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有九重,天外有座仙山,隐在云雾缥缈间。
仙山里有棵活了数千年的杏树,杏花一日三变,红的、粉的、白的相互交杂,映出三色花影。
杏树已有精魄,半是修行半为木,一百年开尽,一百年结果,花谢果不落,结实累累。
因此一棵树上可见花果同枝,有冒出细芽的花骨儿,有指甲片大的小花苞,有含苞待放的花儿,以及盛开中的杏花。
尤其是挂枝的杏子大大小小,青绿色、粉中带红的,想吃果实随时可采,无四季之分,亦采撷不完。
杏花树很老很老了,但在仙山中比杏花树还老的比比皆是,有万年合欢树、八千年成精的老槐树、吸露饮月华的五千年雪莲仙、发呆发了七千年的蛤蟆精、一梦三千年的老兔仙……
杏花树下有座小小的潭,长年不竭,微带温热,似雾似蒸气的薄烟袅袅升起,形成一道浅浅的屏幕。
这是溯古亘今镜,没有镜面,碰触不到,它是虚体的,能看见过去和未来一万年所发生的事情。
此时,一名穿着全身素白的女子正慵懒闲适的坐在树下,面容犹如盛放的杏花一般美丽清灵,她一手拿着吃了半颗的杏子慢条斯理的啃着,一手对着水镜状似无聊的比划着。
须臾,原本一无所有的水雾渐渐凝实,现出高楼大厦、车水马龙,还有许多行色匆匆的男男女女,他们脸上失去了笑容,忙碌着功利,忙碌着怎么赚更多的钱。
这座高科技城市环境污染相当严重,天空是灰蓝色的,空气中充满尘霾和灰土,河川冒着白沫,重工业废水排放进大海,食物里也添加了各种可怕的有毒物质,还有战争、饥饿、能源短缺、频繁的地震、海啸、洪水、干旱、雪灾,地球的人口快爆炸了……
“啐!太乱了,这人界还能住吗?人吶!果真都长歪了。”
纤纤素手一拨,水镜上的画面又变了,出现一个平行世界,人们坐的不是加汽油的跑车,而是老牛慢拖的牛车,老农夫肩上扛着一柄锄头,脚下踩着一双破草鞋,因为长期日晒雨淋,使得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但他仍旧知足的呵呵笑着。
因为丰收了,金黄的稻穗饱实垂地,握着稻秆一把割下去,沉手得很,缴了粮税后就有一年的粮食了,这还不高兴?
一群孩子围了上来,绕着老农嘻嘻哈哈,你推我挤的爬上牛车。
“小福,妳又在看什么?”
倏地,水雾消失,只剩下一张心虚不已的小脸。
“没……没看什么呀,爷爷,我在吃杏果呢,你要不要吃?小福帮你摘一颗,可甜了!”她为了展现杏果真的很甜,用力咬了一大口,吃得一脸满足的样子。
仙寿两千的她,还带有小姑娘的娇憨和天真。
“妳天天吃杏果,不腻吗?”老人仙风道骨,身形偏瘦修长,留着长达胸口的胡子,一对雪白的寿眉,眉长一指,看似年迈,却面皮光滑,找不到一条细纹。
小福有些委屈的嘟起鲜艳欲滴的红唇。“腻呀!可是我吃不到王母女乃女乃的蟠桃,咱们的福地洞天只有一棵老杏树。”
她也想吃一颗颗红宝石似的樱桃、紫玉一般的葡萄、香甜的哈蜜瓜、多汁的西瓜、籽多的石榴、鸡蛋大小的猕猴桃、甜得腻人的橘子、微酸带甜的西红柿,可是他们所处的地方却种不出这些水果,就算其他地方种得出来,却不地道,吃起来的口感差多了。
但幸好还有棵充满灵气的杏树,多食有助修为,果子多到吃不完她便酿成杏花酒,或是将杏仁磨成粉也能做成杏花糕,那滋味真是好极了,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单调了些,做法并不丰富,人类的食谱少有以杏花为主,大多是玫瑰、桂花、莓果之类的。
“有棵老杏树还满足不了妳那张嘴?”她的修为还是太差了,到了他们这个境界,早已不食有形之物。
“爷爷,你不腻吗?老是当个抚须自娱的老神仙,每日云里来雾里去的,人间的百姓只求财求禄,不求你这位福神了。”小福不满的瞪着眼。
老人沉声笑道:“小福,妳的历练还是太浅了,谁说人间不求福,不然爷爷哪来一身的香水味?”
