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夜细雨浇淋,枝头凋残的月季花不复初始的娇艳,几片花瓣落在廊下,透着些许萧瑟,林中的槭叶开始转黄,四季的嬗递从来不曾为谁减缓脚步,秋意渐渐浓厚起来。
廊下有扇覆着薄丝的窗棂,往内窥视,窗旁立着富贵牡丹缠枝鹅颈瓶,插着几枝一捻红茶花,还来不及细看这份富贵,一截白皙的皓腕,拎起花瓶用力一掷,砰!乍响的破碎也伴随着惊呼。
“我有什么错?我这么做有什么错?”皓腕的主人一身狼狈,云髻散乱,尖锐的嗓音带着狠戾。
“你还敢嘴硬,残杀子嗣,虐打下人,连丈夫的通房都不放过……”发鬓泛白的老夫人,端庄的倭堕髻上头插着金桂衔珠钗,罕见的东珠色泽光亮、浑圆饱满,虽然简单,却显得高雅,其价值更是不菲。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难道在你手中殡落的性命就比我少?笑死人了……”
啪!少妇的厉声怒骂戛然而止,嬷嬷毫不留情的搨了她一巴掌,把她细女敕的脸庞打肿,头也打偏了,嘴角溢出血丝。
“你、你敢打我?!刑部尚书府不会放过你们的!”
“段蓓贞,你以为刑部尚书府和太常卿府还会保着你吗?难道你不晓得段大人被皇上厌弃,逼着辞官,听说明天就会上书辞官回乡。”
“饿死的骆驼比马大,我爹不会让我被你们这些人欺凌,你们就等着看——”
老夫人朝嬷嬷示意,只见两位老嬷嬷拿着白绫向前,段蓓贞面露惊慌。
“你这老虔婆想做什么?你们敢!”
“就让你知道我敢不敢,管嬷嬷,快点动手。”
原本立在一旁一直默不吭声的妇人,忍不住道:“娘,这么做好吗?”
“你就是这么懦弱才会让这恶媳压制着无法翻身,这种女人娶进门简直是祸害你和淞哥儿,对付这样的人就是要心狠。”霜白发髻的妇人,矍铄的双眼注视着管嬷嬷拿着白绫绞着段蓓贞细女敕的颈项。
“我恨你们!这是你、你们的计谋,我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你们都要偿命!”段蓓贞的声音越来越凄厉,也越来越微弱,最后她挣扎扯着白绫的细腕垂在身侧。
管嬷嬷用手指探了下段蓓贞的鼻下,“老祖宗,人没气了。”
“就说她是病死的,好好把人发丧。”
“娘,如果段家的人来了怎么办?”
“他们都自顾不暇了,哪能理会这么多?”好不容易把这祸害给解决了,老夫人现在语气可是透着轻松,“吩咐下去,若是有谁敢嚼舌根,全部杖毙。”
全部指的当然是连坐法,父母兄弟子女,此话一出,在场的仆妇全数屏息。
身体轻飘飘的,段蓓贞低头可以看见老嬷嬷粗鲁的抬起自己,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她们这是干么,想抬着她到哪里去?
恨意冲天,她死不瞑目。她没有错!什么残杀子嗣,孩子分明不是从她肚皮蹦出来的,凭什么要寄在她名下?至于那些通房姨娘,全是烟视媚行的狐狸精,一天到晚只会搔首弄姿,更别提那混账宁允淞,家里妻妾成群,居然还到后胡同那种肮脏地方,所以怎么能怪她故意下药?她只是给他一个教训。
如果不是冯家人逼她,她怎么会做出这些事情,她也想夫妻和和美美、举案齐眉的过一辈子,若是外祖母没有走得这么早,宁家二房现在哪里轮得上冯氏说话,还由着冯氏的母亲来拿捏她,那只是个落破户的五品官,怎么攀比得上她?被她们这样糟蹋,她真的好不甘愿、好恨……
如果老天再给她一次机会,她再也不相信什么门当户对,她一定会走出更富贵的人生道路。只要老天再给她一次机会!
