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了解,身边有个人陪,原来是这种滋味呐。
时时关心她吃了多少,喜欢哪样讨厌哪样,饭是否吃得足够,要不要再添一碗;有危险迎面而至,不忘要先保护她,扞卫她平安;看她品尝食物美味,比自己亲口吃下肚,更觉得加倍好吃……
再三回首顾盼,注意她的步伐,像个唠叨娘亲,叮嘱她小心安全,留意她会不会感觉无趣,忍不住陪她说话解闷……
这些,都是独自一人时,不需要拥有的累赘。
说是累赘,可回想起来,还是让人嘴角微扬,绽了朵小小笑花。
还有这种离开她没多久,归心似箭的心情,于他,也是很稀罕的经验。
才分离,便想见,心情都不美丽了。
“还不能放我回去吗?”唉。
“想早点回去参加仙宴,就加快速度,把命盘处理完,做完才准走。”少司命从筵席将梅无尽架来,到现在,已迈入第二个时辰,梅无尽神情哀怨,趴桌咬笔杆,桌上七八叠纸山把他包围。
别以为霉神向来无所事事,有些工作,除他之外,无人能担。
世间千万万生灵,从呱呱落地到闭眼死去,这一生,命定霉运多少,霉神负责给予;天赐财运多少,交由财神増添;积累福运多少,则让福神追加,而统整所有命运者,则归司命处置。
司命司命,司掌命运,大司命主生死、主岁寿;少司命主子嗣、姻缘、灾祥祸福。
天界一贯固定流程,一人的命盘,经由数名神只之手,祂们各自按因果福报为那人添福加财,或増运减寿,最终送至司命处加封神印,此命盘抵定,浮现于冥城生命簿,注定了那人一生拥有。
梅无尽先前怠忽职守,据说忙着玩泥巴,该处理的命盘堆了数叠,再不处理,冥城那边轮回都要大乱了!
“我还有伴在筵席那边,放她独自一人,被坏人欺负了怎么办?”梅无尽摆出忧心忡忡脸。
少司命冷笑两声,宜男宜女的英气杏眸瞟过去:“都裹了她一身护体霉息,谁近她身,谁下场凄惨,还担心她被欺负?”别去欺负别人就好!
去逮梅无尽来办正事时,梅无尽不只叮咛她乖乖坐着吃蟹,别跟陌生人乱走,临走前更施术护她,那一幕,少司命可没漏看。
“那不一样呀,你想,她孤孤单单坐在那儿,举目无亲,看着无趣歌舞,嚼着无味仙肴,你不会觉得心痛痛的吗……”
连举目无亲这种混话,都说得出口,为求少司命放人,梅无尽可谓不择手段了。
“我只知道,你今日再不将命盘弄完,我会让你肉痛痛的。”少司命逐字轻柔细软,声嗓恁是恫吓,也说来慈蔼。
“好啦好啦,我做,我尽快做,做完再赶回去,陪小娃吃蟹……”唉声叹气归唉声叹气,手上动作开始加快,毛笔在掌心沾染霉息,这个命盘给一笔,那个命盘添两笔……
“你这种孤僻之辈,竟学着养起人来,脑子给霉运侵蚀了……”少司命在一旁盯他完工。
“个中乐趣,说了你也不懂。”
“我也不想懂,手停下来了,继续。”少司命好奇心并不强大,淡漠撇颜。
少司命所觑见的那一幕,若当时其余仙人在场也看见了,自会对福佑谨慎避开,毕竟霉神施下护术,谁知道掺了几百倍霉运在她身上,但很显然,并非所有人皆及时看见,才有了此刻的情节发展——
福佑被几名花仙叫出筵席,一副要找她麻烦的基本架式,一字排开,气势颇吓人。
她本来不想理睬,谁来叫嚣都不应不答,努力低头剥蟹肉,哪知她们其中有人抄起盛装半满蟹肉的银碗,抢了就跑,快到她来不及阻止。
“人质”在手,不乖乖起身跟上怎行,那是留给梅无尽吃的,非拿回来不可。
“你与无尽天尊,是什么关系?!”带头者,毫无意外是海棠,那瞪了她不知多久的美丽花仙。
赴宴途中,梅无尽简单同她说明过,天界有神有仙,但本质并不相同,神者,由天所创,不经父精母血,发肤皆源于天地灵气,自神识初开,便属于神只,拥有天生力量及职责,虽可入轮回体验下界众生生活,死后仍旧回归天界。
