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丹云,你怎么又来了?!”
时间像指缝间流失的细沙,一转眼间就过去三年了,沈未尘多了一个一岁的妹妹,小名叫胧胧。
据她爹高瞻远瞩的说法是,蒙蒙胧胧刚好凑一双。
但沈未尘很想告诉她得意忘形的爹,她的蒙是水字旁,不是月字旁的朦,和朦蒙胧胧扯不上关系,而且蒙蒙胧胧念快了,倒成了懵懵懂懂了,这可不是好词。
不过她不揭破,由着他沉醉在再一次为父的懵傻中。
将军府的日子很平静,平静到让人感到无聊,一直想打压辛静湖三人的大夫人赵曼青始终未能如愿,还被母女俩联手反制,中了几回暗箭,连连吐了好几次血,神色憔悴的病了。
但她仍撑着病弱的身子主持中馈,随着沈万程、沈万扬的孩子越生越多,又多几个姨娘、小妾,府里也过得越紧巴,她多次想打大房的主意。
没办法,沈万里那房有钱,这几年他奉命前往山东、陕西剿了几次匪,一次比一次丰厚的赏赐教人看了眼红,她看到满库房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皮毛和药材,直想着若是她的该有多好。
但她不晓得继孙女沈未尘赚得更多,她私底下透过凌丹云的关系贩卖自制的药丸,买了上百名卖身为奴的下人在城外庄子开了制药厂,每年的入账相当可观,不亚于剿匪所得。
沈修文跟着父亲入军营历练,从小兵做起的他,如今已是从六品振威校尉,穿着一身军服显得英挺阔朗。
不过有时沈未尘手痒也会接几个病人,在凌丹云的牵线下,没人知晓“素手仙医”是何许人也,只知她是名女子,医术高明,素以红纱蒙面,凡得她素手医治之人皆痊愈,从无失手。
“蒙蒙宝贝儿,你这悍脾气越来越让人中意了,要不我去向皇上请旨,让你嫁给我。”脸皮越来越厚的凌丹云荤素不拘,讲话越来越露骨,桃花眼一勾,轻佻又风流。
他回回叨念着这件事,不累吗?
“你今儿个没挨揍吗?我爹说过了,你要是再翻墙就打断你的腿,看来你的腿还在。”
爹又要爆跳如雷了,府里的侍卫肯定叫苦连天,他们每日的训练又会加重,轻易让人模进府,要他们何用。
这三年来凌丹云像回自己家似的,时不时出入沈未尘闺房,一次、两次还好,次数一多哪有可能不被发现,在某一次被逮个正着时,遭到宠女狂魔沈万里狠狠教训了一回,警告他不许再来,否则就等着一辈子坐着过日子。
但是凌丹云又来了,还带着他爹宁王。
他这一招用得绝了,直接拜师学艺,在沈万里有苦难言的气闷下,他成了征西将军的入门弟子。
这下子他更有理由常常来了,如入无人之境。
气得嘴都快歪了的沈万里根本拿他没辙,人不要脸还有什么阻止得了他,每一回借着给“师父”送礼为由登堂入室,直接抱着一匣子女用的珠钗首饰往后院走。
凌丹云的心思昭然若揭,有几人看不出来?将军府中有些人已笑称他是小女婿,让沈万里把嫁妆准备好。
为了此事,气得不轻的沈万里特意教了上百名身手不错的侍卫,他用雷霆手段磨练,就为挡住不时来夜访的宁王世子。
沈万里从来没有和宁王府联姻的念头,一是高攀不上,无翼哪敢上云霄;二是他是手握兵权的重臣,与皇族往来密切易引人猜忌,但最重要也是他最在意的是——
他看凌丹云不顺眼,任何觊觎他女儿的人都该千刀万剐。
“师父心疼我,舍不得有个瘸脚女婿,你看我这沉鱼落雁的容貌是不是更令人沉迷了?你赶紧嫁了才能日日夜夜瞧着,多瞧一回是你赚到了,还不快点头。”戏谑的挑着眉,举止越发放肆的凌丹云以指勾起她黑亮发丝,感受着指间那柔滑的触感。
