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布球、钢丝剪、止血夹、镊子、骨拉钧、骨锯、改良式吸抽器、各种大小手术刀,用羊肠线代替的缝线,还有其他不晓得是什么作用的工具,只差点滴架、盐水袋、抗凝血输液管了,简直应有尽有,俨如小型的手术室。
一看到这些现代化手术用具,辛静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的脸色黑如锅底,嘴唇紧抿,杏眸圆睁,浑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杀气,将特种部队凛然不可侵的气势展露无遗。
“说。”
“说什么?”辛未尘打了个哈欠,神色显得有些疲惫,但她浑然不受强大气场影响,泰然自若。
“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辛静湖怒拍桌子。
“我没想过要瞒你。”只是没说而已。
“还想装傻!要不是我亲眼目睹,我还真不晓得这里有个老乡。”被欺瞒的不甘让辛静湖怒不可遏。
用炭盆温着茶,辛未尘倒了一杯轻啜着,想要提提神。“你自己迟钝还怪人不提醍,你是军队身出的吧,警觉性怎么这么低?在中东,五岁孩子都能拿刀捅人了。”
看着她稚气的脸庞说出不合年纪的话,辛静湖有些不能适应,她抚着发疼的额侧问道:“你几时来的?”
“胎穿。”简单扼要。
“胎穿?”那不是比她还早……
看她一脸惊讶,辛未尘冷冷淡淡地道:“你一来我就发现了,我真正的娘死了。”
占了原主的身躯,辛静湖有点心虚。“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为何要说?”辛未尘反问道。
辛静湖尽可能忍着气。“为什么不?在这里说不定只有你和我是来自同一个地方,我们不该相互扶持吗?”
千万人中能有几个是穿越人士?她初来时有多彷徨,不断想着该用什么方法回去,求神拜佛找道士都试过了,结果还是顶着同一具身躯,带着两名她最讨厌的孩子,在没电、没手机、没任何娱乐的时代生存,她想念冷气和香浓巧克力……
她要费多大的功夫才能接受她已经不是原来的自己,要费多大的劲才能够承担与她无关的责任,结果在她好不容易融入这个世界后,才发现女儿居然是同路人。
这是多不客气的打脸呀!她足足被瞒了五年,近在咫尺的身边人居然比她早到了好几年,而且不动声色地看她丢脸、闹出笑话,完全不伸出援手,任由她独自模索。
幸好她的丈夫不见踪影,又幸好辛大郎那个傻儿子看不出自个儿的娘亲换人了,要不然她早露出马脚了。
“我没帮你吗?你自己好好回想,若非我不时的提点,你会知道我和哥哥的名字?其他亲戚上门时,要是没有我开口替你糊弄过去,难道又要用老掉牙的“失忆”来掩饰你突然改变的性格吗?”她没被当成妖孽烧死全是她这个女儿的功劳,她还有脸埋怨。
“你……”辛静湖想责怪女儿,却沮丧地发现她除了没有告知真相外,确实帮了自己不少。
平心而论,辛未尘这个女儿是爹娘的骄傲,她聪慧得不用人教,自己就能把自己照顾好,心思纯正又有担当,不露痕迹的将家里人引导至各自位置。
辛静湖呕的是自己当了五年傻瓜,把一个身体里装着成年人的老乡当孩童照顾,还不时感叹她开窍得早,小小年纪便有学医的天分,省吃俭用地为她搜集用得上的医书。
在没那五千两黄金的诊金前,家里大半的开支都用在女儿身上,买医书、订做针具、请大夫教导,每一样都得用到银子,足足有五、六百两,她打猎得来的银两全投进去了。
一般庄稼人一年有四、五两银子的收入就算是个好年了,而那么大笔的银子说花就花,说真的,辛静湖是有些心疼,不过为了培育一名好大夫,她拼了。
“既来之,则安之,既然回不去了就好生待着,你看你一来就有儿有女,不用服侍公婆、相公,也不必应付极品亲戚,更不用面对尔虞我诈、你死我活的后宅生活,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人要足才能常乐。
“为什么我觉得你这些话像在讽刺我?”看似安慰,却句句扎人心窝,她有种掉入蚂蚁窝的感觉,咬不死人却搔痒疼痛。
“娘,你多想了。”随遇而安,不怨天尤人才是正道,她看出这个娘心中还有不平。
“不要喊我娘,搞不好你比我年长。”辛静湖不想吃亏的地撇嘴,抢了女儿泡好的茶牛饮,差点烫了舌头。
“说不定。”辛未尘定定的看着她,她的情绪容易浮躁,未穿越前年纪应该不大。
辛静湖冷着脸睨着她,“你来时几岁?”