仙者则不然,仙多凭修炼而来,花能修成花仙,鹤能修成鹤仙,人亦能修,他们术力远低于真神,仙寿更是无法比拟,加上修仙之途历经种种考验,舍七情,绝六欲,并非每人皆能完全做到,于是仙性参差不齐。
在福佑眼中,神只面容清俊,虽慈蔼,却也冰冷,跳月兑了情感沾染,纯净得不属于人世所有;而仙人,性格里难免存在着成仙之前的脾性,喜怒鲜明,即便仿效神只打扮,仍仿不全神的灵气。
仙宴上,两者的待遇同样相差甚远,即便如霉神,还能排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仙字辈,连上桌机会都没有,坐了一圈在仙宴外围。
“……”不是不想回答,而且福佑也不清楚自己和梅无尽,算是什么关系。
啪。刚跟着离开宴桌,随手带了只小蟹脚出来,虽是最末最细那只,仔细去剔,里头还是很有肉,她干脆继续认真剥蟹壳、扒蟹肉,一丁点都舍不得浪费。
“我在跟你说话,你剥啥蟹脚?!”海棠花仙动手,拂掉她手中蟹脚。
福佑一时没拿稳,蟹脚落地,所幸仙界地上只有云,没有泥,福佑蹲下拾起,挖完剩下的蟹脚肉,丝毫不在意。
“落了地的东西还吃,嫌不嫌脏呀?!无尽天尊怎会带个不识大体的人类来赴宴?!”海棠花仙身边同伙,故作夸张神情,害她好想问:
你们都是花仙……花不是从泥里长出来的吗?为什么嫌地上脏?
不过她怕问完这句,又会忍不住多嘴问下一句:而且花还要施肥耶,肥可是屎与尿……
碍于敌众我寡,保持缄默为上,她不想被花仙群殴。
比起神的高深莫测,仙的好恶则显得外放,不知收敛,让福佑好有熟悉感……在人间,这类的欺负事件,处处可见,早就不稀罕了。
“无尽天尊从不曾携伴前来,你与他,究竟是何关系?……你又怎能靠近他,而不受他气息所害?”海棠才不想管她拾不拾地上食物吃,她一心只想弄明白,福佑和梅无尽之间,是何渊源。
梅无尽虽为霉神,可他总是笑脸迎人,不若其余神只,目中虚无一片,至极的有情,却等同于无情。
花仙们无一不喜欢他的平易近人……偏偏谁靠近他,便要做好心理准备,为沾上霉运衰息吃些苦头,可依然无损众花仙对他的默默爱慕。
不能亵玩,远观也很止渴。
在梅无尽面前,人人只能保持同样距离,谁也占不到甜头,彼此相安无事,醋海平静,今日突然某人超前太多,撩拨众人敏感楚河汉界,自然沦为公敌。
福佑由海棠花仙眉目之间,看出她对梅无尽的在意。
“你哑吧吗?怎么不回话?!”海棠花仙跺足。
“……我吃蟹。”所以嘴忙,没空。
谁看不出来你在吃蟹?!你从头到尾嘴有停过吗?!”众花仙内心月复诽。
桃花花仙一把夺走蟹脚,使劲抛得远远的,扑通一声,掉落仙池。
还剩半节的蟹脚肉呀!浪费掉了……福佑心痛望着。尝过饥肠辘辘的滋味,才知盘中飧,粒粒皆珍贵。
“臭丫头,看你还有何借口不回话!快说,你与天尊是何关系?!”桃花花仙咄咄逼人,一脸“你再拿乔,那根蟹脚就是你的下场!”。
“……没什么关系,只是一起吃、一起住、一起读书练字,最近,他教我下棋……”不是教,是强迫她学,她觉得下棋好无趣,还要动脑厮杀,所以每次都摆烂认输,完全不想努力,半点求胜心也无。
她每说一种“一起”,众花仙倒吸凉气的抽息声,便有志一同响起,个个眼神又羡又妒,眸光冲着她直喷火。
一起吃、一起住……有没有顺便,一起睡?!
那些,全是她们想做,却又不敢做的呀!
男色虽诱人,可男色拥有的倒霉神息,可不是撂一句“我爱你,也爱你的霉运,倒霉永生永世都无妨”的豪语,便能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海棠花仙抖着音:“你是天尊的……”情人?
