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大夫人又来了。”
形同一等丫鬟的红烟面色冷淡,向来待人冷情的她话不多,唯独面对厚颜无耻的简氏会露出一丝嫌弃。
凤九扬这一出征一去一年多,错过了两人的婚期,他虽不时会让暗卫将他的书信带给单青琬,可是人始终在边关,天寒地冻的年节也不能回京,让苦苦等候的小未婚妻望穿秋水。
眼看着又要过年了,翻过年没多久的单青琬就要及笄了,她不知心心念念的人会不会回来,只能一日复一日的念着,盼着他在前方无病无灾,不受刀箭之苦。
不过她不是完全不做事,借着重生之福,她知道住着一群贫民的东三街会迅速繁荣起来,因此她先一步买下整条街,成为街主,重新整治翻修,一口气修建了上百间商铺,将其更名为九扬大街。
有了这样的街名,寻常人等皆不敢闹事,敢在凤九扬的地盘惹事生非,不死也刮他一层皮,锦衣卫头子可不是吃素的。
凤九扬临走前还留下几手,他先让皇上下旨赐婚,让二皇子娶本朝最铁面无私的卸史严大人之女为皇子妃,另赐两名外放二品官嫡女为侧妃,几个荒僻之地的县官女儿为侍妾。
二皇子一次娶进六名妻妾,而这六人不见得能和睦相处,他让锦衣卫去查过这几人品性,得知皆有悍名,性情泼辣,他愉快地点头了。
这六个人刚进门,还矜持地端着温和谦让的模样,你贤淑我温顺地讨二皇子欢心,但是到了后来冲突多了,女人之间无硝烟的厮杀也就悄然衍生。
原本想看太子笑话的二皇子如今是后院失火,全盘计划被打乱不说了,还失去了不少潜在的支持者,他每日还没睁开眼就听见女人的吵闹,一睁眼看见的就是你来我往的争宠戏码。
什么夺嫡大计,什么近在咫尺的帝位,他头疼得只想咆哮,分不出心思给太子扯后腿,自个儿的女人就是最大的杀器。
而另一纸圣旨是下给单青琬,内容是后宫嫔妃召见得以不受召,包括皇后和陈贵妃在内,未得圣恩允许,这些个整日无事的后宫女人就别把手伸得太长,想给人受气使性子。
没想周到的凤九扬就怕心上人受了委屈,于是他事先防备,以防离开后有人针对她作祟,弄了些莫须有的罪名让她不认都不行,甚至以此夺命。
皇后与陈贵妃是对立的,但对凤九扬此举一样气得后牙槽发疼,她们没想到他还有后手,不能整治她们看不顺眼的臭丫头,那虫咬似的心窝揪着疼,气愤难平。
这些都是小事,真正的家国大事还在后头,太子和凤九扬这一次带走的几乎是定国将军手上所有的兵了,他们在下一个很大的赌注,想收服跟着老将出生入死多年的将士。
起先陈莲生还笑他们是想天开,他带出来的兵岂会轻易变节,除了他谁也驾驭不了,可是他渐渐笑不出来了,被凤九扬打磨过的军队更锋利了,像一把无坚不摧的宝剑,指哪里便打哪里。
不到半年光景,定国将军手底下的兵成为凤九扬的手里剑,所有将士皆臣服于太子与凤九扬之下。
再加上太子为朝廷正统,军中兄弟无不追随左右,打仗要服从的是强者,谁越强谁便是上位者,甥舅同心,无往不利,短短时日便收服了陈莲生的兵,让他对于自己的太过自负后不已。
“来了就来了,还怕她呲牙咧嘴咬人吗?大底不出要银子或是想要什么,老猫耍不出新把戏。”单青琬纤纤素手拨着算盘珠子,核对着近一个月的账本,一笔一笔一目了然。
“小姐,大夫人不咬人但恶心人,翻来覆去闹的都是同一件事,听久了也烦。”本来长得像小豆苗的豆苗抽长了身子,竟比她家小姐还高了,而且身形有了少女的姿态,就是吃多了,脸有点圆,不过看起来喜气。
一旁的冬麦端着参芪红枣炖乳鸽汤盅,等着为到冬天就手脚发冷的小姐进补,她近两年厨艺大进,习得一手好手艺。
单青琬和娘亲的小院子已翻大两倍,各自有独立的院子,分成两个院落,而与她们同住的单长溯已移到外院,目前已在元谨书院就读,快九岁的他打算明年考童生。
在单青琬有意操弄下,她给了二哥哥五千两银子,五哥哥、六哥哥各一千两银子,还给了周姨娘和九妹妹各五百两银子,庶出的子女不受简氏掌控,逐渐崭露头角。
二哥哥单长松已有举人功名在身,能够入围考进士,他娶妻文氏,如今已有一子,五哥哥单长柏刚入了京畿营,是个七品小武官,六哥哥单长明去了江南,跟着木家三舅学做生意,成果斐然。
但他们的成家立业并不是出自简氏的手,她巴不得他们一个比一个没出息,好突显她所出嫡子的光彩。
为此她深恨木氏,木氏是心善之人,虽不是出自她肚皮,但也不忍心孩子被耽误,因此做主为庶子娶亲,并在女儿的帮助下安排他们的前程,让每个人都有点本事在身上。
简氏想阻止?