这几年他和宁王妃的母子关系越闹越僵,因为沈未尘当年一句“人生苦短,何须为别人而活”的当头棒喝,他一向严守的理智和谨慎全放开了,向来冷酷的面容多了笑意,变得有些吊儿郎当。
凌丹云与母亲几乎不交谈,一说话就吵起来,互不退让的各持己见,剑拔弩张的对峙,更甚者,在他有意的追查下,真查出一丝端倪,他还有一位从未见过面的姨母,是宁王妃的孪生姊妹,她在他出生那一年过世了,杨国公府再无人提起这位才貌双全的嫡长女,她的存在被刻意抹去了。
“凌丹云,你要不要说句正经的话,老是来闹我,哪天真把我爹给激怒了,你的腿就保不住了。”她不是没看出他对她的情意,可是她还没有做出交付真心的准备。
看多了赵曼青的丑陋嘴脸,她对大户人家的后院生活没什么期待,虽然她爹娘感情好得插不进第三人,可那毕竟是少数,要不是她和老乡娘镇得住,赵曼青不只一次以长辈之名送女人,还强塞娘家侄女给她爹做妾。
区区的将军府已如此波涛汹涌,处于风尖浪头的宁王府更是急流湍湍,一个过弯的礁石没避过,船底就要破洞进水,船上的人不论跳不跳水都活不了。
轻笑声一扬,凌丹云一个纵身上榻,头枕在她腿上。“蒙蒙的关心我收下了。”
沈未尘拿着医书的手一顿。“下去。”
“不。”这儿挺舒服的,有着姑娘家的软女敕馨香。
“凌丹云!”她一恼。
睁一眼闭一眼的祾丹云伸手揽住她的细腰。“蒙蒙,我心悦你,考虑下成不成?”
“如果我不同意呢?”
她结识的人并不多,论理说,满京城的权贵子弟中,唯独宁王世子她看得最顺眼,都是熟人了,哪能不顺眼,他那股缠腻劲,让她感到无奈又好笑,没一丝丝心动绝对是自欺欺人。
古来有皇上夺嫡之争,但在摄政王,也就是宁王的强力镇压下,先皇那一辈的兄弟都灰溜溜的回到封地去,不敢再有丝毫动静,他们被打怕了,有宁王在,哪敢轻举妄动。
身为皇长孙的皇上继位时才五岁,如今二十,他的皇子最大的还不到四岁,因此十余年内不会再有皇子乱朝一事。
凌丹云表面上是越来越放荡,吃喝玩乐样样行,因和宁王妃之间母子关系恶化,故意放浪形骸就为和她赌气,但事实上他是皇上的暗桩,专为皇上办事,许多明面上不方便做的事就由他出面。
外传宁王功高震主,有谋朝篡位之嫌,皇上早已厌弃多时,等皇上掌稳朝政后,宁王府这条大船就要翻覆了,但这种种挑拔君臣之情的言论都不是真的,宁王和先皇是一母同出的亲兄弟,先皇自幼体弱,因此皇上的武艺是宁王教的,于皇上而言,宁王等同半师半父,皇上从小就把宁王当成另一个父皇看待,直到皇上亲政了,仍视宁王为父,十分敬重。
所以满门覆灭是不可能的事,皇上和凌丹云这对堂兄弟感情好得有如亲手足,只不过对外表现出早已疏远的模样,好堵住文官御史的嘴,省得他们日日上奏折弹劾宁王专权。
“那就动手抢。”凌丹云玉容带笑,眼眸多了誓在必得的狠劲。
气笑了的沈未尘往他眉心一戳。“出息了,会放狠话,宁王世子不做改当土匪,你真给宁王长脸。”
他一笑,眉眼像染上桃花色,充满诱人春光。“我说的抢是请皇上赐婚,一纸圣旨下来,莫敢不从。”
“算你狠。”狡滑。
“等我,蒙蒙。”凌丹云眼神迷离,望着她日渐姣美的容颜,他有着患得患失和不安,他怕他若没看紧,她就被人给偷走了,偏偏她还有两年才及笄,真难熬。
沈未尘一怔。“你又要出京了?”