白胡子、白发苍苍的老人便是福禄寿三神居首的福神,他原本儿孙绕膝,可一个个灵根太差,修不成正果,在修道之路成了废材,打入轮回与仙家无缘,唯有一名孙女天生灵骨,不用特别修行也仙缘深厚,要不是她生性惫懒,不想有更高的修为,如今的福神就要换人了。
“我要历练做什么,在咱们福地洞天有上千的仙婢仙仆可以使唤,我摇摇小指头就有人伺候,谁管人间多少秋,不满足的是人界的人,求这求那的,却从不求自身。”自助之后才有人助、天助,想不劳而获就只有当神仙。
小福手一扬,手中吃完果肉的杏核往上一飞,钻入云泥之中,若干年后又是一棵小杏树。
云层之上有九重天,一重天中有九九八十一座仙山,由各个神仙盘踞着,或独占,或群居,看各自性情。
福神在仙界的地位不高不低,跟太上老君、二郎神将、南极仙翁比是比不上的,但在神仙堆里也算是不差。
因此在云霓仙山里,他独据一万八千里广阔的仙洞,此仙洞并非山洞,而是月复地辽阔的洞天,说是洞,实则有群山绵延,碧水环绕,自形一处福天仙境。
福神底下有弟子上百,称之为福仙,代为行使施福的活儿,依其能力择一山头居住,前十名弟子各有一座山头,奴仆若干,其余可数人合住一座山头,或依附其师兄们。
平常福神是不管下面的弟子们,任其发展,他要做的顶多是约束他们别闹得太过火,引起上界的注意。
“小福,妳这懒性子是爷爷惯出来的,爷爷很失职。”她越来越懒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小福忽地警觉地往爷爷身边一凑,扯着他的袖子撒娇。“爷爷,有你宠着小福,小福可幸福了。”
福神笑着揉揉她的头。“妳这灵根不用在正途太可惜了,爷爷舍不得呀!”
“舍不得就继续宠着,小福孝顺你。”她的一双大眼清澈如湖水,慧黠的一眨,一抹狡色在眼底一闪而过。
福神笑得慈蔼,望着她的目光带着宠溺。“不想去瞧瞧吗?那里有我们这里所没有的东西,对妳能有所启示。”
“不要,我两百年前去过了,那时兵荒马乱的,到处是战争,我差点回不来。”把她吓个半死,至今仍余悸犹存。
“谁让妳去当什么战地记者,又是摄影又是写文章的,还搞现场直播,悬在刀口上的小命没丢了是万幸。”她本说要去体验战争的残酷,没多久就被那血肉模糊的场景给吓得不行,最后哭着叫他带她回来。
小福面上一红,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哪知道现代的战场比古代可怕,我本以为只是子弹飞来飞去而已,谁知……”
有大炮、有炸弹、有地雷、有洲际导弹,甚至还有化学武器,轰炸机低空飞过,死的不是军人,而是平民,她看到孩子埋在瓦砾中,无力救援的妇女抱着死去的亲人尸体号啕大哭,老人的双眼充满绝望,以及对未来的茫然。
她边拍边哭,心里严厉谴责挑起战争的那一方,稚子何辜,为了那么一点利益而将之杀害。
“那就去稻香扑鼻、渔货满舟的朝代,如何?”福神笑咪咪地看着孙女,眼中有诸多期待。
小福干笑着往后退了几步。“爷爷,没有我你会很寂寞的,让小福多陪陪你。”
“我有众多弟子陪伴,少了妳还过得下去。”福神打趣道,岁月对他们而言有如白驹过隙,一眨眼就过去了。
“爷爷……”她不满的嚷道。
“去吧!去吧!别烦爷爷了,爷爷是为了妳好。”玉不琢,不成器,不能再放纵她了。
“爷爷—— ”小福惊恐的喊道。
福神手一挥,杏花树下美得如诗如画的女子瞬间没了踪影,微风中只留下淡淡的杏花香。
“呼!终于把这小祖宗送走了。”再不走,福地洞天的修行者都要遭殃。“出来。”
福神一声轻喊,从树后走出多名青袍男子。
“师父。”
“我送她走不是因为她玩心难驯,自个儿定力不足还怪他人,只要道心坚定,万物的干扰皆不影响本心,你们比起小福还是差太多了,她虽然懒,但悟性高,早已进入万事不沾身的化神境界,假以时日……”他后继有人了。
弟子们面色讪讪,其中一人问道:“可是师妹的机缘到了?”
