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她想,女人为了一个男人辗转难眠,直到挂着双大大的熊猫眼与镜子里的自己互瞪实在是件很愚蠢的事情,偏偏,如今这些蠢事都发生在她的身上。然后,就在八点五十八分,《吻下去爱上你》的铃声响起,她做了另一件更蠢的事情,简直蠢得丢脸丢到外层空间去……
“‘女朋友’小姐,你今天的打扮真特别。”
实在被那轻哧的语调以及无奈的翻白眼动作弄得浑身发窘,她忍不住瞪他。
不过,相信只要有人经过,看到她的话都会产生同样的想法——一脚踩着粉蓝色宾妮兔的毛拖鞋,一脚踩着脏得看不出原来颜色的旧球鞋,而且是男装的特大码,至于身上穿的,更绝——精神抖擞的带帽T恤外加咖啡猫棉质长睡裤,至于她的手上拧着的绝非挂包而是……
“老姐!你穿成那副德行还套了我的球鞋到底要去哪里啊,我就那么一双球鞋,等下还要去比赛的……”
住宅大楼的大铁门猛地被推开,伴随着声音响起,一名蓬头的大男孩惺忪未醒地趿着双人字拖鞋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个牙刷,像是急着冲下来的,然后,当这名大男孩注意到疑似在含情脉脉地对视着的两人后,“咦”了一声,便匆匆地丢下一双尺码与她差不多的鞋,抢回自己的,窃笑着离开。
“你弟?”
“我弟。”
看他头疼得揉太阳穴,她安静地套上老弟放下的鞋,看着孤零零在原地的拖鞋,不禁还是翻了个白眼。
“我上去换衣服……”
见他不说话,她转身就要走,孰料却在走进楼梯间时听到他开口:“不必了,我带你去换一身衣服吧。”
她一愣,转头看他,但他已经转身上了驾驶座。
“也对喔,要见你的朋友,我的衣服是上不了台面的。”
天知道这人如此重视地去巴结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她本欲套他的话,可他把嘴巴咬得紧紧的,专注地开车,完全不理她,她只好转看车窗外的景色。
但一夜的无眠,本来就很疲乏,所以她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待再次醒来,是因为在朦胧间听到了车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还未完全张开双眼,就见一大包东西扔过来,她惊叫了一声,连忙接住。
这回是完全地醒了过来。
连忙转头看过去,只见他安静地发动车子。
“换吧。”
“啊?”
她皱眉。
“换条裤子没有想象中的难吧?”
她疑惑地看了看袋子里的东西,但……牛仔裤?!他要去见的大人物,要求他带上女伴,结果他要带着打扮得像丑小鸭一般的她去?一般这种时候,电视剧或小说里的桥段不是都该安排男主角带女主角去治装甚至大肆整顿扫荡一番的吗?可他,竟然打算用一条牛仔裤解决她?!
不,现在的重点是他竟然要她在车里换裤子!
“干吗瞪着我,我不介意。”
“可我介意……”
“对于没有兴趣的女人,我连看一眼都觉得浪费时间。”
他的话,一下子惹恼了她。
不禁地,想起昨天夜里的电话,“怪不得啊,所以连说句话都觉得浪费时间对不对?”
本以为他要打电话来问候一番,看看她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或者好了一点没有,结果却是“通知”她不要迟到!
除了冰冷的态度,就是冰冷的言语……
她怀疑,这个人眼里除了利益,还真是什么都看不到!
“是的。”
他的回答,让她禁不住哼了一声,鼓着腮气愤地换起了裤子来。
裤子意外的合身。
他是如何知道她的尺寸的?想到这里,不禁又想到另一件事情,关于假装情侣,“‘男朋友’先生,你说,我们是情侣的话却对对方一点都不了解,人家会相信吗?”
他专注地驾驶,飞快地睇了她一眼,刚好看到她挑拨一般地挑眉的瞬间。
“你是想趁机套出什么来?”
她噤声,数秒后才撇唇,喃喃道:“被你发现了?”
“以你这种蹩脚的试探方式,谁看不出来?”
这一刻,他倒是心情极好的样子,车,已经驶进了某著名楼盘的半山别墅区,徐徐地停在一幢明黄色瓦顶的别墅前。
明黄色的瓦顶,在阳光下分外的刺眼。
她忍不住眯了眯眼,就在这时,贺剑已经走下车去,她见了,正要转身打开车门,谁料贺剑已经拉开了车门,笑眯眯地把手递过来。
就当她意外于这一举动时,只听有人在高处朗声问:“少爷,您来了?”
少爷?!
脚下不禁一个踉跄,好死不死地,她摔进了他的怀里,被他趁机一搂,半强迫地带进了那被仆人们殷勤打开,列队欢迎的大门。
对于小康家庭出身的临子,这种排场只有在电影上看到。
那九十度的鞠躬,齐整的列队,一直延伸至别墅的入口,而列队成双,仆人的数目没有五十也有三四十,对于一间小小的别墅,实在有点夸张,而就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他在这个时候附耳道:“这里只是度假用别墅,只适合聚会。”
也就是说,仆人的特地为了今天调动过来的?就……为了一顿饭?!
