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后。
已经是夏末初秋了。
姐妹俩如常来到学校,一个同学把一份报纸放到她们面前,语气带着神秘好奇与兴奋地问:“徐涟徐漪,这上面画的是你们吗?”
姐妹俩低头一看。
报纸上赫然写着:油画《姐妹》荣获大奖,青年画家为省争光。文字旁边还附着作者和获奖作品照片。画上,站在花丛中的,身着白裙衣袂翩然的,俨然就是她们姐妹。再看画的作者,即是那天那个冒失的“慕名者”——李威。
“这个家伙!”漪有些不满。
“他还真是……”涟看了看妹妹,说。
“不过,还是算了。你说呢?反正画得还不算难看。”
“那……就算了吧。”漪看了看姐姐,又看了看手中的报纸,说。
姐妹俩的个性一贯如此恬淡。
又过了几天。一个傍晚。
涟和漪正在卧室里一起玩一幅拼图。
门铃突然响了。
姐妹俩一起去开门。
门口站着的,正是李威。他手里提着一兜水果,脸上写着些许歉意,又透着些许顽皮。
“是你,有什么事吗?”涟不失礼貌地问。但是,她显然没有邀请他进屋的意思。
“是这样……”李威有些窘,“我是来道歉的……关于那幅画……”
涟微微一挑眉,身边的漪则轻轻一嘟嘴,“哼”了一声。
“对不起,我知道我没有经过你们姐妹的同意就画了你们,这很不礼貌,但是……那天我回去之后实在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惊喜,所以……真的很对不起!”来人忙不迭地解释,满口抱歉之辞。
“要知道,你们给我带来的震撼与灵感真得是不可想象的!你们不知道,你们一起站在那里,对一个画画的人来说,是多么美丽多么独特的一对模特!”
“好了。”涟说,“我们接受你的道歉,也接受你的赞美。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面对涟的冷淡与礼貌,李威有些不知所措。
漪笑着从李威手里“抢”过那兜水果。
“好了,连水果我也接受了,你可以走了。”漪语带调皮。
李威也笑了,笑得有些窘,他挠了挠头。
“那……以后我还能以你们俩作模特画画吗?”
“不行。”姐妹俩异口同声。
李威瞠目结舌。
姐妹俩相视一笑。
“好了,慢走,不送。”涟又下逐客令。
来人离去。
姐妹俩回到房中。
“油腔滑调。”漪望着桌上的水果,说。
“其实,他是很诚心的。”涟拿起一颗葡萄,慢慢地说,“你没有看见他的眼睛?”
“那么,你为什么赶他走?”漪问。
“因为,我不喜欢意外。”涟说,“漪,你也和我一样吧?!”
漪笑了笑,没有回答。
然而,意外总是接踵而至的。
大约一星期后。
涟接到一个电话,居然是李威打来的。
“你!你怎么会知道我家的电话?”
涟非常惊讶,她们从来没有把电话号码告诉过学校的任何人。她们姐妹俩从来就没有朋友,她们从来就只有彼此而已。
“没想到还真是这个号码!原来是真的!这么多年了,我还担心已经换了呢!”
电话那头的人则兴奋异常。
“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你还记得那幅画吧?!就是以你们为模特得奖的那幅……”
“我记得,但是我还记得我们已经接受过你的道歉了,而且也拒绝了你的关于继续给你做模特的提议。”涟觉得有些不胜其烦,语气已经难以保持惯有的礼貌了。
“我知道!现在我打这个电话并不是要说那些,是因为又出现了一些事情……是这样,昨天有一个人打电话找我,说是看到了我的画……”
“可是,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涟忍不住打断。
“是这样的,那个人问我关于你们姐妹的情况,他说他认识你们,想见见你们……”
“是吗?也许只是一些和你一样有好奇心的人吧,我们姐妹素来没有什么朋友。不过,还是谢谢你特意打电话来相告……”
“不是不是,你别误会,那个人能清楚地说出你们的住址,就连这个电话号码,也是他告诉我叫我试着打打看的……”
涟沉默了。
“我带他去见见你们好吗?也许……”
“不必了。”涟又一次果断地拒绝了李威的提议,“我和漪都不喜欢意外发生的事情。所以,不必了。”
“可是……”
涟不顾礼貌地挂上了电话。
她回过身,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漪。漪在望着她。
“是谁?”