当段蓓贞再次醒来,原本以为自己是在作梦,孰料真的回到了出嫁前三年,她为了可以跟着外祖母去祁黄山礼佛,闹着性子,坚持自己可以耐得住清苦,所以跪在佛堂观音座前一晚,隔天就得了严重风寒,但也是那份坚持才得以成行。
毕竟出一趟远门对她这种闺阁千金来说是罕事,保不齐这辈子最远也就只能到祁黄山了,所以虽然她听说山上生活清苦,但仍抱持着游山玩水的兴致,谁知道等她到了山脚下,
才知晓佛门净地,为了表示虔诚敬心之意,外祖母留下数名陪侍婢仆,只带着两位嬷嬷和她弃车就着石阶,靠着两条腿一步步的走上去。
她这细腿纤胳臂平常顶多是在园子里赏花扑蝶,走累了还得劳动两位嬷嬷抬着软轿送回闺阁,哪里禁得起这番折腾,一上山就瘫软在石榻上,更别提硬邦邦的石榻怎么比得上自家的锦被软垫,她硌得睡不安稳,吃食方面更是滋味寡淡到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圏。
她原本还想着可以饱览名闻遐迩的粉红樱花海,就在灵宝殿后山而已,哪知道被外祖母拘着每天抄写佛经,根本就无暇外出,所以这趟行程对她而言可谓是折磨了。
段蓓贞回想起来就闷得慌,偏偏这趟行程又是自己千跪万求来的,能怪得着谁?
只是当时不知道后果是抱持着期待,现在提前知道结果就是恐慌,她躺在床上左思右想,却磨不出什么好法子。
“大小姐,好消息!”身边一等丫鬟巧荷喳呼着进门,“宁老太君遣了王嬷嬷来发话,同意带小姐到祁黄山了。”
“什么?”段蓓贞杏眼圆瞪。
宁老太君就是外祖母,大舅官拜正二品的刑部尚书,所以宁老太君可是二品诰命夫人,段蓓贞的生母宁氏是宁老太君唯一亲生的女儿,如珠如宝的捧在手心呵护,及笄时还由当时的荣王妃担任正宾,赞者则是现在的定康侯夫人,全数是目前京城数一数二的名门贵族,可知当时风头极盛,因此嫁给段钰远,可是低嫁很多,算起来还是宁老太君舍不得女儿,才会特地挑选门第清贵子弟,段家没有长辈要侍奉,只有早就分家的兄嫂倒也不复杂。
人口简单就是宁老太君选择段家的原因,更重要的是在仕途上,宁家可以成为段家的助力,可宁老太君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宁氏嫁进段家三年,好不容易怀了段蓓贞,谁知道却因为难产一命呜呼。
宁老太君哀伤之余,当然也更重视女儿拼死生下的外孙女,这可是女儿血脉的唯一传承,尤其外孙女小小的身子抱在怀里软乎乎的,还有那与女儿如出一辙的眼眉,当下就暖了她的心,她收起悲伤,积极的为外孙女谋划未来,头一件事当然是关注女婿的继室人选。
她是没有理由插手段家的事,若是传出去未免落人话柄,指责她手伸得太长,但为了外孙女的未来,她豁出脸皮,千挑百选才选中了卓氏,卓氏的兄长可是在儿子底下做事,容易拿捏得住。这十几年来,卓氏安分守己,待这外孙女可是尊重有加。
段蓓贞低头思索一番,吩咐道:“巧荷,你去二小姐那儿说一声,祁黄山之行就带着二小姐去。”
巧荷不免怔愣住了,并未马上动作。
“怎么还愣在这儿,我说的话你听不懂吗?还不快去办!”
“是。”巧荷福身后连忙离开。
大小姐的个性狠辣至极,若是再慢个一会儿,她可能就要领罚了,可是奇怪了,大小姐平素这么不待见二小姐,怎么突然要带着二小姐出门?再说了,大小姐平常可是不让二小姐接近外祖家,偶尔还会借机警告二小姐不准攀权附贵,这继室和原配可是两码子事。
言外之意,大伙心知肚明,尤其主母卓氏也避着大小姐的锋芒,当下人的自然把着尺量做事。
只是现在大小姐却一反常态,巧荷还真有点担心,万一出发在即,大小姐才反口,那出糗的可就不只二小姐,还有她们这些传话的下人。
这种仙人斗法凡人遭殃的戏段子,从来都不缺替死鬼,怕的是自己也是其中之一,她思索着怎么把自己从这件事里给摘出来。
至于在自个儿梧秋园里的段蓓欣,正拿着贴身丫鬟石菁送进来的颜料检视,爱不释手。
她那欢喜的模样让一旁的朱辰都忍不住出言打趣,“大户人家的小姐喜爱的通常是珍珠、玛瑙之类的宝石,就咱们家小姐爱的全是些泥土和杂草。”
“什么泥土和杂草,这些可是宝贝!”段蓓欣反驳道,“这石绿可是从孔雀石里提炼出来的,还分成头绿、二绿、三绿、四绿,头绿最粗最绿,依此渐细淡微,螺青点出暮山色,石绿染成春浦潮,形容的就是这样的美,买这些宝贝,花的银两都够寻常人家半年用度了。”所以平常段蓓欣可是不常使用这些颜料,万分珍惜。
“也就小姐识货,若是给朱辰,就是泥土和杂草呢!”石菁反调笑起朱辰。
“你还好意思说,难道你就识货?咱俩可是半斤八两,谁也甭笑谁。”朱辰牙尖嘴利地笑骂回去。
“石菁姊姊在吗?”
