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家欣回想起那件难堪的往事,即使已过十数年,还是觉得尴尬。
尽管隔天她上学时,几个男同学到她座位向她道歉,说是班长交代的,她只能一脸笑咪咪的表示没事。
她心下因送错生日礼物,在暗恋的初恋对象面前丢脸而难过;另一方面更在意被罗方竞刻意弄掉的草仔粿,因而对罗方竞心生嫌隙。
“家欣,另一笼草仔粿蒸好了!”
母亲的叫唤,令还在回忆中的她回了神。
“喔。我这就进去帮忙。”她又朝店外左右张望了下,确定并无路过的客人,才匆匆转进屋里的厨房。
即使生意不佳,她跟母亲每天还是会做出数种不同口味的草仔粿,若非祭祀节日,平常做的量已递减许多,但到晚上关店前还常有剩的。
晚上九点,游母看着店外摆在桌上的草仔粿,摇摇头叹口气道:“今天又剩不少,明天是不是少做点?还是做一两种口味就好?”再这样下去,她得再劝女儿另找工作了。
“明天是十五,应该会多些人买。”游家欣说得乐观,边收拾桌上剩的草仔粿。
他们坚持当天做的粿只当天卖,到晚上没卖完就留着自己吃,有时接连剩太多,冰冷藏也不能放太久,只能分送给邻居吃,因此爱吃草仔粿的街坊邻居相对减少来买的机会。
“现在农历初一、十五,也没什么增加买气。”游母不免感慨今非昔比。“啊!里长伯。”一看见朝游家走来的里长伯,游母打起精神热络问候,“来买草仔粿?”
“不是,来问问你们有没有意愿去夜市摆摊?”
“夜市?”游母一愣,游家欣也感到微讶。
这时,从屋里出来的游父跟里长伯寒暄起来。
“夜市摊位不是要抽签?承租至少也要一、两个月吧?”游母说道,就算能抽中摊位,场地费成本应该也吃不消,换算下来,一晚租金要数百、甚至上千元。
里长伯表示,是临时有固定的摊贩想转租,以单晚费用计算便可,夜市主委跟他熟识,遂向他问问小区有没有人要去递补。
里长伯直接想到“艾嬷ㄟ草仔粿”,顺路就过来问问。
“好啊!我们去摆摊。”游家欣忙应诺。
她曾想过去市场或夜市摆摊,应该能增加草仔粿的销售机会,只是这附近就只有夜市那一处,算是这乡镇连同隔壁镇、数个里内,最有人潮的一处地点。
但听说那里摊位一位难求,加上若要长期摆摊,一次付出的场地费颇高,就连想去菜市场摆摊,也因为成本考虑而打消念头。不过只一晚的租金,便能较无压力去尝试看看。
游父游母颇意外女儿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我自己一个人去就可以。妈妈手腕受伤还没好,爸爸晚上也要带阿嬷去中医复健,夜市交给我去叫卖就行。”游家欣拍拍胸脯,决定把握这难得的好机会,要将草仔粿推销给逛夜市的年轻人。
听她这么说,游父游母遂答应了。
“里长伯,这些草仔粿带回去吃吧。”游母从桌上拿了几个草仔粿,装塑料袋递给要走的里长伯,今天没卖完也只能自销。
“你们是做生意的,怎么能免费送人吃?”原没打算买草仔粿的里长伯,因游母递送一袋粿品,不好推拒也不好白拿,掏出两张百元钞欲付账。
游母与他推托间,最后意思的收张百元钞当一点成本费。
“不是我在说,『艾嬷ㄟ草仔粿』真的好吃又用料实在,就可惜藏身在小巷子内,外地人都不知道,希望去夜市可以大卖呀!”里长伯呵呵笑道,转身离开。
游家欣一听,充满斗志,期待第一次的夜市摆摊可以卖出好成绩。
晚上六点。
这方夜市,数个摊贩已大张旗鼓,准备做生意,逛夜市的人潮从三三两两逐渐聚拢。
“来来来,好吃的草仔粿,古早传统口味,美味又健康!”游家欣站在一张简易的折迭桌前拉高嗓门叫卖,桌上摆着各种口味的草仔粿。
不多久,现场已呈现喧嚣热闹气氛,摊贩林立,客人如织,尤其卖吃的摊贩,挤满人潮,好几摊都大排长龙,唯独她这摊位,乏人问津。
她看向左边卖鸡排摊位,飘着阵阵鸡排香,排队客人已挤到她的小摊位前。
她又看向右边,卖章鱼烧摊位,飘着阵阵香气,排队客人同样从那摊贩前挤到她这方小摊位前,与左边排队人潮交错着。
她索性绕出摊位,手拿几个草仔粿,直接朝排队客人叫卖,“艾嬷ㄟ草仔粿,传承五十年的手工美味,先生要不要来一个?小姐买一个吃看看?真的很好吃!”她笑咪咪向客人热络推销,得到的却是一个接一个朝她摇头谢绝。
“小朋友要不要吃看看?”她微弯身,询问跟妈妈一起在排队要买章鱼烧的小女生。
小女生朝她摇摇头,抬头看妈妈。
“买两个好了,明天早上拜拜给妳阿公吃。”年轻妈妈朝一径推销的她说道。
游家欣连忙包两个草仔粿给今晚的第一个客人。虽叫卖好半晌才卖出两个,她还是颇感欣慰。
只不过之后仍然没什么买气。
天空忽地缓缓飘下雨丝。不久,雨势逐渐加大,逛夜市的人潮纷纷走避,摊贩也赶紧收拾。
游家欣又撑了一会,眼看已无人潮,不得不提早结束。
她将桌上的草仔粿匆匆收进保温提袋,并收起临时摆摊用的折迭桌,一手背着有些沉重的保温提袋,一手拎着折迭桌,匆匆往机车停放处步去。
来到机车前,她身上有些湿淋,将折迭桌和保温提袋放在机车踏垫上,从座垫下的置物箱拿出雨衣要穿,又不免担心保温提袋淋湿了,虽然有防水功能,可万一雨势变大渗入雨水,里面食物便会受损,但只要保护好,即使没卖出,冰着存放还能吃上几日。
这么一想,她转而将雨衣覆盖在保温提袋上,自个儿戴上安全帽,骑车返家。
反正离家不远,回去也要洗澡换衣服,淋点雨没什么关系。
她骑着车,因下雨车速不快,朝回家的路而去。
马路上,车潮来来往往,一辆铁灰色进口房车从她身旁快速驶过。
这时,车内响起手机铃声—
“嗯,快到家了。”西装笔挺的男人按下蓝牙耳机,声音沉稳的回道。
不久,他在红灯前停下,旁边慢车道一辆机车缓缓驶近。
他原本没注意,却在瞥了一眼车子右侧后照镜时一惊。机车骑士半罩式的安全帽下,看见一张已一段时间不见的熟悉脸容。
那是……游家欣?
