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转眼到了八点多,林妈按陈若琳吩咐,给每位来参加派对的小朋友一个红包,不到八点半,来参加派对的家长在孩子拿到红包后便先后离开,派对草草结束,舒冠中有些意兴阑珊的回主屋梳洗就寝。
偌大的后花园,剩外烩的两个外场服务生收拾善后,林妈也帮忙收拾。
约莫八点五十左右门铃响起,在后花园收拾的林妈想到前院开门,一旁与默特聊天的舒笑雨就对林妈说:“我去开门吧。”
她到了前院,打开门,门外站了三个男人,其中一人让舒笑雨瞪大眼睛,一时不敢相信。
惊讶过后,舒笑雨看向汤书毅身后另外两个穿深黑色西装的男人,问他道:“是你朋友?”
“不是。”他浅笑回答。
“你好,我是舒先生的律师。”其中一个黑色西装男子开口。
另一名身着同色系西装的男子也开口,说:“我是方默先生的律师。”
两名自称律师的男子在表明身分后,对视一眼。
舒笑雨让出空间,对两位律师说:“舒先生的律师,麻烦你进屋,舒先生在屋子里。方默先生的律师,麻烦你绕过屋子到后花圜,方默先生在那里。”
两名男子听从舒笑雨指示,一前一后走了。
门外剩下汤书毅,舒笑雨望着他,还是不敢相信他会出现在自己眼前,而且是在自己家门口、在台湾。
“你怎么来了?”
“看样子,你家今晚很热闹。我有事来台湾一趟,阿姨打电话给我,说你刚好回台湾,她不太放心,让我过来看看你。阿姨说你十一年没回台湾,你父亲突然找你回来,担心你被欺负。原来你向我请了三天假,再加上周末假期共五天,是为了要回台湾。不请我进去吗?”汤书毅解释了一串。
“进来吧。不过你来的实在不是时候,我没办法好好招待你,等会儿我父亲的律师跟我父亲有事要宣布,气氛可能不会太好,别介意。”
“你不介意,我有什么好介意的。”汤书毅轻松自若地说。
他今晚穿得很休闲,浅灰色polo衫、深蓝色牛仔裤,脚上是一双深黑色耐吉慢跑鞋,看起来神采奕奕。
舒笑雨领汤书毅进门,没多久默特与来找他的律师迎面过来。
默特一时没注意到走在舒笑雨身后的汤书毅,迳自对舒笑雨说:“这是我为你找来的律师,我想你会需要。”接着他转向律师说:“王律师,这是我女朋友,等会儿若有需要,麻烦你提供专业意见。”
舒笑雨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她没想到默特竟为她找来一位律师,“我想我不需要律师……”
默特十分不以为然的摇头反驳,“从你弟弟对你说的话听来,我认为你绝对需要一位律师,王律师擅长民事诉讼。”
“怎么了?你要不要大概跟我解释一下情况?”
汤书毅上前,默特这才注意到他,有一瞬惊讶,但立即打了招呼,“狄克森教授。”
舒笑雨正打算开口解释,然而林妈这时走过来,打断谈话——“小姐,先生请你赶快进屋,律师已经来了。”
舒笑雨朝林妈点头,然后对汤书毅说:“没什么时间向你解释,反正你来了,就进屋一起听我爸跟他律师要宣布什么事吧。”
汤书毅没再多问,舒笑雨领在前头,默特同她并肩而行,王律师跟在他们身后,汤书毅走在最后,一行人陆续进了餐厅。
舒瀚峰没料到又多了两个人,于是问舒笑雨,“这两位是?”