怯懦的声音在门帘外响起,石菁透着疑惑,掀起珠帘出去,半晌后她又踅了回来,却一脸怪异。
“怎么这副怪表情?”捧着热茶,段薜欣瞧着向来做事稳妥的石菁,不解的问道。
“方才是芙蓉园的巧满来。”石菁回道。
段蓓贞要求只有芙蓉园的丫鬟可以用巧字命名,当时卓氏也就顺着她的要求要巧菊改名,段蓓欣索性把名字改成绘画颜料,只是石青太刚毅,才转个弯成了石菁,从巧菊到石菁,她得意了好一会儿,觉得这石菁可是颜料名,听起来高雅许多。
当然,这是段蓓欣的劝慰说法。
“巧满?”朱辰不免疑惑,一等丫鬟不是巧荷和巧莲吗?
石菁回道:“她只是院里的洒扫丫鬟。”
“叫个洒扫丫鬟来做什么?”朱辰问。
“之前大小姐不是闹着要上祁黄山的灵宝殿礼佛,宁老太君同意,大小姐的意思是要带二小姐一起去。”
“天要下红雨了!”朱辰瞪大着眼,“大小姐怎么可能带着二小姐一起出门,该不会打什么坏主意吧?”
“别胡说。”段蓓欣板着脸轻斥一声。
两名丫鬟赶紧收敛起随兴,只是石菁还是有些不安。
“二小姐,这件事您看要不要告诉夫人?”
“我等会儿就去问娘,至于要不要去,看娘的意思吧!”
段蓓欣对于祁黄山之行不能说完全没有期待,听闻那儿的石窟壁画栩栩如生,佛相庄严,让她心生向往,寻常人家无法进入石窟圣地膜拜,但若是陪着宁老太君同行,或许有机会进去参拜。
“论礼制,宁老太君也是二小姐的正经外祖家,若是能多亲近,对二小姐来说也是件好事。”石菁站在二小姐的立场说道,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人之常情。
“石菁,你忘记大小姐之前当着大伙儿的面是怎么嘲讽二小姐的吗?大小姐说要二小姐别妄想攀附刑部尚书府,话说得这么难听,咱们二小姐本来就是清寡淡薄的个性,怎么可能眼巴巴的凑上去。”
朱辰的性子比较大剌剌,一根喉咙通心管,想什么就说什么,常被谨慎的石菁警告,就担心会替二小姐揽祸。
段蓓欣自然清楚朱辰的个性缺点,但念及单纯难得,私底下也大多纵着她,反正她的规矩没有长姊多。“这句清寡淡薄就错了,这些绢纸砚墨,哪样不需要银两?我也不是什么清高亮节志士,不必沽名钓誉,小姐我真的很爱银两。”说着,她自己先笑出来了。
“小姐,奴婢是说真格的,您怎么当说笑!”朱辰不依的跺脚。
“好了,别再笑闹了,帮我换件衣裳,我到广和园去见母亲。”段蓓欣先把白色围裙卸下,这是她在绘画时穿的,以免颜料沾染衣裳。
石菁挑了柔粉色腰带,再搭配天青色交襟丝衫,衬得段蓓欣的肌肤更加白皙细女敕,女儿娇态尽显。
装扮好的段蓓欣一反疏懒,玉指敛裙,莲步轻移,尽显名门气势。
不可讳言,段钰远本身是有才学的,要不然当年殿试也无法抡元,但是胸有大志之人在这朝堂上可曾少过,重要的还是时运相济,才能一鸣惊人。他就占着天时地利人和之便,凭靠着自身攀附,还有宁尚书的扶持,一路从中书、侍郎、少卿,做到太常卿,在京城的宅子自然也就越来越宽敞,从原本配给的官舍迁到三进屋宅,最后到五进府邸,象征着官途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外檐相连游廊到内檐,段府经过几次修缮,简单的云雷纹拱柱悬着青铜八角明兽灯,低调古朴,透出内敛风华,这就是段钰远的行事风格。
段蓓欣才走进宝瓶门,就瞧见官嬷嬷笑呵呵的站在廊下,“夫人瞧着时辰,就说小姐平常都这时辰来问安,这才遣了老奴出来瞧瞧,就赶巧见到小姐了。”
“官嬷嬷,难怪我刚巧打了喷嚏,可不就是有人惦记。”段蓓欣带着孩童般的笑容,透着一股亲近劲儿。
官嬷嬷是卓氏的女乃娘,也是陪嫁嬷嬷,打小就瞧着段蓓欣长大,自然是亲近万分。“真有这种说法?”
