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若是照着那个梦境,只怕他与三皇子所谋不久便要失败,三皇子被赐鸩酒而亡,他则万箭穿心而死。
虽说在决定助三皇子一臂之力时,楚元辰便已经有了事败身死的决心,为了兄弟情义,他义无反顾,不是为了高官王爵之位,而是因为大皇子心胸狭窄,又颇为自私,再加上个性昏庸易怒,若是让这样的人上位,于天下万民,绝非福气,所以就算明知前世事败,他仍不能就此放弃,人定胜天,是他的信条。
他们楚家世代镇守西北,就是为了给中原百姓一片能够生生不息的净土,他不能放弃,一旦放弃了,百姓又该如何?
可他与三皇子明明步步为营,小心翼翼,究竟为什么会败?
瞧着身旁人儿倚着自己睡得香甜,即便满月复沉重的心事,辗转难眠,可是只要一转头瞧见她那酣然的睡颜,楚元辰便又有了力量。
或许,前世的他拼到了最后,竟发现这世上再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所以便放弃了。
这一世不同,他有了她的倾心相伴,饶是霸业不成,却也不能累得她再经一世的伤心。
所以他必须胜!
为了她,他不能再自私的顾念血缘亲情,但该如何做呢?
以他今生的谋划,不可能一败涂地,若要将他和三皇子连锅端了,是万无可能的事,除非……有人熟知他的计划。
想到这里,楚元辰瞬间弹坐而起,随即又想到自己可能惊扰了正熟睡的沐修尘,他赶紧又拍了拍正含糊抗议的人儿,一边继续梳理着可能出卖他与三皇子的人。
愈想,他的心愈惊,想要立时否决心中刚刚窜出的念头,但若非是他和他,其他人又怎可能接触到他们计划的最核心呢?
“怎么了?”
夜半幽幽转醒,就见楚元辰坐在身侧,目光似乎在看着她,却又透着一股冷然。
他本还怔怔的恍若没有听到,于是她柔声再问一次,“发生了什么事,怎地脸色那么难看,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就着月光看到他铁青的脸色和额间冒出的虚汗,沐修尘一下子清醒过来,连忙坐起身,伸手探向他的额际,就担心经过一日的折腾,他的伤势又恶化,想起他昏迷不醒时,自己的六神无主,她当下不敢轻忽,匆匆地就要叫人去唤大夫来。
可才要下榻的身子被人一按,她再抬头,满眼的惊惶来不及收摄,便全数落入楚元辰的眼中。
他心头一软,连忙安抚道:“我没事,只不过想到了谁有可能是奸细,所以……”
一个是打小伺候他的经年老仆,一个是从小与他起成长、几乎过命的兄弟,无论是他们其中的哪一个,都让他难堪与心痛。
似是感受到他内心的纠缠,她倾身将自己柔软的身躯覆在他的身后,双手在他的腰间交缠。
“事情不是还没确认吗?更何况就算真的是他们,那又如何?这世上让一个人背叛另一个人的理由多得是,那本就不是你的错。”
她的话总能楚元辰原本紧绷的心情放软些,原来这就是有没有一个贴心人在身边的差别。
打小到大孤身一人的他,无论喜怒哀乐都不曾有人分享,可如今身旁多了一个倾心相待的她,仿佛什么话都能同她说,这样的感觉让他心里的难受好了些,他抬头望着她,忍不住打趣道:“你说你前辈子胆小如鼠,可如今怎么瞧丰却不像啊?”那一身的匪气跟胆小如鼠这四个字可是完全搭不上边的。
“若不坚强些,我怕你又会把我撇在一边,所以无论如何,我都得让自己变得坚强。”
“真是个傻瓜!”闻言,楚元辰原本有些发寒的心,顿时像是被暖暖的冬阳拂过一般,再不复往昔的孤冷。
他想……梦中的一切是沐修尘的不幸与恶梦,却是他的幸运,若非有那梦中的遭遇,她又怎会这般坚定的朝他走来?
“你不更傻吗?”感受着他的温暖,她喟叹道。
若是他不傻,以他的聪明才智,前世又怎可能因为眷恋亲情而输得一败涂地?
“好吧,那咱们谁也别嫌谁傻,这辈子就一起傻到底吧!”他打趣的说道,幽深的眸子写满了认真,他这是在偿还她前世的遗憾,也是在对她许诺今生的誓言。“嗯,就一起傻吧,到时咱们再生两个傻小子,那不,一家都是傻货!”
暗夜寂静,楚元辰却被沐修尘那句全家皆是傻货解开了所有的纠结,他倒是想清楚了,谁是内贼也不重要了。
前世,沐家既然伤她这般深,这世犹仍不放过,这次的追杀里有着满满沐家和大皇子的影子,既是如此,那就别怪他出手狠辣了。
“嗯,你……想要教沐家尝尝被人打得措手不及的滋味吗?”