舒笑雨先介绍汤书毅,“他是汤叔叔的儿子汤书毅,刚好有事来台湾,阿姨以为我一个人回台湾,不放心,要他过来看看我。”她简单解释。
舒瀚峰打量汤书毅片刻,杨嘉翎是他的小姨子,离婚后长居美国,他知道与小姨子交往多年的汤行远身分不简单,财力雄厚。
“这位是方默找来的律师,方默中文虽然不错,不过他可能误听了什么,以为我需要律师,反正都请来了,我想多一个人,应该无所谓。”舒笑雨接着说。
舒瀚峰对默特请来律师这事明显不满,声量高了几分,“你们只是男女朋友,他无权干涉我们的家务事。”
“伯父言重了,我无意干涉什么,只是想维护女朋友的权益。”默特脸上挂着彬彬有礼的笑。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舒瀚峰尽管不满,最终也没再说什么。
“大家各自找位子坐吧,你阿姨马上下来了,等她下来……”
舒瀚峰话说一半,陈若琳已经换了套衣服,款款走进餐厅。一见多了两个不认识的人,她神情疑惑地朝舒瀚峰望去,舒瀚峰简略向陈若琳介绍了汤书毅及另一位律师后,对自己的律师说:“你开始说吧。”
舒瀚峰聘用的律师向则正打开公文袋,陆续抽出两份文件,“这是舒先生的遗嘱,经由两位律师公证,证明舒先生是在意识清醒时所写下的,舒小姐请先过目。
“舒先生的意思是在他百年之后,他名下所拥有昶丰运输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将全数转至舒冠中先生名下,目前昶丰运输各有百分之十、百分之五的股份在舒夫人及舒冠中先生名下,另外有价证券,今日现值七千九百六十一万五千七百三十二元,与现金存款九千六百一十七万八千元,存款未来将分别由舒夫人与舒冠中先生各继承百分之五十。
“舒先生名下有两栋位于阳明山的别墅房产,以及两栋位于信义区的房子,将全数由舒冠中先生继承。这是放弃财产继承同意书,舒小姐如愿意签这份同意书,照舒先生的意思,舒小姐每个月可领三千美金,一直支付到舒小姐结婚为止。”
默特请来的王律师,这时开口对舒笑雨说:“舒小姐,你可以不签这份放弃财产继承同意书,根据我国民法规定,立遗嘱人得自由分配遗产,但以不侵害应继承者之特留分为前提,依法,舒小姐为舒家第一顺位继承人,与舒夫人、舒冠中先生各有三分之一的继承权。若舒先生执意将名下所属未来之遗产分别给予舒夫人与舒冠中先生,也应当保留舒小姐应得之特留分,照比例计算,舒小姐应得特留分为舒先生全数遗产的六分之要……”
王律师话未说完,陈若琳插话打断,语气不善的说:“你要是不签放弃财产继承同意书,连每个月三千美金都拿不到。在台湾多少年轻人可以不必工作,一个月轻松领三千美金?你父亲对你已经够好了,你可别太贪心。”
“舒先生的遗产,是舒夫人您说了算吗?”坐在一旁的汤书毅开了口,语调清冷,不愠不火,却有着淡淡锐利。他一双长腿交跨,双手闲适交错放在膝上,一派沉稳中透出不怒自威的气势,眼神凌厉如刃。
汤书毅淡扫陈若琳一眼,接而转向舒笑雨的父亲,脸上笑着,说出来的话语却犀利无比,“杨阿姨要我来看笑笑之前,我心里困惑,怎么回个家要担心被欺负?幸好我来了,才知道原来笑笑在这个家是没人疼爱的孩子。既然亲人之间没有爱可以讲了,那么当然要把钱算清楚。”
汤书毅说完,朝舒笑雨看去,脸上刚毅凌厉的线条顿时柔和许多,“笑笑,阿姨要我跟你说,再不济,她养得起你,你不需要签这份同意书。一个月三千美金,哥哥给你,等你父亲百年之后,我帮你找律师,帮你打争取遗产特留分官司,你一毛钱都不用花。”
“哥哥什么都没有,就是钱比别人多一些。他们不疼你,哥哥疼你,好歹你也在哥哥家住了三年。”他看着舒笑雨的双眼,盛满了温暖的笑意。
舒笑雨怔怔望着汤书毅充满感情的眼,有些话不用多说,她感受得到汤书毅的心意,她不相信阿姨会想得这么远,也许阿姨担心她,但阿姨一定想不到她父亲会如此待她。
刚才那些话,肯定是汤书毅说给她听、为她壮胆的……
其实她并不在乎遗产,不在乎什么特留分,甚至不在乎一个月三千美金,她在乎的是,父亲对她的不在意。
“我们舒家的事,轮不到你这个外人插手搅局!”陈若琳对着汤书毅忿忿道。
“夫人这话就说得太见外了,当初舒家将笑笑送到我家时,我没听你们在座任何一个舒家人说过我们是外人,我是独生子没有兄弟姊妹,笑笑到美国后,我就把她当成妹妹。我跟笑笑之间,从没将钱算得太清楚,因为我们讲爱。人跟人之间只要有爱,钱就不会计较得太清楚。”汤书毅语带讽刺的说道,顿了顿,接着又对舒笑雨说:“笑笑,你考虑清楚,那一张放弃财产继承同意书,你完全不需要签。”
舒笑雨低下头,她怕继续看汤书毅,她会软弱到哭出来,汤书毅说得多一针见血,人与人之间若是有爱,钱就不会计较得太清楚。
因为没有爱,所以才计较,她的父亲,对她或许已经完全没有爱了,只剩下道义上的责任。
舒笑雨低头默数到十,不够又再默数到二十、三十……
在场的人都沉默了,陈若琳这时想再开口,却被舒瀚峰制止了。
下一秒,舒笑雨抬头,对大家笑了笑,她伸手将那张放弃财产继承同意书拿到面前,接着伸手跟向则正拿了笔,然后她看着父亲,说:“这张放弃财产继承同意书,我签,因为我心里当你是父亲,还有最后一点爱。”说完,她低头伏在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接着问向则正,“需要盖手印吗?”
