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对望几秒,尴尬气氛又回来了,实在是……谁也没想到会这样再次遇见。
汤书毅喝一口咖啡,不知为何,明明没加糖的咖啡,今天喝起来却有点甜腻。
大概是,坐在他对面的年轻女孩,青春甜蜜得不可思议……
他思考如何开口才不会让她觉得受伤,然而思来想去,他想不管他如何措词,恐怕都会让她感觉受伤,他索性直接了当地说:“想换指导教授吗?我们的情况……我可能不适合担任你的指导教授。”
“难不成你会假公济私?”这是她进他办公室后第一句使用的中文。
汤书毅微微侧头,模样似是在思考。
“假公济私这个成语,对你来说太艰深?”等不到汤书毅的回答,她追问。
“不,我懂假公济私的意思,我只是需要时间思考我会不会。”
他也使用中文回答,笔直的视线投射进她眼底,像探索、像,像动人无声的低语,教她不敢移动分毫。
他的答案会是什么?
她隐隐期待,却觉得那期待终将会令她失落……
“我想,我不会。”片刻过去,汤书毅说。
果然,是令人失落的答案。
舒笑雨不动声色,以充满朝气的声调说:“既然你不会,而当学生的我更没可能假公济私,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我必须换指导教授,撇开前几天的意外不说,狄克森教授是我选择来波士顿大学的主要原因之一,教授在生物医学工程的学术成就,早已享誉国际,我……”
他无奈的笑了,扬起手打断她滔滔不绝的话语,问了一句,“你确定你当我的研究生不会有任何心理障碍?前几天晚上,对我来说是意外,但也不仅仅是意外……”
“什么意思?”舒笑雨愣住,没想到他会突然插进这么有分量的一句话。
也不仅仅是意外……究竟是什么意思?
“那天,我原打算隔天请你吃早餐,再送你回去,醒来却发现你『逃跑』了,你的行为确实是逃跑吧?我以为我们不会再见,没想到你却以我学生的身分再次出现,我虽然有些意外,但又好像……”他停顿一瞬,思考如何精确措词。
“我不完全意外你再次出现,更精确的说法是,我似乎有预感你会再度出现。我已经试着解释我的想法,但不确定你能否了解?”
“我了解。好像命中注定的事,确实发生了,你可能当下觉得意外,但又不是太意外。”
“大概就像你说的,所以我认为在这种情况下,即使我不会假公济私,你换指导教授,可能还是比较好。”
“对谁比较好?对你?还是对我?”她有些咄咄逼人了,她明白,但控制不了。
“……应该对我们两人都比较好。”他委婉道。
“你觉得你会把持不住吗?”她扬眉,带着一点挑衅,以及不怀好意的浅浅微笑。
“……”
“又需要时间思考?”半晌等不到回答,她又追问。
“看情况。”他回答时,神情专注诚恳,满是耐性,完全像个诲人不倦的老师模样。
“要看什么情况?”
“你若主动,我想有可能我会把持不住?,你若安分,我没有理由把持不住。”他的回答十分淡定。
“……”这一回合,换舒笑雨沉默。
“基于你态度的不确定性,在有可能擦枪走火的情况下,我建议你换指导教授会比较好。如果你是担心现在找不到好教授,这问题我可以帮忙解决,依你的能力、成绩,要换教授并不难,我帮你写推荐信,说明是我的关系——”
“我不想换。”她直接拒绝他的提议,不容商榷的拒绝。
他将咖啡喝完,凝视她坚决不移的神情,半晌后,妥协说:“好,不换。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有我承担。”
“……”风向转太快,她一时消化不了,本以为他会坚持,继续说服她换指导教授,谁知道他竟说——
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有我承担。
“那天早上离开后,我站在离饭店两个街区远,看着饭店,那时我想,如果命运让我再一次遇见你,我会努力进驻你的心。现在听我说完这些,你还会说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有你承担吗?”她进一步探问。
“你执意不换指导教授,我同意了。
因而不管在什么状况下、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有责任承担,不是吗?”他答得从容。
“所以你不介意我努力?”她很讶异。
“我若是对你的努力视而不见、不回应,会不会影响你的课业?”他反问。
“不会。”
“那么我不会介意你努力,因为我可以选择不回应。”
“可是你刚说我若主动……”她生出抗议的冲动。
“我说我有可能会把持不住,有可能,并非必然。”
“……”这男人跟她玩文字游戏,简直……太可恶!