没月兑口的那两字,太过嫉妒,以致于无法发出声来。
福佑不会读唇,听不到,看不懂,点头只是胡乱打发人。
虽然海棠眸中爱慕最深,但反应更激动的,却是桃花花仙,眼看就要朝福佑扑来,使出“我不信我不信我不相信”的摇肩大法,在触及福佑衣缘之际,莲足一拐,全场无人不闻惨烈的骨折声。
桃花花仙以最狼狈之姿,摔得五体投地,跌个轰轰烈烈。
其余花仙欲上前搀扶,兴许是太心急,几人竟同时踩中羽裳裙角,红唇纷纷逸出惊呼,全往桃花身上跌压。
福佑眸儿圆瞠,看那叠“人山”,不由得替最下头那一只,默默哀悼。
“谁踩到我的手!好疼!快走开!呀!又是谁踏住我的脚?!”
“对不起对不起,桃花姊姊,我不是故意的……哎哟!”再度跌了回去。
“又是谁踩到我的脸!”桃花花仙凄嚷到声音都破了。
并未赶去扶人的海棠花仙,定睛注视着福佑,瞧了良久,不是她不顾念花仙姊妹情,而是桃花狠摔那时,她闪着了腰,现在连站着都勉强……
这丫头,来历不寻常……梅无尽将她带在身边,共同生活,而方才近她之身的姊妹们,眼下一个个模样狼狈……
难道——她也是霉神?
海棠花仙的猜测,很快获得证实。
众花仙总算狼狈站稳,救出桃花。
桃花施术替自己医治伤脚,才刚治妥,继续要找福佑麻烦,嘴里叨絮着:“你凭什么与天尊平起平坐?让我瞧瞧你的本领!你敢不敢同我比试?!”
“……”我没什么本领,不,就算有,我也没有很想让你瞧,我只想回去剥蟹脚——
福佑没来得及出声拒绝,人已遭桃花以仙纱卷走,一把扯上了天外天。
喂喂喂!这是要比什么?!不能好好站在地上,两人猜几把拳了事吗?三战两胜嘛……
桃花本意要与她拼比舞姿,那是花仙最擅长之事,岂料飞上天,正是她霉运最旺盛时,竟闯进了献果的仙鹤群里——
“嘎!嘎嘎嘎!”哪个不长眼的?!群鹤因队伍打乱,慌张啼叫,满天躁乱。
“呜哇——”桃花惨遭乱翅挥打,芙颜还被鹤喙鹤爪所伤,她心急挥臂,想保护头脸,她手中仙纱纠缠的福佑,跟着岌岌可危,在天际不住摇晃。
仙鹤群四处凌乱飞腾,嘴衔的果篮掉落,鲜美仙果撒满天。
桃花连被五颗仙果颜面直击,打得她眼冒金星,鼻血淌下的同时,两眼一翻,居然昏厥过去。
“喂!你别晕呀!你快点飞起来,要掉下去了呀呀呀呀呀呀——”下头福佑惊呼连连,此刻即便是面瘫,也会吓到变脸。
可惜变脸亦无用,只能眼睁睁看桃花飘坠,连带纠住她,一并往下扯。
底下,是广阔无垠,如江似海的滔滔仙池。
一粉一白的身影,坠入烟岚轻弥,氤氲漫漫的池中央。
梅无尽说:泥人忌泡水,时辰一久,泥身会化开的,擦擦澡、淋场短暂小雨,倒没问题。
她有时贪凉玩水,澡池中浸泡太久,梅无尽便会在外头猛敲门,催促她快快离开水里,轻笑言道:“我可不想从澡池里把散成泥的你,一把一把捞上来呐。”
大澡池的水便如此,换成整座仙池池水,又该是怎样?
她会融化吗?
在仙池池底,化为泥沙,从此尘归尘,土归土,梅无尽就算想捞,也捞不全了吧?
魂魄呢?该何去何从?鬼差没法子上到天界勾魂吧……她会沦为仙池池底里的一只水鬼吗?