又或者,是为了贺剑?
少爷又是怎么回事?
不过,这些疑问她没有问出口,也相信贺剑不会回答,而且,他们很快就从一群仆人的列队中进入了别墅的门廊。
本以为别墅里面绝对是富丽堂皇的奢华,没想到被迎进门后却是高雅简洁的布置。
那位喊贺剑少爷的管家,是个中年肥仆,殷勤地把他们带上二楼,然后停在第三间房的前面,毕恭毕敬地敲了敲门。
“让他们到餐厅去,我等会就来。”
房里的人连门也不开,只是简单地交代了两句,便不再说话了。
临子听着那声音不禁奇怪,本以为今天把贺剑约来的人是当日那个许总,结果听那声音和腔调,分明是个极自负冷静的人。
让贺剑如此重视不惜大费周折的,会是谁?
想破脑袋也不明白,而就在这时,他们被带到了餐厅,那位管家又是那副毕恭毕敬的模样,先是敲了敲那头半敞开的落地门,接着,把他们领进去。
餐厅里,方进去便看到了整整一面的落地门,透过玻璃,正好可以看到一个种满了白玫瑰的温室,而一个娉婷的身影,此刻正用手扶着那敞开的玻璃门,眺望着外面。
感觉肩上的手僵硬了一下。
临子抬头,只见贺剑的目光飞快地掠过了什么,一动不动地,落在那个身影上,而与此同时,那名年轻的女郎转过来,柔细的风轻轻地吹拂着那细细的长发,让那张点缀着淡淡彩妆的小脸更显动人出色,让人错觉到一种不吃人间烟火的味道。
并且,那名年轻的女郎在看到贺剑的一刹,眼里飞快地掠过了叫人生疑的惊喜。可是,在注意到贺剑身边的她时,那名年轻的女郎目光半沉,突然又把视线移到外面去。再瞧贺剑吧,那人也是沉着眼,在她的角度里,刚好可以把他眼中的冷与复杂的情感尽收眼底,实在叫人不得不介意这两人间的关系。
“都来了。”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声音,是那个方才听到的声音!
这人,走路完全没有声音,着实出现得突然,然而,贺剑却不像方才看到那个年轻女郎时般感到错愕,那从容转身的态度,就像是对此早已料及一般,甚至才转身,就向对方介绍她:“黄‘老’先生,这就是我的女朋友。”
那语调,可算不上恭敬!甚至,还有点挑拨的意味。
悄悄地抬眼看了看他的表情,只瞄到那僵硬的下巴,再瞧眼前那位“身份估计很可疑”的“黄先生”吧,听声音绝对是个财大气粗的家伙,不料映入眼中的,却是个干瘦的老头儿,怪不得贺剑在喊他的时候,特意加强了“老”字的发音了。
本以为贺剑的态度够糟糕的了,没想到对方却突然撤下脸上那副臭表情,霎时笑纹堆满了脸,点着头,踱着步走进去餐厅,并且边走手边递出来。叫人惊讶的是那名站在落地门前的年轻女郎见了,竟默契地走过来扶住了那位黄老先生,一直把他扶到了餐桌的首座上。
首座前有个大得有点夸张的铃铛。
那黄老先生才坐下便拿起铃铛去摇,铃铛清脆的声音不一会儿就唤来了那位管家,就像是训练有素一般,管家在门边拍了拍手,不一会儿就见女仆们捧着卖相极佳但临子完全叫不出名堂的菜色走进来。
诧异地看着这些,她被贺剑不怎么耐烦地拍了拍后脑,连忙回过神随着他入座。
明明只有四个人,但是却坐得相距极远。
那位年轻的女郎径自坐在黄老先生左手边,但他们却是坐在距离黄老先生最远的另一端,与黄老先生对面而坐,极有距离感。
“你跟璇玑也快一年多没见面了,所以我特地把璇玑也叫来。”
菜好不容易放满了一桌,没想到那名黄老先生开口说的竟然是这个,至于“璇玑”,估计就是那名坐在黄老先生身边的年轻女郎,只见她被点名时僵硬地低着头,安静地坐在那里。倒是贺剑,除了介绍她时开口说过话,一直不再吭声。
瞧他,一点礼仪也不顾,径自夹了菜,就往她嘴巴送来,害她僵坐着,张口吃不是,不张口更糟糕,只好硬着头皮吃下去。
明明看上去是很美味的佳肴,此刻却形同嚼蜡。
这样的气氛实在沉重,整个餐厅,安静得只听得到她咀嚼着东西,而且,怎么也想不到,在中央空调的调温下,气温如此舒适的地方吃东西,居然也可以吃出了满头的汗。
“起筷吧。”
待她好不容易咽了下去,黄老先生倒是说话了,语调听不出情绪,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这位黄老先生从头到尾根本没有正眼看过她。
这一顿饭,吃得很漫长。
尤其贺剑那家伙尽给她夹菜,装出一副体贴的假相,而且在他那带着要挟的目光下,她又不敢不吃,吃到最后,好不容易撑到上甜点的时候,她几乎感动得跪在地上祈祷一声“菩萨保佑”!