福神面带笑容的抚着胡子。“你们也该努力点,当个半仙、散仙就满足了吗?要有点志气。”
“师父,我们没有小师妹的慧根呀!”根骨清奇,灵气外露,不用日日修行也自成道行。
有人羡慕,有人轻叹,同在一个福地洞天,充沛的灵气源源不绝,可他们修行一百年却不如师妹伸个懒腰,她嘴一张就能吸进天地精华,将日月之光引入体内,化为无数金光,一吐纳间已增进数十年修为。
福神睨向几人,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慧根是先天的,看老天爷给不给,但勤能补拙,你们多用点心不就追上了?”
“是。”师父的偏心不是一日、两日了,不认了都不行。
“去,去闭关修练,一个个再比不上小福,就去种仙花仙草好了,当个花奴侍草童。”没点出息。
“师父……”众小仙哀号。
在人间,一座三进宅子里,一群大男人愁眉苦脸的走来走去,你瞧我,我瞧你,齐齐哀声叹气。
“大哥,你说该怎么办?”再不想想办法,万家真要倒了,回到早年土里刨食的贫困。
也是一脸愁色的男人回道:“我哪晓得该怎么办,咱们铺子卖的明明是好米,谁知竟然遇水发潮了。”
虽然不至于发霉,碾成细米还能入口,但价格一落千丈,和当初入货的成本相距太大,勉强卖出去也是亏本,不划算。
万家米铺在景平县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铺子,铺面不大,前头是铺子,后头是储粮的仓房,以及三间可供伙计、掌柜住的屋子,夜里总要有人守粮。
由于今年豪雨不断,很多地方都遭灾了,土地泡在雨水里无法耕,粮食价格因此水涨船高,万家米铺的三兄弟决定多进一些米粮囤着,打算借机赚上一笔。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这雨势来得急又凶猛,储粮的仓房居然漏水了,一滴一滴的雨水滴落在一袋又一袋的米袋上。
不幸中的大幸是发现得及时,赶紧漏夜补强,仓房内的漏水止住了,救回大半的粮食。
只是大雨一直下,原本就进水的仓房变得很潮湿,连带着米粮也发潮了,若没在十天内卖出去,便会开始长霉,到时就完全不能卖了,要是让得人吃了生病或是害死了人,他们可赔不起啊。
一想到有可能血本无归,万家三兄弟都苦着一张脸,欲哭无泪,三万石粮食呀,要全卖出去哪有这么容易?