“当然有,一想二骂三念叨啊!”段蓓欣说得头头是道,才刚进了垂花门就听见卓氏出声。
“官嬷嬷,你还真信这丫头的话,小心哪天被卖了还帮忙数银子。”
“娘,您怎么这么编排女儿,女儿怎么舍得卖官嬷嬷这种贴心人。”段蓓欣进了耳房,勾着卓氏的臂弯不依的娇喊。“而且女儿这么说可是有根据的,您没瞧《诗经》上就写着寤言不寐,愿言则嚏。”
“你就会卖弄这些!”卓氏睐了女儿一眼,语气却满是宠爱。
卓氏出身江南织造大家,在江苏一带可是首屈一指的富户,只是商人末等,在京城是上不了台面的身分,虽然长兄当时是司马官身,但根基浅薄,能够嫁给时任侍郎的段钰远,就算是继室也是高攀,她是拎清局势才嫁进段府的,对段钰远俊秀容貌的爱重也是原因之一,总之,这段姻缘是她自个儿求来的,其中不尽如人意之处当然只能往肚子里吞了。
这些过程官嬷嬷自然都一清二楚,也幸好生的孩子都争气,又贴心稳妥,才让卓氏更加宽心,处事也跟着泰然。
“这说明小姐文采好。”官嫂嬷乐开怀。
“你还夸她,小心她上墙揭瓦。”卓氏好笑的啐道。
“小姐有分寸的,夫人这担心是多余了。”
“就是有分寸,所以一知道长姊要带着我到祁黄山,不就赶快来告诉娘,问娘主意?”段蓓欣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笑容可掬。
官嬷嬷屏退其他婢仆,亲自换了热茶给卓氏,“大小姐会这么好心?她打着什么主意?”
“按礼制,宁老太君也是欣儿的正经外祖家,往昔是碍着贞儿的性子不好过度亲近,免得被人说闲话,但若是页儿不在意,欣儿是该多亲近才不会有违孝道。”卓氏的话全踩在理字上,只是人和人亲近除了缘分,还有作为,总得有来有往。
“娘,宁府的态度也是关键,总不能我一个劲儿的贴上去,这传出去多难听。”段蓓欣果然是卓氏亲生的,和她娘的想法不谋而合。
“娘怎么会让你没脸没皮的贴上去,只是你长姊都发话了,这趟你就陪着去吧,娘会准备厚礼送到宁府的。”
“好!”一切如段蓓欣的预料,她爽快应道。
不管长姊到底打着什么主意,得到好处可以一游祁黄山不假,尤其是顶拜她最渴望的石窟壁画,若是途中遇上长姊刁难,她都决定要好生忍受了。
卓氏虽然不知道段蓓贞的心意有几分真假,可是台面上的礼数还是要周全,所以她特地开了自个儿的私库挑选几样好东西,除了送到宁府,也送到了段蓓贞手上。
段蓓贞拿着一套红珊瑚镶嵌红宝石头面和绿翡翠头面,说不高兴是骗人的,哪个姑娘不爱名贵华丽的首饰,尤其这两套首饰精心匠作,缠丝鎏金掐花镶着指头般大的红宝,这可不是有银子就能买到的,这等好东西多是名门富贾攒着给自家闺女当嫁妆,卓氏可以这么大手笔随便就送了两套出来,可见私产丰厚。
这点段蓓贞的生母就硬生生落了下乘,段家虽然福荫厚泽,但架不住宁老太君可不只这宁氏一女,身为宁氏一族当家主母,有太多的掣肘因子存在,所以给宁氏的嫁妆虽然也不少,但相较卓氏的商家背景,还是差了一截。
段蓓贞之前在宁家,就因为嫁妆这件事被小姑奚落过,也曾记恨是卓氏中饱私囊,克扣她的嫁妆,直到后来知道实情,还被宁允淞狠狠嘲弄。既然重活一次,她一定要记取教训,步步为营,不再犯蠢。
宁老太君每三年就会前往祁黄山的灵宝殿修禅,听住持讲述佛法,还会抄写佛经放在殿里宁家祖宗牌位前供奉,一路上虽然可以欣赏沿途美景,但对年事已高的宁老太君而言,也不是一件美事,支撑的就是对佛祖的虔诚心意。
“老夫人,老奴想,是不是三年后就让大夫人替着您来?”高嬷嬷问道。
她是宁老太君的陪嫁,嫁给店铺管事后,还是留在老太君跟前伺候,到现在也是儿孙成群,在府里可是说得上话的老人,地位自然不同。
“一把老骨头,颠得都快散了,这回大概就是最后一次出远门了。”宁老太君身着冰丝云纹坎肩、褚红马面裙,垂髻上讲究的簪着六支如意金钗,虽然简单,却显出高贵。
“老爷也是担心您这趟路程体力上吃不消,依老奴看,这抄写经书的事就让表小姐代劳吧!”高嬷嬷知道老夫人这次捎带上段蓓贞是被磨得受不了,才故意这么说,这表小姐实在太不懂事,以为上祁黄山是春游秋戏吗?
