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花光如颊,温风如酒。成亲的第二日,竟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寒天山庄别业的丫环们一清早就侍立在庄主卧房的门口,晨起洗漱之物一应俱全。其中一个丫环手上还捧着一套女子的衣衫,另一个丫环手里还托着梳妆所用的胭脂水粉。她们私下里早就迫不及待地想一睹新娘子的芳容,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绝色佳人,竟然能把她们高高在上的庄主迷的昏头转向。
洞房内,林寒宵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犹如泥塑一般。在他对面,沉沉睡着的是他的新娘子。冷冷一笑,那眉目间的寒光,却没染上窗外阳光的暖意。
她就连睡觉的时候,都优雅的像个大家闺秀。若有似无的呼吸声,静如止水的面容,凌乱却不失光泽的长发,掩至肩膀的丝被露出一截雪白的颈子,那上面还留着昨夜的吻痕,青紫如蝴蝶的伤口……
他突然有些颓败,目光也变得狼狈。本以为一夜缱绻之后,他已经足以抚平心口的热烈,已经可以将他对曾家的憎恨延续到她的身上。可是他却该死的被她吸引,他并不纵情声色,更不会痴迷于胭脂女子,但对上她,他原本如铁石的心肠,就会多出一份隐忍的克制。是他的恨太深太深,容不得一丝的柔情。如丝柳般的弱质女子,竟然成为他报复曾家的一枚棋子。他该于心不忍吗?如果他不忍,那就全盘皆输。她骨肉里流着曾家的血,也是吃曾家水米长大,他根本不必不忍。因为曾家负他,她也就负他,因为曾家欠他,那她也一样欠他。既然要讨回来,那从她身上下手,又有何不可?他根本无需不忍……无需……
这一夜,是如此漫长。直到阳光一缕一缕的侵袭他的双瞳,他才发现,长夜已尽。
眼中有一丝的痛,他便轻轻地合上了目光。当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眼里,就连那一丝的怜惜也消除殆尽,只剩下冥冥如海的寂静深邃。
曾语柔醒来时,睁开眼睛就看到林寒宵在定定地望着她。她怔了怔,被他的目光看的有些不自然,抬手抚着自己的脸庞问,“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一定是她睡品太差,搅得夫君一夜不得安生。思及昨晚,她又不禁脸红起来。盈盈的笑意,已经泄露了她的心思。
“没有。”他站起来走到她身边说。
“那你怎么这样看着我?”她仍是怀疑的捧着脸。
“因为我娘子很美,百看不厌。”他淡淡撒下漫天迷雾,即便语音中欠些深情,也仍然足以蛊惑她的心。
很……很美?他说她很美?曾语柔呆呆的抚着脸。就在她神魂游荡的时候,原本掖在胸前的丝被也滑落在她的腰季,上身玲珑浮凸的曲线藏在她一头黑发中,吹弹可破的肌肤上还隐约可见昨夜欢爱的淤痕。
林寒宵皱了皱眉头,把丝被重新掖住她的肩膀,淡声道:“晨间有风,不要着凉。”
“嗯。谢谢。我不冷。”曾语柔埋首丝被中,把自己裹成粽子,羞得无脸见人。简直太离谱了,居然忘了她根本未着寸缕,还当是穿着亵衣在闺房里呢。如今她已经嫁做人妇,再也不是闺阁女子。虽然她之前对自己已有百般叮咛,却还是在醒来时忘了个干净。
“难道是昨晚,我还没让你满足么……”他略带内疚的语气,仿佛正跃跃欲试的准备弥补昨夜之不足。
“当然不是。”曾语柔睁圆了眼睛,瞪着他那张无辜又别有深意的俊脸。刷的一下,她的脸红成一团火球。天哪,她到底是不是真的醒了?怎么这种胡话都说得出口。
林寒宵漫不经心的笑了笑,挑高了眉毛,装作大惑不解的模样,求教似的问:“当然不是,是什么意思?”
“嘻嘻……”的一阵笑声,却不是出自曾语柔的红唇。门外伫立许久的丫环们笑成一片,东倒西歪的只听见“咚”的一声,不知道哪个笨手笨脚的把面盆给摔了。
“哎呀,你们这些不懂规矩的丫头,想挨罚吗?”训斥声高起。
半晌,屋外的丫环们也噤若寒蝉的收了笑声。偷听主子的私房话,还不成体统的笑了出来,万一被主子责罚,那她们可就欲哭无泪了。
室内岑寂。
林寒宵放下红绫帐,把裹着丝被但未着寸缕的曾语柔挡在帐内。然后沉声道:“外面的人进来。”
门被推开了,鱼贯进来几个丫环,一丝不乱的安置好洗漱之物,福了一福后就安静的退出门口。然后进来一个管事大娘,身后跟着两个托着衣裳和水粉的丫环。
“爷,我挑个两个手脚麻利的丫头来服侍夫人。”管事大娘说。
站在管事大娘身后的两个丫环先是屈膝福了一福,然后同声说道:
“奴婢崔女。给爷请安。”
“奴婢许恩。给爷请安。”
林寒宵看也没看那两个丫环,就说道:“你们出去,把东西放下。”
“呃?”管事大娘和两个丫环都傻了眼。“爷。不满意这两个丫头,我再去挑些伶俐的。可是先让她们服侍夫人更衣吧?”两个丫环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垂下头,不真的自己哪里让爷看不上眼。她们丫环里听说新娘子并没带陪嫁姑娘,就暗自揣测谁能一跃成为新娘子的贴身丫环,这种好事可不是年年都有,她们当然要明争暗斗一番。