这就有趣了,钱多的人说话,在木氏大方的扔给丈夫一万两银票后,单天易整个态度都变了,他对元配的敬重还在,可是心却偏向木氏,人到了年纪就不爱拈花惹草,他大多去了木氏屋子,很少在简氏屋里留宿。
有水喝时不知水的珍贵,一旦渴久了才知有水喝真好,过了一段无银子可用的窘迫时日,突然有一笔银子在手,他简直如天降甘霖般喜悦,对木氏的喜爱更是蹭蹭蹭的往上升,高到无人能及的境界。
而木氏本就比简氏年轻,人又貌美,生得有如艳极的荼蘼,皮肤光滑不显老,眼儿生媚风情万种,正是女子成熟时最美的风貌,一个没把持住的单天易又恋上了她。
如今的木氏掌着一半的中馈,而且是最烧钱的部分,像厨房、针线房、茶酒和香药等,要有银子才能供得上好货,而她还得给月银,负责府里女眷的首饰等配件。
简氏就是个傻的,她以为掌握了府里的钱源就是大头,她掌着钱不放木氏就得自掏腰包养活一府人,殊不知木氏母女根本不在意这一件事,木氏的嫁妆庄子、铺子全讨了回来,她本身又是善于经营的商家之女,花个几个月收拾收拾,在简氏手中不赚钱的鸡肋转亏为盈,她每个月数钱数到手软,简氏那点小钱她还看不上眼。
而单青琬的九扬大街才是大赚,她只租不卖,光是一年租金就能收个十来万两,而她自己也留了几间铺子开玉石铺子、首饰铺子、成衣铺、粮食铺、当铺、酒楼、古玩店和胭脂铺子,有其母必有其女的她一样擅长商道,加上她又明白日后的发展趋势,因此更得心应手的大赚特赚,如今她手上的银两已是当初凤九扬交给她的要翻上数倍了。
只是打仗要银子,边境苦寒,所以她有一半赚来的银子花在买冬衣和粮食上头,全给凤九扬送去。
她要他活着回来,她可不要守望门寡。
“红烟,把门上的毒解了,让大夫人进院。”该来的总会来,拦着总不是办法,这一两年她已经应付得很顺手。
“是,小姐。”
红烟善使毒,她将院子周围洒上了一种让人全身发软的毒药,一旦中了毒便会全身瘫软动不了。
凤九扬不在后倒有不少“宵小”想来踩路,可是才踩过围墙就咚的落地,一个个被锦衣卫带走,听说没一个直着出去的,被揍得面目全非,全是伤痕累累的被抬走。
而院子里走动的下人倒是不惧,他们的饭菜中早下了解毒粉,来去自如不受限。
不信邪的简氏来过过几回都出了大丑,后来她学乖了只在外面叫门,若是单青琬不理会便叫人敲锣打鼓,甚至往院子里丢炮竹,将人扰得不得安宁,不得不出来见她。
“七小姐长本事了,夫人要见你一面还真是不容易,又投毒又设门禁的,把府里人当赋防着。”简氏的语气极为嘲讽,看着满屋子玉石的摆饰,她既妒且恨,恨不得这些全是她的。
还不到两年,简氏更衰老了,四旬出头像半百老妇,脸上皱纹明显,发间不少银丝,刻薄的嘴脸更教人憎恶,唯独不变的是贪婪的本性,见到什么好的就想要。
“不防着不行,我怕人砸门呢!上一回三姊不是把门砸坏了,害我得花上三十多两银子打扇精钢铸的门板,省得又遭遇同样的下场。”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三十多两……真是败家,一扇木门最多五百文,她竟花那么多银子弄门,真教人肉疼。“说到那件事我才要骂你,没事在门上涂什么毒,你三姊躺了三天还起不了身,太医来了也看不好,把她吓得直落泪。”
单青华带来的人全是同样的情形,她以为瘫了,一辈子不良于行,两眼哭得都肿了,好一段时日不敢出门见人。
单青琬忍不住笑出声来,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大夫人的意思是,要我大开院门,任三姊带人闯入,搬空我屋子里的好东西,这才显得姊妹情深?”
