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佑中了狐女的媚术。
这便是狐女留给梅无尽的大麻烦。
狐女所打的主意一既然打不过霉神,从他身旁弱小娃儿下手也行。
看在小娃儿替她求情、搽药的分上,她自然不会伤及她性命,纯粹是要恶整霉神罢了。
要怪,就怪小娃儿是霉神身边的人,倒霉陪他一块被报复而已。
“爱徒,你……是否感觉哪儿不舒服?”他很确定,她中了媚术,可是……怎半点动静也无?
“不舒服?不会呀。”她一脸狐疑睐他……他一副等看戏的神情,她才想问:你是不是哪儿有病?
嗯?狐女被天火给烧干了,连法术也失灵?小妖小怪真是不可靠。梅无尽月复诽,亏他还以为,她能惹出什么趣味,居然连渣都没有,太高估一只狐了,啧!
福佑皱皱眉,瞄见他衣衫不整的锁骨处,全是狐女的艳红唇脂,抽出绢子递过去:“擦擦。”
梅无尽探指去揩,果真指月复染上刺眼胭脂,他撇唇冷笑,嫌恶抹去。
她只看见他的笑,没看见笑中的冷,还以为他在回味,直接拿绢子丢他脸,哼地起身走人。
徒儿当成这样,真够本了。
福佑转往厨房烧水,等待的过程中,拣起一袋豆子,削完两条萝卜,梅无尽依靠门框边,打量她,实在看不出爱徒反常,果然是狐女法力太弱。
“爱徒,师尊不妨教你几招功夫防身,省得再遇上小妖偷袭。”
“只要师尊保持清醒,遇危险时不装睡,爱徒就不需要任何功夫防身。”她酸溜溜回道……怪哉,胸口像有把火在烧,让她好焦躁,情绪浮浮的,想冲着他发脾气。
尤其,一想到他满脖子红唇印,她就难以控制,切萝卜力道都大了三倍。
“师尊也不能时时将爱徒缠在腰带上,总有疏于照看之时,你若自己学个半招,起码撑到师尊赶来,小命才保得住。”
回应他的,是萝卜被分尸的剁剁声。
“你人懒没关系,保命这一项,千万不能懒。”他悠哉走到她身后,一近身,她便闻到他身上残留的狐媚香。
那香味,淡淡灌进鼻腔,似糖,如蜜,腻得让她感觉不舒服。
她试图屏息,不想吸嗅,可她没办法,气味仿佛不经鼻腔,是由肤肉窜入,她完全无法阻止。
握菜刀的手顿下,她闭眸,与那股香味对峙。
不想在意,却越在意,狐女黏贴他身上的景况,仿佛重现眼前,福佑忍不住生气,气他明明清醒,竟仍默许狐女胡来,胸口的火,无形烧得更炙。
脑袋乱烘烘,像有谁在搅和意识,害她无法静下心来,呼吸逐渐凌乱。
女人的香气、女人的唇脂、女人偎躺他胸膛的磨蹭、女人的吐息……
不对,她不是要回想那些片段,她是要、要……讨厌他身上的香味!
“爱徒,有没有在听师尊说话?”现在为人师表真低贱,徒儿爱理不理,理你就算给你面子,勉强赏你个“嗯”,你都要感激涕零、谢徒儿大恩。
“……”
“爱徒?福佑?”他低下头看她。
“……我不喜欢。”
“嗯?不喜欢学功夫?”按他对她的懒性子了解,太劳累的练武过程,她确实不会喜欢。
唉,这丫头,要逼她学习防身功夫,不如他默默替她在身旁包裹护术,来得省心省时。
“……你身上的味道,臭,我不喜欢。”
梅无尽听出她语气中的不对劲,虽然同样是爱徒对师尊一贯的回话方法,却多出一些些……娇嗔?
这才发现她双腮泛红,白晳肤上一片异常粉女敕。
终于!终于呀!