“三十五。”差三个月三十六岁整。她本想加完国际医学会议后回乡祭拜,她祖父母相隔一年去世,祭日是同一天。
“什么?!我来的时候才二十五岁,你早来五年,这一穿你就比我大了十五岁。”
“那只能说你运气不好,一来就穿在我娘身上,若是投胎在她肚皮里,我就是你姊姊了。”换她成为照顾者,把屎把尿的玩妹妹,给她开智,教她怎么坑爹、坑娘、坑兄长。
辛静湖没好气的瞪着她。“所以说你前一世是医生?”
什么自学的天赋,根本是上辈子带来的。
“是。”辛未尘这会儿大大方方的承认。
“不错呀!学医的人很吃香,自救之外还能救人……”说了酸言酸语之后,辛静湖忽地想到一件事。“第四十九届的国际医学会议你有参加吗?我是救援人员之一……”
不待她讲完,辛未尘好笑的看了她一眼,果然见其脸色大变的大叫,指着她的手直颤抖。
“你是辛无心——”天呀!二十一世纪的医学天才。
“辛芜。”她的本名。
“辛无心是死亡名单的首位,你的尸体还是我搬出来的,高空坠落后被压在水泥块工,面容……不太雅观。”半张脸炸开了,半张脸足以辨认,她没有家人收尸,直接葬入忠烈祠。
辛无心是外号,因为天才医生辛芜从来不笑,面若霜雪,给人不好靠近的感觉,她面对主刀的病患家属也没好脸色,都只说出一个令人一头雾水的数字便会转身回到手术室。
一小时、两小时半、三小时又四十七分、六小时二十五分、七小时……
她说的是手术时间,一分一秒都不差,时间一到手术结束,从不耽搁,完美的技法教人吸为观止。
不过因为她的漠然和术后的不近人情,外界便说她冷血、无心,乱给她取了冰雪女王、铁面女神之类的绰号,同时取谐音喊她辛无心,叫得顺口就忘了她的本名。
“谢谢。”原来还留有全尸,她以为只剩下尸块。
“不客气……”啊!她在干什么,回到前一世办茶会吗?辛静湖失笑两人之间的客套,毕竟做了五年母女,情分不可说不深厚,第一次出现这样不自在的感觉。
谁是母、谁是女有什么关系,重要的是她们是一家人,两个相同遭遇的人能在此相聚也是缘分,至少不是仇人,遇事还能有商有量。
一开始的极度惊不平渐渐平静下来,大脑也能正常运作,她认真的想了想终于理顺了,释怀了,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她能穿,别人为何穿不得。
更甚者,她眼珠子一转,现在她是当娘的,恶整女儿一番不为过吧!谁教女儿不老实,让她担心个老半天,以为她屋子进贼了,提了油灯来救人兼捉贼,唯恐她出事。
谁知有事的是她自己。
看到完整的医疗器具时,她真的大吃一惊,以为又回到那个令她又爱又恨的年代,但是看到比柳叶大没多小的小手熟练的划刀,开了十字口,小指头作画一般的取出嵌在肉里的倒钩箭矢时,她惊到整个人打了激灵。
这分明是现代医学嘛!而且至少有十年以上的开刀经验,技术纯熟得已是宗师级,寻常医生绝对做不到。
惊讶之余的辛静湖稍微一想就想通了,身为穿越人的雷达全面展开,在芸芸众生中要找到同类其实很难,她有幸遇到还端什么臭架子。
“还能做母女?”辛未尘朝母亲嫣然一笑。
“做呀!有便直为什么不占,小蒙蒙,要养大你不容易,你要孝顺我。”她故意揉乱女儿的头发,仗着为娘的身分大肆欺凌,神情得意的下巴一抬,好似挖到深海宝藏的船长。
“等着呗!吃香喝辣总少不了。”有钱就孝敬,无银踢她入深山与野兽搏斗,有蛮力不使太浪费了。
看到女儿眉眼间轻快的笑意,辛静湖不解的问道:“为什么谣传你从来不笑,有如冰雪女王艾沙?”