“反正你有得是银子,从指缝漏下一点就够我们用一年,凤九扬倒是宠你,每十天半个月的就让府里的管事给你送金送银。”看得她痛恨自己为何没多生一个女儿,那些晃花人眼的珍稀物品就是她的了。
人在北地的凤九扬不忘京里的小女人,边打仗边搜括战利品,羌人喜银铸金,有各种宝石制成的饰品,还有不少罕见的琉璃珠和猫眼石,他一旦瞧见这些个女人的东西,二话不说的收缴,派人快马加鞭的送回京,再由府中总管送往记挂之人手中。
“你敢当凤九扬的面喊他的名字吗?”单青琬气笑了,为她的厚颜无耻感到无比庆幸,好在自个儿重生了,不用再忍受她贪得无厌的性子,已定下婚事的她也不怕她再拿她的终身大事作绊子。
“这……”简氏一噎,恼羞成怒。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福分,这是羡慕不来的,要不你叫三姊和离再改,也许能找个有钱有势的三姊未倚上。”她话中有话的嘲讽,一是想要翻身就要找个好人家,不要在烂泥垃待着;一是嘲笑大夫人的娘家不如外表风光,名为镇国公府还不如商贾之家。
简氏一听,怒了。“你在胡说什么,你三姊在我娘家享福着呢!哪来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打仗是会死人的,说不定下一个守寡的人就是你!”
“你这在诅咒凤九扬回不来吗?”单青琬的笑带着冷冽的寒意。
“啊!我……”简氏脸皮涨红,说不出话来。
她哪敢说一句凤九扬的坏话,光他身后的锦衣卫她就开罪不起。简氏懊恼地瞪着眼,想着能不能把话收回。
“好吧!有事长话短说,你只有一盏茶的时间。”她很忙,没空和她聊是非。
简氏一怔。“什么一盏茶?”
“下毒的时辰。”
“什么,下毒?”她惊得差点往上蹦。
红烟面无表情的走上前,问她要吃的、喝的、抹的、闻的,各种毒她应有尽有,任君挑选,选错了概不负责。
“大夫人,你时间有限。”单青琬的账本还没看完,今天秋天打下来的粮食得收拾收拾,给边关送去。
凤九扬,我想你了,你几时才会回来?
