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难得冬日里出了大太阳,镇上户户人家都出来置办年货,为即将到来的新年做准备。
地上虽然仍是厚厚一层霜雪,可低洼地区的雪已退了大半,镇上集市亦开铺营业,春节的氛围总算是有了。
这日妙心堂没开门做生意,一早下榻,俞念洁便钻进了灶房,给那些准备返乡过年的伙计做饭。
她亲手包了一整桌的馄饨,里头有虾有肉,拌入炸香的油葱,另外还揉了几笼的酸馅儿馒头,以供食素的掌柜与伙计们品尝。
入夜后,花厅里,众人围着两架八仙桌而坐,案上摆着一锅馄饨,两笼酸馅儿馒头,一盘冬日过节方吃得着的水晶脍,以及两大盆砂锅煲蒸出来的软羊肉,一盘炸蟹与一盅螃蟹羹,甜品则是一盘红白相间的欢喜团。
“有劳夫人为大家费心了。”伙计们纷纷起身敬茶。
“诸位为了妙心堂劳碌了一整年,比起大家的辛劳,我这桌菜又算得了什么。”
俞念洁忙进忙出,亲自为众人布菜斟茶,一桌子的菜肴全不假他人之手,从早忙到晚,盘盘皆是心意。
她对掌柜与伙计们向来亲厚有礼,视他们如一家人,从不颐指气使或发脾气,更懂得拿捏方寸,赢得堂里众人的敬重,报以真诚相待,妙心堂方能在只有女子当家的情况下,安然度日。
“小武,你老家路途遥远,我帮你备妥了坎饼,你记得带上。”
有几个伙计是从偏陋村落来此打拼挣钱,平素就住在归于俞家房产名下的别院里,这些人平日也肩负起轮流守值的工作,保护只身一人住在妙心堂的俞念洁。
“夫人,今年不是轮到小武留下来守值吗?”闵鸿讶问。
“小武的娘亲去年年中病了,我想,还是让他回去过年吧,让他可以多陪陪老人家。”俞念洁感慨地回道。
“那夫人岂不是要自己一个人过年了?”其他伙计好奇又担忧地问道。
“不打紧的,今年蓁玉会来陪我过年。”俞念洁笑吟吟地说道。
“蓁玉来陪夫人也是大年初一的事,除岁那天妙心堂就只剩下夫人,未免太安静了,也太没有年味。”闵鸿实在放心不下。
“闵叔就别操这个心了,过年的时候处处热闹,我可以到处串门子,除岁那天我还得忙着祭祖,还得准备年夜饭,可没有心思一个人待着。”
俞念洁向来闲不住,即便新年期间妙心堂没开业,她仍能找着一堆活儿干。
“既然这样,我让蓁玉来陪夫人守岁吧,反正那丫头是最后一次新年待在楠沄镇了,正好也能陪陪夫人说话。”闵鸿道。
俞念洁心头一暖,笑笑应允:“谢谢闵叔。”
还有半个月便要除岁迎新年,离乡打拼的人们,大多会在这个时分上路返家,赶在除岁之前与家人一同团圆。
吃过送行宴之后,俞念洁将今年的盈余分给了掌柜与伙伴们,并向众人说了些体己话,这才散了会。
打理好灶房的活儿之后,俞念洁捧着手炉,回到房里的小厅,坐在窗边暖炕上,倚着黄花梨木雕回纹小炕桌,读起俞父留下的药谱。
不知读了多久,她眼皮犯困,便倚案而眠。
到了下半夜,她猛然惊醒,坐直身,望向周围,神情发懵的低喃:“是梦?”
