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云汐的身子经大夫诊断并无大碍,只是令大夫不解的是,洛云汐好似身上的精力在一瞬间被抽干一般,才会昏厥得这么突然。
玄朗从洛云汐昏去后就一直守着她,不管洛叔、洛婶怎么劝就是不肯离开。
云汐这一昏迷就是三天,这三天里,玄朗记起了非常多的事情,记起了自己就是那株已经存在了无数年岁的桃花树。
或草或木、或水或石,万物皆有灵,只是并不是所有灵体皆有机缘成精成仙,然而他便是得到机缘的那个。
最初玄朗只是觉得他的日子太漫长而无趣,所以爱听在桃花树下的人们聊天,聆听着他们的故事。
他很喜欢宫青琉,小时候的她总是带着红扑扑的笑靥,像个小尾巴的跟在叶哲修的身后。
本来玄朗对她的印象也就仅止于她是个可爱的小女娃而已,直到某天,宫青琉与叶哲修玩躲猫猫,就躲在他树后的处草丛里,遇见了一件不平之事。
玄朗讨厌寺庙、讨厌和尚,不仅仅只是因为他一笑桃花开的本事迷惑不了和尚之外,他更讨厌寺庙那每日规律定时的朝钟暮鼓以及单调无趣的念经声,然而偏偏他的本体就是树,灵体避得开,但总不能长期不回来吧!
尽管他再讨厌,不代表有人要将他移株,他就一定能接受,更何况,还把他当待价而沽的商品!
“我每个月在法严寺的献金也花了不少,如今我就只是跟贵寺讨要这株桃花树也不行?”一名富贾捻了捻胡须,对住持施加压力,此等树龄的桃花树不常见,而且一树桃花没有因为树龄而稀落,反而开得十分灿烂,这是可遇不可求的好树。
如果能种在他刚在县城里买的大宅,办几场赏花会邀些名流来赏花,也算是为自己添光。
玄朗冷眼看着那名财大气粗的富贾,端着想用钱砸人的气势,粗俗得令玄朗作呕,这样的人,也配把自己给请到他家去!
僧人乃世外之人,对钱财本就不看重,虽然对那富贾连声道谢他的献金,但也没有一点将树出让的打算。
只是两人的对话一来一往之间终究惹怒了那名富贾,让他声音拔尖了不少。
“住持如此得罪于我,就不怕我后续会怎么对待法严寺吗?”
躲在草丛里的宫青琉终于听不下去了,钻出了草丛就大张双手挡在桃花树前,还一脸不认同的看着那名富贾。
“这株桃花树比法严寺还早就来到这里,漂亮的桃花人人都可以欣赏,凭什么要让你一人独占了。”
玄朗看着自己身前那个小小的脑袋瓜,还梳着可爱的丫髻,人小,胆子可不小,那个脑满肠肥的富贾少说也有她几倍大,但她一点都不惧怕,只是因为身子不好,所以说完话后忍不住地咳了几声。
“就凭我要钱有钱,要买一栋桃花树还难吗?”
“这桃花树不是法严寺的,是天的、是地的,谁也没有资格卖!”
“你这小娃儿是谁?竟敢如此对我说话?”
住持也因宫青琉的气势而露出笑容,他弯子,语气恭敬的说:“宫大小姐,本寺不会卖,你放心。”
“住持,你可要想清楚,我能拿出的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富贾一听,又开口威胁。
“先别说本寺对于自从建寺之初就立在此处的桃花树,给了本寺的香客一个游憩之处充满了感激之情,就算本寺要恩将仇报,也得给宫府一个面子。”
“宫府?”
宫家大宅虽在城里,但别庄就在附近,只要宫青琉到别庄时就一定会到桃花树这里来游玩,今天,她就是与叶哲修在这里躲猫猫的。
叶哲修在附近找不到宫青琉,立刻猜测她到桃花树这里来了,一来,就看见一个人正指着宫青琉骂,他不悦的顶了回去,“对!县城里的宫府你不知道吗?真是不长眼。”
那富贾有了忌惮,对待宫青琉及住持也不敢再那么盛气凌人。
宫府虽然只是一小小的地方官,但对平民百姓甚至是这种想尽办法要打入名流圈子的暴发户,都是不能得罪的人,一听到这娃儿是宫府大小姐,那名富贾悻悻然的住了嘴,回了住持几句话后,便放弃离去了。
此时,宫青琉才露出了满意的笑意,回身就给了桃花树一个大大的拥抱,“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因为我最喜欢你了。”
“不公平,那我呢?”
