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谢蕙娘见谢娇娘挂着黑眼圈,同让人家打了两拳没什么区别,于是逮了个送药的机会跑去找何氏。
“娘,大姊这几日有些不对劲,是不是那个白家地痞又找来了?”谢蕙娘略一思忖,道:“不如让大姊进山藏几日?我记得山上有个村里人打猎时住的小屋,就是地痞不来,许也能躲过官配。”
何氏喝了药汤,听得女儿的幼稚言语,心里比口中更苦涩。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啊!
“你别惦记着这事,只须看好你大姊,别让她寻了短见,其他的事……娘心里有数。”她今日就去寻王三叔,就算跪着求他,也要让他替大女儿在村里寻个婆家。
见娘亲似乎已有主意,谢蕙娘也就不再多问了,收拾了药汤碗就要出去准备午饭,不想院门却被敲响了,遂转而去开院门。
就见门外站了个银红衫裙的婆子,头上同陈婆子一般簪了花,谢蕙娘立刻机警地寻了扫帚要赶人。
那婆子眼见不好,赶紧开口解释道:“姑娘不要误会,我不是来为白少爷提亲的!”婆子是个白胖爱笑的,笑眯眯地道:“婶子知道先前的事,你别怕,我来你们家真是为了一件好事。”
伸手不打笑脸人,谢蕙娘瞧对方似乎真无歹念,遂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来我家有什么事?”
“我是庆安城城东的刘三娘,来替你姊姊寻个好婆家的。”
谢蕙娘还要说什么,听到外头动静的何氏已经赶到两人跟前。病弱的她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扯了女儿手里的扫帚扔到了一边,一脸惊喜的向刘三娘问道:“刘大姊,您怎么来了?可是……”
“哈哈,大妹子别急,我上门也是受人之托,自然是好事!我刘三娘在咱们府城里也算有些名头,你大可放心。”
“放心,放心,赶紧进屋里坐。”
何氏亲自领着刘三娘进屋,闻得消息的谢娇娘则在灶间急得团团转,一时猜测着是赵建硕请了这媒婆,一时又怕自己弄错失望,忐忑得恨不得把手里的衣角扯碎。
后来她到底忍耐不住,借故端茶水进屋,就见娘亲抹着眼泪,拉着刘三娘的手哽咽道——
“好姊姊,你也知道我这命苦啊……家里就这么三个闺女,都孝顺又懂事,就是受我拖累了……我就盼着她们都有个好人家,日后我就算身在九泉也瞑目了。”
“大妹子可别这么说,这日子眼见就要好起来了,你的福气啊,在后边呢!”
“我是怕啊,我是个病秧子,她们又没爹,万一那个姓白的欺负到跟前,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那始终是她心底的一个结,教她如何安心。
不想,刘三娘却扔了一枚大爆竹。
“哎呀,你们一家还不知道吗?以后可不用害怕那姓白的再来招惹你家娇娘了。不知道是哪路大侠,许是见那姓白的不顺眼,直接让他,呃……”刘三娘朝屋外扫了一眼,确认没人,这才低声说道:“直接让他断子绝孙了,城里不知道多少人家都暗地里欢喜呢……”
“真的?太好了,活该!真是老天有眼啊!”何氏恨不得拍手大笑,末了,她抹了抹眼泪,“我们家娇娘可被他害惨了,真是罪有应得!”
