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芷蕾扭过头频频往车后头望去,看见娄柏安不断对任水韵献殷勤,当下难过得流下失恋眼泪。
姜至聿不发一语,不着痕迹地挪回视线,踩在油门上的右脚却不自觉地加重。
原以为这场闹剧不过如此,毕竟高中生谈的恋爱能有多认真?不过是一时的荷尔蒙作祟罢了。至少,任水韵是这么想的。
可她终究低估了被娇宠惯了的姜芷蕾。
一直以来,姜芷蕾便认定她闯进了姜家生活,抢走了姜家父母的某一部分关爱,对于姜家资源必须浪费在她身上这件事,尤其无法谅解。
因此,发生了“横刀夺爱”事件后,姜芷蕾像是抓住了她的小辫子似的,开始铺天盖地向众人控诉她的罪行。
“爸,妈,你们到底知不知道任水韵都对我做了什么事?”
晚餐时,忙碌的姜家两老难得出现在餐桌上,姜芷蕾便大哭着诉说她的委屈。
“我知道,她一直很忌妒我,她早就想抢走属于我的东西。”
姜芷蕾把任水韵与娄柏安的事情,添加入自己的想象力,掰出了一个满怀忌妒,不断暗中陷害姜家乖乖牌公主的心机女角色。
毫无疑问地,这个角色自然是由任水韵来扮演。
任水韵当下欲辩解,可当她听见冯阿姨对姜芷蕾说:“那男生有什么好的?我本来就不赞同你跟他在一起,就算真是水韵抢走他,那也无所谓,正好!”
这句话单听没毛病,然而,倘若把话摊开来仔细检视,其实,这席话完全体现了何谓亲妈与不是亲妈的心态。
冯阿姨的意思是,她瞧不上娄柏安,倘若娄柏安真与自己在一起,那反而帮助姜芷蕾速离了这个坏胚子。
所以呢?意即她真与娄柏安在一起也无所谓?哪怕坏胚子带坏她,影响了她也无妨?
反复解析着姜母无心间流露而出的自私心态,尽管明白这是人之常情,毕竟说到底,姜芷蕾才是她亲生的孩子,可任水韵仍是寒透了心。
她垂下眼,悄然握紧了筷子,选择沉默以对。
对座的姜至聿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妈,你干嘛一直袒护她?!到底谁才是你女儿?”
单纯的姜芷蕾听不出为人母的那份私心,只当姜母是不愿指责任水韵,当下又气又闹,非得把场面搅得乱哄哄才甘心。
“阿姨,我吃饱了。”任水韵放下碗筷,推椅起身,匆匆离开饭桌。
姜母一怔,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似乎说错话,可看着任水韵仓皇离去的背影,意欲喊住她的那一声,终究梗在喉头出不来。
照顾任水韵只是出于一份道义,是不忍死去妹妹的请托,然而,但凡是人皆有私心,面对自己的子女,她当然会选择保护姜芷蕾。
她知道,任水韵长于特殊家庭,心思特别敏感,肯定听出了她方才那席话里的私心。只是,她又能如何呢?面对子女这两年来的不谅解,她也是妥协、付出了很多,亦处处给予任水韵许多资源援助,她实在无力再去照顾这个女孩的心情。
“好了,你妈的话都没听清楚,就只会吵,只会闹,你都多大了,自己要有点分寸。”
向来在管教孩子方面倾向不多过问的姜父,亦忍不住出声管束任性的女儿。
“爸,怎么连你也这样……”
“姜芷蕾,你要真有本事,就自己把男朋友抢回来,你跑来跟父母哭诉又能怎样?难不成,你是要爸妈出面帮你把男朋友追回来?”
姜至聿一扔出这句直接锐利的挖苦,姜芷蕾当场自觉惭愧的红了脸。
“至聿,你胡说什么,你不也讨厌芷蕾跟那个男孩子牵扯在一起吗?”姜母蹙眉地紧瞅儿子,不明白他怎会说出这样的话。
对,他当然不可能赞同妹妹与那种纨裤子弟鬼混。可他也不想见到那个匪类与任水韵搅和在一起。
至于原因为何,他还模不透。或许,也不想模透。单纯只是一种感觉。
一向处理得整齐的心思,出现奇异难解的波动,姜至聿顿觉面前的饭菜索然无味,他放下碗筷,起身离席。
“至聿?”姜家父母诧异地望着站起身的儿子。
“姜芷蕾,没有人对你的恋爱烦恼有兴趣,你少为了这种无聊事哭哭啼啼。”
漠然的撂下教训,姜至聿罔顾父母的愕视,及妹妹受伤的委屈泪眼,转身上楼。
行经三楼时,流畅的脚步略有凝滞,而后转向了三楼长廊,来到长廊尽头最底。
隔着那扇米白色房门,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传出。
姜至聿只是立于门外,低垂眼眸,面无表情的听着。
那扇门,始终还是关着。始终,还是无人开启……
日子浑浑噩噩地过,很快地,升上了高三,迎来了学测,发榜后开始填志愿,然后是紧锣密鼓的面试。
任水韵如愿考入一间评价不错的国立科大,当其他同学欢欣鼓舞的庆祝升格大学生,只有她开始盘算着,该找另一份时薪更好的打工。
然后,为了造福姜家人,别辜负了冯阿姨的那份私心,她确实与娄柏安混在一起了。
用“混”这个形容词有些粗俗,文雅一些的用语是——她跟娄柏安走得很近。
由于殷厚的家世背景与人脉关系,娄柏安高三毕业后便直接保送进入某间私立大学。据说,原先娄家人是想把他送往美国,毕竟只要拿张美国学历,日后回台湾便无往不利,能一洗过去的学习黑历史。