终于等到狐女法术见效,呵呵呵……狐女以为朝她身上撒些玩意儿,她就能变得多棘手吗?将他这霉神太过小觑。
他家这面瘫徒儿,会有什么行径出现?他实在无法将“狐媚”这两字,摆在爱徒身上,期待,真是太期待了。
“我倒没闻见什么味道。”他故意站得更近,盯着她不放,看她脸上细微表情变化。
“很臭。”她扔下菜刀,转身把他推远,眉宇间流溢的不满娇态,他还是头一回见到。
眸光隐隐含水,长睫轻颤,眼眶微微发红,望向他时,带些气恼文火,嘴儿甚至扁抿起来,一副委屈到快哭出来的模样。
“我讨厌那股味儿!还有,你没擦干净!”她抓过手边抹布,往他脖子上抹,硬将残留其上的胭脂色泽消灭。
“等等!那是抹布呀!”梅无尽扣住她手腕,来不及阻止脖上被抹了一道油腻水湿。
“擦干净!”她跺起脚来,耍着任性。
“行行行,你来擦干净,换一条擦。”幸好,方才扔脸上的绢子还握在掌间,他递给她,取代湿抹布,她想怎么擦就怎么擦。
她没啰嗦,踮起脚尖,拿过绢子继续擦他脖颈,力道可不轻,忿忿与艳红唇脂对抗,非得擦到半点不剩才肯罢休。
边擦,她边埋怨,叨叨絮絮个不停:
“被亲脖子也不抵抗,沾满口水不嫌脏吗?还、还让她在你身上爬行、剥你衣裳……亲得啾啾作响,这为什么擦不掉?!”
“应该是她用嘴咬的吧,烙下吻痕了。”他不是不抵抗,是爱徒进房时机太刚好,他想瞧瞧爱徒如何搭救师尊,才没立马出手,轰碎那只胆大狐精。
“……你居然还让她用嘴咬!”她抿嘴,双颊鼓鼓的,气出两团火红。
糟糕,徒儿这模样……有点可爱。
像是吃醋的女人质问丈夫,他漫长神岁里,没遇过此情此景,相当新奇新鲜,害他嘴角失守。
“连牙印子都有……”她真的很不满,板起脸,动作加快,和那些脂红誓不两立:“消失!快消失呀——”用力擦,使劲擦,边碎念边擦,边擦边跺脚,擦得梅无尽痒笑。
“慢点、轻点,为师快被你擦掉一层皮了,喏。”他压按她执绢之手,放缓手劲,一并在他颈间游走,绢子滑过之处,他使了些小术法,消去狐女牙痕。
她还以为是自己成功擦掉的,因而满意微笑,露出一口小白牙,眼底发着亮。
梅无尽有种“爱徒长大了呀”的错觉。
一直当她是小娃,没料到,她也会有这般神情,瞅着他瞧的眸,染上狐女的媚,傲娇的模样、跺脚的嗔状,在在都似个小女人。
她周身,镶嵌一层粉色的光,在他眼前璀璨,让他一时挪不开视线。
而她,绢子依旧紧贴他的颈,手中那块薄透的布料,阻隔不来他体温的炙热、她指间的纤细,他几乎可以察觉,她食指微微一动,中指轻轻挪抬又摆回原位……
心里某根弦,仿佛被挑捻了一下。
只是安静对望;只是她弯了弯唇,眯眸冲着他笑了;只是她向他倾近了些些,一股甜甜香气,淡淡沁袭……
就只是这样而已,引发胸口重重一震。
手绢由她手中月兑离,滑了落地,谁也没去在意它,她的掌心与他的颈肤,全无阻碍地贴熨在一块。
“不可以再让别人这样留印记,听见没。”徒儿很僭越,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胆敢命令起师尊来。
“好。”险些乖乖回答“是,真是师不如徒呀。”
轻挂他脖际的柔荑,学起狐女在他身上画圈圈的行径,跟着也来上一回,指月复在他后颈发根处摩挲,绕卷他的发丝转。
她掀抬水眸,眸光氤氲,泛有一层迷蒙妖娆,双腮轻粉,未扑脂粉而艳,加上脸蛋圆润,像团蓬松棉花似的。
她贴近,身子抵向他,也不顾是否倾倒,仿佛吃定了他不会任由她摔跤,益发逼近,柔软小乳压在他胸口,带来的震撼,远远超过狐女那一手无法掌握的豪硕——这、这不太妙……
梅无尽不止一根心弦被挑动,他根本浑身上下每条筋脉全给拨个凌乱,发出警告!
扶在她腰侧的双手,已弄不清是要托稳她身姿,还是想把她更按向自己,不容留下半点缝隙。
“你是我的,我一个人的……师尊。”
当那声“师尊”,小小地、娇娇地、女敕女敕地,由几乎要贴触到他唇瓣的小嘴吐出,甜香热息拂面,梅无尽瞬间清醒!