“可不是吗!”刘三娘原就让人觉得亲切,这会儿更是拍着何氏的后背,一副好姊妹的模样。
谢娇娘生怕单纯的娘亲被人几句话就哄去了太多底细,赶紧插话道:“娘,请婶子喝杯茶吧,婶子远路赶来,一定口渴了。”
“喔,是、是,瞧我,说起闲话就没完没了……”何氏说着,就要把早准备好的红纸推给刘三娘。
见状,谢娇娘脸色一变,抬手按下,问道:“娘,这是……”
不等何氏解释,刘三娘倒是先笑了,扯了谢娇娘在一旁坐下,这才说道:“我听说你是个有主意的,若是不同你说清楚,这生辰八字我也不好拿走,毕竟是姑娘家一辈子的大事。我今日上门,是替南山脚下那赵家大院的赵六爷来提亲的,他啊,无父无母,年纪二十有三,比你大了一些,但年纪大的夫君会疼人,况且家里有田有院子,余钱想必也不少……”
后头的话,谢娇娘其实没听进去多少,只听得是赵建硕来提亲,就去了心里的忐忑,多了分羞涩,赶紧起身寻了个借口道:“灶堂上还烧着水,这事娘做主就行了。”
说完,她就逃跑一般的往外头走去,留下刘三娘同何氏都是笑得不行。
“哎呀,这丫头害羞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刘三娘便拿了八字匆匆告辞。
许是知道谢娇娘马上就到了官配的年纪,赵建硕那里也催得急,日头西斜时候,刘三娘又来到了谢家。
“两人的八字是天作之合,说咱们家娇娘是旺家旺子的命格呢!赵六爷可真是好福气,以后可要开枝散叶,扎根在咱们这儿了。”刘三娘笑开了,毕竟这谢媒钱几乎是板上钉钉,一定能拿到手了。
何氏更是喜得不行,直接拿了一大把铜钱塞给刘三娘,并附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刘三娘一个劲的点头,笑道:“你放心,这事我晓得。老话说,有钱没钱,娶个媳妇回家好过年,谁不盼着家里早些有个婆娘做顿饭菜呢,你就安心替娇娘准备嫁妆吧!”
听她这么一说,何氏总算放心了些,待得送走刘三娘,她将三个女儿都喊到跟前,可没等着说话,她的眼泪便像雨点般落下。
谢娇娘见娘亲双手都在哆嗦,想起自己先前也是夜不能寐,作为母亲,怕是压力更大,不禁心头泛酸,赶紧抱住娘亲,安慰道:“娘,你别哭,都好了,一切都好了。”
“是啊是啊,娘这是欢喜的,你终于有个好归宿了,不用嫁给光棍了。”何氏抹了眼泪,回身把柜子里的存银都拿了出来,“咱们快想想要预备什么嫁妆,虽然赵家没有高堂,但村里人也都看着呢,不能让人家背后笑话。”
谢娇娘唯一担心的就是自己嫁给一个陌生人,或是吃喝嫖赌的无赖,如今确定未来的夫君是赵建硕,她便不再担心了,对于嫁妆更是没有半点要求,何况以家里的条件,怎么也不能为了脸面,把家里好不容易存下的底子掏空。
她是出嫁了,难道要让娘亲和两个妹妹喝西北风吗?
“娘,你把银子收起来,这些银子是留给家里的,我只要两套新被褥跟两套新衣裳就好。”
“那怎么成,你……”
何氏自然是反对,但谢娇娘直接把装着银子的荷包扔回了箱子,重新锁好。
“娘,我不会因为出嫁就忘了绣图怎么画啊,赵家娶了我就是娶了个聚宝盆,说起来还是他家占便宜了呢。”她笑道。
“这孩子……”何氏忍不住笑了起来,末了,觉得女儿这话有道理,转而盘算着该买什么花色的布料、什么图样的被褥,又想着到时招待村人也得摆两桌酒席,酒菜点心外加打点的零碎铜钱,加一加也是笔不小的开销。
倒是谢蕙娘和谢丽娘先前盼着大姊找个好人家,如今婚事定下来,她们又觉得百般不舍,这一日,几乎是谢娇娘走到哪儿,她们就跟到哪儿,甚至连晚上也抱了枕头跟着,打算腻着大姊一起睡。
谢娇娘何尝舍得她们,这一晚,她揽着两个妹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好在她没嫁远,回来一趟不过是眨眼的功夫。
在谢娇娘打算趁岀嫁前多画点绣图,好替家里多留些钱做底子的这段时日,赵建硕思索着聘礼的准备,直接给了刘三娘两百两银子的银票。
“我家里没有高堂,不清楚聘礼该怎么置办,这两百两你拿去,其中二十两是托你办事的辛苦钱,剩下的银两就麻烦你替我办副体面的聘礼。”
两张银票轻如鹅毛,握在手里却让刘三娘连手指都在哆嗦。这可是两百两啊,足以买二十亩好田或者城里的一座小院……
任凭刘三娘有着多年的好名声,这一刻在银两面前也有些动摇了。
“哼!”赵建硕冷哼一声,手里的杯盏不轻不重地放回桌上。
如三娘惊得回了神,有些尴尬的抬起头,道:“六爷放心,老婆子一定……”
赵建硕没听她多说,只抬手指了屋子角落那块遮挡得并不严实的油纸。
刘三娘疑惑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却被惊得差点跳起来。她的眼力极好,绝对没有看错,那块金黄色的毛皮绝对是虎皮。
“这可是……穿天峰的那只虎王?六爷,您把虎王除了?这可了不得!”她激动的别说手里的银票了,就连三魂七魄都要跑了。
穿天峰是庆安城以南那连绵山脉里最高的一座,那座山里住了只老虎,每年都会下山拦路伤人,不知多少客商死在它的爪上。
没想到那令人国之丧胆的虎王居然命丧赵建硕之手,这若是传扬出去,不知道要惊了多少人呢!
