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厚朴如今也无事可做,可整天关在屋子里又无趣得很,待上个大半天,她就忍不住拎着让人去拿来的一根竹竿,自个儿在上头弄了个钩子,加上点早上没吃,儿的糕点,就兴致勃勃的钓鱼去了。
原本想着宫里的鱼肯定没几个人敢钓,这一钩子下去,肯定一抓一个准,可是没想到这里鱼儿的脑子比她想象的好使多了。
一开始的三竿的确是一钩下去就是一条大鱼,可后来那些鱼儿也变得狡猾了,常常等了半天,把鱼线拉起来一看,才发现饵料都给吃光了,鱼还是悠哉悠哉地在水里游着。
“可恶!看我今天不把最肥的那一条给钓起来,我今儿个就不回去睡了!”陆厚朴有些气愤地把鱼钩给拿起来,第十次看着鱼钩上被咬了大半的饵料后,低声唠叨着。
“钓这些鱼又不能吃,有趣吗?”
“吓!皇……皇上……您怎么来了?”陆厚朴正弯着腰准备拿下一份饵料,谁料,一回过头就看到厉穆稹悠然坐在她的身边,拿着她粗制滥造的钓竿把玩着。
“怎么?朕不能来?”他挑了挑眉,神色带了几分慵懒,“朕以为这宫里就没有朕不能去的地方。”
“皇上自然没有不能去的地方。”陆厚朴看着他眉眼之间有着淡淡的倦色,忍不住问道:“皇上看起来像是累了?是……还没抓到人?”
厉穆稹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样,淡淡一笑,心里头的阴霾似乎散去了不少。
“没事,人已经抓到了,只是背后之人还得再查,斩草就要除根,不是吗?”他淡淡地说完,拿过她手中的饵料,挂在鱼钩上,轻轻甩了出去,那钩子的落点比她刚刚甩的还远。
陆厚朴点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坐在一边。
厉穆稹转过头来看着她,见她傻愣愣的望着前方,以为她是被他方才严厉的口吻给吓着了,不由得安抚道:“那些人都是罪有应得,你不必同情他们。”
她摇了摇头,微微一笑,“民女没有同情那些人,皇上说得对,那些人是罪有应得,敢做就要敢当,没有什么好同情的。”
他倒是没想到她看事情挺明白的,只觉得她看起来就是个心软的性子,便又解释道:“那你可知道,朕所谓的斩草除根,是打算诛了那些人的三族?”他一想到昨日厉慕蓉在他怀里哀哀喊疼的模样,语气不自觉又冷了几分。
“嗯?”陆厚朴惊讶了下,可还是轻轻点了点头,“刚刚不知道,可现在知道了。”
“你不觉得朕残忍?”
她先是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难得成熟的说道:“残忍多少是觉得的,可是民女知道那些人是罪有应得就够了,那些人在做坏事之前,总该先想到失败会是什么后果,如果他们已经有了这样的觉悟,还是做出这样的选择,那受了什么惩罚不都是应该的吗?”
她爹说过的,如果有百分百的利润,有人就敢践踏人间一切法律,有了三百倍的利润,有人就敢犯下任何罪行,甚至冒着斩首的风险,这等于是一场成王败寇的赌局。
“很有道理。”他淡淡一笑,接着又追问道:“可是那三族里包括还不知人事的孩子,你仍旧认为朕的这个决定是对的吗?”
陆厚朴终于收回了茫然远望的目光,转过头看着他,然后重重的叹了口气,连钓竿和饵料也不要了,站起身,拍了拍衣裳上的灰尘,慢慢地往回走。
她人都走了,厉穆稹自然也没兴趣继续钓这些傻鱼,他也跟着站起来,紧紧拉住她的手不放。
周边伺候的人早已经识相的都先退了下去,将湖边整个空间都留给了皇上和这个得到皇上青眼的秀女。
陆厚朴噘着嘴,也不去看被抓住的那只手,而是回头看着他,轻叹了口气后反问道:“皇上,您问民女这个问题是要做什么呢?难道民女说了一句太过残忍,您就会改变决定吗?既然不会,又何必一再试探?”“朕不是试探,只是想知道,你会怎么想?”