“是李威。”
“你知道我问的是那个想要见我们的人是谁。”
“我没问,我不知道。”涟朝楼上走去。
“你也猜到了吧,也许是她。”漪对着涟的背影说。
“我不知道。”
“你真的不想见吗?也许是妈妈。”
“我们没有妈妈,你忘了吗?”涟停下脚步,回过头,“十年前,我们就没有妈妈了。”
漪沉默了。
“走吧。我们的拼图还没有完成,你不想继续吗?”涟走到妹妹身边,拉着她的手,轻声说。
第二天。
姐妹俩从学校回家。
在校门口,被两个身影拦住了去路。
是李威以及一个陌生男人。涟忍不住竖起杏目,对李威怒目以对。漪则好奇地打量着那个陌生的男人。
这男人大约五十来岁,一身休闲装质地普通但得体整洁,五官长相普通但神色谦和安详。一个颇有风度的中年男人。李威站在他身边,越发显得是一个愣头愣脑的毛头小子。
李威面有惧色地看着姐妹俩,三分的小心翼翼,七分的嬉皮笑脸。
“呃……是这样的……这位是……”
他开始试图硬着头皮介绍双方,但被涟锐利的眼神逼得难以开口。
“是这样的。”那男人开口了,微笑地看着姐妹俩,语调谦和。
“我是国家美术学会的理事,我叫林恩宇。”
涟紧皱的眉头微微一松。
“我是看到了那幅名为《姐妹》的参赛作品才冒昧打搅二位的。”那男人接着说道。
“毫无疑问,这幅作品是一幅十分优秀的油画作品,无论从布局、结构,还是用色、手法来说都是十分出色的。但是,在当时最引起我注意的,还是画中的人物——也就是你们姐妹俩。我的意思不是说你们的美丽或者是你们的相似吸引了我,而是……你们俩的长相,实在是……实在是太像一位故人了,所以……我才冒昧打搅……”
“故人?”漪忍不住打断了那个男人的话,“请问……”
“哦,她是我在法国学画画时的同学,名叫柳如。应该是你们的……”那男人忙解释道,句末,满怀期待地望着姐妹俩。
“柳如?对不起,我们并不认识这个人。也许……林先生,是您弄错了。”涟淡淡地说。
那男人显然很惊讶。
“不认识?!这不可能!要知道,你们和她长得简直是一模一样的!按照年龄来算,你们应该是她的女儿才对……”
就连站在他身边许久不曾开口的李威也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林先生——”涟的神情和语调已经完全恢复了一贯的客气与疏离,“恐怕真的要让您失望了,家母不叫柳如。而且,我们也确实从来不认识一位叫做柳如的女士。”
“但是……”那男人试图再说些什么,涟微微一抬手,打断了他。
“至于您说的关于长相的问题,我想,人有相似,您说呢?”
“可是这不是相似!这根本就是一模一样啊!”沉默许久的李威突然插话。
他随即将目光转向那个男人。
“林老师,你快把那张照片拿出来给她们看看,就是你给我看过的那张!”
“不必了!”涟说,“我们还有点事,不好意思。先走一步。”
说完,拉了拉妹妹的衣袖,姐妹俩转身走开。
“真的是一模一样!一模一样啊!”李威冲着她们的背影,大声而急促地说。
涟和漪没有停下,姐妹俩径直坐车回家。
一路上,姐妹俩谁也没有说话。
直到晚饭时。
“涟,你真的不好奇吗?”漪突然问。她说话时没有抬头,眼睛只盯着面前的碗筷。
“好奇什么?”涟也没有抬头,仿佛只是一句漫不经心的搭话。
“你真的不想看看那张照片吗?也许……”
“也许什么,难道你真的相信我们会长得像那个所谓的故人?我们的母亲不叫柳如,这个你也知道。”
“可是,母亲到底叫什么,你知道吗?”
漪终于抬起头,看着姐姐。双目如星。
“总之,不叫柳如。”涟也抬起头,一字一顿。
“我只记得,长辈们都叫她作阿姐……”漪语气游移。
“那就是了。”涟说,“你几时听过人叫她柳如?”
“阿姊只是小名啊。”
“我曾听父亲叫她小忆……母亲名字应该是叫忆。”涟扬了扬手,仿佛要一语定乾坤。
“我们也许可以去书房找找户口簿之类的东西看看……”
“漪,有这个必要吗?只是为了一个陌生人的一段莫名其妙的话?他也许是认错人了,也许根本就是有毛病。”
涟望着妹妹。
“何况,这些东西我们都不知道父亲放在哪里了,说不定已经带走了。那些房间都已经关闭那么久了,现在去大动干戈地翻箱倒柜,需要吗?”
漪没有说话,只定定地望着姐姐。
“好了,不要再想这件事了。”涟低下头,继续吃饭。
“都怪那个李威!好端端的,弄出这么些麻烦!”片刻,涟又冒出这么一句。
漪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