赵建硕无心多说,只道:“此处没有河泽,活雁难寻,下聘之日,你替我送上两只木雕雁,这老虎就当弥补之礼。”
刘三娘咧了咧嘴,这老虎就抵得过所有的聘礼了,哪是两只活雁能比拟的……不讨这话她可不敢说出口,想起自己方才还动了歹念,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六爷这般安排是最好不过了,老婆子明日一早就去置办聘礼,一定替谢家大姑娘置办一份最体面的聘礼,请六爷放心。”
赵建硕这才松了眉头,微微点头,“若银两不够,只管再来拿。”
听出这话是送客的意思,刘三娘赶紧行礼走人,一路上,她都在琢磨该送什么聘礼给谢家。
第二日,天色刚亮,刘三娘便带着儿媳妇和儿子在庆安城各处的铺子忙碌。
于是赵、谢两家背着旁人,都暗暗张罗了起来。
这一天,谢娇娘进了一趟庆安城,把绣图给了佟娘子,得了二十多两银子。
饶是佟娘子的锦绣庄日进斗金,也忍不住肉疼。然而尽管她曾私下找人仿照着绣图作画,可谢娇娘的画法太新奇,尤其明暗处理极出色,一般的画师根本就模仿不了。
于是她忍不住探问道:“娇娘妹子,你这绣图画法是同谁学的?当真奇特。”
谢娇娘猜到她必定早在背后搞了小动作,这倒也无可非,毕竟商人逐利是本性,但这门技术是她眼下养家糊口的根本,自然不能告诉旁人,遂含糊地道:“我也是自己瞎琢磨的。”
闻言,佟娘子失笑地抬手点了她的脑门,“你这丫头怎么这么聪明呢,不知道以后谁家有幸娶了去?”
谢娇娘顺势提起自己即将订亲、准备嫁妆的事。
佟娘子跟着欢喜,将南边来的新花色绸缎和细棉布都抬了出来,替谢娇娘选了两匹颜色素雅的棉布、四匹花色艳丽的绸缎,并做了个顺水人情打了八折,但依旧花了谢娇娘六两多的银子。
许是瞧着给出去的银两又转回自己的荷包里,佟娘子笑得见牙不见眼,最后又送了一盒绣线给谢娇娘。
谢娇娘忍着心疼,在街上逛了一圈,接着便望着大包小包犯愁。
结果,当初的那一幕好似重新上演一般,就见赵建硕突然驾着马车出现,把即将过门的媳妇和生活用品一起挪到了马车上。
待得谢娇娘回神时,他已驾着马车出城了。
春日的尾声,就连风也比先前热了许多,惹得谢娇娘在抬眼觑向那魁梧的脊背时,脸蛋红得好似着了火。
“你……怎么来了?”