她很习惯他时不时失踪一段时日,短则十数日,长则四、五个月,没几人知晓他的去处,包括宁王和宁王妃。
“嗯!”他不想走,但是……
“有危险吗?”她不会问他去哪儿,干什么事,因为她知道他晓得自己在干什么,皇家人从来都不简单。
凌丹云笑了笑,把脸埋在她腰月复。“也只有你会问危不危险,为我的安危惦记着。”
她这么好,教他怎么不把她往心上搁,连他的亲生爹娘都不见得在乎他的死活,唯有她说——
“活着回来,再重的伤我都能治。”
不论她对他是否有情,相识多年的情谊总是在,她不会眼睁睁看他去死。
“为了你,我就算拖着一口气也要爬回来。”就算死在她身边他也甘愿,这一生能遇到她,是他的福气。
谁晓得当年那个长得有点黑的山村姑会成为他里最重要的人,那一句“我能治”牵起了两人的缘分,让他贫瘠的心有了雨水的滋润,在逐渐荒芜的心中开满稻花。
短短几年内,她眉眼长开了,灵眸美若秋水含波,美目一睐暗生流光,琼鼻挺直,秀致月兑俗,菱形小口抹了朱砂般,红艳透润。
沈未尘发誓要变美,她真的做到了,每且饮一碗加了茶叶煮开的羊女乃,又洗牛女乃浴,还把美白面膜给弄出来了,母女俩隔三差五的敷脸,做脸部保养,昔日乡下出来的衣家女大变身,成了夺人目光的双美。
看他年纪轻轻在刀光剑影中闯荡,沈未尘继续翻阅看了一半的医书,好掩饰心头的不舍。“离开前来我这儿一趟,我给你准备一个救急袋,有外伤药和内服药、盐、打火石等物,出门在外,有备无患。”
“贤内助。”她的腰真细,柔若无骨。
唇一扬,她回敬一耙。“静柔郡主还在痴痴等着你,你不回报人家一番深情吗?”
一提到苦缠多年的杨丹霓,原本一脸满足的凌丹云忽地脸色一冷。“你是故意的。”
“我是。”只准他取笑她,不许她揶揄他吗?
不知为何,宁王妃特别偏爱小儿子一岁的杨丹霓,还特意向当今太后替她求了没有封地的静柔郡主封号。
杨国公府的人向来高傲,杨丹霓也不例外,但她一眼就瞧中凌丹云,打七、八岁起就追在他身后,以他的小媳妇自居,她一直以为这个表哥是她的囊中物,谁也抢不走。
可是直到议亲时遭拒,她才意识到凌丹云有可能不是她的,她的笃定成了笑话,因此她慌了。
不是非他不可,但以为握在手中的表哥伤了她引以为傲的自尊,所以她开始紧迫盯人,甚至还住进宁王府,盼着朝夕相处能日久生情,几乎一回头就能看到她紧跟在后的身影。
要不是凌丹云的院子她进不去,只怕自荐枕席的事她都做得出来。
“沈蒙蒙,你一点也不吃味。”他不平。
杨丹霓的战斗力和她不是同一等级,她出手胜之不武。“我不是沈蒙蒙,而且你该走了。”
凌丹云恨恨地笑着。“等我把你娶进门,定把你压在床上三天三夜,让你没力气下床。”想到那情景,他身子热了,没吓到人,反而苦了自己。
凉榻上,一名气闷的男子冷着脸,俊雅的面庞浮着暗色,他身体绷紧,紧拧的五官似在忍受什么。
“我爹快来了。”沈未尘将腿上的头移开,在两道不满的目光下榻穿鞋,拢了拢微乱的衣裙。
少有意外,凌丹云一到,沈万里后脚随之而至,两人说好了似的,每次一对上便风云变色。
“我要往北。”凌丹云不想有天他死了,却无人知晓他死在何处,至少有个人为他收尸。
他有预感这次出行不会如往日顺利。
“北边。”她眸光一闪,北边有什么?
