我必须拼……”她不想哭的,但说着说着,眼睛很涩,鼻子很酸,哭泣的瞬间泛滥。
欣然摇头,她从不示弱的,何况该哭的时机已经过去,揉揉鼻子,她把跑掉的话题拉回来。“你说四皇兄从京城带来两个消息?”
霍骥道:“六年前的事再度发生。”
“六年前?你是指……”她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猛地倒抽气。“四皇兄的亲事黄了?”
六年前尚未成为太子的燕历铭曾定下亲事,那是皇帝第一次娶媳妇,礼部大张旗鼓张罗,为了讨皇帝欢心,没想到进京准备成亲的新娘子在驿站遭受凌辱、失去清白,更令人难堪的是,污她清白的不是旁人,而是与燕历铭同为皇后所出的皇子燕历钧。
抓奸在床,燕历钧被运进宫里,新娘被打包送回娘家。
皇帝震怒,逼问燕历钧,他被打了五十大板仍坚称自己被人陷害,皇帝命大理寺彻查,确实查出一些蛛丝马迹,证明当天燕历钧被人灌酒下药,导致事件发生。
可也仅仅查到这里,再往深处便什么也查不到了。
燕历钧罚禁足半年,新娘却没有他那么幸运,一个失去清白的女子会有什么下场?更甭说此事关乎皇家颜面,最后她被家族逼着上吊自尽以示清白。
谁都没想到六年后旧事上演,这次的对象竟然是梅府千金。
“梅雨珊遭人掳走,三天后回。”不管失身与否,清白都已经不在。“皇帝命人彻查,证据都指向拦路盗匪。”
如今四海升平,国富民安,哪来的盗匪?更何况是京城天子脚下,这种掩人耳目的说法,谁信?
“谁查的案?”
聪明,一下子就问到要点,霍骥沉了声回答,“李健国。”
这个名字狠狠地扎了欣然一下,前世便是他在安南王府中搜出“叛国罪证”,两人对望,事实呼之欲出。
梅家大房只有两个女儿,嫡女死后,梅相爷很可能转而支持燕历堂,果真如此……六年前的事也是燕历堂的手笔?
“难道这次也要在逼死一个女子之后,不了了之?”欣然忿忿不平。
“我不会让事情就这样过去!”霍骥咬牙。
欣然望向霍骥,不过一句话,她便毫无缘由地信任了,相信他会为梅雨珊和四皇兄讨公道。
这种信任好危险,可她就是相信,是他天生有会教人心安的特质,还是她蠢蠢欲动的心思鼓吹着她重蹈覆辙?
用力摇头,欣然摇去多余心思。“还有另外一个消息呢?”
沉吟片刻,霍道:“不管听到什么,请相信,我能解决这件事情。”
“好。”
他握住她的肩膀,目光对上她的眼睛,他很清自己强大的自信能够说服别人的心。
“几天前,皇上在早朝时昏倒了。”
“不可能,父皇的身体一向很好……”她惊了。
他将她抱进怀里紧拥住。“相信我,绝对不会有事。”
倏地,温暖将她包围,将欣然的恐惧踢到九霄云外,她应该惊慌失措的,但她相信他,因此心定下,因此脑袋清断,她抬起头,“我要进京。”
“好,我立刻安排。”
“我想见四皇兄。”
他沉吟片刻,回答,“他去了太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