她的声音轻得同蚊子声没什么区别,但赵建硕依旧察觉那其中的羞涩,忍不住翘起了嘴角,简单应了二字,“有事。”
他说话向来简洁,谢娇娘尴尬得不知道再说什么好,只能暗自体验着待嫁女子的忐忑和期盼。
赵建硕手下的鞭子轻轻挥着,打在黑马的身上同挠痒痒没什么区别,一马一车两人就这么慢悠悠地走在归家的路上。
即将迎来万物蓬勃生长的夏日,田里的衣夫扛着锄头,满脸喜色的四下走动,但凡见到杂草就赶紧铲掉,眼里的青苗早已在他们心里长成了黄橙橙的苞谷及那沉甸甸的谷穗子。
一路上,风光无限好,然而再遥远的路途也有走完的时候,眼见小王庄已近在眼前,赵建硕突地回身望了眼发呆的谢娇娘,低声道:“过三日就是下聘的日子,记得拾掇一间空屋子出来。”
谢娇娘回过神,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却下意识地应道:“好。”
这令他眼底的笑意更浓了,转身甩了个鞭花,黑马随即加紧脚下速度,几乎眨眼间就到了谢家门前。
谢蕙娘闻声跑了出来,见未来姊夫居然又赶着马车送大姊回来,笑得两道秀眉都飞起来了似的。
此时赵建硕不知道从哪里模出一大包点心递了过去,干咳一声,说道:“和小妹一起分着吃吧。”说罢,他牵着马车掉头回自家去了。
此情此景,让谢蕙娘忍不住拉着出来晚了的小妹欢喜地蹦跳着。
虽然谢家穷,自小没见过几次点心,但她们也不至于如此欢喜,实在是替自家大姊高兴。如今他们尚且没成亲,姊夫就因为大姊而对她们多有疼爱,那么想必大姊嫁过去的日子也不会差了。
“娘、娘,姊夫买点心给我们了!”谢丽娘抱着点心跑进去找娘亲炫耀去了。
谢娇娘则红着脸同谢蕙娘干巴巴地解释了一句,“我们……就是在路上碰到了。”
谢蕙娘笑望了她一眼,弯腰拎起一个竹筐,笑道:“也没人说姊夫是特意去接你的啊。”
谢娇娘被大妹的一句话堵得脸红,嗔道;“死丫头,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谢蕙娘做了个鬼脸,像只小鹿一般轻快的跑了进去。
谢娇娘失笑,拎起剩下的一个布包准备进屋,没想到却遇上了隔壁的李大娘。
李大娘的眼力极好,一眼便瞥见那个装得满满的布包,遂道:“娇娘啊,你这是进城了?买了这么多东西回来。”
“嗯,是进城了。”
她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仅笑了笑就直接关了院门,惹得李大娘跳脚,想骂几句又忍了下来,去寻了她的八卦好友,不知道又说谁家的坏话去。
三日功夫,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就在谢家娘儿四个赶针线赶得头晕眼花的时候,下聘的日子到了。
这一日几乎是天色未亮,何氏就起床了,平日她连走路都喘个不停,今日却精神极好的拖着扫帚把院子扫得干干净净,末了还喊了谢丽娘打水,将满院洒了遍水,消去浮尘。
谢娇娘和谢蕙娘原本还劝,但见娘亲做得起劲,也就不再多说,赶紧做好早饭,一家四口简单地吃了顿便饭。
太阳缓缓升上了东山,家家户户扛了锄头准备展开一天的务农工作。今年老天爷特别开恩,从开春播种后便十日一场雨,青苗喝饱水又每日晒着暖和的太阳,生长得特别好,料想今年会是个丰收之年,大家也就忙得更勤劳了。
然而今日众人拾掇好了农具,没等着出门,就见庄外来了一群人,他们身上穿着红衣,肩上扛着一箱又一箱的东西,浩浩荡荡地进了小王庄,几个好事之人上前探看,却见那群人停在了谢家门口,再仔细一问,这阵仗竟是来谢家下聘的!
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几乎得了消息的人都扔下农具,奔去了谢家看热闹。
一来田里如今确实没什么大活计,二来谢家大姑娘先是落水失了贞洁名声,后来又被地痞白少爷纠缠,可算不得什么好姑娘了,到底是谁还敢来下聘,实在让人好奇至极。
然而这会儿谢家的院子里虽然村人济济一堂,却诡异的鸦雀无声
谢家那不算小的院子里被塞了满满的箱子,足足十八箱的聘礼!
