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昕追了几步,发现沈万三正在一个摊位前驻足,当他发现地上也摆着一个破旧的盆时不禁冷哼了一声。
“爷。”他轻声呼道,又一个骗子,有什么好看的。
沈万三将手摆了摆,示意他不用出声。
谈昕对这个小贩没有好感是有理由的,坑蒙拐骗也就算了,还装出一副读书人的模样,捧着本书不理人。哼,还真当自己是孔圣人转世投胎吗?
那小贩发觉看书的光线被遮了,这才懒洋洋地抬头,看见沈谈两人却反而一副鄙夷的神色。
谈昕当要发作,沈万三却已笑开,“小哥,这个盆有来历吗?”
“你说它有它便有,你道它无它便无。”小贩闲闲丢下一句后便又将头埋在书里。
“喂,你这是怎么做生意的?有你这样怠慢客人的吗?”谈昕吼道。
小贩这下干脆不答,当没有听到。
“喂,你聋啦?”他最恨这些耍手段搞阴谋的主儿,商场上就是被他们弄得一团糟。
“麻烦你管教好自己的狗,免得它到处乱吠。”小贩放下书,对着沈万三客气道,压根儿不看谈昕一眼。
“你,你说谁是狗?”谈昕气得青筋毕露,沈万三却在一旁偷笑。
“首先,我不叫‘喂’;其次,只会在一旁仗势欺人、口出恶言的,我不知道除了狗还有什么动物,如果你知道的话麻烦赐教。”小贩不徐不疾,口齿伶俐得将谈昕气个半死。
“你……你这个娘娘腔!”谈昕也被气急了,见这小贩唇红齿白,生得一副女儿家的娇态,当下也急急回应。
“唉。”沈万三皱了眉头,对着小贩抱拳道,“小哥说得好,是我管教下人不力,还望小哥海涵。”
“爷。”凭什么对这个娘娘腔忍让三分?他不把他押上衙门,定他个拐骗之罪还算轻饶了他呢。
小贩却对沈万三的道歉视若无睹,抱起他的书,一脸冷然。
“小哥,你这个盆还卖不卖?”沈万三对他的盆还真是念念不忘。
谈昕却傻了眼,爷明知这些全是无稽之谈的假货,却还要买下它?就算要买前头他们一路走来品相完好的也不少,至少搁家里还算个玩意儿啊。这个?谈昕摇摇头,图画粗糙不谈,还有缺口呢。
“你想买?”小贩见沈万三不似玩闹,竟也奇怪起来。
“不错,你就开个价吧。”
“哼,真是想钱想疯了。”小贩小声道,“既然你执意想要,那就十文银子拿去吧。”
“十文?”这个娘娘腔肯定疯了,这么个破盆竟然要十文。
“谈昕,付账。”
谈昕这下傻了眼,爷竟然比这小贩还要疯。
“便宜你了。”谈昕掏出十两银子丢给小贩,抱起盆就跟着沈万三走了开去。
这下反倒轮到那小贩拿着银子发愣了,看着沈万三的背影皱起了眉头。
沈万三的办事效率,谈昕一贯是佩服莫名的。就比如这次的《沈万三逸事》一书的调查吧,回到周庄不到十天的工夫,沈万三就找到了幕后印刷此书的邓老板。他们还没找上门,只是派了名帖,邓老板就坐不住了。第二天便亲自负荆请罪来,沈万三一字未提,他却自动自发地将所有的《沈万三逸事》的库存烧个一本不剩,更提出将赚到的利润分给他们一半。末了,沈万三咳嗽了一声,邓老板当夜便携家眷离开了周庄并遣人来报有生之年不再踏足周庄。
“我当时真的只是喉咙痒而已。”沈万三对着谈昕解释道。
谈昕只在一边暗笑,他的主子就是这么个让人不寒而栗的人。如若他是邓老板一早就不会该摊上这事,凭借沈万三和官场上的交情,送他个莫须有之罪让他入狱是件小事,何况他还真的有事呢。不过,唯一让他想不通的就是主子那天买盆的事……
“别发愣了,抱着那个盆,跟我来。”沈万三指指角落里的破盆。
“带着盆?”虽然满月复疑问,谈昕也只能顺从地抱着盆坐上轿。
刚上轿看了眼前的情形,谈昕还是愣了半天,虽然一路的颠簸让他早想到地形崎岖,但见到眼前的茅屋草房后,他还是不由得起疑,他们来这里干什么?
沈万三行在前头,站在篱笆墙外高声道:“请问,罗公子在吗?”