“哲修哥又不是树。”
“你啊!真的很喜欢这树呢!好了,你的身子也不好,出来够久了,万一病了怎么办,我们快回去吧!”
与住持道别后,叶哲修便牵着宫青琉的手走了。
桃花树旁又恢复了宁静后,玄朗缓缓的由树身幻化而出,身上,好似还能感觉到宫青琉抱着他的感觉。
这个娃儿,原来不是只有可爱、天真而已,玄朗笑了,他一名桃花仙,只要他的灵体在,寻常人要伤他的本体便不容易,哪需要个小娃儿的保护,但看见一名娃儿挡在他身前、或是抱着他说要保护他,还是让他平静的心湖起了涟漪……
有多久了?有多久没有一个人这样引起他的注意了?
后来,宫青琉渐渐长大,玄朗才知道他们是自小就定了女圭女圭亲的未婚夫妻,他看着他们在桃花树下互诉情衷,看着宫青琉总是一脸幸福,玄朗也为她开心。
直到那一天,他看见了宫青琉的妹妹与叶哲修相约在桃花树下,听见了她对叶哲修说的话——
“我们要厮守就得除掉阻碍,我那个病恹恹的姊姊宫青琉。”
“你放心,我没悔婚的唯一原因,便是因为她是嫡女,要得到宫家的一切,我必须娶她。”因为宫家并无男丁能继承产业,所以宫家的一切,以后都会由宫青琉全数承接。
“哦,我还以为你真对她有意呢!”
“怎么可能,那样柔弱的女子不合我的意,动不动就虚弱得下不了床,看了就晦气。”
“你打算怎么做?杀人的坏事我可不做。”
“何必弄脏自己的手,等我们成亲,我得到了宫家的一切,我就故意制造机会让她看见我们之间的私情,把她气得发病,老天自然会帮我们收拾了她。”
听见了这样的阴谋,叫玄朗怎能不为宫青琉担心?看着宫青琉被叶哲修所骗,傻傻地露出自以为幸福的笑靥,玄朗好急,好想为宫青琉除去会伤害她的人。
在意识到自己已经太过在意宫青琉时,他更发现其实自己早在不知不觉间爱上了宫青琉。
他虽已成仙,亦不能随意残害人命,只得现身向宫青琉示警。
一开始,他把宫青琉吓得昏了过去,宫青琉过了好几天才又回到桃花树下,这一回,玄朗不再由桃花树里现身后,而是“走”向宫青琉,用尽一切办法让宫青琉不害怕他从而听他解释。
可听他提起叶哲修的阴谋后,宫青琉并不相信,也从没当他是桃花仙,还当他是来路不明的精怪,是想陷害叶哲修。
玄朗没有办法改变宫青琉的想法,只得退而求其次,希望宫青琉能当他是朋友,遇到任何事需要求助都要来找他帮忙。
宫青琉见他态度真诚,便答应了他。
后来的日子里,玄朗忍着心痛,不管宫青琉是开心的诉说,还是因为与叶哲修的小口角而伤心的向他诉苦,玄朗都一一倾听,无悔的陪伴着宫青琉,甚至眼睁睁看着宫青琉穿起一身大红喜服,开开心心的嫁给了叶哲修。
直到那一日,许久没出现在桃花树下的宫青琉来了,但却是被人用步辇抬来的,她说,成亲不过三天,她便得知了叶哲修与妹妹的私情,她悔恨当初不信玄朗的话,如今却误了自己的终身。
“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虚弱至此?”