但娄柏安坚持留在台湾就读,娄家人拗不过他,只好另外安排。
原以为娄柏安上了大学,生活圈大不同,从此不会再来滋扰她这号小人物,怎料,这小子有事没事就回高中校园,还经常到她打工场所消费堵人。
任水韵对娄柏安本是很排斥,可当她想起那日冯阿姨说的话,出于一种莫名的悲愤感……或许,有些伤心过后的自暴自弃,她不再对娄柏安冷眼相对。
渐渐地,她竟然跟娄柏安搭上话,成了说不清关系到底是什么的朋友。
后来,她才发现,在娄柏安玩世不恭的笑脸之下,其实压抑着许多苦闷与秘密。
兴许是察觉了他的真实面貌,并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放浪颓废,她开始学着放开心胸去理解他这个人。
至于娄柏安的前前前女友,也就是姜家小公主,不负众望地填上了第二志愿,进入一间同样被视作名校的S大,欢欣鼓舞的迎接大学生活,早将娄柏安与失恋一事留在高中回忆。
至于姜家的那位王子……听说,他终于交了女朋友。跟他一样的学霸女朋友。
十八岁生日那天,她走进以温度起名的连锁咖啡店,替自己买了一块蛋糕,坐在露天座椅上,替自己庆祝。
没有蜡烛,没有礼物,没有生日歌,但至少还有蛋糕。
她把蛋糕当午餐,两三口吞下之后,便起身前往打工。
她在一间时薪不错的高档餐厅当服务生,摆月兑了专卖牛肉面的平价连锁餐厅,穿起了白制服与黑长裤,挽起马尾,画上淡妆,也算是有点小大人的模样。
“Mandy,五号桌点餐。”
听见领班发号施令,顺应餐厅要求而随口起了“Mandy”当作英文名的任水韵,连忙抄起点餐单,推开连接内外场的矮门,走向装潢奢华的用餐区。
忙碌的脚步一顿,她抓紧点餐单,停在接近五号桌的走道上。
……不会吧?!怎么会是他!
瞪着坐在五号桌的高大身影,任水韵脸色奇惨无比,仿佛准备上断头台似的,举步维艰,非常缓慢地走到桌前。
这时,她才发觉,姜至聿不是单独一个人,与他同桌的还有一名容貌秀气,气质乖巧的同龄女孩。
约会?任水韵脑中掠过这个词,目光忍不住在女孩身上多作停留。
同时,姜至聿从菜单里抬起眼,看见一脸怔楞杵立在桌前的她时,竟毫无意外。
反倒是她,莫名感到局促,故意垂下眼不与之对视。“请问你们需要什么?”
姜至聿目光灼灼地直盯着她,说:“你换工作了?”
同桌女孩微楞,先瞄了一眼任水韵,才小小声地问:“至聿,你认识的人吗?”
“我小阿姨的女儿。”姜至聿如是回答,却没多加解释两人毫无血缘关系的事。
或许,是不想让女朋友多心吧?任水韵莫名地揪着这一点想道。
女孩表情恍然,望向任水韵的目光多了一抹友善。
真好笑,看来他的女朋友对姜家的家庭状况一无所知。任水韵在心底偷笑。
“嗯。”任水韵爱理不应的点了点头。
“Mandy?”
听见姜至聿忽尔用着疑似戏谑的口吻,喊着自己的英文名字,任水韵胸口一跳,感觉别扭的不悦涌上脸蛋。
她瞪着那张可恶的俊脸,虽然面无表情,可她总觉得他的眼神似微笑,他一定是故意的!
“是你的英文名字?”姜至聿明知故问。
“有什么问题吗?”这家伙是顺风耳吗?也太灵敏了!
姜至聿没回答,兀自点餐:“请给我们两份特餐。”
“没问题。”最好噎死你!任水韵皮笑肉不笑的画着点餐单。
正欲转身离去时,姜至聿忽又喊住了她。“Mandy。”
是错觉吗?他喊的这声,好似含着笑。任水韵紧蹙秀眉,脚跟一转,侧过身瞪向某人,不悦地问:“还需要什么吗?”
“给我多加一份甜点。”姜至聿顿了下,补充道:“就提拉米苏吧。”
“噢。”任水韵一脸奇怪的睐他两眼,拿起点餐单补上。
吃这么多甜点不撑死你才怪!她在心底暗骂。
任水韵强忍满腔不爽,为姜至聿与他的学霸女友服务,幸亏这家伙还算有点水准,一顿饭吃下来没找她碴,表现得很自然,就好像真是来这里用餐。
……所以,他出现在这儿只是一个巧合吧?应该不是她揣测的那样。
说不出心底瞬间流淌过的情绪,该归类为松口气抑或失落,总之,任水韵觉得短短一小时的用餐时间,却好似十个世纪这么长。
最后送上甜点时,姜至聿睐了一眼她端上桌的那块提拉米苏。
“这个帮我打包。”他望着她说道。
吃不完还点这么多干嘛!就是有你这种贪心的家伙。任水韵心中直咕哝。
将蛋糕装进透明塑胶盒,再放入纸袋里,任水韵拎着纸袋来到柜台,递给了刚付完餐费的姜至聿。
姜至聿却看也不看她递来的纸袋,而是望着她的双眼,淡淡地说:“你留着吧,我不要了。”
“嗄?!”任水韵错愕。搞什么?他这是在耍人吗?
姜至聿转身之际,别有深意的投睐她一眼,说:“正好,今天不是你生日吗?你留着过生日吧。”
“我?——等等,你怎么知道我生日?”
对她的追问置若罔闻,姜至聿带着女友离开餐厅,她只能一脸茫然的瞪大眼,目送那抹高大背影消失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