大小姐宁飞茹端庄素雅,一路上嘘寒问暖,每每停车歇息都会来这马车上探视老祖宗状况,她和段蓓贞那丫头明明才差两岁,可她要懂事得多了,高嬷嬷当然清楚自家老祖宗是心
疼女儿早逝,遗留下来的表小姐无法获得精心教养,每回都用这个理由安慰自己,但就她这双老眼瞧,压根不是这么回事,表小姐分明就是自私,眼底只有自己。
不过这种话她只敢在心里想想,并不会说出口。
“那丫头脾气跳月兑,我哪能寄望她抄写经书,还不如让飞茹来做我才安心。”
“老夫人也别一个劲儿的心疼表小姐,大小姐看在眼底也会吃味的。”
宁老太君呵呵笑道:“飞茹从小就懂事,又爱护弟妹,不至于吃味。”
对这大孙女她可是自豪得很,琴棋书画样样皆通,性子也是温婉谦恭,她已经嘱咐大媳妇要好好挑选亲家,不只门第要考虑,儿郎的性格也是关键,千万不能委屈了宁家大姑娘。
“我知道你这老货看不惯贞丫头的性格,只是这孩子的娘走得早,我再怎么能护着她,也就这几年她当小姐的时间,总希望能尽量让她无忧无虑。”
“就怕表小姐不明白老夫人的心意。”
“等这趟回去后,我再找机会把她拘在身边好好教导吧!”宁老太君年纪越大,行事越温和。
马车停下没多久,车门被打开,露出的小脸居然是段蓓贞。“老祖宗,咱们到祁黄山下了,这回是不是让老夏赶着马车送您走官道上山?至于这登阶祈福,就由我们来吧!”
晚了一步的宁飞茹也跟着点头附和,“是啊!您的腿脚不好,佛祖知道也会谅解的。”
“老夫人,这是孩子们的一片孝心,您就受着吧!”高嬷嬷也加入劝说行列。
宁老太君思索片刻,才点头答应,“多派些人跟着小姐们,你们也别太逞能,累了就歇会儿。”
“是。”众人福身,送着车驾远去。
等到马车远去,段蓓贞却吩咐巧荷,“这山脚下不是有小轿,你去问问。”
闻言,宁飞茹蹙着柳眉,“表妹,你不是答应老祖宗要登阶?”
“登阶这么累的活,等爬上去汗如雨下,不就毁了这身漂亮的衣裳了。”段蓓贞可是故意把老祖宗哄走的。
“大姊,这么做不好吧……”段蓓欣也认为既然答应了,就应该实现诺言。“毕竟是对佛祖表示诚心敬意才爬阶登高的。”
“有什么关系,就乘着轿子到半山腰再下来走不也一样?若是虔诚礼佛是靠双腿走这阶梯,那么那些扛轿的老嬷嬷每天就靠这活儿营生,积攒了这么多福报,怎么还在这儿扛轿赚辛苦银子?”段蓓贞反驳,“总之,我就是要乘轿子,你们要走就随你们,咱们灵宝殿山门口。”
巧荷很快就招来轿子,段蓓贞在奴仆的簇拥下离开,留下面面相觑的宁飞茹和段蓓欣。段蓓欣只能苦笑,乖乖的一阶一阶的走,宁飞茹则尾随在后,两人刚开始还可以闲聊几句,没多久就越觉得体力不堪负荷,渐渐的便只剩下喘息声。
汗水沿着段蓓欣的小脸不停的滑进衣衫里,连襦衫背后都湿透了,不过香汗淋漓是她不曾有过的体验,尤其四肢越来越沉重,每每抬起膝盖要往上登阶时,就会有股对峙的压力往下扯,越走越慢。
“欣表妹,咱们、咱们歇会儿吧!”宁飞茹说得上气不接下气。
段蓓欣回头才发现她模样狼狈,发髻乱了,连珠簪都歪斜,或许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
“好,就歇息一会儿吧!”
