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曼青借机想从柳风院拿几样值钱的东西,但是她才往前走了两步,两条腿却突然间发软,身子往前一倾,双膝跟着跪了下来。
这一撞可疼得她脸歪嘴斜,口水都从嘴角溢了出来。
紧接着她的脸倏地涨红,因为她发现自己居然直挺挺地跪在沈未尘跟前,一旁的沈未央一双大眼睛还骨碌碌的转啊转,不解地盯着她猛瞧,教她难堪得恨不得当场一头往石椅子撞去。
那些个婆子丫鬟先是傻眼,继而慌成一团的抢着扶起大夫人,结果又是你撞我、我撞你的跌成一块,将快要起身的赵曼青又往下压,脸面朝地,两管鼻血丢人现眼的往下流。
这下子出大丑了,她的鼻子是肿的,两颊有着撞地的瘀青,额头一片红,披头散发连服侍她十几年的王嬷嬷都不敢正眼看她,怕被吓着了,夜里睡觉作恶梦。
又气又急的赵曼青使出大杀招,她不好过也要别人难过。
适才她因好奇偷看了丈夫放在书桌上、才送到不久的紧急军情,这一看,她顿时心花朵朵开,好不乐哉。
就因为如此,她才敢直闯柳风院,借机要将沈未尘送走,重占大房的东西,至于沈未央不是个事儿,乖一点就几口干饭养着她,否则弄死她也不过是一句话,还怕小猫儿咬人不成。
“什么,我爹中箭,危在旦夕?!”
“哎呀!节哀顺变,这回肯定是凶多吉少,没爹的孩子不好找亲事,祖母娘家的侄孙倒是不错,只是他小时候摔下马,如今一脚长一脚短的拐着走,脸上有道巴掌大的红斑,不过配你正好……”
心乱如麻的沈未尘看她径自说得开心,真想直接往她身上再扎一针,让她从此开不了口,但她终究还是忍住了。
“继祖母先看看这个再说,你娘家侄孙就留在墓地守坟,省得出来吓到人。”她命人取出用白色绸布包住的一物。
“做人要厚道,讲话要积德,我侄孙哪里得罪你了,不过看你可怜……咦!这是什么,怎么跟圣旨一样是明黄色,用皇家尊色可是要砍头的,你……”系得真紧。
解不开用红绳系绑的东西,赵曼青随手扔给身后的粗使婆子去解,她则拿出绢子捂着鼻子,以免又流血了。
“它本就是圣旨。”假不了。
“什么?!”
赵曼青一听,血色立即从脸上褪下,慌忙的转身,此时吓得不轻的粗使婆子根本不敢拿着圣旨,她一慌张,明黄物从手心松开,直往地下坠,见状,赵曼青扑倒在地,两手高高起,接个正着。
身手矫健呀!当了祖母还没闪到腰。
其实赵曼青才三十有八,还不到四十呢!养得好,不显老,乍看之下才三十出头,和丈夫站在一块有如父女。
不过这几年遇到了辛静湖母女,风华依旧的面容有些憔悴,眼鱼的鱼尾纹一条一条的冒出来。
“为什么你会有圣旨,打哪儿来的?”赵曼青气急败坏的追问。
“圣旨当然是皇上给的,不然还能去偷吗?”这话问得真好笑,她当是青菜萝卜,随便买都有?
“上面写了什么?”她颤着手,迟迟不打开来看。
“继祖母又不是不识字,自个儿看不就得了,何须多此一举问我。”沈未尘担心父亲的伤势,恨不得身上长有翅膀,能用最快的速度飞到北疆,偏偏还得极力耐着性子在这里跟这个没完没了的老家伙周旋。
“你……”赵曼青气到两眼都发红了,两手颤巍巍的打开圣旨,诚惶诚恐的仔细看着。
当看清楚圣旨的内容时,她惊得脸白又脸红,一会儿转青,有如被鬼附身,张口欲言却吐不出话来。
“继祖母还要为我议亲吗?我等箸。”一脚长一脚短还脸上有疤,亏她想得到,真阴损。
“你、你居然……居然被赐婚宁……宁王世子……”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感觉眼前一片黑的赵曼青用力捉紧身边的丫鬟才不至于倒下,她心口阵阵发疼,一抽一抽的。
有了宁王世子当靠山,她还能把大房那对母女往死里治吗?她想再耍什么花招,死的就是她吧!