明明这一世的她常在笑,而且笑起来还挺明媚动人的,带着花儿含苞待放的娇色。
想到上辈子种种的奴役生涯,辛未尘也有一番血泪要控诉。“从早到晚有开不完的刀,病患一个接一个,我们院长根本不在乎我会不会爆肝猝死,只要能赚钱他就接。”
患者都上了麻醉躺在手术台上,她能说“老娘累了,不干了”吗?一张张殷切她再显奇迹的脸正等着。
她不能抛弃一同走过来的医疗团队成员,在她需要他们的时候,每个人都全力以赴,而当他们想学习她的医疗技术时,她又岂能不顾?就算再累,她也要让所有人更上一层楼,让他们个个都能当一面,为医界再添几名有力的生力军。
她不怕被迎头赶上,就怕后继无力,后起之秀往往太骄矜,无实力又好表现,自以为高人一等,可是一遇到挫折就一蹶不振,年轻的学生吃不了苦,致使医药人员产生断层。
“你想想,一个每天累得半死的人哪还笑得出来,我想快点把事情忙完回休息室躺一会儿,体力透支太多连开口说话嫌累……”她不是不想说,而是从骨子里透出的累让人身心俱疲。
“但医生这个工作确实让你名利双收。”她不用在枪林弹雨之中穿梭,用命来搏杀。
辛未尘轻轻点了点头。“是赚了不少,五百多坪的豪华独栋别墅,三辆千万跑车,一座温泉泳池,市值上亿的医院股票,以及八位数的银行存款,可是你看我此时用得到吗?”
还不是一切重来,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所以你才不用医术赚钱,宁愿当个农家小孩,只要生活过得去就可以?”辛静湖了悟她的无所作为,平淡才是福气。
孺子可教。“人生求的不过自在而已,赚再多的钱有什么用,自个儿又花不到。”她来不及花钱就死了,车子买了开不到三回,豪华别墅像样品屋,她睡的还是医院的医疗床。
“听起来你还是有不少怨言,那你死后那些钱要怎么办?”她查过了,辛芜没有继承人,亦无子女。
辛未尘柳眉轻拢。“我做好生前理财规划,安排退休后的生活,但若不幸在退体前亡故,所有资产悉数拍卖,所得的钱和遗产捐给弱势家庭、重疾病弱儿童以失智老人,做做遗爱人间的善举。”
听她用不屑的口气说出善举两个字,辛静湖立即想到沽名钓誉这个成语,忍不住笑出声来。“真有你的,这种愤世嫉俗的话被你说得像在开玩笑似的。”
辛未尘叹道:“我容易吗?想想我是胎穿,一出生就是没有反抗力的小婴儿,我不说“不,我不吸女乃,快拿开”、“不,别月兑我的衣服,你们是变态吗?”、“不,我讨厌温水澡,来个热水吧!”、“不,我不吃药,你们要毒死我”……”
两人开门见山的说了很多,本就不像母女如今真正成了朋友,天南地北的从前一世聊到今生,再说说彼此日后的愿想。
而趴着的凌丹云果着上身,背后五六个伤口都得到治疗,他双眼紧闭不见清醒,听不到母女说了什么。