冰凉池水包围着福佑,手脚失去力气,不听使唤,无法抵抗地往更深处坠去。
仙池里好静,池水温柔荡漾,丝丝金煌圣光穿透池面,映照池里一片光明,不若寻常湖底幽暗可怕。
像鸟一般的鱼群,由身旁悠游而过,身上鳞片闪闪发光,好比星辰闪烁,还有一只蛇状生物,在她周遭盘旋不走。
她一身宽大白裳,载浮载沉,轻软衣料随波逐流,意识仿佛也在水波中飘荡。
思绪越来越浑沌,可是浮上脑海的记忆,竟益发清晰。
相较上世那日的死亡,找不到半件愿意回想,这一回,却有太多太多,争相涌现,她来不及反刍。
没过上多久的好日子,每一天,鲜明清楚,从梅无尽那句“你只要好好活着就好”开始,深深烙印脑中。
和他一块捏泥、习字,他浅笑,示范何谓耐心磨墨、他纠正她握笔姿势,手把手,一笔一画,教她学会自己的姓名。
他是第一个替她夹菜舀汤,要她再添碗饭吃,以及,剥蟹脚壳的人。
如果可以,她真想再为他煮一顿早膳,煮他曾经眉眼俱笑,夸奖“好吃”的咸米粥,再煎上一颗漂漂亮亮的葱花蛋……
蛇状生物再度游近,这回,长尾拍击她的裙摆,鳞片刮过小腿肚,传来淡淡挠刺感,她感觉它张口,咬向她的肩……
我是泥,又不好吃……她还有心思月复诽。
正欲深入肤间的牙,蓦地一松,逼得恁近的蛇状生物突然转身,飞快窜游而去,仿似看见更巨大可怕的危险袭来——
福佑迷迷蒙蒙眯眸,光与影,水与波,交织成网,而那片虚影的网,被强势破开,划出一道水痕,朝她驰来。
下沉的身躯很快被稳住,往光丝投落处带去,窜出池面只是眨眼瞬间之事。
“才离开没多久,你就能把自己弄进仙池里去。”
梅无尽的笑嗓飘下,让她张开双眼,看见他同样狼狈水湿,白裳糊身,束整的长发散了些许,微乱地落在他噙笑脸庞间,几颗水珠,顺沿颊缘滴淌。
他探掌,掌心拂过她肩胛时,两人身上所有湿息,化为千万晶莹小水点,被术力震弹开来,还彼此一身干爽。
反倒是方才破水而出,连带一同扯上来的桃花,兀自湿漉漉地瘫软一旁,好半晌甫有花仙姊妹们上前为她施救。
“可还有哪里不舒服?”他检视她身上是否仍带湿气,手掌泛开暖息,所到之处,烘出一阵温热。
“……我帮你剥了一碗的蟹脚肉,被拿走了,要抢回来。”要说哪里不舒服,就属这件事她最挂心。
梅无尽险些嘴角失守。
他担心着她的安危,听闻她掉落仙池,心急如焚,不顾后果便纵身跃入池中,见池中守兽正欲攻击她,甚至违反天界禁令,直接赏守池兽“炫炀”一掌。
直到此刻,他面容虽带笑,心仍是悬着的,结果,她担心的,只是一碗蟹脚肉?
“好,我一定抢回来。”有空担心蟹脚肉,代表她并无大碍,脑子也没进水。
他打横抱起她,她嘴里咕哝“我能自己走”,可腿确实有些发软,不知是不是泥泡水的后遗。
他走向众花仙,面带从容微笑,丝毫不见要替她讨公道的动怒神情,音容依旧平易近人,笑靥可掬,开口索讨:“我家小娃为我辛苦剥的蟹脚肉。”
桂花花仙立即奉上银碗,物归原主,做了坏事在先,哪敢啰嗦半句,头低垂到不能更低——然后,毫无意外地扭了脖子。
“无尽天尊,她是……你新收的徒儿吗?”海棠花仙扶着腰,脸色疼到有些泛白,步履维艰,却兀自佯装婀娜,抵至他面前。
她已经可以确定,他抱着的那丫头,同样身负霉运,谁碰触到她,谁便凄凄惨惨,她与花仙姊妹们,个个都是铁证。
……徒儿吗?