既然沐家急着攀上大皇子,他就让他们攀个够,让他们飞得愈高将来跌下来时才会跌得愈重。
“嗯,我很想。”沐修尘毫不犹豫的点点头。
随着沐家对她的行事愈加狠辣而无顾忌,她便愈发相信自己的爹娘并非因病而亡,沐家人会对她爹娘下手,想来一是觊觎她爹积累下来的家产,二是怕她爹挡了沐老夫人亲生儿子的官路,所以即使江南离京城千里迢迢,她也买通了下人,不动声色的取了她爹娘的命。
沐家,不但与她有血海深仇,与她爹娘也有着索命之恨,所以她不会对沐家有任何的心慈手软。
“好的,那咱们就让那个沐婉娟成为大皇子妃吧,爬得更高才能跌得愈重。”
楚元辰的语气很随意,仿佛只要他这样轻巧的一句,沐婉娟就真能嫁进皇家似的。
沐修尘狐疑的望着他,只见他露出胸有成竹的神情。
虽然身上的余毒未清,不能教他恣意撷取,但偷个香不成问题,所以他倾身而下,攫住了她的红唇,辗转缠吻,直到两人气喘吁吁,方肯罢休。
沐家当真要出一位皇子妃了!
当消息传到了穆王府,原正在理事的沐修尘连忙挥退了正准备回事的众管事,来到理事厅旁的耳房,愣愣的看着来传消息的了言,完全没想到她以为的一句戏言,竟然这么快就成真了。
原来,在楚元辰恣意不羁的外表下,他所埋下的势力竟然是这么深、这么广,他要让谁成为皇子妃,谁就会成为皇子妃,前世他的安排是不是也是这么的细密而周详?
她这般想着,手中原本握着的茶杯突然砰然落地,发出一阵巨响,划破了耳房里头的一片宁静。
如果他的势力真的既深又广,那么前世为何失败?为何落得壮志未酬身先死的下场?当真是因为有细作,才让人探知了他的一举一动?
从听到消息开始,沐修尘就一直想、一直想,想得脸上的血色突地尽褪,原本许多被遗忘的细节全都一一浮现在她的脑海之中。
或许……压根就没有什么细作,那害得他计划失败的人,只怕就是当年那个怯懦无能、分不清善恶的她。
她记得那时的沐婉娟因故并没有成为大皇子妃,反而辗转被送到了西北,以陪伴她的名义住进了穆王府。
那时候的她孤身一人嫁进王府,又不受老王妃待见,沐婉娟便时时都会来陪伴她,两人说着说着,也总会说到楚元辰的身上。
因为是唯一的血亲,她对沐婉娟总是有什么说什么,那时并不觉得有什么,可若那些话落在了有心人的耳里呢?或许……他们便能借此琢磨出关于楚元辰的一切。
想到这里,那从心底漫出来的冷意迫得她瑟瑟发抖,宛若筛糠。
“王妃……王妃……”见她这不对劲的模样,在一旁伺候的芳连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她,嘴里不断焦急地想要将她喊回神。
沐修尘却听而不闻,脑海中只回荡着一句话——
是她害死了他!
在惊觉这个事实的这一刻,她没了往昔的那种气定神闲,就像一个迷了路的女圭女圭,惊慌失措。
“是我……是我害死了他……”沐修尘喃喃不休,魔怔似的说来说去都是这一句话。
对于这样的状况,芳连也是吓坏了,却不敢弄出太大的动静,虽然她们归来的第二天,老王妃便遣人将王府后院里的对牌和钥匙都送了过来,然后和二老爷他们全都避居,不再随意出现。
看似老王妃认输了,但芳连很清楚,就像沐老夫人一样,像老王妃这样的人是不可能认输的,他们的避居只怕是为了松懈她们的心神,一旦有了机会,必定会像毒蛇一般狠噬她家主子一口。
她急得团团转,而进来送茶水的红殊也跟着吓坏了,两人商议了一番之后,芳连咬咬牙冲了出去,她得尽快找王爷回来,否则若是王妃有个什么闪失,她只怕难逃王爷的雷霆之怒。
芳连快步往前头的书房跑去,尽管她极力压抑,但她惊慌的模样依然入了一些有心人的眼中,再加上王爷在她进了书房之后便立即跟着出来直奔主院而去,一时之间,王府里头的下人皆议论纷纷。
这样的议论当然也传进了避居的老王妃耳里。
这两个月,她当真是憋屈极了,可偏偏有着把柄捏在人家的手中,她不敢轻举妄动,就怕沐修尘会来个鱼死网破,不顾一切地将她的亲生儿子给送上绝路。
她等着等着,等来的全是他们小俩口恩爱逾恒的消息,而那沐修尘更是将她的院子经营成了铁板一块,让她连见缝插针的机会都没有。
如今,好不容易瞧着点不对劲,老王妃自然上了心,连忙交代道:“再去探探,有任何消息都来回我。”
芳连会这么惊慌失措,楚元辰会这么急切的回房,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她最怕的就是平静无波,只要有波动,就能有行事的机会。
“是!”贴身的丫鬟应声退下。
老王妃又兀自琢磨着,她拿到的东西是那些证据的拓本,正本一定还在他们的身上,只要找到之后销毁,她便不用再受制于人了。
食指敲着刻着福寿团花的黄花梨木小几,她的脸上忽尔现出了一记狰狞神色,那两个小辈难不成以为将后院牢牢掌在手里,她就拿他们没办法了吗?
若是她这回能毒死了楚元辰再嫁祸给沐修尘,那所有的问题也就全都解决了,既不用面对皇上的雷霆之怒,又能同时解决两个麻烦人物,想到这里,她顿时浮现一抹阴沉的厉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