蜡烛渐短,油灯将尽。
“蒙蒙,那个人你要怎么处理?”放在他们这儿不太妥当吧!毕竟是高高在上的世子爷,一旦出了事,他们承担不起。
说到凌丹云,辛未尘眉头一颦,“他伤得很重,暂时不能移动。”
他的背挖出不少腐肉,坑坑洞洞的,伤口太深,为防绷裂,她前前后后缝了三百多针。
“你要收留他?”辛静湖不赞成。
辛尘笑得莫可奈何。“至少得待三天,确定他度过危险期再说,接下来他会反复发烧退烧,必要时还得再施针,两个时辰得服一次退热汤药,咱们既然救了他,又何必送他回去等死,宁王府不是好地方。”
无心的宁王,万事不关心的宁王妃,居心叵测的后院女子,毫无情谊的兄弟,以及逢迎拍马、不知是谁安插的眼线,还有想攀高枝、借机哄抬自身的工人们……
身边能信任的人不多,真心相待的又有几人,他这个世子爷当的不快活。
“我来顾看他,你先去睡一下吧!你看你都出黑眼圈了,可别到时换你病倒了。”辛静湖有些不舍地道。
“不行,第一晚最惊险,伤势最难以掌控,他很有可能陷入假死状态,必须由我顾着才行。”
“你吃得消吗?”辛静湖关心的问。
“吃不消也得挺着,我曾经连续七十二小时不眠不休的救助地震时被压在瓦砾下的受难者,我想一夜不睡还得住……”她话才刚说就连打三个欠,随即手捉起大把茶叶往茶壶里一放,淋上滚水去涩,她打算用浓茶醒神。
“以前是以前,如今你才十岁,气力和体力都不比以往,不好好的吃、好好的睡,哪长得高。”凌丹云的死活与她何干,偌大的宁王府难道找不到一个能照顾的人吗?
“娘……”
“知道我是你娘就听话,好歹去躺一躺,他若是真有什么不对劲,我会马上喊你的。”辛静湖摆出当娘的权威,没得商量。
看她不肯退让,辛未尘只好无奈的妥协。“那我拿件小被子在屋子睡,以免来不及。”她原本的被子被某人压在了身下。
“坐着,娘去拿,天气凉了,你那小胳臂、小身板能抱得动多重的被褥,娘拿厚一点的被子让你裹着睡。”辛静湖看不惯她的身娇体弱,转身离开,回自个儿的屋子里抱床被褥过来。
她才一走出去,床上的凌丹云便发出难受的申吟声,两颊泛着不正常的红,身子散发出来的热气,让人不必靠近也感受得到。
“果然发烧了。”热度升得太快。
辛未尘先用井里打来的水将布巾浸湿拧干,擦拭他的额头、脸频、头部和耳后,接着是腋下。
她一次又一次的替他擦拭,但他的体温就是降不下来,甚至还有往上升的趋势,一张玉颜烧得通红。
辛家母女不喝烈酒,家里只有煮茶的米酒,辛未尘情急之下用了民俗疗法,她切了一块老姜,沾上加了盐巴的米酒,用力擦红凌丹云未受伤的皮肤,擦得都快破皮了,想要借此把热毒逼出来。
回来的辛静湖见状,不由得惊呼一声,“啊!他怎么变成一只煮熟的虾子了?”