“仓房有很多地方都有点破损了,我早说过要修葺一番,偏偏你们不同意,说是还能用,等把粮卖了再说……”为了贪小利,现在反倒得不偿失。
“二哥,别再这儿放马后炮了,当初你说了一嘴巴,还不是没修,就怕出银子。”老三万征不快的道。
“我那点银子能干什么,而且我娘子快生了,我总得留点银子以防万一。”万明是个疼妻子的人,他和妻子自幼青梅竹马,把她当心肝宝贝儿疼宠着。
万家米铺的生意普通,每年大概赚个几百两银子就算顶天了,一半的收入归公中,另一半则由三兄弟平分,每人约分个六、七十两左右,各自妻子的嫁妆归各房所有。
这是他们的父亲万全立下的规矩,希望一家子能和睦相处,兄弟齐心守护家业。
万全的父亲原是佃农,后来买了几亩地,日子才渐渐好过起来,传到万全那一代已有四十几亩地,老父过世后几个兄弟分了家,由于万全是长子,他分得二十五亩地和一间祖宅。
万全是种田的一把好手,又遇到几个好年,土地越买越多,心也越来越大,光是种地已满足不了他。
后来他干脆把田地佃了出去,拿出所有积蓄到县里买铺子、置办宅子,从此当起了商家。
基于肥水不落外人田的道理,他决定开米铺,自产自销,省得被中间商剥削。
虽然没有一夕致富,但比种田的收入好上许多,他便定居在县里,除了清明扫墓,很少回老宅。
不过万全老了,不想再管事了,便把铺子交给三个儿子去打理,他只管含饴弄孙。
顺理成章的,由长房夫妻当家做主,男的成为米铺的大东家,女的则掌管家中大小事,俨如主母。
表面上看来米铺的收入一半是由三兄弟均分,事实上最吃亏的是二房万明,因为归入公中的银两大多掌控在长房手中,举凡红白事、对外的人情往来、家中的各项支出,都捏在长房手里,他们说多少就是多少,其中私扣下来的便是大房的私产,所以大房是三房中最有钱的。
而总是坐享其成又懒得动手的老三万征最得老母亲的喜爱,老母亲私底下常给他一些银子花用,久而久之,三房也有些家底,和大房是没得比,可跟二房一比,那可是绰绰有余,手边从没缺钱过。
且二房最穷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大房和三房的妻子嫁妆都很丰厚,她们的娘家在县里算是过得去的人家,只有二房的娘家是村里的庄稼人,平日要养活自己都不太容易了,没有多余的银子替女儿准备太好的嫁妆,有时甚至还需要救济,二房每年分到的银子有些就是用在娘家人身上。
所以妻子一有了身孕,万明便省吃俭用的不敢乱花银子,唯恐有个万一。
“再生还是个赔钱货,别费太多心思了。”这日子还给不给人过,一屋子的女娃儿。
说来也邪门,万家的子嗣也不知道是冲撞了哪路神仙,除了长房生了个嫡长子外,其余生的全是女儿,长房有两个嫡女,二房一个嫡女,现在肚里这个不晓得是男是女,三房则是一个嫡女。
不过三房有两个小妾怀有身孕,就不知道生不生得下来,之前也有通房丫头怀过,可五个月大时“意外”跌入池塘淹死了,当时是一尸两命,滑出体外的是个男孩儿。
万明脸色不是很好看的瞪着三弟。“就算是赔钱货也是我女儿,我把她当命宠着。”
“好好好,你宠,等我们米铺败光了,看你拿什么去宠,一家子当乞丐在街上行乞。”被瞪了一眼的万征很不高兴,反唇相讥,为了米粮受潮一事他一肚子火气。
当初是他说不修的,拿了银子上了花楼,搂着相好的花娘睡了一夜,如今真出了事,内心有愧的他心虚得很,怕兄长怪罪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只好先声夺人。
“败光了我回去种田,没指望你养活我们一家。”万明也火了,虽然是女儿他也喜欢,可是哪个男人不盼着生个儿子传宗接代,百年后才有人祭祀。
“哼!你还拿得动锄头吗?”万征不屑的瞟去一眼。
“老三,你……”太瞧不起人了!
他拨得动算盘便拿得起锄头,天无绝人之路,他相信人只要有心,就一定找得到出路。
“好了,别吵了,都什么关头了还自家起哄,先想想怎么把铺子里的米粮卖出去才是当务之急。”再放着就要坏了。
“是我要跟二哥吵吗?咱们急着销不出去的粮食,他却一心挂念着二嫂,好像咱们铺子倒不倒都与他无关。”万征把话说重了,他就是不想担责任。
“你别胡说!我也着急,我们明明谈的是另一件事,如果当初修好了仓房就不会有今日的事。”因小失大。
“怎么,二哥现在是在指责我的不是,想把错都怪到我头上不成?”他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看谁蛮得过谁。
“你……”他反了呀!敢对他大声说话。
“够了没,你们眼中还有我的存在吗?”万诚烦躁的大声喝道。
“大哥……”
“大哥—— ”
这时,一名老妇急匆匆来报,“二、二老爷,二太太要生了!”