“继祖母不会这般迟钝吧,世子爷三天两头往咱们府里跑,你真当他来拜师学艺的?宁王爷武艺高强,他何须舍近求远。”只是没人相信此事会成真,将军府虽是显贵,却也万万比不上皇室宗亲。
赵曼青笑得比哭还难看,她脚步踉跄地往外走,背影被一层阴影笼罩住,仿佛即将枯萎的花,找不到一丝活着的生气。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她当家主母的位置很快就要换人了。
但她心中仍有一缕不甘的恶毒,希望沈万里伤重不治,那她的儿子还有一丝希望,否则……
“姊姊,爹受伤了吗?”沈未央的小脸皱起,很不安心。
“没事,吉人天相,爹有姊姊的救急袋,他一定会度过难关,平安归来。”只要未当场毙命,她的药都能护住心脉,勾住一亲命。
沈未尘神色发怔的卷好圣旨,让招月拿去放好,那是凌丹云临走前向皇上请的旨意,亲手送到她手中,他说他若活着回来便拜堂成亲,反之就把圣旨作废,当没这回事。
她以为这是一个玩笑,没想到是真的,凌丹云几乎十天一封的给她送信,假公济私利用传递军情的机会夹带,他没说他对她的感情有多深,只是不断重复说着他有多想她,思之入骨。
心是肉做的,在他一次次鱼雁往返中,家书抵万金的可贵才最教人动容,现在一听到父亲受了重伤,心头一紧的沈未尘也不禁为凌丹云担心,在父亲左右的他是否也受了伤?
此时她脑中只有一个凌丹云。
“爹他们什么时候才回来?我想爹、娘,还有大郎哥哥。”沈未央说着说着,圆滚滚的大眼睛盛满晶莹泪水。
沈未尘安抚道:“打完仗就回来。”她也很想他们,但她必须振作起来,她要守住他们的家。
“那什么时候打完仗?会不会等他们回来我就长大了?”沈未央抱着姊姊的腿,哽咽地道。
听着她童言童语又十分真实的话,想给妹妹一个笑脸的沈未尘却感到鼻酸。“很快就能打完的,不会等太久。”
因为父亲的伤重,沈未尘决定在下一批的雷火弹中掺入令人全身麻痹的毒药,不致命,却动弹不得,她想尽快结束这场战争,让该回来的人赶快回来,不要再受伤。
“真的吗?”沈未央仰起头看着姊姊,表情充满希冀。
“真的,姊姊不骗人的,胧胧不是饿了吗?姊姊喂你。”她用调羹舀起一颗猪肉韭菜馄饨放在嘴边吹凉,再送进妹妹口中。
“嗯!好吃。”小嘴呼噜呼噜的吃着。
“好吃就多吃一点,小心烫嘴。”能吃便是福,能被当小猪养着也是幸福,看着她吃,便觉得日子并不苦。
“好,姊姊也吃。”沈未央乖巧地要姊姊也吃一颗。
“姊不饿,你吃就好。”沈未尘心绪纷乱,没有胃口。
先前哭天喊地的婆子丫鬟已经被柳嬷嬷差人拖走了,地上只剩下跪着的痕迹和磕头留下的血渍。
风一吹过,落下的落叶将血色覆盖住,肉眼不得见的灰尘一层又层的卷落,血渍渐渐消失。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北边的战事吃紧,粮草紧缩,来自前线的书信越来越少了,京里的粮价高涨。
沈未尘静静地等着,等一书难送的笺纸。
三个月过去了,她和妹妹过了一个冷清的年,又长了一岁的她,个头抽得更高了,杨柳面、芙蓉色,娇艳夺目。
从几封短短的平安信中,她得知父亲的确受了箭伤,长箭穿胸而过,一度没了气息,是她娘强喂了他一颗九转回生丹才缓过气来,有了生息。
即便如此还是伤得很重,那一箭从他心脏边边擦过,带出一丝皮肉,因此他现在不能移动,不能咳嗽,不能大口喝水,只能像易碎的琉璃小心养着。
直到那块肉长厚。
而她哥哥又升官了,成了从四品明威将军,但她知道他身上肯定多了几道伤疤,加官进爵是要付出代价的。
最后她想到那个人,凌丹云,他在信里说他瘦了,衣服破,没人补,只能穿沈修文的旧衣,又言鞋底磨破了,硌得脚底好疼,若她能为他做一双鞋,他能一跃跃过一座山,砍下敌将的首脑。
瞎话,世上哪有那么神奇的鞋子,他果然脑子坏了,说话不着调,十句话有九句是逗人玩。
“凌丹云……”他收到她做的鞋了吧?她女红不好,大概一脚大一脚小……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噗哧笑了。
“想我了,蒙蒙?”