经过一夜不停歇的擦拭,到了天快亮时,凌丹云的高烧终于退成了低烧,脸上的红也消褪了不少,玉容如故。
且他也恢复神智了,但是神色恹恹的,说不上三句话便犯困,情绪要稍有波动就会喘息不已,身子十分虚弱,只能靠药膳补身。
他的人也找来了,一个叫谢舟子,一个是随从万福,两人轮流照看他,这让辛未尘轻松不少。毕竟有些事她没法帮忙,例如上茅房。
“小口喂,别太急,他还没办法大口进食,太用力会扯到背后的伤口,宜轻不直重。”有人可使唤多好,回老山口村后她也买两个下人,一个煮饭洗衣,一个养鸡喂猪,她啥也不干地当大小姐。
“姑娘真好心,姑娘的大恩大德我来世做牛做马来相报,要不是你救了我家主子,我家主子就……”万福哽咽得说不下去,拉高袖口拭泪,泪腺发达的他已哭了好几回。
“不用报答,给我诊金就好。”今生都还没过完,谁指望来世,太笼统的承诺都当不了真。
万福一怔,不知所措,两手直搓着衣衫下摆。
闻言,凌丹云则发出低低的轻笑。“两清是吧!”她还真怕惹麻烦。
一脸坦然的辛未尘还真点了头,“我治病,你付钱,理所当然,千万不要跟我提报恩,我怕到最后成报仇。”
“今生无以回报,只得以身相许。”
“凌丹云你是宁王府世子,一定要理智,这种胡说八道的话别再开口,没有什么恩情到以身相许的地步,强加的回报不是报恩,而是给人添麻烦。”她就没看人嫁给乞丐的,若非对方非富即贵,受恩者岂会为奴为也要缠上。
“你为何这么怕我许你终身?”看她惊吓的往后退,微带嫌弃的表情,凌丹云好笑又好气,心里发涩。
“是怕你脑子烧坏了,做出错误的决定,有时候人在不清醒的情况下会做出匪夷所思的决定,事后再来追悔不已。”他最艰难的时刻是她陪着他,难免有移情作用。
患难不见得见真情,有些人能共患难却不能共富贵,没钱的时候共吃一颗馒头都觉得甜,坐享山珍海味时反嫌臭。
“蒙蒙,你又救了我一回。”他知道自己的伤有多重,同去的人有七人回不来了,另外三人性命垂危。
他是奉旨探查江南水患一事,上百万两的赈灾银不翼而飞,送到灾民手中的粮食有一半是陈米,另一半掺了细沙,银子和粮食哪儿去了,谁经手了,谁又从中获利?
可他们一行人一到江南地头就遇到三拨人马的围杀,一拨比一拨狠厉,一拨比一拨毒辣,非置他于死地不可。
因此他们分散开来追查,各路人马搜集到的证据全指向江南总督江永明,他暗中操纵水陆的航道与运送,私下扣留京城发下的赈灾物资,以次充好,中饱私囊。
他们査到了往来账册,并搜出近五十万两的赈灾银子,正要将此铁证往京里送,不料消息走漏。
那一夜,至少有五百名黑衣人攻向五十名不到的朝廷中人,他们只好商议着由最不显眼的那人带着账册突围而出,其他人则抱着必死决心当诱饵,引开黑衣人的追杀。
身为宁王世子的凌丹云首当其冲,他成了黑衣人的主要目标,身边的护卫为了护着他,一一亡于刀下,他在两名负伤累累的暗卫护送下才得以回京,逃过一劫。
但两名暗卫一见他安全了,一口提着的气松下笑着对他说“主子我们送你回来了”,然后双眼一闭,再也没有醒过来。
凌丹云发了信号让人收埋了两人,而他独自入城。
“不要叫我蒙蒙,请称呼我辛姑娘。”辛未尘有意和他划清界线,有些人容易得寸进尺。
“蒙蒙……”她的小名含在嘴里饶有诗意。
“不好了,不好了,辛、辛姑娘,你家大、大郎出事了,你快去瞧瞧,他被人打了……”前头铺子的伙计匆匆来报,喘着气大呼小叫的唯恐人家没听见。
“你说什么,我哥哥被人打了?”脸色一变的辛未尘连忙上前,揪着年轻伙计的衣袖。
“辛姑娘你快点过去,听说得罪了权贵,被人扣住了,在如意楼,跑堂的是我表弟,他见过你家大郎,这才特来知会我一声……”他一得到消息就赶紧来通报。
“十三哥,谢谢你,这点谢意你先收着。”心慌归心慌,辛未尘不忘塞了一两银子在他手中,人家肯帮她传一声是人情,不能当做理所当然。
