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京城。
大红的宫城外头,穿着相同服饰的小姑娘们排成两列,慢慢地走进那道朱门里。
宫门一闭,站在不远处看着的人们,也纷纷回去向各自的主子复命,因为这宫门关上的瞬间,等于宣告新皇第一回的选秀开始了。
与先皇最大的不同是,天启帝这一回不只有官家千金入宫待选,甚至还开放从民间选秀,以致于这一场选秀打从前年就开始准备,直到今日才完成。
然而天启帝头一回选秀,太妃太嫔们还有其身后的各大家族也都非常在意,毕竟天启帝也快要二十了,后宫依然空空荡荡,实在让朝廷上下多有揣测。
没有人相信身为一个男人,又是万人之上的皇帝,是真的不好,可打从以前在潜邸到如今登基后这一大段日子,居然都没有任何女子被宠幸的消息,这也让人不免怀疑,莫非当今圣上有什么隐疾?
可不管如何,满朝文武家里有适龄姑娘的全都在这次选秀上投入了大量的心力,即使不能亲自入宫指点,也纷纷暗中安排了人手准备在宫里好好照应自家的姑娘。
这背后的照应自然是各家族彼此心照不宣的事,但对于只是依靠着罗盘指点,就耿直的加入选秀队伍的陆厚朴来说,就显得格外的寒酸可怜了。
她捏了捏自个儿腰带多缠了两圈还显得松垮垮的衣裳,再看看屋子里其他两个人身上那一看就是量身订做的衣裳,不免觉得自个儿果然还是准备不足。
不过无妨,她进宫来可不是跟其他人一较长短的,不过是衣裳罢了,她所图更大,可不跟她们一般见识。
陆厚朴拿着自己心爱的小罗盘一路往西边走,也幸亏今日秀女刚进宫,储秀宫里还一团乱,没人多加理会一个从民间选进来的小姑娘,也算让她捡了一个大便宜。
她照着罗盘所指的方向走去,最后紧皱着眉头站在一处小园子里,往边上一看,是储秀宫的围墙,这里应是储秀宫最偏僻的地方了,不仅人烟罕至,平常似乎也没什么人来打理,野草丛生,树底下满是落叶,围墙上也满是青苔。
可围墙上头突然出现了一双手,紧接着一道利落的身影落在地上,逼得她不得不退后两步,给翻过墙的人让出位置来。
“咦?是今天刚进宫的秀女?妳怎么会在这儿?”刚落地的厉穆禛一看到站在眼前的小姑娘,眉头一挑,有点意外又不太意外的问着。
他不过是突发奇想,想来看看这回入选的秀女究竟有哪些人,原本也不打算惊动其他人,这才选了个边边角角的地方翻墙过来,却没想到居然被一个秀女给堵了,该说这宫里果然有人手伸得太长了,还是真的是巧合?
想到这里,厉穆禛脸上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
“我才该问问你为什么会在这儿呢!”陆厚朴一张小圆脸上满是嫌弃的瞥了他一眼,“我怎么说也是选秀的秀女,可你又是什么身分?在宫里居然还能够大剌剌的翻墙进来,小心我喊了姑姑们来。”
陆厚朴倒不担心这人是什么坏人,只是想着这大约是哪个跟宫中太妃有亲戚关系的男子,话里话外都在提醒他最好赶紧离开,否则让第二人瞧见了他的存在,不管是对他还是她来说,那可就不好收拾了。
厉穆禛倒是没想到她会对他露出这样嫌弃的表情,这让他本来的猜测成了一个笑话,可他还是不信,这入宫来的秀女,就算再怎么单纯,也该知道能够在宫里任意行走的男子只有一个人吧!
这小姑娘是真单纯,还是打算以退为进,想要吸引他的注意力?
“我是什么身分妳要不要猜一猜?还是把储秀宫里的姑姑给喊来,到时候咱们好好地说上一说?”
厉穆禛本来就长得一脸俊秀模样,一笑起来,再用那双无辜又清澈的眼眸望着人,即使表现出无赖的模样也让人厌恶不起来,他想,眼前这个不过是个普通的小姑娘,肯定被他这么一笑就脸红心跳,啥都给忘了。
只可惜陆厚朴有一个男色不逊于眼前男子的爹,加上打小的教,她反倒严肃了表情,深沉的说道:“这位贵人,我瞧你……印堂发黑啊!”
他见过在他面前害羞的、讨好的、厌恶的各种表情还有话语,但却是生平头一回遇到像她这样的,他深觉有趣的望着她,“那妳说说,这印堂发黑要怎么解?”
“无解。”她睨了他一眼,就知道这男人不把她的话放心上,只是想寻她逗乐子才会这么问。
哼!他眼里那取笑的神色都要漫出来了,眼没瞎的人都能够瞧出来,更别提她还是名号响当当的小神算,没半点眼色她靠什么行走江湖呢!
厉穆禛被她那小眼神给逗得更欢乐了,“怎么会无解?放心!银子什么的我肯定是给得起的。”
陆厚朴啐了一口,冷哼道:“本姑娘可是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yin,别想用这一点小恩小惠就让我道破天机。”
看她傲娇地抬着小下巴,厉穆禛心里本来只有三分逗弄的心思,如今可多到有七、八分了。
也不知道是哪一家的姑娘,怎么能够养出这等有趣的性子来?