咦!她怎么幻听了,好像听见……
“我也想你了,蒙蒙,好想好想。”以后再也不离开她太久,想得骨头都疼了。
猛地被人从后头抱住,微微一僵的沈未尘正要往身后的人扎针,忽地听见那熟悉低沉的嗓音,她倏地红了眼眶。
“凌丹云?”
“嗯!我回来了”他声音带了点哽咽。
“仗打完了?”
“打完了。”
“还要再去吗??”
“不去。”他斩钉截铁地回道。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为了保家卫国,他不得不去。
他闷声道:“留着让你哥哥去立功。”
他建功再多也升不了官,宁王世子已封无可封,日后成了宁王也无须锦上添花,顶多要个好的封地做封赏。
“他们呢?”沈未尘问的是她的爹娘和兄长。
“还在北地。”
“还在北地?”她讶异又不解,他都回来了,为何他们仍滞留北地?
“和谈。”谈赔偿。
“和谈。”她懂了。
“别提他们了,你看看我是不是瘦了,而且黑如木炭,你娘嘲笑我变丑了,会被你抛弃,蒙蒙,咱们不离不弃……”也就黑了点,哪里丑了,辛姨眼睛长歪了。
“我瞧瞧。”沈未尘想转过身看看身后的男子,但他有力的双臂像两条粗绳,将她紧紧束缚住。
“不给看。”他怕羞。
“怕我嫌弃?”她轻笑。
“……不许嫌弃。”凌丹云语气凶恶。
“好,不嫌弃。”沈未尘无法克制地嘴角上扬。
他回来了,真好。
“真的?”
“真的。”比胧胧还孩子气。
紧搂的臂膀缓缓松开,怀中人儿慢慢的回身,年轻男女四目相望,盈盈水光中看见相守的深情。
“是不是变丑了?”凌丹云回道。
“不丑。”更像个男人了,眉粗眼大,一脸坚毅。
“还是媳妇儿好,会夸人了。”黑眸一深的凌丹云专注凝视美若芙蓉的面容,口中还带着一丝不正经。
“又瞎说,谁是你媳妇儿,不要脸!”沈未尘杏眼一瞪,却显得娇媚极了。
“你就是我媳妇儿,逃也逃不掉,赐婚圣旨有两份,一份在我那儿,以防你毁尸灭迹。”
以她的冷情有可能会这么做,反正“死无对证”,她坚持没收到,谁也拿她没辙。
“我给你诊诊脉,你脑子真的坏了。”沈未尘忽有其事的拉过他的手,三指按住脉门。谁会把圣旨毁掉,他也太小心眼了,居然这样防着她。
他点头认同,“我也这么认为,想你想坏了。”
“还贫嘴。”美眸一睐。
“不贫,我刚吃过蜂糖糕,要不要尝一尝……”头一低,他吻上想念已久的朱唇,一时没克制住就吻得……久了些。
一声娇吟,微带喘息的两人总算分开相贴的软肉,带起银丝。
“凌丹云,你变坏了。”兵营那种地方最会教坏男人,肯定荤素不拘的说上一堆男女情事,把人带歪了。
他呵呵直笑,又把人搂入怀中。“不坏,我差一点死掉。”
“什么?!”沈未尘震惊地将人推开,又为他仔细把了一次脉,确定没有伤及脏腑才安心。
“不是博取同情,是真的,那一箭原本要射向我左胸,是你爹及时将我推开,替我挡了这一箭。”
连着两个月他都不敢离沈将军太远,怕他有个万一,他无法向蒙蒙交代,
辛姨不断安慰不是他的错,换成她也会为他挡箭,她为的不是大义,而是他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
在宁王、宁王妃身上,他找不到一丝为人爹娘的温情,沈万里夫妇却让他看到真正的无私,只因他们把他当自家的孩子疼着,他们舍不得他受伤。
那夜,他躲在无人的岩洞中号啕大哭,哭得声嘶力竭,把多年来的不平发泄出来,心情才渐渐平静下来。
看到他红肿的双眼,沈万里一句话也没说的邀他下棋,明明人动都不能动,辛静湖取笑地拿两颗煮熟的鸡蛋给凌丹云滚眼眶。
他们真当他是自家子弟,没有责备,只有关怀。
“我爹是为了救你才受的伤?”原来如此,她就说嘛,她娘就在她爹身旁,以她娘的身手,怎么有人能伤得了爹?