“不用了,我不能收……”模着银子,他心动却推却,一点小事哪好收人银子。
“收着吧!不收我心不安,要不是你来告知,我连哥哥出了事都不晓得。”京城贵人多,她跟哥哥说早点回村,一向听她话的哥哥却难得执拗,非要找到爹才甘心。
伙计为难的收下。“有事需要帮忙再开口,跑跑腿、打探消息我还行,你不要太担心,应该……呃,没事……”
他也不敢太肯定,遇到这种事,通常被打一顿算是轻的,真要是横行霸道的公子儿们,只怕连腿都打折了。
“希望没事……”一转身,辛未尘在行囊中掏出几张银票往怀里塞,接着就要往外跑。
“蒙蒙,等一下,你别急。”面色青中带白的凌丹云将人唤住。
“别叫我,事急。”她赶着出门,要是再迟一步,她那个一根筋的傻兄长就要遭殃了。她突地想到什么,又将银针和救急药丸都带上,以防万一。
“你娘呢?”这事要大人出面才行。
“我娘前些日子在打铁铺子订了一把腰刀和一副弓箭,她去看打好了没,顺便取回。”如意楼,如意楼……她记得在西大街,李家粮行再过去一点,绸缎庄旁……
“怎么刚好不在……”他眉头一皱,目光幽深。“舟子,你跟着蒙蒙一块儿去,看情形出手。”
“是的,世子爷。”年约四十的谢舟子一身儒袍,但落足无声,手背青筋凸起,是个练家子。
“凌丹云,我自己去就行,不用麻烦你……”她不想欠人人情。
“带上,在天子脚下我宁王府还有几分面子,没几人敢对上。”若非他现在不方便,定会自己出面。
明白他的意思,辛未尘勉为其难的应了,道了声谢后,她匆忙出门。
“……你为什么不相信,难道真如妹妹说的,有人富贵了就嫌弃糟糠之妻,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你不要我们了是不是……”呜……他明明就是爹,为何不承认?难道爹真被富贵迷了眼?
沈万里看着哭号不休的少年,心中略有异样。“小兄弟,你真的认错人了,本座不是你找的人。”
“就是你,就是你,化成灰我也认得,你一点也没变,还是以前的样子,我们从老山口村来找你,要带你回家……”得满脸泪的辛大郎要上前拉人,一名虎背熊腰的大汉以刀背砍向他手腕,让他痛得以为手断了。
“快走,不要半路乱认亲,我们将军还不到三十岁,哪里生得出你这么大的儿子。”有十五、六岁了吧!还这般不懂事,不知是谁家的傻儿子,见人就乱喊爹。
“坏人!仗着力气大欺负小孩,我娘说我爹大她一两岁,我娘二十七了,我爹年纪也不大……”他看着沈万里,豆大的泪珠直直落。
见状,沈万里莫名突生愧疚。“男儿有泪不轻弹,不许哭。”
他二十八岁,有长达七年的时间在外征战,年初才凯旋归来。
“可我不是男儿,我是小孩,我娘说小孩子要听话。”辛大郎抽抽噎噎的,要哭不哭的噙着泪。
“你这块头还是孩子?我儿子十六了都没你壮。”这家的孩子养得真好,看那鼓起的肌肉是练过的。
辛大郎常年跟着娘在山里打猎,有空就学学现代武术,空手道、跆拳道、散打什么的,他都学了相当的火候,还会泰拳,真要和人对战不见得会输,他少的是实战经验。
“小兄弟,快回家去,不要在外面瞎忙,听来你家中还有娘和妹妹,你快回去她们才不会担心。”这孩子大概是思亲过度,看到神肖父亲的男子便疯魔了,胡认一通。
“爹跟我一起回家,娘和妹妹见到你一定很开心,爹、回家……呜……呜……”说着说着辛大郎又哭了起来,一张大花脸有青有紫,十分狼狈。
“说了不是还一直闹,真要把你打瘸了才知道教训吗?”另一名十分壮硕的男子推了辛大郎一下,在他面前挥动拳头,警告他再不离开真要打得他连他娘和妹妹都认不出来。
“你再说打我,我就打你,不要以为孩子好欺负,我妹妹说叔叔可以忍,婶婶不能忍,你要是太欺负人,我就给你好看!”辛大郎也握起拳头,虎虎生风的挥动,毫不逊色。
“好呀!敢在老子面前说大话,有本事你出拳……”敢在老子面前耍大刀,他在杀鞑子时,这厮还不知在哪儿玩泥巴呢!