小王庄各家各户开枝散叶,这几年嫁闺女、娶媳妇的也不少,但聘礼这般丰厚的,还是头一次见到。
就说聘饼吧,一般人家收个一盘白馒头就不错了,但谢家得的聘饼居然是一百斤精米。瞧那青莹莹的颜色,粒粒饱满,就知道是粮铺里最好、价格最高的青粳米,要价五十文一斤。
再看那两个装了各色绸缎的箱子、各色干果点心茶叶、绑了红绸口的酒坛子,和十几斤的肉及肥鸡两对。
另外一头则有两个托盘,上头各盛了一套首饰。一套黄澄澄的赤金,从耳坠、项链到发簪、头钗,还有,一对沉甸甸的龙凤镯子,另一套则是十二支银簪,簪头是各色花朵,相当逼真精致,庄里妇人若是谁能戴上一支,肯定恨不得能炫耀一年,如今这么亮晃晃的就是一整套啊……更别提那旁边箱子里还有整套的黄杨木梳、胭脂水粉、雕花铜镜……
不断有人挤到谢家的院处,却每每一眼扫过这些聘礼就再无声音了,落针可闻。
妇人们的喘息渐渐粗重起来,极力将自己的视线从那些聘礼堆挪开,免得太过羡慕。
李大娘此刻才真是嫉妒得几乎要发狂,她操着一把干涩的嗓子开口问道:“这是谁家这么大手笔,我们……娇娘可真是有福气!”
这最后的“福气”二字,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此话一说,别说是谢家众人,就是围观的人们也都听出她的不平之意,但此时人人好奇,也就没人理会了。
“对啊,娇娘真是好福气!到底是哪个富庶人家,这聘礼实在是太丰厚了。”
“就是啊,我见过城里大户嫁女儿,那聘礼可不如这些啊。”
李大娘的问题好打开了众人的话厘子,谢家院内一反先前的安静,顿时热闹了起来。
谢娇娘这会儿正躲在屋子里,何氏带着两个小女儿也被这般阵仗吓到了,三人齐齐望向一旁的王三叔和刘三娘。
王三叔王咳了两声,心情也是复杂至极。
昨晚赵建硕带了份厚礼上他家,请他帮忙来谢家下聘,他当时着实吓了一跳。
说实话,他虽然猜到赵建硕有些身家底气,但想来一个战场退下来的战将买了大院和田地,应该手头上就没多少结余了,可当他早晨去赵家接了媒婆和聘礼,这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当然……更多的是后悔啊!
他家闺女是年幼,但本家兄弟的闺女正值成亲之年纪,他怎么就没想到先下手把这金龟婿抢回去?现下倒是便宜了谢家的孤儿寡母。
这般想着,王三叔略带嫉妒的扫了一眼满脸惶恐的何氏,碍于自己的身分,还是开口说道:“下聘的是咱们村南大院的赵六爷,两人一个是抗敌英雄,一个是如花似玉的美娇娘,可谓是天作之合,以后两人互敬互爱的过日子,传出去也是一段佳话。”
“什么,赵六爷?”
众人着实吃了一惊,毕竟南山脚下的大院在小王庄可是鹤立鸡群般的存在,作为它的主人,赵建硕当然在他们的庄里赫赫有名,也不是没人想打他的主意,但一来不熟悉,二来也没人清楚赵建硕的底细,故而大家都极有默契地观望着,倒没想到赵建硕却看中了“声名狼藉”的谢家娇娘,或者该说,谢娇娘好手段,竟让她捷足先登了。
这般想着,众人神色有些不好,有种吃了大亏的感觉。
这般排场还不算完,刘三娘是打定主意替谢家做脸面的,不说赵建硕给的谢媒礼多丰厚,就冲着谢家还有两个闺女没找到婆家,她就得维护这个大客人啊!
这会儿,她拖了一对木雕大雁站出来,道:“六爷是个有心的,咱们这里寻不到活雁,他自觉怠慢了娇娘,特意添了一份大礼作为补偿。”说着,她把手里的木雕大雁送到何氏手上,然后在众人疑惑的目光里,打开了最后三个箱子。
今日的阳光煞是热情,这会儿直直照射进谢家的院子,也晃得那箱子乍然显露出的东西金光灿烂,让人下意识地挡了眼睛。
待得众人仔细再看,人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就连旁树上看热闹的两只鸟雀都吓得差点失足跌落下来。
虎……虎皮!
虽然不见得人人都看过老虎,但这毛皮却是谁也不会认错。
老虎,山中之王,遇到必死的凶兽,如今居然被人剥了皮!那金色毛皮恍若艺术品般,置放在箱子里,令众人看得是大气不敢喘上一口。
刘三娘许是不满意这般反应,把旁边的两个箱子也打开了,就见其中一个箱子里满是红通通的肉干,另一个箱子则是白森森的骨头,外加一长一方的两个锦盒。
刘三娘犹豫了一下,还是照样打开了。
虎肉干、虎骨、虎鞭、虎胆……只令万物闻之丧胆的老虎,如今丢了性命,被人这么随意拆分开来,一点不剩的装进箱子里,送到谢家做了聘礼。
赵建硕,赵六爷,真是好大的手笔呀!