一把拈出狐女留在她身上媚术,将其捏个粉碎。
她受不住术力被强行抽离的反噬,意识短暂溃散,软倒于他怀中。
脸蛋微仰、粉唇微启、纤睫轻闭、鼻梁小巧挺直,全是他稍稍低首,就能尽收眼底的美景。
看遍一个小娃的美丽蜕变。
梅无尽轻拍她的背脊,苦笑吁叹。
“真的……不太妙。”
狐女一招破法术,弱小至极,居然在那一瞬间,让堂堂霉神手足无并不是福佑多心了,她家师尊……怪怪的。
说不上来是哪儿奇怪,有时,她会感觉背后传来灼热凝视,一回首,身后的他早已挪开眼,很刻意表现出“我没在看你,我真没在看你,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看你”的欲盖弥彰。
她很想跟他说:师尊,你书拿反啦。
有时,她会听见他迳自默念清心咒,念得很是认真;还曾听到他在教训他自己,什么师不师、尊不尊的。
所以今天她真的是忍不住走上前,去探他额温。
师尊要是病了,得早些吃药治疗才好。
结果,她一模到他的额,不夸张,他整个人是弹跳起来,撞翻手边木几上的茶盏,杯破茶洒,一地狼藉。
“爱徒……你怎么靠近了也不吭声?”
神耶!神还被人吓到,自己才该反省反省吧。
福佑赏他一白眼,坚持探完他额温,确定掌心温度一切正常,她弯身去拾茶杯碎片。
“你别被割伤了,我来。”
他抢着要做,结果被割伤的人,是他。
原来书上时常可见,杯碗一破,去捡拾必割伤的桥段,不是诓人,手脚如此迟钝的家伙,现实生活中真的存在……
“坐着,我去拿药。”她连叹气都嫌懒。
“不用,这样就好。”他双手一搓,伤痕消失无踪,方便好用,顺道用法术收拾地上碎片,省得她步他后尘,也给割破了手。
“为什么突然跑来贴我额头?”莫非狐女法术残存,导致她行为反常?
“你不对劲。”
“有吗?”他低头自我审视,瞧不出哪儿奇怪,反倒是她,他才觉得她大大不对劲哩——怎么还是一身粉女敕女敕、娇萌萌,看起来可口可爱……
“生病要吃药。”她一脸“你自己是大夫,自己治治 ”的态度。
“……为师先开帖药方给你,看你吃完会不会尊敬为师些。”他拧她的脸颊,手感真不错……啧!不对,现在不是管手感的时候,这孽徒,居然暗指他有病!
“尊敬是摆心底,不是挂嘴上。”当然,行动上也可以省省。
“原来爱徒把我放心底呀……”他故意摩挲着下巴,调侃道。不知怎地,他被自己这句话乐得日颠颠,难掩眉飞色舞。
“是呀。”她颔首。
没啥好否认,他是她唯一的“亲人”,更是生活的绝大部分。
她从睡醒睁眼,到深夜躺平就寝,思绪无一不是围绕着他打转。
想早膳该为他煮什么;想吃完饭得烧壶雪水,替他煮茶;想他喝茶时总爱配哪些茶点;想他袖口染上了墨渍,要记得洗衣时多刷两下;想该去替他换杯热茶;想他午睡时得帮他添条薄被,顺道关窗……
“爱徒呀!你这么干脆,害为师好不习惯!”他被养成了贱性,没得到几句顶嘴,他浑身不舒坦!
“……去吃药。”治治脑!可能要灌一大缸才能治好,笨师尊!
药,当然没吃,倒是师徒俩连袂吃饭去。
她本来就是来问他,午膳想吃什么,他笑答:“今日不下厨,外食。”
把人一勾,拉她一块到城镇觅食。
午膳吃得很豪华,梅无尽菜谱从第一项点到最后一项,上菜时,一张桌子摆不够,伙计多拉来两张桌,才勉强摆齐。
师徒两人被三张桌面包围,要吃菜还得向左向右向后转,就算她真有个无底洞的胃,好歹也顾及邻桌观感,行吗?
她一点都不想成为旁人眼中的“猪”、“好会吃”、“养这娃儿太花钱了吧”的当事者。
“吃得够吗?要不要叫他们从第一道再重来一遍?”他怕她还饿着。
“……”你认真的吗?你当真是认真的吗?!