“那个人已经被捉起来了,他叫杨成,也逼问出幕后主使者是谁。”说到“幕后主使者”这几个字时,凌丹云脸上流露出痛楚。
“这事不单纯?”
“和我的身世有关。”但他知道的并不详细,还要做一番深入查探,很多事他都被蒙在鼓里,但光是目前所知,就已经够伤他的心了。
沈未尘柳眉轻蹙,皇室秘辛曲折离奇,哪天皇上闹双胞都不足为奇。
“蒙蒙,如果我不是宁王世子,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吗?”凌丹云难得的失了几分自信,深潭似的黑眸浮现一抹幽暗。
“不愿意。”她毫不犹豫地回道。
“不愿意?”他先是一怔,满目不信,继而瘦了一大圈却变得结实的身躯微微颤抖,他没办法接受她不要他的事实。
见他如坠深渊般茫然,沈未尘将未竟之语说完,“别忘了赐婚圣旨,上面明晃晃地写着赐婚于宁王世子与沈万里嫡长女,你若不是宁王世子我不是抗旨吗?那可是要砍头的。”
闻言,凌丹云的双眼瞠大再瞠大,最后发狠的往她唇上吻着,似要发泄心中的惊恐般将她的粉色唇瓣吻得都肿了。“臭丫头,敢捉弄我,等你过了门后,本世子就要让你知晓何为夫纲!”
他真的有片刻的不知所措,想着该偷还是该抢好将人弄到手,即便他再落魄,也不会将心爱女子拱手让人。
不过他很快就收拾好失落的心思,若有一天他不是宁王世子,他会和沈万里父子一样靠自己的双手拼出功勋,以实力来证明他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足以封妻蓢子。
眨了眨眼,沈未尘轻笑出声。“我说的是事实,那纸圣旨还是你请来的,你总不能让皇上出尔反尔吧!”
凌丹云哼了一声,又觉得荒谬地先笑了出来,遇到她,他做了不少傻事。“蒙蒙,我来提亲好不好?”
为免夜长梦多,先下手为强。
听他说得无赖,沈未尘心口一阵柔软。“我还有四个月才及笄,这事我不理,你自个儿同我爹娘提,没被乱棍打出去就来娶。”
“啊!蒙蒙,你这话太残酷了,和谈完才要理师回朝,以大军缓慢的行进速度,我至少要等上三个月。”他大叫,痛不欲生。
“那就等吧,反正心急也吃不了热豆腐……”他们成亲还是要有爹娘在场,急也没用。
“这是你对母妃的态度?”
只上了淡淡脂粉的宁王妃依旧美得教人不敢逼视,薄得仿佛一戳就破的冰肌透着珍珠色泽,光滑细致。
但是这样的美人却是个披着美人皮的骷髅,她眼中没有生人的光采,只有死水般淡漠,柔腻入心的嗓音始终平平淡淡,淡到让人以为这世上没有什么再能入她心。
可若仔细一瞧,还是能瞧见她眼底一抹深浓恨意。
“我只问一句,为什么派人杀我,非置我死地不可?”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可他母妃却容不下他。
死,也许轻如鸿毛,但他更想知道为何而死。
“为什么?”她嘴角一勾,笑得无比凄凉。“这句话你该去问你父王,我也想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她用尽了一生深情仍得不到他的回头一顾?