“你……你叫她走远点,不要靠近我,什么人呀!居然学些旁门左道,也不怕把自己毒死。”简氏边说边往后退,就怕红烟一个失手把毒弄在她身上。
“说不说?不说送客。”单青琬不耐烦和她周旋。
红烟的到来替她解决了许多麻烦,二皇子养的暗卫、连相的死士、陈莲生派来的手下,还有皇后、陈贵妃出动的大内高手,有的想杀她,有的想掳掠,有人想用她为人质威胁正在作战的凤九扬。
可是没一个成功过,他们都败在红烟不重复的毒之下,最后落个“死”字,没法回去见主子。
在府里有红烟把关,一出府锦衣卫护送,不论她去哪里都没人敢接近她。
“等一下,我说,你别死性子发急,是你三姊打算在他们府里办个赏花会,她让你过府给地撑撑场面。”简氏虽然极讨厌单青琬,但是又想着单青琬顶着凤九扬未婚妻之名赴宴,那她女儿多有面子。
“不去。”
“我跟你说呀,不能穿得比你三姊明艳,衣裙发钗都要用旧的……呃,你刚才说什么,不去?!”是自己听错了吧!这么好的机会她怎会错过,多少千金小姐想到镇国公府赏梅。
简氏以己度人,她想镇国公府在京城是一等公府,是人都想见识见识高门深宅的气派,能受到邀请是多大的福分,没人会想要拒绝,在国公府出生的她深以为傲。
可是她却忘了,镇国公府再大,也比不过圣眷正隆的文锦侯府,传承十数代的文锦侯府底蕴深厚,那是近几代才崛起的镇国公府所不能及的,常在文锦侯府进出的单青琬看惯了府内一大片默林,岂会为几棵梅花而动心。
何况镇国公府是她重生前的恶梦所在,吃过一次亏的她不可能重蹈覆辙,能避则避,她不会再把自己埋入那个坑。
“对,不去,我最近身子抱恙,不便出门。”连皇后的召见她都能不去了,国公府次媳算什么。
与凤九扬相处久了,单青琬也染上一些他的狂气,有个爷望不到山头的靠山在,她底气足得很。
“有病就看大去,有什么不便的,你三姊的邀约由得你推三阻四不成,那天我会把马车准备好,你跟着我一起出席就是。”简氏不给人拒绝的余地,仍当自己是府里唯一的主母,她说的话没人能违抗。
单青琬低低的笑了。“大夫人莫非忘了我有圣旨在手,除非我愿意,谁也不能勉强我去见不想见的人,你想抗旨?”
简氏一顿,脸色略显难看,“那是姊妹间的聚会,和圣旨有什么关系,难道你打算和你三姊就老死不相见?”
“你敢说三姊私底下没什么想法,像是灌醉我,或是在酒里下药什么的?”她目光很冷,冷得没有一丝起伏。
简氏明显一惊的睁大眼,重重抽气。“胡……胡说什么,你三姊怎会做这种事!”
“因为我有银子。”让人眼红。
“青……青琬,你想多了,我们……呃!我是说你三姊身边也有不少私房,哪会对你的银子起私心。”简氏讪笑道。
“如果是人财两得呢?”
简氏再度抽口气,感觉自己的算计全被看透了。“你……你已经订亲了,谁会做出这种人神共愤的事。”
“凤九扬不在呀!若是真发生什么事他鞭长莫及,我也只能哑吧吃暗亏,被冠上红杏出墙的污名,等他回来木已成舟,想做什么都晚了。”那一次她便是这样被推入深渊,受人指指点点,没有任何反抗余地。
“这……呵呵……谁会这么缺德……”这丫头也未免太精了,怎么会知晓她和女儿的安排?
简氏一直在觊觎单青琔的银子,再加上女儿嫁入镇国公府至今仍未有子嗣,两人就暗地里谋算,要把单青琬骗进镇国公府,再把她弄上简英的床,造成两人酒后乱性的假象。
凤九扬虽然势大,但远水救不了近火,真让他知道未婚妻变成小妾又如何,戴了绿帽的他还能把人要回吗?
她们想得很美好,但是没料到人家却不入套,还能说出八九不离十的阴谋诡计,简氏吓得心口直跳,怕一个转身就让人毒了,连躺床上数日不能动的感觉会要人命的。
“是呀!就让这个缺德鬼被刀戳火烤,一辈子生不出孩子,坏人名节不配为人,堪为畜生。”
“……不用这么恶毒吧!”简氏不是滋味的说着,心里怨起她的不上当。
“毁人一生难道就不毒吗?”站着说话不腰疼,简氏不会知道,在那无数夜晚,她流出的泪水足以织就一张泪网,网住她残破的身躯,那绝望的悲凉可不是这几句话就能抵消的。
简氏被气得不轻,这个臭丫头就不能让她顺心一回吗?