“北戎。”凌丹云解了她的困惑。
“北戎……”她在脑中描绘本朝地图,蓦地一惊,了解他话中之意。“那我爹他是不是——”还有哥哥。
她忽然觉得呼吸困难,胸口仿佛压了一颗重石,好不容易才安乐几年的日子又要再起烽火,多少骨肉离散。
“北戎异动,还不确定要不要大军先行,因此我要先去瞧一瞧情形。”黑眸中迸出厉光。
“你……”她想说让他别去,可话到舌尖却发不出声音,他身为皇室宗亲,有责任守护凌氏皇朝。“我给你的救急袋一定要随身携带,非到紧要送头不要用,量不多。”
救急用,简便为主。
“蒙蒙,要是我回不来,你会想我吗?”到时他希望她忘了他,死人没有知觉,活着的人却要承担他们的死亡。
沈未尘心口一紧,感觉到微微的刺痛。“胡说什么,“素手仙医”没有救不活的人,你给我挺住,回来再死。”
除非脑死,否则只要断气三十分钟内,她都有把握把人救回,她左手诊脉,右手下刀,中西医并进,从阎王爷手中抢人。
听她微恼的喝斥,凌丹云宠溺的笑望着她。“如果我能回来,你就嫁给我。”
“这是威胁。”她怒喝。
眉一挑,他气势凛然地朝她走近。“我总要未雨绸缪,等我能月兑身的时候,你已经十四了。”到了那个年纪,她不可能还不议亲,而他的娘更不会代他上门提亲。
“要那么久?”她难掩惊讶。
“也许更长,说不定要等到打完仗。”他也需要战功,唯有打仗才能更快达到他的目的。
闻言,沈未尘眉头一蹙。“跟着我爹,好歹……”爹的经验丰富,总能护着他一时。
“好,听媳妇的。”凌丹云一副“娘子的话绝对没错”的模样。
“凌丹云——”她软甜的嗓音带着几分羞恼。
“让我亲一下,解解——”馋。
心热的凌丹云正要一亲芳泽,雷声震动般的咆哮声顿时铺天盖地而来,他一脸懊悔,手不够快。
“臭小子,给老子出来——”
由世子爷变成臭小子,落差之大近乎神速,在沈万里第三次逮到宁王世子潜入女儿屋子时,他高不可攀的家世就一文不值了,被大将军像赶猫般的驱逐。
“师父,我老子是宁王,你别跟他抢儿子,他就我一名嫡子。”凌丹云痞痞地回道。
“别叫我师父,你这大逆不道的孽徒,竟然趁我在军营练兵时又来行宵小行径,我今天灭了你这个欺师灭祖的魍魉!”沈万里手持百斤重大锤,就要往人身上一送。
“师父别动怒,小心肝火太旺,徒儿是来帮您老检查门户,免得歹徒入侵。”吓!来真的,被重锤砸不死也半条命,北戎一行就去不成了。
闪得快的凌丹云一跃跃到花坛上,正在盛开的杜鹃花摇晃不已,由浅紫渐深,染成紫红。
“少给我嘻皮笑脸,跟你说了多少次少打我女儿主意,你是不长记性还是跟我一样失忆了,老子不介意打到你脑子灵光。”还敢躲?他也不想想他养个女儿容易吗?他早早惦记上是什么意思,他还想给女儿挑个上门女婿。
“师父,我也老大不小了,可怜我衣破无人补,春寒露重无人嘘寒问暖,小师妹人美心善,徒儿我高大俊朗、玉树临风,师兄师妹配成双乃千古佳话,你狠心辣手拆毁鸳鸯吗?”自个儿抱着娘子夜夜春宵,全没想过别人如何孤枕难眠。
“休想!”过去他太纵容了,才会被得寸进尺。
凌丹云往上一跳,避开差点砸在腿上的刺锤。“师父呀!你真要废了徒儿,差一点腿就没了。”
“少说废话,先吃我一锤!”沈万里虎虎生风一甩臂,几十年老树断了一根粗枝,树叶掉满地。
“要打出去打,我院子里的花木具有药性,是我种来炼药的,谁敢折损一花一木,我跟他没完。”这两人就不能消停一下吗?一碰面就互咬,幼稚到让人看不下去。
“蒙蒙……”
沈未尘面无表情的纤手向外一指。“出去。”
面上一讪的沈万里和讪笑不已的凌丹云没有二话,头一低走出内院,脚步很轻。
将军府内最不能惹的不是霸气侧漏的辛静湖,而是测不出深浅,医毒双绝,内心强大到鬼神都惧的沈未尘。
她一句话胜过千军万马。
“会打仗吗?”