在简陋的石阶上,朱辰就地找块较平整的石头,拿出随身锦帕铺平,招呼小姐坐下,至于一旁的石菁则是打开羊皮囊,倒杯水递给小姐,宁飞茹的婢女也是忙碌着,试图让主子松快舒服。
宁飞茹接过水,喝太急岔了气,虽然用丝帕遮掩,对上段蓓欣探究的眼神仍然有些不好意思。“欣表妹身体强健,让你看笑话了。”
“茹表姊不要这么说,欣儿就是皮猴个性,难得出门一趟就是撒开手脚的粗鲁,也是怎么舒服怎么做的人。”段蓓欣才十三岁,装小自然。
“欣表妹这番话说得有趣,怎么会是皮猴?”宁飞茹讶异她的体贴,尤其她的年纪又小,都还未及笄呢,只是个小丫头。
段蓓欣是卓氏亲生女儿,老祖宗自然看不上眼,逢年过节不曾来府里请安应该也是考虑老祖宗的心情,只是这回段蓓贞硬是捎上她,虽然老祖宗没有发话,但段蓓贞先斩后奏的行径也让老祖宗心底生出几分不是滋味。
倒是老人家心胸也开阔,自然不会与小娃儿一般见识,所以脸上波澜不兴,只是看着高嬷嬷的表情,也可以揣测出老祖宗的几分不对劲,当然,她是不可能撞上枪口找晦气,刚开始她还替段蓓欣感到难堪,没想到这丫头也识趣的没往老祖宗跟前凑,不知卓氏是否特意叮嘱过?
“喜欢舞文弄墨,这不也是皮猴的一种表现,可不是只有舞枪耍棍才是皮猴呢!”话毕,段蓓欣勾起一抹带着小女儿娇态的憨笑,接过石菁递来的杯盏喝了一口水,甘冽清甜,她忍不住一饮而尽,还故意舒爽的“哈”了一声。
这般天真的模样让宁飞茹掩嘴偷笑,不管段蓓欣是故意作态,还是真实性子,这种方式确实化解了她的尴尬,也增添了一股亲近。“原来皮猴还有这种类型,欣表妹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哪天可以让我也欣赏一下这舞文弄墨的成果吗?”
“都说是舞文弄墨,当然搬不上台面,茹表姊是逮着机会想笑话我皮猴吧!”眨着大眼睛,段蓓欣笑得颊边小梨窝若隐若现,十足孩子气。
朱辰温顺低眉听着她们的对话,动作也没有停歇,用冰水湿了帕子给小姐擦脸,心里却感到庆幸又不放心,难得小姐有谈得来的对象,只是挑谁不好,偏是宁府小姐,万一对方挟着坏心肠可怎生是好?
石菁倒是不担心,宁家大姑娘行事稳当,说话得体,自家小姐就是随遇而安的个性,只是看穿她的尴尬多说几句俏皮话化解,实在不用过多心思。
有了这一段插曲,气氛轻松,再开始爬阶时,两人适时互相打气,一种同甘共苦的相惜之情蔓延着,虽然爬着还是会喘息不已,但听着对方的呼息呼应,就觉得气力顿生,好歹宁飞茹也是虚长几岁,自然要做出好榜样,凭着一股气势支撑,也就上了山顶,瞧见灵宝殿的石拱门时,还听见段蓓欣的欢呼声,她忍不住也跟着露齿微笑。
只是越走接近,宁飞茹瞧见在石拱门旁歇息的段蓓贞,微扬的嘴角就抿平了。
“宁表姊可让表妹好等些时候,都晌午了,咱们也快进去吧!”段蓓贞也不给她们时间收拾狼狈,率先进了灵宝殿。
段蓓欣朝着宁飞茹苦笑,只能跟着向前,然而绣鞋上满是泥土和草屑对佛祖不敬,所以在入殿前她寻了个空,让石菁取出干净的绣鞋更换,至于散乱的垂髻就不用管了,一番运动后,她的肚子饿得手脚发软,只希望快点用膳。
宁飞茹却是故意不更换绣鞋,只在殿外稍作清理就进入大殿,果然见到宁老太君跪在正殿的蒲团上,瞻仰着佛祖庄严法相。
瞧见她们一行人,宁老太君笑容可掬,一一赞过孙女后,才领着她们在小沙弥的带领下进了厢房,安静的用过素斋后,宁老太君发话让她们稍作歇息,养足精神应付下午的经课。
宁老太君居住的厢房是香客区里数一数二的,简单的桌椅和床板一应俱全,虽然宁府带来的物事都放上,也不过就是锦被和茶碗这些小东西,增添一抹颜色,却掩不住原有的斑驳,但是她已经习惯了,也不会嫌弃什么,就是陪伴一起来的下人非要折腾,否则依她看来,就是短短三天,这些茶碗小物也可以省略了。
添香倒了一杯云雾茶,放在宁老太君桌前,香气缭绕,宁老太君缓缓啜了一口,阖上眼品尝,轻轻松口气。
“果然还是添香泡茶手艺好。”高嬷嬷笑说。
“是好!老身也是有福气的,身边的丫头一个比一个好。”
宁老太君突然睁开矍铄的双眼,高嬷嬷示意添香离开,由自个儿接手这倒茶伺候的活儿。
“老夫人是想到什么了?”毕竟跟在身边伺候数十载,只消宁老太君一个眼神,高嬷嬷就知道她有话要说。
“你刚才也瞧见她们进大殿的模样,这三个丫头,你瞧着如何?实话实说。”
高嬷嬷正色道:“我这老货年纪也大,眼睛不好使,若是有什么看走眼的,可要劳烦老夫人提点些。”
“这些推诿的话就不用说了。”
“姑娘家有些心眼才好,以后嫁人后才不会吃亏。”高嬷嬷先提了话头,“贞表小姐浑身飒爽洁净,不像是爬山登阶,倒是茹大小姐带着几分狼狈,才像经过一番折腾。”
“可不就是这样,贞丫头还以为能够瞒过我这双眼睛,还凑到跟前喊着累。”宁老太君摇头,“这丫头嘴皮上是学会讨巧,但怎么脑袋就没有跟着长进几分。”
“贞表小姐年纪还小,只要老夫人多提点,迟早会学会的。”
宁老太君摇头,“那么茹姐儿呢?”