“什么,锦娘要生了?!”万明脸一白,连忙往二房的院子奔去。
其他人见状也跟着往后院去,看看情况如何。
一到后院,听见的是断断续续的申吟声。
“你干什么?”万诚及时拉住往产房内冲的二弟。
“我不放心,锦娘在生孩子……”她好像很痛。
“有什么好不放心的,不过生个孩子而已,你能帮她生吗?”万征在一旁说着风凉话。
“你……”万明恼怒的瞪着三弟,真想揍他一顿。
忽地,一道红光划过天际,落在二房屋子的屋顶上,顿时整个屋子大放光芒,红得有如最艳的绸布。
“哇—— 哇—— 哇—— ”
万家的六姑娘出世了。
“福儿,福儿,过来让娘瞅瞅,瞧妳这模样真是讨喜,真像老神仙尊前的福娃儿,谁见了都喜欢……”
那一年万家的六小姐刚呱呱坠地,米铺的掌柜便欣喜若狂的奔来,眉眼间掩不住欢喜的直说——
那批米粮销出去了,县太爷以高出成本的二成全数买下,做为赈灾粮食。
万家三兄弟一听,高兴得眼眶都红了,这下子铺子不但不会倒,还倒赚了快四千两,怎不教人欣喜若狂。
他们一致认为是新生的娃儿带来的福气,因此替她取名为万福。
她不但是个粉妆玉琢又爱笑的女娃儿,也不负她的名字,真是个带着福气来的,打她一出生,万家人不管做什么事都很顺利,米铺也越开越大,如今在东市又开了一间分铺,生意兴隆。
且当年两个怀孕的三房姨娘孩子都胎死月复中,倒是三婶娘有孕了,来年生下一个白胖儿子,这把三房上下给乐坏了,直说万福有福气。
再后来,万福的娘亲也有了身孕,这一胎还是双生子,且都是儿子,万全老俩口笑到嘴都阖不拢,当晚就给祖宗上香了。
没多久,长房庶子出生了,为家中第十个孩子。
又过了两年,三房生了个庶女。
万家如今有五个孙子、六个孙女,有嫡有庶,都快凑成一打了,万家人的高兴已是言语无法形容,觉得老天太厚爱万家了。
而最大的功臣非万福莫属,她带福又带财,把万家家运往上推,他们相信再过不久,万家便是县里举足轻重的大户。
“娘。”今年五岁的万福那软糯的嗓音甜得让人心口发软,白玉一般的水女敕小脸更是教人忍不住想掐一下。
但没人听见她的月复诽:我本来就是福神座前的福娃,不是像,而且把我打扮得像红包袋干什么,红衣、红鞋、红袄子,还用红头绳扎头发,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红的,看了好不厌烦。
哼!坏爷爷,臭爷爷,一声不响的把她丢在这个什么都慢的年代,还让她从吃女乃的年纪开始当人,他知道她吃了多少苦吗?说话、爬行、走路都要从头学起。
但最让她受不了的是她没了法术,几千年来她不管要做什么事,只要动动手指、念念咒语,意念一动便能完成,都不用自己动手,而且躺在树下看杏花飘落,听小草小雨窃窃私语,多么惬意啊,闲来无事还可以酿坛酒。
可是当了孩子后她什么也做不到,要勉强自己喝人女乃,不然长不大,还要像傻子一样四肢着地,然后从爬虫类进化到直立型人类,装小扮可爱讨所有人欢心,她很累的好不好?
万福深深觉得她被自个儿的福神爷爷坑惨了,她在福地洞天都没这几年辛苦,还要帮着振兴万家二房。
有了福星女儿,万明的际遇不可同日而语,人人抢着巴结他,在万福的福气下,他小有积蓄,利用手中的私银买下县外一块附有三亩小庄子的五十亩田地。
二房有了银子,万福和姊姊万欢也过得益发滋润了,两人出门都穿金戴银,有如家产富裕人家的小姐。
“哎呀!我们家福儿越看越可爱,娘都舍不得眨眼了。”这小脸丰满、白里透红的,多有福气。
“那娘就不要眨眼,看能不能看到生出银子。”她也就长得好看些,还不到倾城倾国的地步。
听着女儿娇软的声音,宋锦娘的心软成了一滩水。“嗳!这话说得真好听,妳不就是最大的一锭银子吗?”