而在这个时候,那位黄老先生终于打破了饭局的安静。
“何小姐,你到底喜欢贺剑什么?”
“啊……”
实在被问得有点突然,刚好贺剑又塞食物过来,她一时呛到,狂咳了起来,而那该死的贺剑还在旁边幸灾乐祸般地给她揉背,几乎没把她的背给打得穿出个洞来。
“何小姐?”
这是黄老先生第一次正眼看着临子。
临子头皮发麻地抬起眼,因为过于慌张而下意识地挠起了后脑并傻笑了起来。
她就说嘛,既然要假装情侣,好歹也该透露一点自己的事情给她知道,多少安排一下两人相识相恋之类的桥段啊,如今一下子被问到,她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尤其,当她感到那位“璇玑”的目光也目不转睛地睇了过来后,心理压力就更重了。
倒是身边的烂人,竟然在这个时候“噗嗤”地笑了起来,看着他那张幸灾乐祸的脸,真的叫人很火大,火大到口不择言了起来!
“我跟‘男朋友’先生是在T大认识的。”
“‘男朋友先生’?”
似乎很介意这个说法,那位黄老先生眼里露出了奇怪的情绪,就在这时,贺剑竟然搭腔,并边说边揉乱她本来就已经揉得老乱的发,“是啊,重新介绍,这位就是我的‘女朋友’小姐。这是跟‘亲爱的’或者什么‘死相的’一般的说法,我家临子这样喊习惯了一时改不了口,黄‘老’先生您应该不介意吧?”
看着那位黄老先生脸色一沉,感觉贺剑的手在脑后偷偷拉了一下她的发,她疼也不敢表现出来,只能哑忍着装出一副羞涩又甜蜜的表情来。
“那么,何小姐喜欢贺剑什么?相貌?还是名声?律师的身份?又或者……”
“不。”
直觉地打断了那位黄老先生奇怪的语调,她继续道:“自从在大二那年的艺术节上看到那幅得到特别奖,以我为模特所画的,名为‘恋栈’的油画后,我就对那位署名‘X’的画者感到好奇,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遇到了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以我为模特去画画……”
“何小姐,我问的是……”
“那个人,就是贺剑。”
感觉脑后的手顿了顿,临子抬起了眼眸深深地看过去,侧头微笑,“多年后,当在朋友的婚礼上遇到这个人,才知道原来这就是我寻找多年的,那个擅自用了我当模特的家伙。”
纵然感觉贺剑的表情有点怪异,但临子转看向那边一脸错愕的黄老先生,这回已经完全摒弃掉羞涩紧张了,“说实在,刚开始的时候有点生气,气自己在不知情的时候就当了模特,以至于在校期间曾有一段时间被旁人指指点点,所以一直想找那人的晦气。可到了后来,就只剩下好奇以及一个巨大的感叹号,感觉很纳闷,为什么自己在明处对方却老是站在阴影下不肯走出来……爱情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的东西,我从来也没有想过,它会以这种形式在我的心底扎根,然后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茁壮成长。所以,你刚刚说我到底喜欢贺剑什么,我真的无法回答。”
一秒,两秒,三秒……
餐厅里顿时鸦雀无声。
临子不禁头皮发麻——似乎,说得太得意忘形了。
不过,方才她说的都是她亲身经历的事情,而在她的心里,的确有那么一号人物的存在,只是,那位署名“X”的画者,并非贺剑。
墙上的古董吊钟滴滴答答地甩动着大大的钟摆,不知道过了多久,黄老先生径自擦着嘴角的油腻,在一片寂静里摇动了那个大铃铛。
管家出现,黄老先生已经站起来走向餐厅外。
“送客。”
头也不回地一句话,就这样,结束掉这场奇怪的饭局。
看着贺剑一脸出神地坐在那里,她正要唤他,却见他更早一步站起来,大大的掌心随即递来。
在他的暗示下,她伸手牵着他的,两人随着管家离开,倒是不经意地回头时,看到那名唤“璇玑”的年轻女郎,又站在原来的位置上,眺望着外面的风光,只是那背影看起来实在是落寞了许多。
离开时,仍然是来时的排场,被夹道欢送。
不得不对贺剑的身世起疑,又突然忆起各大业界的杂志里虽然随时都可以翻到贺剑的报道,唯独对他的背景含糊其词。
然而此刻的贺剑,满月复心事的样子,表情比往日的冷更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就像是个漩涡。
只要靠近,就有被卷入的危险……
安静的车厢内,想着这些实在想得有些入迷,待发现时,车竟然已经驶出了偏僻的郊区!直直地,开往了那一夜贺剑几乎掐死她的那个半山腰!
心里一窒,临子不禁惊惶失措地瞪向贺剑。
贺剑来这里到底想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