刘三娘见众人惊讶得张大嘴,这才“心满意足”的盖上了锦盒,笑道:“穿天峰上的这只虎王可没少造孽,如今被六爷除了,送给娇娘做聘礼,说起来也是一件大功德,成亲以后,这日子定然和和美美,多子多福!”
“穿天峰那只虎王!
“就是吃了城里王家老爷的那只?”
小王庄一庄子的人,哪里还有心思听刘三娘在说什么,各个都努力阖拢嘴巴,任凭这个消息把自己炸得头晕脑胀。
众人皆知,这庆安城里悬赏除虎王的告示贴了不下七八次,却是无计可施。
这虎王不知是不是小时候吃过人类的大亏,总是以寻人麻烦为乐,但凡从穿天峰下路过的商队,哪有没吃过它的亏的,偏偏它还精明似鬼,每每有兵围剿,镖师追寻,不是被它躲过,就是自己丢了性命。
众人在束手无策之下,只好任凭它逍遥了五六年,待得它自觉仇恨淡了,或者老死了才好,没想到赵建硕居然轻松地把它给除了!这若是传扬出去……
谢娇娘娘原本躲在屋子里,听得外面闹烘烘的,实在忍耐不住好奇心,偷偷将窗子开了条缝,向外望去。
隐约中,她瞧见那一抹金色,心里的甜蜜就一点点蔓延开来,惹得她咬了嘴唇才能止住逸出的笑声。前后两世,她从未想过有一日自己会这么欢喜嫁给一个男人,一个只见过几面的男人。
可她没有一丝陌生,一丝恐惧,满心都是他的维护,他的疼爱……
喧闹中,赵家同谢家的亲事总算定了下来。
何氏送走乡亲们后,几乎是立刻模出两把大锁,把放了聘礼的两间屋子锁了起来,这让谢娇娘想起先前赵建硕曾嘱咐她准备好空屋子,原来是这个原因。
她倏地红了脸,见娘亲这般紧张,赶紧拦阻道:“娘啊,咱们家就这么两间屋子,您都上了锁,夜晚咱们还怎么进出睡觉?”
“哎呀,对啊!”何氏赶紧又收了锁头,扭头喊了两个小女儿,嘱咐道:“你们两个从今天起直到你大姊出嫁,一人守一间屋子,绝对不能离开,若丢了一样聘礼,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谢娇娘听得哭笑不得,原本还指望两个妹妹帮着劝劝娘亲,没想到两个妹妹却是同小鸡啄米一般频频点头。
“娘,您放心,我拿着菜刀,谁敢来偷,我就砍人!”
谢娇娘实在拿娘亲和妹妹们没有办法,最后只好把所有的聘礼子都塞到一间屋子,好歹让两个妹妹能够换班,有个吃饭的功夫。
按理说,下完聘礼,谢家接着等着嫁闺女就算大功告成了,不想第二日,谢家的大门居然关不上了,原因无他,访客太多。
但凡上门的,无人空手而来,花色艳丽的绸缎、时兴的首饰、点心茶叶,甚至白花花的银两,简直是来者必备,而他们所求不过是……一块虎肉,一块虎骨。
起初,何氏和谢娇娘都不愿答应,无奈来人抹着眼泪说起家里的老爷或者兄弟、儿女是如何丧生在虎王之瓜下,如今想取一块虎肉、虎骨回去祭奠一番,以慰亲人在天之灵。
话说到这分上,就是谢娇娘再想保全这份特别的聘礼,也敌不过众人的眼泪及娘亲心软的目光啊……她没有法子,只好让两个妹妹跑一趟赵家大院,问问赵建硕的意思。
岂料他的回答很简单,却分外让谢娇娘感到甜蜜欢喜。
“给你的东西,可随意处置,你欢喜就好。”
即便屋子里坐了那么多外客,但谢蕙娘说起这话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咯咯笑个不停。谢娇娘掐了她一记,到底忍了羞恼,同意了来客的请求,来客自然千恩万谢,拎了虎骨和虎肉离开。
谢娇娘看了看聘礼,到底舍不得,紧急封了大半的虎肉和虎骨头,而这个决定在几日过后,足见其英明之处。
实在是上门的人太多了,有些当真是因为家里要祭祀,有些则是奔着那虎鞭、虎胆而来,还有些纯粹是凑热闹想要个两块虎骨头泡酒。
谢娇娘得了赵建硕的支持,决心趁机替娘亲和妹妹们多留点家底,所以即便知道来人打着祭祀的旗号,实则为满足自己的私欲,只要对方付得起丰厚银两,她还是会让出一块虎骨或者两片虎肉给来人。
但虎鞭和虎胆这两样东西,她死活也没动,这可是好东西,谁知道赵建硕什么时候会用到,还是带去赵家为好。
可谢娇娘不知道赵建硕若是知晓她这个想法,会是怎样的心情,毕竟他这两日,早晩两遍凉水着,才勉强消去欲火,实在没有需要这两样东西的必要性啊!