女儿是她的金疙瘩、银宝贝,给她带来好运道的福娃。
其实她在生产之前就一直很担心又生个女儿,万家缺的是孙子而非孙女,已经生过一个女儿的她,若是再生下女娃儿,恐怕抱孙心切的婆婆会塞女人给丈夫当妾。
因此当她得知又生下女儿时,那时她都有想死的心了,怨恨老天将她往死路逼。
谁知峰回路转,女儿竟是个福娃儿,在家中的地位直逼长房长孙,爷爷疼、女乃女乃宠、叔伯怜爱有加,几乎全家都宠着她一人,视她为家中的祥瑞。
万福出生那一日红光普照,整整一日不散,此事已成为县中的大事,县太爷特意送来两百两祝贺,其他乡绅、大户也纷纷送上贺礼,她也因此与有荣焉。
“此女聪慧,福厚绵长”,五台山寺庙的得道高僧为她批示的八个字,注定了她此生的福运绵绵。
“福儿不是银子,福儿是福娃。”万福笑着露出八颗小米牙,眼儿弯弯,小嘴微翘。
“是呀!我们福儿是福娃,才不是铜臭味的银子,要香香的,比花儿还香。”宋锦娘逗着女儿,搔着女儿的胳肢窝。
万福咯咯直笑,扭动着小身子。“娘,痒。”
“娘不痒,福儿痒。”这丫头笑声真悦耳,让人听了彷佛所有烦忧都在瞬间洗涤。
“娘坏……”爷爷呀!你看到了没,小福多可怜,要卖力演出童真,好取悦她眉带愁色的娘。
宋锦娘没什么大烦恼,就是妯娌不和罢了,自从生了二女儿,大嫂、小婶都对她或多或少有些排挤,因为二女儿太受宠了,抢走了她们女儿的疼爱,她们为此大为不满。
女人家本就心胸狭小,再加上有了比较,一点点小事也能闹出火花,觉得自己这一房吃亏了,便想着法子讨回来,明里暗点施点小绊子。
再加上万家这些年富起来了,也开始养仆蓄奴,原本下人不到十个,如今多到三十几人,也有了管家和各房的管事婆婆。
万福在万家排行第六,府里下人称她为六姑娘,其他孩子都只配有一个小厮或丫鬟,就只有她和长房的嫡长子是一样的待遇,有两个丫鬟服侍,使得另两房的女人更不快。
萧氏和李氏不会针对对她们有利的万福,理所当然便将矛头指向宋锦娘,对她说话总是带着刺儿,不时弄出事儿使人难堪,宋锦娘倍感无奈,但也只能忍耐。
“是,娘坏,欺负小福儿。”宋锦娘笑看着二女儿。
“娘,该走了,要不到姥姥家都晚了。”万欢在一旁提醒道。娘真是的,老是逗着妹妹玩,把她逗得都有点呆了。
若是此时的万福知晓万欢心中的想法,肯定会大声的为自己叫屈,她只是累了,笑不出来,暂时放空而已。
做人真是件累人的事儿,她好想回去福地洞天,每天闲到发闷地逗逗兔子精,闻着万年合欢树的香气,喝着酿了千年的杏花酒。
“姊姊抱。”万福笑呵呵地朝她大姊伸出手。
“又懒得走路了是不是?”知妹莫若姊。
万福摇摇头。“不懒,喜欢姊姊。”
被哄得开心的万欢轻捏了下她的鼻头。“又哄人了,妳这张嘴呀,根本是泡在糖水里,把人甜得欢。”
万欢才七岁,可说起话来像大人,而且文静聪慧,学了一手好女红,刺起绣来有模有样,已经能给妹妹做衣裳了。
“不甜,吃糖会坏牙。”万福最痛恨的是换牙,二十八颗小乳牙会慢慢月兑落,怕有蛀牙的她很少吃糖,而且勤刷牙。
“嗯哼!分明是爱美,怕变丑。”她这个妹妹是个小人精,特别喜欢美的东西,一看上了就紧捉着不放。
“姊姊美,喜欢。”万福的小手模上姊姊的脸,乐呵呵的直笑。
“调皮,还调戏起自个儿的姊姊了。”宋锦娘假意轻拍二女儿的小手一下,见她手快的往姊姊怀里一缩,咯咯咯的露出得意表情,她不由得好笑。“欢儿,你们都准备好了吗?”