“好了,你可以走了。”单青琬冷冷的了逐客令。
“等一下,你还没说去不去镇国公府。”只要她去了,管她愿不愿意,她都得乖乖地替她三姊生个儿子。
“小姐说了不去。”冬麦上前一拦。
“滚开!我和你主子说话,哪由得你一个贱婢开口……”
红烟拿出几个青玉瓷瓶摆弄,简氏的声音顿时哑。
“至少这个贱婢的月银是我付的,与你无关。”单青琬语气张狂的撂下话,那副神佛皆不惧的模样与凤九扬如出一辙,都是不怕事的主儿。
一提到银子,心中有恨的简氏立即把身段放低。“你大哥的官位该动动了,你拿个三、五万两为他走动走动也是应该的。”
“三、五万两?”单青琬冷哼一声。“都有妻有子了还要妹妹养,不嫌丢脸吗?不如大夫人拿出几万两资助我买地,地里种出的粮食,我再用比市价便宜一半的价格卖给你。”
若是精于过算的单长明听到这话,准会砸锅卖铁的凑足数,这是个绝对不吃亏的买卖,一本万利。
可惜简氏太短视,看不出其中的利润,反而怪罪单青琬没安好心,都那么有钱了还想坑她。
“你……”这个臭丫头可以把银子送给她二哥、五哥、六哥,一样是兄弟,大哥、四哥却一两银子也没拿到。
这时,单长溯边跑来边高兴的喊道:“姊姊,好消息,好消息!姊夫嬴了,他打败了羌人,不日班师回朝,他要回来了。”
“凤九扬要回来了?”
乍听到未婚夫打败敌人要凯旋归来的消息,单青琬先是呆立了一会儿,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而后她慢慢回过神来,豆大的泪珠子在眼眶打转。
她不敢相信她会这么想念一个男人,想得夜不能寐,心口发疼,恨不得化身一飞千里的鹏鸟,飞到他身边。
将近两千多个日子没见了,他是不是变了模样。是不是瘦了?还是一样的狂妄不羁,或是懂得收敛了?对她的情意依然深浓吗?会不会给她带个羌人公主当姊妹,让她一腔深情化为乌有?
越想越焦虑的单青琬已无初时的喜悦,患得患失,心里慌乱,芙蓉面颊染上一层轻愁,开始坐立难安。
不行,她得做点什么,不然自己吓自己会吓出毛病,她不信凤九扬还能信谁?
单青琬急着把简氏赶走后,说道:“曹汉罄,传话给你家头子,叫他不管原本打算走哪条街入宫,现在都给我走九扬大街。”
她这口气很有几分凤九扬的张狂。
一条红影窜出,应道:“得令,立刻去办。”
已是锦衣卫副指挥使的曹汉罄还干着跑腿的活,他乐于当两人之间的传信鸽,头儿是他心目中的神人。
此时在九扬大街的酒搂,单青琬站在包厢的窗边,不时探出雪白皓颈看向城门的方向,焦急等待着。
剿夷大军为何还没出现,是迟到了,还是没收到传话,抑或是凤九扬没得狂了,只能听令于人?
唉!酒搂还是盖低了,下次多盖两层,登高才能望远,如庙里的塔搂有七层、九层,三楼还是太低了。
“姊姊,你的头再伸出去就要往下掉了,要是姊夫没及时接住你,就要摔成肉泥了。”难得看见姊姊心慌意乱的样子,身子已抽高的单长溯忍不住打趣,掩住嘴边的一抹笑意。
“贫嘴,都学坏了,让你去读书是学做人的道理,你倒是欺负起自个儿的姊姊,能耐了。”纤指往他脑门一戳,做出泼妇状,实则是难为情。
“姊姊,弟弟是担心你出事,你怎么不识好人心,你自己瞧瞧,半个身子都出窗框了,红烟姊姊已经板着一张脸准备拉住你了。”姊姊这一、两年变得太悍了,都快到姊夫那独等级了,连大夫人都不是她的对手。
“呸!呸!呸!臭嘴,这楼盖得很坚固,底下还搭了让人躲雨的棚子,做好事的人会有好报,天不收的,哪会出事。”她拍拍小读书人的脸,笑着一捏他有肉的面颊。
单长溯翻了个白眼,对姊姊的幼稚举动只能忍受。“天不收,人收,你忘了前阵子那个倒霉鬼,被牛车撞死的那个。”
本来不该死,可驾车的那人心黑,瞧见被撞的人怀里露出一锭十两的银子,在人摔倒正要爬起时,直接让车轮子往人身上辗过,趁假意扶人时偷偷模走那锭银子。
“单长溯,你好的不记偏记那些乱七人糟的事儿,你们书院里就教这些呀?”