“不确定。”
“皇上让你往北戎走一趟。”
“是的。”
“……要保重,虽然我不晓得蒙蒙的医术有多高,可是她用银针就救回我没了气的手下,我想她还是有几分本事在,若是你……”沈万里话留一半,并未说全。
“我知道,真要中了埋伏,我让人把我绑在日行千里的汗血宝马上,载着我的尸体回京。”他的归处只有她,无论如何他都要见到她最后一面,否则死也不瞑目。
“啐!说什么丧气话,大丈夫顶天立地,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尚未建功立业前都不许言死,你看我打了多少年仗,还不是好生生的回来,还找着妻子儿女,一家团聚。”沈万里原本以为要孤老终身呢!投怀送抱的女人他没一个瞧得上眼,原来他的阿湖等着他,不畏流言,不惧辛劳地守着他们的家,拉拔大一双子女,这世上哪找得到这么可敬可倔又有点小泼辣的女人,而且还是他的娘子,简直是老天赐的福气。
一想到个性偏硬的妻子,百炼钢化为绕指柔,沈万里冷硬的脸庞变得柔和,眼中多了一丝爱妻爱家的柔软。
他的记忆中断在十五岁那年,又在二十二岁时接续,中间的一段完全空白,他不记得如何为辛老头家人所救,更不知怎么和妻子相识、相知,最后结成连理,生儿育女。
可是那份残留的感觉骗不了人,见到她,他的心就活过来了,好像渴了多年的人忽然喝到水,入口的甘甜顿时令枯木逢春,涸湖成泽,漫漫荒漠绿意成洲。
不过他还是更喜欢她全无遮掩的脾气,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直来直往的坦率,如果夫妻间还不能坦然相对,整天猜来猜去的疑神疑鬼,那还能是夫妻吗?
妻子的直截了当十分合他的胃口,不论他想不想得起他们的过往,他都认定她了,愿生而同寝死同椁,一生不分离。
“是,岳父大人说的是,小婿谨记在心……啊!怎么又动手?”故意没闪过的凌丹云抚着后脑杓,他是真疼,大将军的手劲没几人招架得住,一拳能打死百来斤的山猪。
“叫师父。”沈万里从鼻间重重哼了一口气。
“师父,早喊晚喊也要喊,你就别憋着,看你项颈的紫筋都要爆开了。”师父、岳父只差一个字,无碍。
“住口,臭小子,给你三分颜色就开起染房了,我家蒙蒙要留着招赘,你没事滚远些,少去招惹她。”哼,越看越不顺眼,男人长得太好看都是负心汉,见一个爱一个。
“我可以。”凌丹云厚脸皮的道。
沈万里冷哼道:“你确定你可以吗?立宁王世子当上门女婿,你是想让人笑话皇室无能,还是要害我将军府被百姓唾沫淹没?堂堂的未来亲王沦为赘婿,你敢见人,我还不敢走出将军府大门。”
他脸没那么大,胆敢触犯皇家威仪。
“师父,我还算宁王世子吗?”丹云突地神色一凝。
眉头一皱的沈万里不发一语,宁王府的隐私他不清楚,但宁王和宁王妃的相处的确不太对劲。
“我的武功是大内侍卫教的,父皇从不曾指点一二,我们父子俩一年说的话,还没有我一天和你说得多……”他的眼神仿佛黑沉的死水,得犹如死人。
“宁王以前不是这个样子,我记得他是个意气风发、快意恩仇的侠客,一度想仗剑走天涯,带上他的心爱女子…”他回想起少年时期的宁王,因为先皇的驾崩而不得不收起满怀的雄心壮志,进入朝廷拥立幼主。
“父王有心爱女子?”难道两人是被迫分离?