“叶哲修将我软禁起来,日日由心理上折磨我,我这才知道失去自由后最让我伤心的,并不是失去叶哲修的爱,而是失去了再见你一面的机会。”
“现在你见到了,你要保重自己。”
“我不行了……这些日子,我日日向叶哲修叫嚣着想得回自己的自由,他却狠心的不如我愿,直到我把自己气得病发,他也不曾请大夫来诊治我。”
“我带去你看大夫。”
“太迟了,我虽然不像你一般是仙,但也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于是我请求叶哲修,看在我曾经爱了他那么多年的分上,请他完成我的愿望,我希望能死在桃花树下,叶哲修终于答应我,让人把我抬到桃花树下,等我死了才准再抬回去。”
这是玄朗能记得的最后一件事,他的记忆还很片段,他能记得自己是桃花仙,却不记得自己是被谁点化而修炼成仙;他记得有关宫青琉的事,但却不记得宫青琉逝世之后的一切。
只记起了他经过一段冗长的沉眠,再醒来,便是遇见洛云汐的时刻。
想起了这一切的玄朗,沉重的阖上眼,宫青琉死前说她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心,发现自己早已少不了他,她爱上他,但她领悟得太迟,只希望自己还能有来生,让她将来生交付予他。
谁说草木无情,他颊边滑落的是真实的泪,即便她已经成了洛云汐回到他身边,他还是记得失去她时的心痛。
洛云汐醒来时第一眼看见的,就是玄朗的眼泪,她抬起手为玄朗拭去,看见玄朗望向她,露出了又惊又喜的神情。
“云汐,你终于醒了。”
“你怎么变得这么樵悴?我睡了很久?”
“三天三夜了。”
“原来睡了这么久啊!难怪我觉得睡得好饱,精神好好,好像一次得到了充分的休息一般。”
“说什么精神好?你要不要瞧瞧自己的脸色。”他心疼不已。
“你放心,我没事,你担心得哭了吗?”
玄朗知道洛云汐一直介意着宫青琉的事,老实告诉她他所记起的一切或许能让她释怀,但玄朗又不禁想,若将一切告诉她,会不会反而推开她。
她是人、他是仙,人仙殊途,他们能相守下去吗?
洛云汐想坐起身子,却因为在床上躺了三天而显得有些吃力。玄朗帮忙扶起她,让她好好的靠坐在床头,这才伸手顺了顺她的发,笑着安抚她。
“是啊!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能醒来就好。”
“嗳!玄朗,我昏去前看见桃花开了,是真的还是梦啊?”
“是真的,桃花全开了。”
“好玄奇的桃花树啊!前一刻还一个花苞也没有,怎么就突然开花了?”
“那桃花树原先是病了,那一刻……他刚巧痊愈了。”
“哦,你见到那桃花仙了?”
“嗯,他很感谢你治好他。”
“那桃花仙真的是男的?”
玄朗见她一脸好奇,身子好像真的无碍了,这才放心的露出笑容,他挪到了洛云汐的身边,揽着她让她靠在他怀中,将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中,轻轻摩挲。
“是!真是男的。”
“那定是一个美男子吧!和你相比如何?”
“自然是我俊美多了。”
“你啊,还真有自信。”
“当然有自信,我若不是这么俊美,你怎么会这么喜欢我呢!”
云汐嘟起嘴抗议,虚弱的拳头在玄朗胸膛上轻轻落下一拳,“我才不是看你俊美才喜欢上你,你变成丑八怪我也喜欢你。”
“哦?那如果我是妖怪呢?很丑、很丑的妖怪?”
“当然还是喜欢,来日我变老了,我也会变丑。”
“那如果我是仙呢?俊美无俦的仙?”
“我不希望你是仙。”
“为什么?”
“我不希望自己在你面前逐渐老去,如果你是仙,最好别来招惹我,要不然到时要推开你,我会很伤心的。”洛云汐发出满足的喟叹,双臂搂住玄朗的腰,闻到他身上有一股好闻的香气。
让人闻了神清气爽,好似真能驱散身体的不适。
“你的身上几时有这种香气了?淡淡的,带着点桃花香。”
洛云汐露出了舒服的微笑,好想倚着玄朗的胸膛好好睡上一觉。
闻言,玄朗的笑意凝结在脸上,只因他听见了他最害怕的事,那是仙力所散发的香气,因为他是她不愿相守的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