向则正神情有些尴尬,从公文包里拿了印泥出来,“如果有印章,可以用印章。”
“没有印章,我直接盖手印吧。”她又没差。
压印后,一条手帕递到她面前,是汤书毅递的。
舒笑雨接过手帕,擦了残留在拇指上的印泥。
汤书毅当众人的面,揉揉她的头,然后在她耳边用其他人听不清的声量,很低、很轻,带了一点心疼的说:“小傻瓜。”
舒笑雨转向他笑笑,然后调皮吐了吐舌头。
见舒笑雨签名也压好手印,陈若琳得意低语一句,“算你识相。”
舒瀚峰瞪陈若琳一眼,却也没多说什么。
陈若琳哼了一声,转身打算离开餐厅,舒笑雨却在这时开口——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你未必能活得比我久吧?得到遗产,你有什么好得意的呢?”
“笑雨!”舒瀚峰轻声斥责,也许是因为舒笑雨签了同意书,他内心有淡淡的愧疚,并没有明白责骂。
“对了,你儿子刚刚在派对上黏着我、对我说,只要我对他好,他愿意把名下所有的钱都给我呢!你最好教教他,不过说不定,你能教的时间不多……”
“你是在咒我吗?”
“我只是在提醒你,人有旦夕祸福,你不用过于得意,我妈妈在我六岁时车祸过世,你怎能确定自己能平安顺利活到老?”
“舒笑雨,你不要太过分了!”陈若琳又气又心虚。
“我才说几句话,究竟是哪里过分?”
“你们两个都别再说了!”舒瀚峰出声喝斥。
“我还有事要先走,笑笑你送我吧。”汤书毅对舒笑雨说,不再理会屋子里其他人。舒笑雨对他点头,两人便往外走。
而方才几乎没说话的默特,就这么沉默的留在屋里,望着两人的背影若有所思。舒家大门外,汤书毅对舒笑雨露出笑容,温柔的说:“笑笑很勇敢,刚才想哭却忍住没有哭。等你回波士顿,我可以抱着你,让你好好哭一场。”
“你看出来了?很明显吗?”
“不明显。”但他看得出来,“什么时候回波士顿?”
“明天的飞机。”
“嗯。我还有事,后天才回波士顿。”
“知道了,意思是要等到后天才能找你哭了。”
“既然傻事都做完了,就认真想想,以后的计画。”汤书毅笑道。
“以后的计画?什么计画?”
“你不是说要定我了?既然要追求我,就要认真一点。”
“知道了!狄克森教授。”
“回去写十页报告,交来给我。”汤书毅没头没尾的说。
“什么十页报告?”
“解释一下,你要认真追求我,却让默特跟你一起回台湾,让他成了你男朋友。”
“所以题目要定成『论临时假男友与未来征男友的成因与差异』吗?”舒笑雨煞有其事认真问。
“这题目不错。”汤书毅笑道。
“没问题!我一定好好的认真完成教授指派的作业。”
“你笑起来很好看,要常笑。”
“是,遵命!对了,真的是阿姨让你来找我吗?”
“阿姨很担心你,正好我每年差不多这时候会回台湾一趟,她知道我刚好回来,所以打电话叫我过来看看你,你十一年没回台湾了,她难免会担心,事实证明,她的担心是对的。不过我过来这一趟,显然也没有帮上你什么,傻瓜要做傻事,谁阻止得了。”
“真的是很傻的事吗?”舒笑雨语气有些低落。
“很傻,傻得让人心疼。”
“所以你现在很心疼我罗?”
“嗯,心疼。”他迎向舒笑雨那双眼,彷佛想看进她灵魂深处。
舒笑雨被他看得有些心慌,心跳莫名加快,连忙说:“别这样看我。”
汤书毅笑开,“原来你也有害羞的时候。”
“当然。再怎么说,我毕竟是女孩子。”
“原来你还记得你是女孩子!你总是理直气壮,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常让我忘了你是女孩子。”汤书毅取笑她。
“嘿!你最好不要欺负我,不然我哭给你看。”
“别哭,我不欺负你,我疼你。舒笑雨,专心一点,努力追上我,会有奖赏的。”
“什么奖赏?”
“奖赏就是我,以及比你刚刚豪爽放弃多出许多倍的财富。”
“意思是只要我追上你,就有花不完的钱,能无忧无虑吃香喝辣过日子?”
“可以这样说。所以回波士顿后,你要认真一点努力追求我,不要再想你放弃的。”
“是,遵命!”舒笑雨的声音听来振作多了。
“笑笑,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记得要笑,不要哭。进去吧,波士顿见。”
舒笑雨点头,在汤书毅转身刹那,她扑上去抱住背对她的汤书毅,虽然有些哽咽,但她唇角拉开一抹笑,说:“汤书毅,我记住了,不管发生什么事,记得要笑,不要哭,因为我知道你喜欢看我笑,我们波士顿见。你放心,我一定会很认真、很努力追到你。”
她松开手转身,走进那个对她已没有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