穿着青色儒服的小少年嘻笑着霸住窗户一角。“也教学呀,不然我哪晓得姊夫要回来了,我们书院里有不少官家子弟,一早便听见他们议论纷纷,我就赶紧来给你通风报信了。”
“还没成亲呢,喊什么姊夫,小心被人取笑。”单青琬粉颊一红,笑意掩不住。
“有什么好笑的,谁不知道我的姊夫是凤九扬,一提起他的名字,书院里没人敢欺负我,连教书的夫子都对我毕恭毕敬,特意为我开小灶,怕我赶不上功课。”他说得颇为得意,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他还在成长期,难免有些虚荣,但还不致长歪了,每日该做的功课一样也没落下,勤勉好学。
“别得意忘形了,回头叫你姊夫揍你一顿。”她打不动了,他跑得太快了,她追不上。
单长溯回身吐舌头。“你还不是叫姊夫,没羞没臊,还没嫁人就这么念着人家,真是女大不中留。”
少了简氏的压抑,他越来越开朗,性情活泼而淘气。
“你……”这小子不教训不行,都要上天了。
“啊!来了,来了,快看,长长的一列,黑压压的一群人,我们要怎么从这么多人中找到姊夫?”
正要举起手打弟弟一下的单青琬忽地一顿,双手撑在窗框往下瞧,眼中泪光闪动。
“不用找,最招眼的那个就是。”
“最招眼的?”
果然,长列队伍一出现,前锋军一走过后,落后太子半个马身的凤九扬高坐马背,一身赤铁盔里得耀眼夺目,比太子的银甲更引人注目。
同样出色的两个人出现众人眼中,一个有着铁血的锐气,一个张狂不下往昔,相似的俊美容貌似在发亮,一眼看去便知是甥舅,气势昂然,目光凌厉。
“姊夫,姊夫,这边,我姊姊在这里,快看过来……”单长溯高声喊道。哇!姊夫真英挺,活月兑月兑的战神。
万千的欢呼声中,凤九扬耳尖的听见有人在喊姊夫,他循声望去,一名面清秀的少年正朝他挥动小胳臂,喊得特别大声,脸都红了,看着他的神情充满敬仰和骄傲。
他眼一眯,认出此人是谁,除了他的小舅子谁敢这么叫他,和他姊姊一样是个胆大的,无惧于他。
蓦地,另一道让他魂牵梦萦的身影现身,他呼吸一滞,心开始强烈撞击。
“琬琬……”她变得更美了,嫣然一笑如天仙下凡。
“舅舅,你要去哪里,皇宫还没到。”装出正气凛然的太子在最后一刻破功,他懊恼的怪罪擅自离队的舅舅。
“这里交给你了,帮臣向皇上告罪,臣找你小舅母去了。”一说完,他纵身一跳,留下马鸣嘶嘶的战马,似在埋怨被主人抛弃了。
“喂!等一下,你不能全交给我善后,待会儿我怎么跟父皇解释……”
太子这时终于明白凤九扬坚持换路走的原因,带着忠心耿耿的大军绕了一大圈,多走了半个时辰,就是为了来见小舅母?可是他才离开不久呀,怎么京城就多了条九扬大街,还和舅舅的名字一样。
眼尖的看见酒搂内相拥的两人,太子不以为然的撇嘴,暗啐:舅舅真没用,英雄难过美人关。
而太子眼中的美人正与英雄泪眼相对,说着世上最无聊却地最动人的情话。
“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
“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打仗。”
“伤着了没?”