“不就是你母妃,当初两人爱得轰轰烈烈,宁王为了迎娶你母妃摆出大阵仗,让文武百官前去迎接,我也是其中一个帮抬聘礼的人,不过……”怪就怪在新婚之后。
“不过什么?”为何两人会从相爱到彼此相憎?
喝了一口酒,沈万里不禁想起宁王心如死灰的神情。“你母妃刚过门的第二日,宁王忽地面色铁青的冲出宁王府,手持长剑快马加鞭,那匹马是他最喜欢的爱驹,差点被他活活打死了,一人一马不经通报的闯进杨国公府。
“杨国公府?”凌丹云提着酒壶为岳父大人斟酒,满脸不解。
“是,杨国公府上下都被他狠打了一顿,你三舅脸上那道疤就是他留下的,从那天之后两府就少有往来,宁王和宁王妃感情决裂。”当时每个人都觉得很可惜,爱侣变怨侣。
“我听说母妃还有一个孪生姊姊。”凌丹云经过多方打探才得知这一点秘辛,但也仅此而已。
沈万里想了一下,毕竟时间太久远了。“听过,但没人见过,那一位很年轻就香消玉殒了。”
“是吗?”竟没人知道杨家嫡长女,此事必不单纯。
“你这小子也别想太多,宁王妃生你时难产,还早产了两个多月,你娘在七个多月时动了胎气,大概因为生你差点丢了一条命,宁王妃心中有怨才对你冷漠了些。”杨家女心性高,不能容许一丝瑕疵。
凌丹云的神情异发严肃,不对,过世的女乃娘明明说他是足月出生,她从没见过那么壮实的孩子,一出生就重八斤八两,真是有福气。
到底是谁说错了,还是内有隐情?
为了自己的身世之迷,装丹云陷入死胡同,他越想厘清,思绪越混乱,如一团打结的麻线,怎么解也解不开。
此时他想起沈未尘,若她在的话,定能剥丝抽茧找出症结,答案十之八九将浮出水面。
他不禁低声轻喃,“蒙蒙……啊!师父,你怎么又动手?”以为他平静下来了,结果还是是非不分。
“臭小子,不该惦记的别惦记,你给老子牢牢记住,我家女儿是受不得委屈的,你们不相配。”其实他说反了,他认为宁王世子配不上他才智过人的女儿,世子爷是虚有其表的草包,和他乖女儿一比简直是一坨屎。
“岳父大人此言差矣,若说这世上有谁与蒙蒙最相配,非小婿莫属……呵!别急,听我说完,岳父大人莫是忘了明年是三年一选的选秀,举凡五品以上官员,家中十三到十七岁未有婚配的女子都得入宫候选。”明年是关键。
沈万里先是一怔,继而懊悔,他怎么忘了这回事?
两年前他女儿十一岁,不在候选名单上,因此他不以为意的略过,想着过几年为她挑选良夫佳婿,风风光光的把女儿嫁出去,他备齐十里红妆教人好生羡慕一番。
但他没想过皇上要充实后宫,将军府生男为多,女儿极少,又早早定了亲,所以沈家人没有一名嫔妃。
“岳父大人当知世上唯一敢和皇上抢人的人,大概只有小婿了。”他只要事先和皇上堂兄通通气,皇上不会不允。
听他口口声声的“小婿”,觉得异常刺耳的沈万里沉下脸。“我女儿要嫁人有何难,从我的部属中挑出十个八个任她选,赶在选秀前就把她嫁掉。”
“可他们护得住她吗?”凌丹云一用力,捏碎手中的酒杯。
“这……”他犹疑了。
真要为女儿择婿他是看每个都不中意,不是眼睛小,便是鼻子塌,要不嘴巴太大,连眉毛粗都能挑剔,一个个嫌弃到不行,看来看去居然只有眼前的小子长得还算人模人样。
“岳父大人再挑也挑不出比我出彩的,你就死心吧!有我这样的女婿不会丢你的脸,我用我的世子之位保证一辈子对她好。”凌丹云不遗余力的说服老丈人,先过这一关。
其实他是有几分糊弄意味,皇上选秀这事可大可小,并不是每个进宫的秀女都会被选上,经过层层筛选、淘汰,最后再由皇上或皇后亲自过目,再留下合眼的赐封位阶。
有他从中操弄,沈未尘初选就会被刷下来,择日送出宫,到时她便能另行择婿,再寻婚配。
沈万里嗤之以鼻。“你当我是三岁孩童好骗呀!世子是日后的宁王,一旦你成了宁王,我家女儿你还看得上眼吗?”