她竟梦见了湛子宸。
梦中的他,疼痛难耐,在榻上打滚,旁人束手无策。
自他离开妙心堂,已有半个月之久,期间,何知秀曾来过,言语中透露了瑞王等人近日便会离开乌禾县。
瑞王等人来此,并非单纯是为寻羲王而来,他们是来这儿与镇守边陲地带的平远侯等人会晤。
乌禾县是很小的县,他们选择在此碰头,又刻意低调的便衣前来,可以想见这场会面别有玄机,攸关元晋政局的变动。
乌禾县令为此小心翼翼的张罗,不敢得罪了这些贵族高官,做为副手的何知秀,自然也没能闲下。
她很清楚何知秀特地来告知她这些事,是为了探她的心思,他看出了湛子宸与她之间的暧昧,方会用上这等心机。
她不过笑笑听着,没有特别回应,心下却是一阵惘然,以及惆怅。
不知瑞王找来的祭司,可有帮湛子宸治好怪疾,尽管,在她看来,他根本无病……若有,只怕也是心病。
至于是什么样的心病,又为何会有这样的症状,她一无所知。
蓦地,房外传来脚步声,那声虽是极轻、极浅,可这夜实在太静,静得仿佛落下一根发都听得见。
这么晚了,会是谁?心头一紧,她起身,连大氅都没披上,便前去查看。
推开门,房外廊上一片漆黑,唯有淡淡月色提供照明,她揣着不安的心,四下梭巡,而后看见一道黑影迅速掠过,接着跃上园子围墙。
原来是猫。
俞念洁轻按胸口,小脸惊悸的低喘了一口气,正欲转身回房时,她肩上忽焉一沉,还未反应过来,人已经被往后拖去。
那一双手臂又沉又重,坚硬如铁,将她从身后紧紧环抱。
她秀颜刷白,一时忘了呼吸,浑身僵硬,正欲放嗓尖叫,耳后却传来一声温润的叫唤——
“念洁。”
月色朦胧,夜正静沉。
俞念洁只听得见,自己胸中传来如雷响动的心跳声,她僵在原地不能动,努力想扳开扣在她肩膀上那只手臂的双手,当即停住,缓缓颤抖起来。
她转过身,就着房门透出的灯光,以及顶上幽微的月光,将身后的男人端详仔细。
男人墨发白肤,眉眼冷峻,两颊削瘦,神态微带倦意,尽管如此,依然掩不去出众的俊秀。
他面色极冷,炯炯黑眸宛若雪中炭火,既寒却也炽热,矛肤得紧。
她的胸口仍喘着,心跳甚快,呼息亦不太顺畅,几乎要以为是哮喘发作。
她伸手,轻轻触上他的轮廓,朱唇张启,呵出一串白烟:“辰,是你吗?”
下一瞬,男人面色丕变,由晴转阴,宛若狂风骤雨,一把抓下她的手,将她扯进怀里,俯身便封去了她的唇。
他滚烫的舌,毫不客气地探入,搅乱她的呼息与心绪。
她像朵生女敕的小花,被风暴席卷,无法月兑身,只能被动地遭他摆布。
他没说话,亦未应声,只是拿那双烁烁有神的眼,恶狠狠地瞪视她。
那双眼神,有怨,有怒,有妒,亦有一丝或许连他自个儿都未曾发觉的悲痛。
这一刻,无须言语,关于他是谁,她心底有了答案。
他抱她入屋,房门也未掩上,直奔寝房,仿佛泄愤一般,在黑暗中将她抛上了柔软的床榻。
她低喘着,平躺在榻里,双眼尚未适应黑暗,已先感受到一道庞大的压迫感,随着灼热气息覆盖于顶。
大掌扣住她的手腕,将她两手牢牢定在身子两侧,高壮身躯随之欺了上来。
……
她喘着,疼着,秀眉蹙起,晕红小脸甚是难受,想推开身前那头肆意作恶的兽,小手却被他紧紧按在他脸上,怎样也抽不开。
他紧盯着她,仿佛要看穿她的一切,她无惧迎视,唯独两颊绽放的艳花,泄漏了她的秘密。
“为什么不拒绝我?”
她凝视着他,好片刻方启嗓:“因为是你。”
听着这暧昧模糊的回答,湛子宸知道她分明是在耍诈。
你?这个“你”究竟指的是谁?她会不会把他当作是白辰的替代品?
抑或,她会不会是思念过度,索性蒙蔽双眼与心窍,将他当作白辰?
可无论是何者,他都已逃不开她。
离开妙心堂的这半个月来,他没有一天不想着她。
发狂似的想着她。
他甚至怀疑她在汤药里下了蛊,下了毒,使他一点一滴的上了瘾,却不自知。
这蛊,这毒,似在他身上各处牵引了上千条看不见的丝线,她不必在他身边,便能透过思绪操弄他,哪怕他离得再远,他的身,他的心,依然会被那一缕缕的丝线拉回去。
回到她的身边。
湛子宸忽觉胸中一动,似有一股能量泉涌,正在他体内挣扎。
他刻意忽略,不理不应,哪怕身上的疤痕又在隐隐作痛,他也硬是忍住。
此时此刻,他只想看着她,彻底的拥有她。
他松开了手,按在颊上的那只柔荑,虚月兑似的垂放下去,她目光迷蒙,泪流满面,瑰红的唇办微微张合,呵着娇柔的喘息。
他心头渐软,目光亦然,翻了个身,让她躺在他身上,长臂一圈,将泛着红晕的娇躯紧搂在怀。
夜,依然那么静;月,依然那么亮,寝房里却已不再是先前那般的沉闷。
她的脸颊贴在他的胸膛,聆听着强而有力的心跳声,目光迷离之中,她想起了大婚之夜的情景。
他的温柔体贴,他的小心翼翼……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白辰?
她抬起眼,见身下的男人合眼调息,俊朗的面容已蒙上疲惫,她微微一笑,笑中有泪。
然后,她伸出手,勾抱住他的颈,以指尖滑画过他颈后的那道疤,来回摩挲。
确认过后,她方闭起眼,放心的入睡。
却不想,在她入睡之后,男人却睁开了眼,眼中满是挣扎与悲伤,就这么凝视着她,直至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