屋里静了片刻,“吱呀”一声门被拉开,走出一个人来,刚看清这人的身形沈万三便笑了开来。
谈昕却笑不出来,“是他……”
出门而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卖盆的小贩。
他见了两人犹豫了片刻,但看到谈昕手里抱着的盆时便冷笑出声。
“你们是来退货的吗?”小贩拉开篱笆,“能找到这里也真是不容易,还打听到了我姓什么,呵。来吧,把盆还我,十两银子我如数奉还。”
看着小贩手心里的碎银,谈昕顿时觉得这人和他的主子一样难以理解。
见谈昕没有动静,小贩当下皱起眉头,“你们难道还想拖我去见官?真是可笑……”
“你又没说过这是聚宝盆。”沈万三盈盈接口道。
被抢白的小贩脸红一阵白一阵,“算你识相,现在我们钱货两讫也算公平。”
小贩抢上一步就要拿盆,却被沈万三一个隔挡给阻了回去。
“你别不识好歹。”小贩踱踱脚,被气恼。
沈万三还是一派轻松道:“罗公子能否让我们进去一坐?我这个下人抱着这盆也好些时候了。”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那小贩见状,虽然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但见谈昕傻呆呆地抱个破盆站在门前也着实好笑,当下将门拉开做了个请的姿势。
“我可没茶水招待两位,你们将盆还我就可以回去了。”两人还没坐定,小贩便下起了逐客令。
沈万三使了个眼色,谈昕将盆放在屋内唯一的木桌上。
“物归原主。”
“哼,我才不稀罕赚你们这钱呢。”小贩将银子丢给沈万三。
“这些小钱罗公子当然不放在眼里,阁下看的可都是大买卖。”沈万三跷起腿来,悠闲的模样似是回到了家里。
小贩一下变了脸色,“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万三微微一笑,“适才罗公子说自己卖的不是聚宝盆。”
“当然。”小贩厉色道,“我何时说过这是聚宝盆来着?全是两位断章取义罢了。”
“于是你便将错就错耍弄我们?”谈昕抢白。
“哼,对你们这些渴望不劳而获的有钱公子哥来说,十两买个教训也很便宜啊。”
“你……”
沈万三挥手示意谈昕住口:“罗公子教训得好。”说着,他竟然当下拍起手来。
“可是,那些胡编乱造、危言耸听蛊惑众人不劳而获的人又该如何处置呢?”
小贩极力让自己镇定,可连谈昕也看出他慌乱的神色。
“我听不懂你说的是什么。”
“哦?是吗?那《沈万三逸事》这本书你又听说过没有?印刷厂的邓老板阁下又听说过没有?”沈万三从门口望出去,一片黄澄澄的油菜花开得正好。
小贩跌坐在凳上,不可思议地看着沈万三。
“原来这个娘娘腔就是……”
谈昕还未说完,沈万三便严厉道:“谈昕,给罗姑娘道歉!”
“姑娘?”谈昕上下打量着小贩只能忍气吞声道,“对不起。”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罗姑娘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双手撑着桌沿。
沈万三的礼貌此刻听来却更讽刺:“罗姑娘指的是书本的事,还是你身份的事?”
当对手把你的底细都打听清楚了,你却对他一无所知的无奈,罗姑娘此刻体会得格外真切。
“你到底想怎样,不妨直说,是见官,还是其他,悉听尊便。”
“罗姑娘不必紧张,我今天既不是来拿人的,也不是来问罪的,我只是想知道罗姑娘写这本书的初衷是什么?”这才是沈万三始终想不透的地方,他和这位姑娘无冤无仇,她何必编造这些故事来抹黑他?
罗姑娘用质疑的神色看着沈万三,觉得他万分假仁假义,“我不管你说真的还是假的,既然你要知道为什么,我也没什么好遮掩的。对,《沈万三逸事》这本书确实是我写的,原因无他,只是人人都说只有沈万三赚别人的钱,如今我偏要赚他的钱,还要大赚特赚。”
听罢,沈万三畅然大笑,拍腿道:“说得好,说得好!”
“谈昕,我们走。”行至门边,沈万三回头对着正在喝茶的罗姑娘抱拳道,“姑娘,恕在下冒昧,一直未通姓名。在下姓沈,名富,人称沈万三。”
“扑通”一声,罗姑娘手中的瓷杯跌个粉碎。
“另外,你不必再找邓老板了,恐怕找也无用。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我不会再追究,请罗姑娘好自为之。”突然想到了什么,沈万三又笑出了声,“那十两银子,罗姑娘也收着吧,你恐怕是唯一一个赚了沈万三两次的人。”
“爷,原来你早就知道她是个女子了?”谈昕藏不住好奇心。
“也不早,就刚刚才知晓的。”
“哦?”
沈万三嘴角微微一动,“你有看见一个男子的脚只有三寸吗?”
“原来如此,是我疏忽了。”谈昕却又皱眉,“那当初您为什么要买她的盆呢?您那时就知道写书的是她了?”
“这倒是偶然,只是当初在集市上见着一个不像做生意的生意人,也觉得奇怪。会买下他的盆也只是一时的玩心,想不到事情居然如此巧合,邓老板给我的画像就是那位罗姑娘。”沈万三也不得不感慨世事的奇妙。
“那她卖盆?”
“她哪里是卖盆,人家在市集采风呢,让我们给扰了兴致。”
“爷,其实我们可以追究那位姑娘的责任的。”谈昕声音渐小,他也觉得和一位姑娘较劲儿似乎不妥,但她也着实给他们惹了不少麻烦,“您是不是见她是位女子就……”呵呵,主子还挺怜香惜玉的嘛。
“也不全然。你没见到她家堂上摆放的灵位吗?”
“灵位?”他怎么没发觉。
“面对一个失去双亲的孤女,我们是不是应该多点同情心?再说,邓老板一走,她自然没了市场,总不会发行手抄本吧。”
“是,不过……”
“还有就是……”沈万三笑得很开心。
“还有?”
“我喜欢她的原因。”说完,沈万三便在轿子里闭目养神不开口了。
“原因?”谈昕还在苦苦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