到时他身边侧妃、夫人一堆,哪还记得今日的誓言,美人在怀,醉卧温柔乡,昔日红颜成凋零黄花。
“那么我以血立誓。”说完,凌丹云抽刀往手腕一划,鲜血滴落桌面。
“你……”沈万里惊得站起来,连酒也不喝了。
“这样足以向你证明我的诚心了吧!”他任鲜血流出,也不包扎,坚定的眼神直视沈万里。
沈万里许久不开口,而后才一指点穴,替凌丹云止住了血。“这件事我作不了主,你去问蒙蒙,她点头,我备嫁。”
“好。”凌丹云暗吁了口气,这招苦肉计总算见效了,他摆平了最有可能阻拦的岳父大人,接下来是……
沈未尘不晓得她的婚事在两男人的觥筹交错中被决定了,她此时在药炉前,挑选着药材准备制药,从头疼脑热到痢疾、月复泻、蚊虫叮咬………一共几十种。
她把药丸子做得很小,装进半个手掌大小的瓷瓶里,一种药有两份,分别给了她爹和凌丹云。
种种的备药是为了救命,她想要在意的人活着,可偏偏有个人想让她护着的人死。
“什么,杀……杀了世子爷?!”
“怎么,做不到吗?”早该死的人凭什么活着,他不死,她心中的恨意就永难消除,如蛆附骨。
“可是他是你的……”如何狠得下心?
“住口!他什么也不是,他活着就是嘲弄我的不幸和失败。”多年来运筹帷幄,怎会前功尽弃。
她不甘心,明明就在眼前,可怎么也碰触不到,仿佛隔着万重纱,一层一层拨开后,竟是悬崖峭壁,跳下去,粉身碎骨,不跳,后退无路。
在悬崖边徘徊了再往徊,竟连死也是件奢侈的事。
当初的选择没有错,只是错估了局势,想要回头已经太晚了,没人知晓心能碎得有多细,再怎么缝补仍旧裂痕累累。
“那件事不是他的错,何以让他承受?”莫名的仇恨,莫名的怨怼,莫名的……无理取闹。
“不是他,难道是我吗?”先负心的人才是做错事的人,理所应当要付出代价。
“主子,你太偏激了。”错在以为自己做的才是对的,固执己见,一意孤行。
“呵呵……偏激又如何?别人敢让我伤心,我就要伤别人的心,凭什么受伤的人是我!”想要从此欢喜无忧的过下去吗?呸!去黄泉路上不离不弃吧!生亦是死。
“当年的事每个人都有错,你就……放手吧!”再这么自我折磨下去哪消受得起。
“放不下,而且为什么只有我要放下?那个人始终不曾放下。”有多深的爱呢!竟然连死也阻隔不了。
她好后悔,后悔没早点把人给杀了。
“主子,你冷静一点……”要是当初没做那件事,是不是就不一样了?是不是一开始就错了?
“少废话,劝人的话我听得还少吗?去,尽量模到他身边,这一次一定要得手,我不信他如猫般有九条命,能够一再逃过暗下死手。”老天爷再一次辜负便是不公了。
“……是。”主子的命令,他会尽量完成,即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去吧!我想静一静,若是没做到就不要回来见我,我就当你死了。”该走的都走了,何须有人留在身边,那个人的银铃笑声也飘远了,再也听不见了……
“是的。”
灰衣人起身,神色哀戚,仿佛是最后一次见面,他深深的看了一眼后转身离去。
守护了一生的人儿呀!
永别了,曾经如此美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