感觉到徒儿眸中满满怨念,梅无尽笑了,行,听徒儿的,姑且这三桌就好。
点这么多,他倒是尝了几道便停箸,后续全交由她收拾,她不知该庆幸自己深受师尊爱护,怕她饿了吃不饱,抑或怨师尊用这贱招,杀人不见血,凌虐徒儿。
福佑咬着筷子,凝眸怨怼。
“女孩子家咬筷子难看,这坏习惯怎么改不掉?”他拍她发包子,纠正道。
不知道贝齿叼箸,女敕唇半合半开,双眼水汪汪瞅着人瞧,荡漾一层波光,说有多魅人就有多魅人,教人恨不能成为那双筷子……
不、不对,嗯哼,在自个儿家里,爱怎么咬,全都随她,眼下在外头,周遭多少对眼睛愉瞟(但不是为了她美色,而是惊叹她的食量),她这模样太逆天了!
刚真应该订个包间雅房,谢绝观赏!
“因为以往没得到允许之前,只能咬筷子,不能夹菜呀……”坏习惯就是那时养成的,很饿很饿之际,别说是筷子,连碗都想啃了。
师尊心痛痛的,勾勒更小年岁的她,嘴咬筷子,眼巴巴望着盘里菜肴被后娘夹进弟弟碗里,却不敢去争,只能凭空想像嘴中咬的是鸡腿。
他重新执箸,朝她碗里夹进三大块肉。“快吃。”不够为师的再点!
她只好继续被当猪养。
“这间『仙宴膳坊』的菜色,比真仙宴来得好吃,早想带你来尝尝,你们凡人呐,比神仙更懂享受。”他替爱徒剥虾,瞧,虾肉多弹呀。
仙宴膳坊?……好耳熟的名,似乎哪儿听过,不过她很肯定,自己不曾踏进此店,她哪吃得起呀,卖了她也付不够半桌菜钱。
虾肉送到嘴边,她理所当然张嘴吃掉,半点“徒儿惶恐”的卑微也无。
“甜不?”他问。
“很甜。”明明夸的是虾,又不是他,他一脸很乐干么。
“再一只?”
“嗯。”点个头,就有去头剥壳的虾肉能吃,何乐不为。
这边喂食得和乐融融,另一边,却传来喧哗。
“我家老爷要包下这里宴客,掌柜,你把闲杂人等全净空,整理整理桌面,要快些呀。”来人一踏进膳坊大门,便急惊风交代,看来是膳坊熟客,掌柜立即起身相迎。
怎敢怠慢?来人可是地主刘家的管事之一,季一平。
“刘老爷怎不前几日先差人来吩咐?咱膳坊绝对替他专办筵席,不迎旁客……可你瞧瞧,现在客人已坐满,菜吃了一半,怎好赶他们走,这会得罪其余客官,影响膳坊声誉呀……”膳坊掌柜面有难色。
季一平神情倨傲,瞟了眼满堂食客,嗓音夹带轻嗤,端起狗仗人势的嘴脸,倒真有几分恶霸味儿:
“若非我家老爷数名故交突然来访,又怎会需要包下楼子宴请,这些散客,给他们打个折扣便行,膳坊今日损失,我家老爷全权负担。再说……谁敢不卖我家刘全刘老爷面子,为一顿饭得罪于他,哼哼,苦头可还在后头呢!”故意朗声说话,要全场食客给听仔细。
提及刘全,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惧,农人务他家的田,旅人走他家的路,渔夫捕他家的鱼,商人租他家的店铺……说半座城都是刘家产业,也不夸张。
他是城里最大地主、最大房东、最大债主,人人见他,皆礼遇十分,别说招惹,谁也不敢开罪他,生怕在这城里再无立足之地。
听见刘一平说完,真有好几桌客人马上结帐离开,更有人菜肴才刚上桌,筷子都还没机会动,直接命伙计打包外带。
方才八成满的膳坊大堂,客人以最快速度退散,谁亦不愿打坏刘老爷的宴客心情。
不一会儿,偌大膳坊食堂,竟然只剩下梅无尽与福佑这两位客人。
见那桌两人,一悠哉闲懒,啜饮香茗,一低头扒饭,饿死鬼投胎,季一平老大不爽走上前,屈起食指重敲桌面。
“两位,方才说的话,你们没听清楚吗?我家老爷包下『仙宴膳坊』,你们快些走人,没吃完的菜,打包带回去再吃!”