她虽然还没确定自己的心意,可是她知道自己想走的路和想要的东西,这个男人如果只单纯以男人的身分来看的话,他无疑是让人心动的,可是如果加上身为帝王这个让其他女子都趋之若鹜的身分后,她却犹豫了。
成为皇上后宫的其中一人,别说是从前,就是打定主意参加选秀的时候,她也没有这样不切实际的想法。
可是即使只见过几次面,她却无法否认自己的确对他有所触动。
说爱太深重,只是看到他会忍不住心跳加快,不由自主的想着他,会忍不住在心底悄悄刻划着他的模样,他的眼、他的眉,他含笑时候的暖意融融,以及他冷酷时候的清冷。
可越是明白自己心底的那一点悸动,她越是心慌意乱,因为这样的心动,似平打从一开始就注定不会有结果。
当断则断,是她娘教会她们三个女儿的第一件事。
她知道这样纠缠下去最终也不会有结果,所以趁着他刚刚一再的试探,她也懒得再打迷糊仗了。
“皇上,我不过是个小小民女,那些人落得如何下场又与民女何干呢?至于民女对皇上是怎么样的想法,这就更不必要问了,因为民女怎么想都无妨,您就是皇上,民女出了宫以后,这一切的一切对民女这样的小小百姓来说就会变得太过遥远。”陆厚朴认真地望着他,轻轻的甩开了他的手,想要将这还没有认真开始的悸动断了根。
厉穆稹的笑容瞬间僵在了嘴边,低头看着被她甩开的手,再抬起头看着她的时候,眸光清冷之中似乎还带着一抹怅然。
她见他露出那样的表情,忍不住咬了咬唇,“皇上……您说民女自作多情也好,可是民女不想入宫,民女想要找的是像我爹一样的人,不必有多大的权势,但至少要能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有些不可置信的望着她,她知道她要求的是这世界上大部分男人都做不到的事吗?她知道她现在面对的是万人之上的君王吗?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厉穆祺淡淡地望着她,像是在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陆厚朴看懂了他眼底的轻嘲,却天真单纯的笑了,“民女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皇上,这就是我们不同的地方了。”
她还有力气可以幻想、可以作梦,可以走自己想要走的路,可是他却已经屈服在这世界的规矩里。
暮色低垂,夕阳的橘红色微光洒落在她的身上,彷佛她下一瞬就会随着那光芒振翅而去,让他忍不住再次抓住了她的手,似乎这样就能够让她不离开他。
“不同与否不是你说了算的,你可还记得你秀女的身分?如果朕想,你不管有什么梦,你都只能陪着朕,这就是朕身为一个君王的权力。”
陆厚朴嘻嘻一笑,再次拉开他的手。“皇上,您不会的。”因为他的自尊心不会允许他在被人拒绝后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厉穆稹愣愣地看着她再次摆月兑了他的手,轻巧的转身离开,那娇小的身影肖也不曾回头,就如同她刚刚拒绝他时,那果断且不后悔的坚定。
陆厚朴直到走远了,才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带着吸鼻水的声音,轻脾嘟嚷道:“原来……还是会有一点难过啊……”
她抬头望着已经覆盖上朦胧夜色的天空,深吸了口气,一滴泪也随着她的动作轻巧地滑落脸颊。
“还是这样就好,心动只是一点点……难过也只是一点点……”
只是她又忍不住反问自己,为什么明明都只是这样的一点点,还是让人揪心得不断落下泪来呢?
身处在这深宫之中,陆厚朴有时候觉得这地方挺大的,可有时候抬头四处张望,却又觉得这被朱墙围绕的宫廷,其实也挺小的,尤其是在隔没几日,又在一方竹林遇到厉穆祺,她实在忍不住的在心里感叹。
“皇上。”“你也来这竹林?”
两人莫名有默契的同时开口,却又尴尬得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一时之间,气氛变得有些僵凝。
“要不……民女先走吧!”陆厚朴虽然有些舍不得这难得的清静之地,不过比起面对这样的尴尬,不如回自己那小院子里发呆。
“不必。”厉穆稹目光深深地看着她,发现她的小脸上有着无所适从,眼神还有些心虚地四处飘。“你怕朕?怕朕什么?”