“富贵不能yin?那可不见得吧,如果不是要博一个富贵,怎么还会入宫选秀?”他摇摇头,一边打量着她,一边打开手中折扇,微微搧着风。
这回的选秀虽说不少人都打算插手,可是人数到底是比预料中少的,因为他事先定出了规矩,选秀入宫的妃子,对家里头不可能有任何提携,起码在这一朝是不可能了,对于那种妄想把姑娘送进宫,就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念头,可以说是从源头就给掐断了。
只是他都已经把话说在前头了,这回入宫选秀的秀女还是朝中大官之女居多,就知道那些老狐狸们并没有把他的话给放在心上。
陆厚朴睨了他一眼,轻叹了口气,“本来嘛,这事儿是天机不可泄漏,不过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问了,那我告诉你也无妨。本神算几个月前偶然算出我的姻缘就在京城方向,这不刚好遇上了选秀的告示,说一路上包吃包住,就算选秀没上也能够好好地将我送回家去,所以我就去报名,通过初选后就跟着一块儿上路了。”
她这番说法虽然跟事实有一点“小出入”,但是为了不损害她英明神武的神算形象,她自然不会老实说是因为她算的卦时灵时不灵,中间绕了不少弯路,把身上的银两给花得差不多了,最后只能搭选秀队伍的顺风车来京城。
“喔?所以妳觉得自个儿的姻缘就在宫里?是万人之上那一位?”厉穆禛挑了挑眉,好笑地望着她。
如果她的心思一开始就放在宫里的话,那她的野心可就不是普通的大了。
“这……说不准呢!”陆厚朴也是挺苦恼的。
“怎么就说不准了?”他好笑地看着她,她刚刚不是挺自信的吗?怎么现在又萎靡了下来?看来这神算的称号好像不是很可信啊!
“我上次夜观星象,是往宫里的方向没错,可是这人是在宫里还是宫外……还没算清楚。”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也觉得自己撑不住神算的形象。
厉穆禛没想到她突然这么老实,一下子没忍住笑,果不其然得到她一个恼羞成怒的白眼。
“有什么好笑的,人有失手,马有乱蹄,我这是因为在宫里,不方便卜算,否则早就算明白了。”陆厚朴越说越觉得是如此,人家不都说医者不自医吗?算命也是同样的道理,算自个儿的事当然得更加费劲儿,一时出了差错也不完全是她的问题。
“原来如此。”他表面上敛起笑意,煞有介事地附和,可心里却忍笑忍得好痛苦,若不是顾忌哈哈大笑会暴露行踪,他可半点也忍不了。
她咬了咬牙,摆出不在意的神情,“没关系,我知道你现在不信我的话,但是很快你就会相信我说的是真的了!”
她眼尾往上一扫,在对上眼前这明显把她的话当成乐子听的男人脸上,心底就忍不住升起一股幸灾乐祸的情绪。
她看了看日头,又道:“行了,宫里的姑姑们等一下还要训话,我就先走了,切记!印堂发黑,血光之灾,不可低头看啊!”说完,她连忙拎起裙襬,小跑步的离开。
厉穆禛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深深觉得自个儿这一趟果然没白来,这一次的秀女要是个个都跟这小姑娘一样有趣……那这宫里可就热闹多了。
他摇了摇折扇,想起她刚刚说不要低头这回事,又忍不住想笑。
那小姑娘要在他面前玩弄心机还是女敕了点,她刚刚先是往上看,才又提醒不要低头,不就是反话一句,怕他抬头看吗?
他倒是要看看,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她还能够在他的眼前弄出什么花样来。
他含笑抬头,就在那一瞬间,一个黑影砸落在他脸上,那东西不重,甚至还有点软,可是从高处落下,也把他砸了个眼冒金星,甚至鼻梁处还觉得有一股热流缓缓流出……
“皇上!”暗处突然飞奔出好几人围了过来,同时惊呼大喊,“护驾!”
厉穆禛从身上拿了帕子擦了擦鼻血,低头看看方才砸他的黑影,又再次抬起头,瞇着眼仔细一瞧,最后忍不住摇头笑了起来。
“不过是一颗桃子罢了。”他捡起那颗“大胆犯上”的桃子,手指轻柔的磨蹭着那带着细微绒毛的表皮,粉粉女敕女敕的桃子,想来是熟透了,才会挂不住枝。
看凶手不过是一颗桃子,其他人倒是松了口气,只是看着皇上模着桃子笑,也不像生气的样子,倒是有几分难以揣摩皇上的心思了。
厉穆禛想起刚刚那小姑娘信誓旦旦说的那句血光之灾,又想起这个肉薄粉皮的桃子,心中莫名荡起了阵阵涟漪。
或许还真让那个小姑娘给算中了,她的姻缘也许真得落在这宫里头?
可惜的是,他刚刚忘了问小姑娘姓啥名谁了,只不过对于皇帝来说,想要得知一个秀女的消息,似乎也不是那么困难,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