他话还没说完,一道黑影朝脸一挥,他来不及闪躲,打个正着,人往后仰,两管鼻血向外喷,紧接着砰的一声,倒地。
“哗!够劲。”
“小子有种。”
“连伍夫去长也敢打……”
“他死定了——”
沈万里身后有七、八名同样身形壮硕的男子高声呐喊,他们虽未着战袍,却都散发着一股锐利的肃杀之气,少有人见了不害怕。
但辛大郎是例外,有个打猎像打怪的娘,一拉弓就有扑鼻血腥味传来,还有个老是在他耳边灌输怪思想的妹妹,两人左一句右一句的洗脑,让他成了个大凶器,何惧军旅生涯磨出的锐气。
也是他性子直,感受不出别人的恶意,对方再横再恶,他也当做在耍猴戏。
“张全、赵大,把他给扣起来,老子要把他的手脚打断,看他还敢不敢在老子面前张狂!”杀鞑子没事,却被个浑不吝的臭小子打断鼻梁,他这面子要往哪里搁?
张全、赵大是伍百夫长底下的兵,跟着来蹭两口酒喝,一听上头人吩咐,一人一边扣住辛大郎的胳臂。
“伍老三,别闹太大,虽然不在军营也要守军纪,适可而止。”沈万里提醒道。
但是这群喝多了的兵痞哪管什么军纪不军纪,有乐子送上门为什么不玩,这傻小子挺有趣的,玩死了就送到后山喂狼,这种不知死活的家伙本来就活不长。
不只是张全、赵大,其他人也围了上来,辛大郎进退无路,他很害怕,又忍不住哭了。
“将军你一边站去,出了事我一肩扛起,敢打老子,看我不打死他才怪。”伍老三目露凶光,似要将人活活凌虐致死出一口怨气。
“伍老三——”沈万里沉声一喝。
“将军,就让我们好好玩玩,这些年打仗打得手都粗了,偶尔绣绣花也不错。”一名手下挑着眼。
“是呀!把这小子用绣花针穿了。”此人眼露残虐,带着三分凶性。
“穿了,穿了,针太小,咱们是大老粗,不如用皇上赏赐的这把匕首算了。”战场上人杀多了,刚从边关回来的这群将士不把人命当一回事,他们习惯了杀戮和刀口舌忝血。
“三刀六洞,给他个痛快,叫他下辈子投胎要睁大眼,别栽在咱们手中,你下手要快……”
一阵大笑声响起。
“好,我来,绣个井字。”拿匕首的男子歪着嘴邪笑,手往高处一举,考虑该往哪里扎。
“住手,你敢动我哥哥试试!”一道银光随着娇软的喝斥同时抵达,夹杂着排山倒海的怒气。
“妹妹……”辛大郎欢喜的大喊。
众人顿时扫兴的少了吆喝声,不过一看到是个娇小可人的小姑娘,大家又笑了。
但是……
“啊——我的手,我的手好像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