“……没伤着。”
“骗人。”她的目光泄露了秘密。
“没骗人,伤不重,只是几道浅浅的小伤口。”不要命的伤都叫小伤,到了战场上的男儿,谁不留几道光荣的疤口。
“你若骗我就罚你娶不到我。”人都变憔悴了还说伤不重,要多重的伤他才知道怕?
凤九扬一滞,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久违的温暖。
“凤九扬,你知不知道我很怕你回不来?”她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身子不住的颤抖。
“不会了,羌族被我们打回草原,以后我不会再离开你了。”他想死她了,决定日后不论去哪都要带着她。
“万一再有什么狼族、鹰族的……”
一只长指点住她的粉女敕唇瓣,熟悉的轻笑声在她耳边响起。
“我会去是因为太子,他需要受人尊崇的名声,如今他得到了,也拥有军中将士的效忠,未来的路他得自己走,不需要我来扶持。”帝王之路不是他能成就的,他最多陪太子走到这。
千古明君不是那么容易做的,要懂得取舍,在看过战场上的生死厮杀后,他会明白有时候想防止更多人死去的方式只有一个,以杀止杀。
“那你还回来当锦衣卫指挥使吗?”那身飞鱼服看来最顺眼,红色最衬他的张狂,腰上挂着绣春刀威风凛凛。
“你不想我被封更高的官位?”此次回朝,皇上必定会有所封赏。
“只怕功高震主。”文锦侯已是一等勋爵,再高就扎眼了。
封到无可封时,那只有卸磨杀驴了,皇上只有一个,不可能封赏高过帝君,君臣相忌。
“我给你讨个超品诰命不好吗?往后见了皇后不用下跪。”
“不好,有你在我也不用向皇后下跪,你舍不得。”他比一国之母还蛮横,皇后根本拿他没辙。
凤九扬忽地吻住她的唇,狂风暴雨般的吻,似要将她咬碎了吞入肠肚,又心疼她的柔弱。
须臾——
“凤九扬!”地又失控了,她的嘴肯定又肿了。
“我听见了。”
“阿溯还在,不许带坏孩子……”那小子越来越精了,学什么都很快上手。
他轻抚着她红肿朱唇,低笑道:“那小子很识相,一看我来了就比了个先走的手势,可见得你把他教得很好。”
“哪是我教的,他在书院交了不少朋友,还打了你的名号做护身符,我看你得找他时间说说他,别让他成了有文化的纨裤。”诗书礼义皆知,却用来不务正业。
“没空,而且什么叫有文化的纨裤?”她的新话让他笑了。
“为什么没空,你接下来不是都没事?”单青琬不满的瞪人,盈盈水眸映着宝石光芒。
“我很忙,忙得不可开交。”
“忙什么?”有比她的事更忙吗?
“忙着娶你。”已经晚了一年了,他迫不及待要把她娶进门。
单青琬玉颊泛红,娇嗔道:“凤九扬,你臊不臊呀!”
“脸皮不厚怎么娶得到老婆,要走完六礼得赶一赶,最迟开春就娶你过门。”他要她的身心都是他的妻。
“急什么?”她一瞋。
“你不急?那青扬酒搂是何意?”他指着酒搂名字。
“这酒搂是我开的,整条大街都是我一个人的,我要取什么名字都可以。”她面带春风的炫耀,得意洋洋。
“可以,只是青字怎会在扬字上头?”男子为大,应该是扬青酒搂,取他们名字中的一字命名。
“我就是压你一头怎样?你敢说不试试。”单青琬使起小性子,捉起他的手便是一咬。
“好,好,让你压,你想在上面就在上面,我双手摊平不做反抗。”他一语双关,邪肆一笑。
起先她没听出他话中之意,但是看到他脸上不正经的谑笑,她轰地连耳都红了。“九扬,你负人。”
“只欺负你。”她是他的心肝肉。
“不想理你,坏人。”一回来就使坏。
“我理你,一年多不见,我的琬琬又长大了,看来咱们将来的孩子不愁没女乃喝,这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