“茹姐儿倒是实心眼,不说进到大殿前事先整理过仪容,虽说还是狼狈,毕竟这闺阁小姐平常大门不出一一门不迈,能够撑着一鼓作气上山顶就算不得了,容貌上就不要苛责了。”
高嬷嬷可是掏心掏肺的说。
“你这老货就光顾着看外表,没有朝细节里想,你还记得跟在尾巴的段蓓欣吗?”
“欣表小姐?”高嬷嬷皱着眉头,她进来就是一副怯懦模样,小家子气的瑟缩着,根本没有泱然气度。
“她一进大殿就恭敬的先行礼,这礼是朝着佛祖的,且有嫡长姊在前,她懂得收敛在后,还有,除了跟茹姐儿一样汗湿着衣衫,她可是一双绣鞋干干净净的踩进大殿。佛走世间,步若踩莲,这句话是圣上提在灵宝殿正殿的牌匾上,也因为这句话,当年圣上可是差了内务院工匠,耗费两年时间才打造出大殿地板的步步生莲图,茹姐儿虽然清理过鞋底的泥污和草屑,但这绣鞋脏了是事实,她想用这方式点出欣丫头的错误,却没有想到这地板可是圣上对佛祖的敬意,她这行为不只是对圣上不敬,也是对佛祖不敬啊!”
高嬷嬷一抖,惶恐万分,“老夫人,茹小姐怕是没有想这么多。”
“就是没想这么多才糟糕!她可不是未及笄的小丫头了,这种做派若是真嫁进王孙公侯府邸,能落得什么好下场?”
“老奴也没有想到这些,实在惭愧。”高嬷嬷低头欠身请罪。
“欣丫头连这些细节都注意到了,到底是聪慧过人还是凑巧,还需要再观察,但是茹姐儿这番作为就真的让我失望了。”说完,宁老太君阖上眼。
宁老太君这到底是休憩还是若有所思,高嬷嬷心里也没有个底。
唉!外人尊崇这宁府百年底蕴,风华正盛,尤其老太爷官拜一品太保时,风光无限,但谁知道这背后是谈笑有刀光,往来有剑影,官场上瞬息万变,全部都存在圣上一念之间,老太爷被形容成算无遗策的当朝诸葛再世,但真的这么神?套句老太君说的话,老太爷只是懂得赶上时势,世间事再怎么算,可算得过上天?
或许也是这个原因,宁老太君才会这么虔诚向佛。
未时三刻,小沙弥前来领着她们到偏殿听课,朗朗诵经声伴随着木鱼敲击声,旋律单调,节奏平缓,宁老太君的心情无比祥和,陡地,她往后一瞧,又再若无其事的收回目光。她真的老了,人老就心慈,到底是怕着阎王面前那份功过簿吧,唉……
听完经文诵读,宁老太君让几个姑娘随着沙弥出去歇息,小丫头们青春正好,怎么好一直陪着她这老婆子,更何况她也清楚出来一趟不容易,让她们惦记着的无非就是可以游玩,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同意。
可她没想到没多久段蓓欣又踅了回来,呐呐的询问是不是可以去石窟圣地?