这般五六日一晃而过,这一日,谢娇娘带着谢蕙娘整理收到的来客谢礼,结果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不说点心茶叶那类杂物足足装了两大筐,就是绸缎都有四十几匹,各色细棉布十八匹、金首饰三套、银首饰三套、胭脂水粉十二盒,甚至还有四套文房四宝,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白银,她们足足收了三百三十两。
母女四个清点完谢礼,不禁呆愣住。
好半晌,何氏才说了一句,“这半只老虎居然抵得上个一富户家底了……”
谢蕙娘也跟着嚷道:“就是啊,以后大姊手里没银子用了,就让姊夫去打老虎好了!”
“傻丫头,瞎说什么!”不等谢娇娘应声,何氏先打了谢蕙娘一掌,“你以为老虎是家里养的啊,哪里有那么容易打,这一只还不知道你姊夫费了多大功夫,是不是受伤……哎呀,呸呸!你姊夫那么有能耐,肯定是平安无事。”
这话倒是给谢娇娘提了个醒,但想起上次赵建硕送她回来时,好像没见他行动不便,身上也没有药味,这才勉强放了心。
她重新打起了精神,开始“坐地分赃”。
两个妹妹一人一套金首饰和银首饰,留着以后做嫁妆,几支银簪子和银镯子就留给何氏,接着她挑了妹妹们和娘亲能用的绸缎和棉布放在一旁,茶叶点心不必说,肯定是留在谢家的,文房四宝她带走一套,并拿了一百两白银,其余都给家里做家底。
这般分来,何氏和谢蕙娘都不同意,死活不肯收。
“这是六爷送来的聘礼,原本都该带去赵家的,你若换了银钱东西,这没什么,但是留在娘家却是绝对不成,被外人知道要戳脊梁骨不说,我也没脸见女婿了啊!”
谢蕙娘也是不肯,“大姊,我会好好养猪赚钱,置办嫁妆,这些是姊夫送给你的,我们不要!”
谢娇娘却不理会她们,强势地道:“六爷说了,这老虎任凭我处置,只要我欢喜就好。如今换了这么多东西,我留给家里,安心出嫁,欢喜得很,六爷一定不会气恼我的。”
“那也不成!”
见娘亲和大妹还是不同意,谢娇娘大感无奈,只好道:“家里这环境……我嫁进赵家,一个人去享福,我就是吃饭都不香。娘您就收下吧,我也……嫁得安心一些。”
闻言,何氏立刻红了眼圈,伸手揽过闺女就哭开了,“娘的好闺女啊,这么多年来苦了你了,如今你嫁了个好夫君,娘……娘这心里……”
谢娇娘也忍不住落泪,虽然她穿越重生到谢家没有多少时日,但何氏对她的疼爱,两个妹妹对她的维护,她感激至极,认准了她们就是自己这辈子的亲人,相亲相爱,就是岀嫁,她也不会放弃她们,她们便是她此生的责任,是她的牵挂。
“娘,我永远都是您的闺女。”
“不,以后你是赵家的媳妇,要以赵家为重。”何氏抹了眼泪,拉着闺女说起为人媳妇儿的经验。她本就心软善良,说的无非是出嫁从夫之类的话,让她勤俭持家、孝顺公婆。
谢娇娘状似听得认真,心底却是走了神,想起赵家似乎没什么亲戚,倒是省去了成亲第二日的敬茶麻烦。
岂料,她此时的想法可是与现实差得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