“但想杀我的人不是他,虽然多年来他对我不理不踩,可他还是负起了为人父的责任,唯有母妃你不只一次想加害于我。”他不懂她哪来的狠心,居然下得了手。
“杨成被你捉住了吧!把他放了,这事与他无关,他不过是听命行事。”杨向晴语气平静,听不出高低起伏。
“迟了。”
“迟了是什么意思?”她漠然的神情有了波动。
“刺杀军中将领是唯一死罪,你以为他活得了吗?就算主帅不下令处死他,我也会命人将他五马分尸。”凌丹云说得冷绝,阴郁的眼眸中没有一丝母子之情。
“什么,你将他五马分尸?”杨向晴惊得站起身,神色惊恸。
他冷笑道:“你也会痛吗?阵前杀将形同叛国,在你命令他来杀我的时候,他就已经是死人了,不管成不成功都得死。”
“不!不可能,他不会死的!他说过我一生都是他誓死追随的小姐,他会护着我走到最后……”
杨成,那个最爱她的人,为了守护她而终身未娶,不论她说什么他从不拒绝。
杨成曾是杨国公府的护卫头子,后因杨向晴嫁入宁王府,他也自愿陪嫁入府,成为她暗地里的势力。
“他不是用他的生命成全了你的执念,也算做到他对你的诺言,再说了……是你逼死他的。”蒙蒙她娘说过,要逼得他娘崩溃,真相才会水落石出。
不得不说辛静湖是逼供的高手,她从不刑求,只是将人关在一个阴暗的小屋子里,不让他睡,一天只给他吃半饱的一餐,不给他水,逼他喝自己排出的尿。
不到七天,死不张嘴的硬汉杨成终于招了,瘦得皮包骨的他声音沙哑,一句一血泪的娓娓道来。
他本是杨家养子,与宁王妃自幼青梅竹马长大,他爱慕她许久却不敢开口,直到她爱上少年风流的宁王。
杨成虽心痛如绞,却只能忍痛成全,但为了能够继续护着心爱的女人,他放弃有可能加官进爵的机会,隐身在她身后。
“不是我!不是我,我只是要他杀了你而已,为什么死的却是他?!他不该死,死的应该是你!”
为什么每个人都要跟她作对,为什么就不能顺她一回?不是说她美得倾城倾国,有绝世风华,为何她爱的男人却不爱她、而爱她的男人却死了?
凌丹云的心狠狠揪痛,面容苦涩,在母妃心中,他始终是最低微的。“当时我们正在和北戎交手,他出手无疑是通敌,母妃该知晓这个罪有多重,是诛九族的大罪。”
杨成也很聪明,他伪装成北戎刺客,一旦事发只会推到北戎人头上,不会扯出他身后那个人。
只可惜他高估了自己,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最后还是受不了折磨,终于在反复的审问下漏了口风。
“诛、诛九族……”杨向晴的脸色猛地刷白。
杨成虽是她的护卫,但只要有调查,便能查出他出自杨国公府,早年他和不少世家子弟来往过,不难认出。
“所以他必须死,这件事是我作主压下来的,否则这罪名一旦确立,杨国公府三百六十七条命只能陪葬。”他将伤害降到最低,以无比愧疚的心情面对救了他一命的沈万里。
“畜生!你敢忤逆不孝,你死了不就没事了,为何还要活着戳我的心……”杨成,我杨向晴对不起你。
“畜生也是你生的,你都没死,凭什么要我死?我再不孝也未手刃血亲。”虎毒不食子,她却连畜生都不如。
不知是哪一句话触动了杨向晴的痛处,她忽然失控的朝凌丹云丢掷茶碗。“我何德何能生得出你这个乖儿子,能干了,能揭我疮疤,知道我不想死,要活着磨死你。”
他忍着心头的悲凉,幽幽回道:“母妃是我的亲生母亲吗?”
闻言,她仰天大笑。“你终于还是问了,我等这一天足足等了十九年,从你被抱到我面前的那一天,我就想说了。”
但是没人敢问,她憋得好难受。
十九年了,这件事居然能隐瞒这么久,连她都深感意外。
“你不是我亲娘。”当娘的不可能要自己孩儿的命。
“对,我不是你亲娘,生你的女人叫杨向晴,而我是杨向慧,你娘是我的孪生姊姊。”好久了,她都快忘了自己的名字,慧儿,慧儿……当年他便是如此轻柔的唤着她。
凌丹云心头一惊,却不讶异,他早预想过有可能是这样的结果。“我亲娘呢?”
似乎没听见他说了什么,杨向慧面露狠色的狂笑不已。“什么血亲,她是和我最亲的同胞姊姊,从小她要什么我都让给她,她说的话我从无不听,我像条小尾巴跟在她身后,崇拜她的明朗大方,和谁都处得来……可是她却抢了我的男人,还口口声声说不是她的错,她不过爱上一个男人,而那个人也为我所爱……”太无耻,太不要脸了!