“你们退下。”林寒宵冷声重复。
“呃?”三个人不敢多言,把叠着衣衫和摆着胭脂水粉的托盘搁在桌上后,便匆匆地福身退了出去。关上房门,几个人面面相觑,难不成她们爷要亲自替新娘子更衣洗漱?啧啧。这要传了出去,那她们庄主岂不成了全城人的笑柄,寒天山庄庄主的威仪何在?可是……若能被夫君这么疼着宠着,哪个女人会不乐意?恐怕都要甜蜜到心坎里了。新娘子可真是好福气。几个人酸溜溜地想。
林寒宵看着那些衣裳,伸手模娑几下,侧目看着那密不透风的红绫帐。
曾语柔听着帐外的动静,直到她确信帐外除了夫君之外再也没有别人,这才撩开帐子的一侧。抬眼一望,却再度不期而遇的对上他的双眸。她一怔,帐幔滑过手背,遮住了她撩开的缝隙。
这是第几次了,他耐人寻味的眼神就那么落在她的身上。一瞬间,那眼神陌生的让她起疑。而准备看个仔细的时候,他却又换上了另一幅面孔,柔情款款的让她沉醉其中。难道他只想要她看到他的情意,却不许她看懂他的初衷吗?也许……只是她多虑了。
林寒宵拿起衣裳,移步到床榻旁边,单手将帐子用银钩挂住。把衣裳放在她的眼前,说:“穿上试试。”
她“哦”了一声,但却仍未放开遮体的丝被。他不是要她在他面前穿衣服吧?这……这也羞人了。
看她迟迟没有动,他就知道她的小脑袋里在想些什么。不由嘴角一弯,恶劣的话月兑口而出,“新娘子下不了床,可是会招来非议的。”
她气恼地垂下眼帘,他非要这样说,非要她即刻挖个地洞把自己埋了,他才称心如意吗?那种恶计得逞的表情,让人气得牙痒痒,而他却优哉游哉的在一旁看风景。
林寒宵沉沉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了一番,近在咫尺的娇躯撩起他心下蠢蠢欲动的火焰。微微皱眉,转身快步踱开,拿起搁在架子上的绢巾,放在面盆里浸了浸,拧干后覆上他的脸。任冰凉的湿意,渐渐消除他心里的燥热。
趁他洗脸的时候,曾语柔七手八脚的系上肚兜、套上中衣,把浑身都裹得严严实实之后,这才闲淡的用手理了理头发。新婚之夜过后,她原以为自己会找个角落,把一颗混乱的心思也一并理顺。但此刻,她却怎么也不想离开他的身边,即使一分一秒也想与他共度。这样缠粘的心意,她未嫁之前真是想都不敢想,而现在却顺理成章的盘踞她的整颗心。
不知是什么时候,菱花镜前,她垂眸端坐。他站在她的身后,为她梳理青丝。偶尔透过菱镜,一个眼神的交汇,就让他俩笑逐颜开。
林寒宵冷峻威严的庄主形象,就在一夕之间彻底颠覆。对于主子的私房秘事,做下人的一向有天生的好奇,就算表面上可以装的像置若罔闻,但私下里议论最多的便是掌握着自己命运的主子。平常人家的主子,喜怒哀乐往往还和下人们有关。高兴了,赏。不高兴了,打。所以仰人鼻息度日的仆役,怎么能不打点起全副精神去留意着主子的一举一动?并且关系和睦的还会互相提个醒,万一不小心行差踏错惹怒了主子,那可少不了挨些教训。虽然寒天山庄没有滥用暴行的前例,但不代表这里的仆役们会不懂得看主子脸色,不议论主子的私房秘事。
这不,一群忙里偷闲的丫环们,正躲在假山后面“唧唧喳喳”的议论个没完。
“我的天哪。爷居然亲自替新娘子更衣,梳髻,还替新娘子画眉呢……”
一个羡慕的声音骤响,就引起其他人的抽气声,想都不要想的立即否认。
“那怎么可能?”画眉?她们庄主那双手,修长有劲,怎么看都只适合握剑,怎么看都不适合执眉笔。
“我……我亲眼看到的。”气势稍虚,但不妨撤个人来打气。放话的丫环握住身旁相同打扮的女子,说:“小娟也看见了。”几道求证似的目光瞬间锁住那名被称做小娟的女子。
“看起来,是那么回事。”小娟点点头。虽然她们是在门缝里偷看的,但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有人助阵,放话的丫环气焰一下子高涨了起来。她继续说道:“而且啊,爷都不愿意让我们服侍新夫人呢。宠的不知该怎么做才好似的。你们都眉看见爷的表情……”她眼睛溜溜的转,说得神乎其神,好像她是唯一一个洞察全局的聪明丫环。
见状,其他人急切地说:
“什么表情?”
“你快说嘛!别卖关子了。”
“爷居然在笑耶。真的呢,不骗人。骗人是小狗。我还听见爷笑得好大声。”她话音稍落,抽气声此起彼伏。
她们那冷面冷心冷到不可一世的爷,居然会笑?还笑得好大声?
一阵冷风飙了起来,她们不约而同地缩了缩脖子。
“你说……咱们爷是不是爱上新夫人了?”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你笨啊。如果爷不喜欢新夫人,那又怎么会把她风光娶进门?想想婚礼那个排场哦,风光得一时无俩。就是忙坏了咱们。”另一名丫环说。
“爷不会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吧?”怪力乱神论的丫环说。
静默片刻。其余的丫环们很是赞同地看着她,然后重重地点头。这简直不是假设,而是肯定:她们爷肯定被什么附身了。哎呀,最好让王管家去请个风水先生或者矛山道士,来算算别业这块地上几百年前有没有痴情种出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