梅无尽瞟他一眼又挪走,福佑连头都没抬。
“喂!”季一平改为拍桌,震倒了一只杯,茶水洒满桌。
“这位仁兄,你没瞧见我徒儿还在吃饭吗?”梅无尽眼底怒焰遽升。
扰爱徒用膳者,滚无赦。
“吃什么饭!我家刘全刘老爷包下这里了,你是聋了没听见吗?!”
“我管他什么刘老爷,我徒儿吃饭最大。”梅无尽应得太理直气壮,让季一平一时无法回嘴,直到很后来的后来,他才忆起这句话的语病,应该要反驳一咦?不应该是师父吃饭最大吗?你家状况好像颠倒过来吧?一不过,那也是后话了,略过不提。
“你小子好大的狗胆!居然污辱我家老爷!你不知我家老爷的厉害?!”季一平恶狠狠去抓梅无尽的臂膀。
“确实是不知,也不想知,但你坏我徒儿用餐兴致,打翻我徒儿的茶水,害我徒儿现在想喝口茶也不行,夹在筷间的肉还凉掉了……该当何罪呀。”最末五字,轻巧呢喃,念来云淡风轻,唇角微微勾扬。
只有福佑一人看见,那笑容背后,毫不收敛的怒涛。
有人要倒霉了……而且,怕是要倒霉一辈子。
“左一句徒儿右一句徒儿,你徒儿是镶金嵌银的宝贝吗?!再金贵,比得上我家老爷家财万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再不滚,我让人掀了你们这一桌!”季一平吼道,用上了威吓。
回应他的,是梅无尽一声冷笑。
还有,一只由膳坊屋梁掉下来,巴掌大的蜘蛛,不偏不倚,就落在季一平手臂上。
由于事发突然,季一平大受惊吓,猛地收手,胡乱甩臂,想甩开蜘蛛,岂料忘了周遭环境,这一甩,右手掌重重撞击身后方桌,痛得季一平大飙泪,捂着痛处,久久无法站直身。
听起来……超痛的。
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并、没、有,那只蜘蛛可不喜欢被遗忘,它钻进季一平裤管,毛茸茸身躯消失于众人视线,然后一季一平又爆出一阵惨叫。
被咬了吧,一定是。福佑与掌柜内心同时响起这一句。
至于咬哪儿,没人去撩开季一平衣裳瞧,全凭想象,总之,就是觉得他惨,尤其,他捂住下半身,教人不往坏处想也难。
不,这哪儿叫惨?
季一平惨叫完,狼狈跳跃,想将蜘蛛抖出来,不跳还好,跳一跳,蜘蛛爬往更深处,季一平越心急想摆月兑它,越是胡乱扭动,碰撞了桌角,人一跌跤,满桌菜肴跟着撒。
你刚刚恶霸赶别人走,人家点了热汤来不及喝,现在活该那一锅热汤往你身上倒。
“师尊,我们打包回去吃吧。”都被弄得食欲尽失了,特别是看季一平自己洒了热汤、滚了糖醋鱼、踩了酱爆鸡,头顶一颗卤蹄膀,挂上几串油腻笋丝,谁还有心情吃呀。
“好,爱徒说了算,伙计,打包算帐,还要外带一只烧鹅。”梅无尽很听徒儿的话。徒儿对烧鹅情有独钟,刚一共夹了八块,买一只回家给她慢慢啃。
伙计也算见多了世面,处变不惊,很快收回观赏季一平惨况的目光,立马照办。
说巧不巧,刘全以为自家管事办事麻利,早该办妥膳坊订桌事宜,于是开开心心领宾客上门,一踏进门,就看见季一平瘫软在地,脸上还盖了个盘子……
“这是怎么回事?!”刘全最好面子,方才一路走来,向宾客吹嘘仙宴膳坊如何如何富丽堂皇,如何如何一位难求,如何如何餐点美味,对照此刻,只觉眼前一片晕眩。
“刘老爷……抱歉抱歉,出了一点……小差错,我们马上整理好,您请稍待!”膳坊掌柜忙不迭鞠躬哈腰,膳坊所有伙计出动,收拾残肴的收拾残肴,排妥椅桌的排妥椅桌,拖走季一平的拖走季一平,动作利落。
梅无尽与福佑提着打包完毕的菜肴,佯装无事人,要往门外走。
“李、李福佑?!”
突如其来,刘全身后的女眷群里,传出这么一声突兀惊呼。
乍闻有人喊她,福佑本能转头望去,梅无尽许久许久未曾看见,她脸上一贯的漠然面瘫,尽数崩坍,不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