“你一个小丫头,怎么会对这有兴趣?”宁老太君好奇的问道。
她都是在石窟里听高僧解经,尤其是壁上百年的高僧悟理,每次看都会有不同的领会,不过她想欣丫头想看的应该不是经文,而是石窟洞里的大佛弯,就位在灵宝殿左下凹处山弯,崖面五百公尺,整个崖面前后相连,约有数千尊佛像,造型大小不重复,龛窟间的教义互相连系,形式上相互衔接,形同一幅画卷般生动。
“外孙女耳闻已久,尤其是华严三圣像,匠师精其毕生功力,一刻一凿,刻意将圣像的头部加大,胸部缩短,小脚部位加长,而且身躯前倾,使人仰首观望时,感觉菩萨好像正亲切地俯来,关注着芸芸众生,使菩萨那种威仪奕奕'悲悯无尽的气度得到了充分彰显。”段蓓欣说得双眼熠熠生光。
见状,宁老太君知道这丫头所言不假,不是故意讨她欢喜,便也同意让她跟着自个儿一块儿去。
“小施主形容得贴切,若不是知道您没瞧过,贫僧会以为您曾亲眼目睹。这华严三圣像仍是先帝为祭开祖帝命工匠精造,不曾对外开放,只有特定有缘人才得以窥见啊!”领头的沙弥带着微笑,其实有缘人指的就是达官显要或其家眷了。
“这儿就是华严三圣像。”
对佛教中人而言,看重的自然是法相庄严,尤其在佛祖的注视之下,凡心皆息,一切降临在身上的苦难也升华,但对段蓓欣而言可不只这些,更多的是对丹青画技的执着,让她看见更多不可能化为可能的神奇。
“华严三圣像的雕造气势磅礴,头顶崖檐,脚踏莲台,重额广眉,悲天悯怀,中间为毗卢遮那佛,佛译为光明普照,大日如来,至于左右则是普贤和文殊菩萨,代表着理性和智慧的融和……”佛僧解释道。
段蓓欣一边听着,对于能够亲眼所见工匠对三圣的敬意融合在高深的技艺中,赞叹连连,甚至带着崇敬的心情,在佛僧的同意下轻触着这些石面。
宁老太君看着她一脸震撼的模样,她才十来岁吧,怎么会有这么成熟的表情,一个小丫头能够懂什么?这让宁老太君不免来了些兴趣,问道:“你看见什么?”
“外孙女瞧见的是匠人的虔诚,这文殊菩萨手捧约五尺高的宝塔,手臂却能悬空出一丈,手的重量至少有千斤,为使臂膀不断,匠师大刀阔斧凿出宽袖袈裟肩褂飘逸而下,与身躯相连,巧妙地将重心引到主身上,正如同木建筑中撑弓、斗拱的用意。”
宁老太君难掩惊讶,“你怎么懂得这些?”
“外孙女近来喜欢摆弄工笔重彩,稍有研习,对这些都觉得新奇,让大伙儿见笑了。”段蓓欣带着羞赧微微福身,她实在太忘我了。
“贫僧之福,大多数人来都是瞻仰法相,难得让贫僧可以长了另一项见闻,这还是托小姐之福。”佛僧笑着回答,接下来他的解释就更加详尽,一直到高僧面前,也就是灵宝殿的住持,还特地一一跟住持解释。
“小姐福泽深厚,老太君有福了。”住持慈眉善目,看着段蓓欣也是一股和蔼。
“承大师吉言。”可惜就不是亲外孙女,宁老太君在心底叹息,但面上不动声色,接着就是听着大师开示。
倒是住持允许,让段蓓欣可以尽情观赏石窟,甚至可以临摹壁上石画,这让她喜出望外,再三言谢。
可是看在高嬷嬷的眼底却觉得生剌,才十来岁的丫头,怎么可能懂得工笔重彩,更别提这些佛像可不比花鸟画来得生动,连贞表小姐和茹大小姐都觉得生闷,她又能有多少慧根可以理解?
当然,高嬷嬷是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这番不得体的话,便先挂在心中,等着四下无人再跟老太君说,她觉得欣丫头心机深沉,所言所为有投机取巧、讨喜之嫌。
毕竟超出年纪的成熟发言,偶一是慧黠,但一直这么着就是有人特意指导,至于是谁,倒是很好琢磨出答案。
宁老太君听着高嬷嬷的说法,自然也觉得有道理,毕竟要承认别人家的孩子比自己家的优秀,这脸着实有些扯不下来,反倒是相信有人特意教导讨好,这不是往自己脸上贴金,她的身分摆在那儿,可是不少贵夫人急切要巴结的,卓氏有机会卖好,还不赶上?
且这么想的可不只高嬷嬷,段蓓贞也是,甚至本来还交好的宁飞茹,看着段蓓欣一连两天都往石窟跑,不晓得在折腾什么,再者又有贴身奴婢的闲话掮风,就觉得她真的是来巴结老祖宗的。
最后几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奇怪,唯一毫无所觉的就是段蓓欣,她沉浸在临摹丹青中,乐不思蜀,她这态度急坏了跟着来的石菁和朱辰,但她们也清楚二小姐的个性,只好低着头做人。
反正以后再跟宁家打交道的机会也不多,就怎么舒服怎么来吧!
很快地三天过去了,从祁黄山回来后,段蓓欣收获满满,心情愉悦。
段蓓贞看在眼里,不免带着一丝阴霾,她握紧拳头在心里立誓,这只是刚刚开始,这辈子她一定会让自己过得非常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