“我希望你有心理准备,当我的研究生不会太轻松,我不会假公济私,偏心你或纵容你。未来两年,任何时候你想换指导教授,随时可以跟我说,这大概是我唯一给你的优待。”
“不管多辛苦,我都不会换教授。”她郑重的说,像宣誓。
“好。”汤书毅只回了一个字。
看着他波澜不兴的样子,她忽地有些不平,道:“若是将你我之间看成一场角力,应该设个损失额度,东方人讲究先礼后兵,我可以先把规则说清楚吗?”
损失额度?规则?
汤书毅一脸兴味地望着她,不知她又要冒出什么惊人之语。
“耶稣说要宽恕别人七十个七次,我承认我做不到,宽恕别人三次就是我的上限了,不过对你,我可以更宽容一点。我想就六个六次,你有三十六次机会不回应我,三十六次后额度满,我就不会再努力,我的原则是,做任何事都要聪明设下停损点。”
“你让我松了一口气……”他笑道,这丫头太古灵精怪了些,也十分有趣,看来他收了一个小麻烦。
“是吗?说不定将来有一天,你会觉得三十六次太少。你刚刚已经用掉一个额度了,不过我想你现在根本不在乎用掉多少额度,以后你每用掉一次我会提醒你一次,也提醒自己。”
“麻烦解释一下,我刚刚是怎么用掉一次额度?我很好奇。”汤书毅笑问,这似乎是这么长时间里,他难得发自真心的笑。
“想快点把剩下的三十五次全用光吗?”舒笑雨有些不高兴。
汤书毅耸肩,不在口头上承认,也不否认。
“你说你不会介意我努力,因为你可以选择不回应。那句话伤了我的心,让我伤一次心就扣一次。”
“你会不会太玻璃心?”完全像个孩子,他笑开,没察觉自己的笑容有几分宠溺。“我就是玻璃心。”她承认得理直气壮,“我们是不是该进入主题?”
午后的阳光从大片玻璃外斜射进来,偌大的沙发区让阳光烘得有些暖,刚才那些暧昧的、试探的、拉锯的言语对白,消融在微暖的光线里。
两个人若无其事,回归各自身分,彷佛刚才的对话是场梦境。
时间流逝,两人讨论着研究主题。
“你选的研究主题不容易,脑细胞神经元复制……”他的话没能说完。
“总要有人当烈士。”她理所当然地截断他的话。
怎么一点都不让人意外呢?汤书毅又笑了,她身上有股傻傻的冲劲,但看似傻却又相当迷人……
“更何况教授是脑细胞神经元领域里的佼佼者,我想我这个烈士不会太难当。”她又接着说。
毫无意外,汤书毅又选择妥协。
“好,就照你的想法做,我会想办法让你这个烈士不会太难当。”
“……”他是故意的吗?或是撩人而不自觉?
舒笑雨抬头,与他视线交会。
“我说错什么吗?”汤书毅挑眉问。
“我会想办法让你怎么样怎么样的,这类话,最好不要太常说。”她说。
“为什么?”他笑问。
“你对其他学生也会这样说话?”
他沉默了,瞬间被问住。
“……似乎没有过。”好一会儿,他才回答。
“那最好,我很高兴。不过,你若对我没有其他意思,最好还是不要太常说,免得我误会。”
他确实收了个小麻烦吧,他苦笑道:“我明白了。”
“嗯。”她轻轻地应一声,似乎有些小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