哎呀,这身分听来不错……他老是我家小娃我家小娃唤她,听起来真像她是他偷生的私生子,若改称她爱徒,旁人也无从生话,指指点点些肮脏诽语。
梅无尽敛眸,笑觑福佑,自己一副很满意的嘴脸。
“是呀,我新收的徒儿,她与我不同,还不会控制力量,所以你们别太靠近她,她无意伤人,可是你也知道,有些东西……锁亦锁不住,溢出方圆几尺间,非我们霉神所愿嘛。”说得一派委屈抱歉不好意思。
海棠花仙一点即通,明白他语意中的恫吓,几乎是马上以袖掩鼻,忍着腰伤,步步后退,自觉太失礼,补上一记福身,连忙告退,逃也似地不见踪影。
“……我哪有什么力量?”福佑被抹黑得很不情愿,听他将她说成一个……人间凶器似的。
“吓唬吓唬她们,日后她们才不敢再招惹你。”
而且,很快的,她“小霉神”之名,不胫而走,靠花仙群的传播,成效惊人。
福佑倒不在意被错当霉神,反正信者信,不信者不信,她已经很清楚,有时语言力量太微弱,根本无法澄清什么。
再者,与梅无尽归类在一块,她不讨厌。
霉神又如何,她眼中的霉神,一点也不可憎。
“走吧,回去吃蟹。”他笑言,她稍稍一顿,缓慢点头。
不知怎地,嘴角好轻,像羽毛勾挠着,一直忍不住上扬,弯成一道她自己看不见的笑弧。
“对于我宣称你是我徒儿这事儿,你不反对一下?”话都对旁人说完了,现在才想到,基于礼貌,应该要询问事主之一。
“为什么要?”她喊他一声“爹”都愿意了,叫叫师尊有何难度?
“你真随遇而安,这样不错。”见她发团间的真珠小钗歪了一些,他动手替她扶正:“不过,还是要发自真心愿意,别有一丝一毫勉强,若不喜欢,直说便是。”
“师尊。”她的答复,是一声软软敬称。
她终于可以不用苦恼,该叫他“梅无尽”还是“喂”了。
听听,师尊喊起来多顺畅。
“好了好了,别勉强自己那张面瘫脸,为师看得出来,你有多真心愿意了。”他刮了她鼻梁一记,不禁调侃她。
明明脸不笑,可是眸儿亮晶晶,哪有委屈?还喊得那么软女敕轻快,仿佛她等他收徒,等了多久似的。
有时越觉得,这小娃,养着养着,渐渐养回了她的本性。
有点懒散,有点嘴坏,有点任性,有点叛逆反骨,甚至,有着不服输的好胜心,绝不是可怜兮兮、唯唯喏喏的柔弱女子。
她受环境所迫,不得不忍气呑声,可当月兑离那样的压迫,她慢慢挺直了背脊、站稳了身姿,她眼里,开始拥有光芒。
这样很好,真的很好。
她只要做她自己,就好。
他不需要她事事听话、乖巧,他可以纵容她耍些小脾气,他甚至享受她偶尔天外飞来的几句顶嘴,连“……”加上轻翻白眼的神情,他都觉得可爱。
两人带着蟹肉,重回仙宴座席,还没来得及开吃,等在那儿的,是委屈捧着一口断牙,呜呜告状的守池兽“炫炀”,以及叉腰数落他把一身霉运衰息全泡进仙池、弄浊珍贵池水的白胡子天人。
霉神跳进仙池,何等大事?!
仙池池水源远流长,绝非摆在天界成为绝俗光景之一罢了,池上岚,凝聚成云,池中水,点滴成雨,春雨滋润大地万物,入百川,汇阔海,连冥城的忘川,亦属其中分流。
结果,霉神往里头泅了一圈,仙池水泡满霉运,若再成雨,往下界泼洒……啧啧啧啧,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全倒霉。
更别提还打断守池兽的牙。
“好啦好啦,祸我自个儿闯,我自个儿善后便是,别再念了。”梅无尽掏完耳,很认命保证。
看来仙宴别想安安稳稳吃到结束,得耗费所有时间,在涤净仙池池水上头,至于守池兽的一口牙,还算小事,一根根植回去就解决了。
“我跟你一块去。”福佑随他起身。
“你帮不上忙,坐着继续欣赏仙宴笙歌。”他摆手,示意她别来。
“站在旁边也好。”她淡淡神情间,涌现毅然,不容劝退。
她当然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可她更清楚,不想放他独自一人,而她,也不想独自一人。
“徒儿必须跟紧师尊。”她又说。这理由,够光明正大了吧。
梅无尽并未太多坚持,这小娃,没摆在自己看得到的地方,还真是有些挂心呐,她方才落水那景况,教人心急如焚,他不想再尝第二次。
拍拍她的后脑杓,这动作真顺手,她身高又正巧合适他勾搭,大掌覆盖在她脑门上,就不想挪开了,指月复还能轻挲发包子上的细腻丝滑感。
小娃儿的发丝,都这么细软吗?还是只有他家这只这样?
梅无尽咧开一抹深笑,为指月复上探得的柔软,更为她眸光明亮,望着他时的义无反顾。
“乖徒儿,随为师去收拾残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