因为姊妹俩心系同一个男人,姊妹因此决裂,不得所爱的杨向慧从此心性大变,不再相信亲情。
血亲两字是她的死穴——听到就癫狂,她的一生不幸便是拜最亲的姊姊所赐,要她如何不痛恨?
“所以你想杀了我?”好母债子偿?
“是,我要你死,我得不到的凭什么她能拥有,她已经夺走我最爱的男人的心,我也要把她的最爱也夺走。”公平。
“我是她最爱的人……”不是父王?
“对,姊姊说过她可以不要生命,不要男人,什么也不要,只要把你平安的生下来,你是她的最爱。太可笑了,她拼着一死也要孩子活,最后连三句话都没说完就死了。”
当时她不知道有多开心,姊姊死了,她和宁王便能重拾往日的缱绻爱恋。
可是她没想到,姊姊死了,宁王也变了,她成为破坏他们感情的凶手,每个人都指责她自私自利,只为自己而活,
知道生母是在意自己的,凌丹云又喜又悲。“江南弊案那事你也出手了?”
看着他无波无浪的神情,杨向慧仿佛看见对她视若无睹的宁王,由爱转恨的恨意如波涛翻涌而出,“那一次真可惜,你差点就死了,可是我更扼腕在你三岁时对你下的毒,居然没有让你毒发身亡。”
她预估他会死于十五岁那年,没想到他的毒竟然解了,她惊愕之余,不得不再另外找机会下手。
“我的毒真是你下的?”她有那么恨他?
似是想到什么,杨向慧面色柔和的笑了。“那年我有了身孕,三个多月了,太医诊断有可能是儿子,我一听多欢喜呀!我也有儿子了,不用羡慕姊姊给王爷生了一个孩子,可是你挡在前头,我儿子成不了世子。”
“我死就没人挡路了。”这才是他必须死的真相。
杨向慧双眼发出诡异的红光。“我想你死,可是死的却是我的儿子,我儿子都九个月大了,快要临盆,谁知被人推倒了,我和姊姊一样难产,但她把孩子生了下来,我却……”那时她想到姊姊死前的惨状,流的血把床褥都浸湿了,她拉着她的手要她照顾她的孩子,视如己出,她却给姊姊的孩子下毒,想到此,她月兑力使不出劲,孩子生不出来,活活在月复中憋死。
最后是被硬拉出来的,真的是个男婴,只是全身是紫黑色,不会动,没有呼吸,小小的身躯冰冷僵硬。
“呵呵呵……我的孩子活不了,姊姊的儿子凭什么还活着?云儿,听话一次,去死吧!去陪陪你在地底的弟弟,你们兄弟俩好好聚聚,你弟弟很想要一个哥哥…”
“够了,杨向慧,你要疯到几时,我一直容忍你,不是让你来害我的儿子!”
一声怒吼传来,紧接着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了,耳鬓的发丝染上霜色。
“王……王爷?”他怎么来了?