“嗯!弟弟们在前院等着,我让王婆子先抱他们上马车,免得在外头吹风着凉了,姥姥家住不了太多人,所以就一个女乃娘照顾两个弟弟,我和娘一个丫鬟伺候,妹妹也带窝儿去好了。”两辆马车八个人,刚刚好。
“妳真是长大了,安排得很好。”宋锦娘欣慰地轻抚大女儿黑亮如绸缎的发,大的乖巧,小的淘气,都是她的心头肉。
被夸赞的万欢浅浅一笑,眼眸晶亮。“我是长姊,照顾弟弟妹妹是我的责任。”
“姊姊,我让妳照顾。”万福说得理所当然,毫无愧疚。
“又顽皮了,自己下来走。”这孩子呀,两条腿像面团似的,能坐绝不站,有人抱就不走。
“不。”她抱紧姊姊的颈项。
“妳重了,姊姊抱不动。”妹妹都被大人们给宠坏了。
“不重,很轻。”她可以轻如羽毛,只要还她法术。
万福轻模手腕上一只赤红色玉镯,它原本只是细腕上一条细细浅浅的花纹,当她越长越大,纹路越见明显,在她一次不小心弄伤了手,滴了一滴血在花纹上,隔天一睡醒,就发现腕间多了一只色泽如血的血玉镯子。
别人或许不晓得这是什么东西,但她很清楚这是一个芥子空间,里面是空荡荡的一片,除了一泓池水,就只有三亩左右的土地,连一根杂草也没有,空旷到令人想哭。
她试着在里头种植花草,却是完全行不通,某次她意外帮助一只受伤的兔子回家,再进到空间里时,赫然发现她能使用法力了,而且也能把外面的种子拿到空间内种,生长得极为快速。
但是,是有时效性的。
根骨好、悟性高的她立即想到,她必须做善事才能获得力量,善行越大,帮助的人越多,她就能当空间的主人,想在里面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动手只靠意念便能完成。
因此她用池水浇溉种了一亩水稻、一亩菜和玉米,另一亩是种果树和几棵花梨木、紫桧、香楠,再在成木的树干盖了一间木屋和储放室,用来放置采收的蔬果和粮食。
木屋里陆陆续续多了农具、锅碗瓢盆、她的衣物鞋子、调味料和一些种子,她在池子里放鱼苗、螃蟹,用种出来的菜和米糠养牠们,那些小果子也是牠们的口粮。
只是她的法术只能在空间内使用,一旦离开了,便是被娇惯成性的小姑娘,没人帮忙什么也做不了。
宋锦娘本想抱二女儿,就听到大女儿说——
“娘,妹妹不重,我还抱得动。”万欢一手扶着妹妹的腿窝往上一托,抱得十分稳妥。
母女三人出了院子,很教人莞尔的,万福的爷爷、女乃女乃、大伯、三叔都来送行,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
反倒是她的爹不在,去外地收帐了。
而他们也去得不远,就是万福的姥姥家,离县城约一日的路程,万福的姥姥做四十满寿,万福的娘带着四个孩子回去拜寿,也让刚两足岁的小儿子认认人,免得日后相见不相识,闹出笑话。
“爹,娘,我们很快就回来了。”宋锦娘哭笑不得的说道。
“不许在外逗留,一拜完寿就得返程。”头发灰白的万全拉着六孙女的手,很不想她走。
“爹,你忘了我们还要去庙里还愿,如果顺利的话,也许住个一天就回城了。”说好了要去上香,不能跟菩萨食言。
老人家马上拉长了一张脸,显然很不高兴。
“爷爷,我去跟菩萨说说话,你不要太想我,我跟菩萨求长命百岁符,保佑爷爷女乃女乃长命百岁。”万福童言童语,说得人心头软乎乎的。
“好,爷的乖孙女,爷爷等妳回来。”
“路上别贪玩,要跟好妳大姊,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别省着……”万福女乃女乃将一只荷包塞到六孙女的怀中。
万福模了模荷包,笑得好比偷到油吃的小老鼠,朝女乃女乃直挥手,两锭五两重的银子共十两,她乐得好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