她扭着手指,咬着唇不知道该怎么说,可最后还是叹了口气道:“皇上,您能否别把民女当成来选秀的秀女……不对!民女当真没那个企图心,就把民女当成一个普通的路人不成吗?”
有时候不谈情情爱爱的,他们还能好好说话,可如今闹上那么一出,她连要怎么面对他都不晓得了。
“那你为什么就不能把自己当成一个单纯的秀女,只想着入宫这一件事就行了,这样不是更简单吗?”他带着情意的目光中满是无奈。
“不可能,因为民女打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入宫啊!”陆厚朴马上果断摇头,拒绝得毫不犹豫。
“为什么?”厉穆稹是真心不解。
几乎所有女人都以入宫为最大人生目标,更别说她应该能够感觉到他对她的喜爱,在这样的情况下入宫,就算他不能一开始就给她高位,可若她诞下皇子,将她封到妃位也是没问题的,为什么她就不能接受呢?
她的不同吸引了他的注意,可也是她的这一份不同让他百般不解。
陆厚朴也同样无法理解他的坚持,反问道:“皇上,您为什么非要民女入宫呢?就因为您喜欢我?可是如果您真的喜欢我,那您选秀的时候能够只选民女一个吗?除非我死,要不您这一辈子就只能有民女一个,成吗?”
他不是第一回听到她这么说了,他问道:“你可知道这世人对男子多宽容,你的要求反而是太过放肆的任性了。”
“可是我就想这样啊!就像我爹以前跟我们说的故事一样,我们都像小仙女,以后会有我们的盖世英雄来迎娶我们。”她想到如此美好的画面,连眼神都梦幻了起来。“那个盖世英雄会踩着七彩祥云来娶我,他一定是个不平凡的人,但他的眼中和以后只会有我一个。”
这是她最深的期待,而且打小就看习惯了她爹娘的真挚感情,让她们三姊妹更是对这个说法深信不疑。
厉穆稹走到她面前,近得她都能够感受到他的呼吸,他抬手像是要拂过她的脸,可是最终他的指尖只是轻轻擦过她的发梢,从上头取下了一片竹叶。
“朕没有踩着七彩祥云,可是朕的眼中只有你一人。”他温柔的低喃。
陆厚朴抬起头,对上了他的阵光,他眼中的温柔和深邃几乎要淹没了她,可是她还是冷静的回道:“皇上的眼中只有民女一个,可是皇上的龙床上,并不只有民女一个,是吗?”
她那诚挚的眼神,让他没办法对她说谎,只能保持沉默。
她说不上心中到底是无奈还是感伤了,她轻轻向前靠着他的胸膛,这是她头一回靠在除了她爹以外的男人身上。“皇上,如果说民女不喜欢你,那是假的。”
“那你……”
“可是我爹说了,喜欢不一定要拥有,我喜欢你,可是又没办法接受你以后会有的三宫六院!”
闻言,厉穆禧紧紧地搂着她,像要把这个嘴里都是爹的小姑娘给揉进自己骨子里。
“皇上,您好好想想吧,若是喜欢民女,就别让我不高兴,因为我不是不喜欢你,只是没办法忍受自己成为那些在后宫里争宠的女人,那样的面孔太难看了。”
他依旧沉默着不说话,抱着她的手也未曾松开。
竹林间的风不停歇的吹着,竹叶沙沙作响,像是在叮咛他们要珍惜最后的亲密时光。
“除了这个,你再说说,说不定有其他事是朕能够做到的……”厉穆禧的嗓音有些沙哑,话里有着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祈求。
陆厚朴轻轻的推开他,摇了摇头,“皇上,就算您能做到民女要求的一百条,可就是这唯一的一点做不到,那又有什么用呢?皇上,容我说上最后一回吧,您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只是可惜了,我……有我不想退让的要求。”
厉穆稹陷在自己的思绪里,不知道她是何时离去的,他觉得耳边传来的风声、树叶沙沙声,都像带着恶意在嘲笑他。
即使拥有了天下又如何?他却连头一回令他真正动心的女人也留不住……
难道这世上总是这样的道理,江山和美人不能兼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