“是我和晴儿对不起你,你有什么不满和恨意尽管朝我身上来,为什么要对无辜的孩子下手?”他忍了她十九年,就为了他是先负心的人,他和晴儿欠了她一份还不了的情。
“我爱你,我舍不得……”就算她恨极了他,却仍爱惨了他,舍不得伤他一丝一毫。
“当初是我不对,不该招惹了你之后又爱上晴儿,我以为你能够谅解………”当时的他一心只有晴儿,眼中再也看不见其他。
英挺依旧的宁王痛苦的回想着,当年他第一眼便被杨向慧的倾世美貌所吸引,当下就着迷了,立誓非她不娶,不时送些东西讨她欢心,邀她出游,许下无数个山盟海誓。
就在两人即将订亲前,他无意间遇到寄养在外祖家的杨向晴,两人相同的外貌让他将人错认了,着实调戏了一番。
不久之后两人同时出现在面前,他才惊觉竟是长得一模一样的孪生姊妹。
姊姊活泼好动,开朗爱笑,像只停不下来的陀螺;妹妹羞怯,有些孤傲,对门第高低看得很重,她是插在青花瓷瓶中的幽兰,美却难以亲近。
不自觉地,他的目光跟着姊姊转,慢慢地疏远妹妹,在姊妹当中,他更爱善解人意慧黠灵动的睛儿,情不自禁的动了心,两人甚至也有了夫妻之实,他迫不及待想娶她为妻,便向杨国公府提亲。
可是杨向慧下药将杨向晴迷昏送走,自己取代坐上了花轿。
能娶到心上人,他太过兴奋,一时酒喝多了,他回到喜房没来得及洞房就醉倒了。
翌日他一醒来,便想补过洞房花烛夜,却震惊地发现枕边的人儿不是他心心念念的晴儿,他怒上杨国公府找人,找不到人就把杨国公府的人给打了,逼他们交人。
可是杨向晴被杨向慧送走了,谁也不晓得她被送到哪儿去,杨向慧死也不说,直到杨向晴有了孩子,快要生产时,她才告诉他晴儿人在哪里。
“你们凭什么理所当然地认为我该谅解?你是我的,是我先认识你的,我们明明先在一起的,姊姊居然厚颜无耻地来抢,你只能是我的,我为什么要让?”怪她心狠吗?他们何尝不是生割她的心。
“慧儿……”
隔了十几年又听到他这么喊自己,杨向慧热泪盈眶。“凌哥哥,我们有个儿子,他若能活下来,定比姊姊的孩子还出色,我们好好的教养他,他会是……”
“他不是我的儿子。”
杨向慧一怔,不懂他在说什么。
“他是先皇之子,那一夜与你同房的是我皇兄,我们两人面容相似,你喝醉了,错认他是我,而皇兄看上你的美色……便成就了好事。”
“什么?!”她震惊得全身僵直。
“先皇事后想接你入宫封为杨妃,而你正好又怀有身孕,皇后得知此事相当嫉妒,便让人弄掉了你的孩子,让你进不了宫,没多久先皇就驾崩了。”这事便不了了之,再无人提起。
“你……你骗我,我不信!不,不可能,怎么会是先皇,他……不是……”是了,难怪他不只一次盯着她微隆的肚子欲言又止,问她要不要进宫养胎,宫里有太医,她和孩子都能得到最好的照顾,原来……
杨向慧笑了,笑得悲怆,仿佛被抽光气力一般,有身无神,心在魂亡,空荡荡的,只留一具空壳。
“为了不让你再伤害晴儿的孩子,我只能这么做了,即日起,你就去守着先皇陵墓吧。”皇兄念念不忘的女人,他送去陪他了,皇兄在九泉之下应该也能含笑。
“你……”居然对结发妻子这么狠。
“父王,等一下。”凌丹云不管上一代的情感纠葛,他只在乎一件事。
“有事?”有愧于心的宁王不敢看向儿子,每看一次就心痛一次,他太像晴儿了,也像慧儿。
他毕生亏欠的两个人,一个没护住,一个负了心。
“先替孩儿向沈将军府提亲,等媳妇过了门,你们想怎样就怎样。”委屈了谁,也不能让蒙蒙受了委屈。
过去发生的事他不想再追究,谁负了谁是父王母妃的事,他只要蒙蒙在身边,与他共度此生。
听闻儿子要成亲,宁王愕然。“向沈将军府提亲?”
“我已经向皇上求了圣旨,父王只须走个过场。”面对峰回路转的结局,做儿子的没有立场多说什么。
宁王一顿,苦笑着应了一声,“好。”
等儿子成亲后,他的责任也了了。
“那我呢?你真要送我去皇陵?”
杨向慧惊惶的大喊,她不要去那个荒凉、了无人烟的鬼地方,她要当她高高在上的宁王妃。
相偕而行的父子俩却未回头,朝外院走去,充耳不闻她掐颈似的尖锐叫声。
一年后,宁王世子顺利地迎娶沈将军之女,十里红妆绵延不断,缤纷灿烂的烟火连放三夜,照亮整个皇城上空。
连皇上都亲自主婚,书写了一幅“佳儿佳媳”的草书。
教人意外的是,新人一敬完酒,仿佛一切都看淡的宁王忽然将王位让给世子,由凌丹云继任宁王之位。
听说那一日宁王府发出凄厉的哭声和恶毒的诅咒声,没多久宁王府就传出前王妃病了,要前往皇家寺庙养病。
其实明眼人都知晓是终身监禁,去了那里的人从未回来过。
前任宁王削发为僧,法号忘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