因外面下着雨,那没穿雨衣的女骑士沐浴在雨中,他没能细看,机车已掠过他车身,停在他右前方等红灯。
他不禁透过挡风玻璃,望着雨刷刷过雨痕外那抹机车骑士背影狐疑着。
不久,绿灯一亮,两方一前一后、一快一慢的朝前方驶去。
他没再特别留意已远远落在他车后的那轮机车状况,朝自家方向前行。
“家欣,回来了!怎么淋湿了?妳没带雨衣?”游母见女儿淋雨回来,有些讶异,忙拿条干毛巾让她先擦拭。
“怎么没打电话回来,我去载妳。”游父说道。
女儿不会开车,原本他要开车载她去夜市摆摊,她表示距离不远,初次摆摊带的东西不多,自己骑车就行。
“回来就要洗澡没关系。”游家欣笑笑的不以为意。
“夜市生意好吗?第一次去就下雨,应该没卖多少吧?”这时,从二楼缓缓步下来的游女乃女乃杨阿艾关心问道,她其实不太赞成孙女去外面奔波。
“因下雨不如预期,不然应该会卖得不错。”虽然内心对初次摆摊的成效颇为泄气,但面对女乃女乃的询问,她打起精神,笑笑的说得乐观。
即使今晚入不敷出,收入完全不够付一晚的摊位租金,但下次若还有夜市的临时摊位,她仍想再试试,不会因为一次失败就放弃这条商机。
稍晚,她洗完澡进自己的房间。
她坐在书桌前,边吹头发边看计算机,她所以经营部落格和FB,是为宣传店里的产品,但透过这免费平台接到的订单寥寥可数,对店里生意并无多大帮助。
忽地,出现一则个人讯息,令她讶异。
只因敲她的对象竟是国中同学罗方竞!
要参加同学会吗?
一行简短讯息,教她怔愣半晌,没给予回答。
她跟罗方竞其实已经很少联络、很少碰面。
他家虽然离她家近,她常能看到罗母来找母亲闲聊,甚至年节也会买她家的草仔粿、红龟粿拜拜,但她很少遇到罗方竞。
他在高中毕业就被家人送去美国念书,直到研究所毕业才回国,服完兵役后进入他父亲的贸易公司工作。
罗父的公司位于新北市,离桃园的罗家约四十多分钟车程,罗父每天通勤,之后公司日益扩大营业,便在公司附近买了一间公寓,罗父偶尔因加班或应酬太晚会在那里过夜,罗方竞则直接住那里。
即使离家车程不到一小时,罗母说他一个月顶多回来一两次,两人几乎没机会碰面,距离上次不经意跟他碰头,已过大半年。
平时虽然有几个朋友、同学会跟她在在线问候,他却不曾主动传私讯给她。
她跟他的关系,早已趋于平淡,久久巧遇,也只是点个头而已。
几日前,她便接到国中同学发讯邀约同学会,心下对参加同学会有些犹豫。
国中毕业的前几年,她曾出席一两回同学会,每每同学都会提起她家卖草仔粿,她做寿桃草仔粿送班长的事,令她只能尴尬的笑着面对。
虽然曾经发生那件难堪的糗事,让她成为同学们回忆的笑柄,她并未因此讨厌草仔粿,她始终喜欢家里充满着鼠曲草的特殊香气,否则不会坚持接续家里的生意。
算算,距离国中毕业都十二年了,因后来她没再参加同学会,也已多年没办过,她跟国中同学已有十年不见,有点想看看老同学,却又因故心生踌躇。
没料到罗方竞会询问她的出席意愿,早年开过几次同学会,他并未参加。
而比起她送钟威华生日礼物被取笑的糗事,罗方竞在笑闹中抢夺、弄掉她做的草仔粿,更令她耿耿于怀。
她跟他因那件事起了疙瘩,原本因两家母亲交情好,他们从小学到国中常一起上下课,他没当她是女生,她也不介意跟他像哥儿们,两人交情一直很好,却在那件事之后,她有意疏离他。
直到高三的寒假,两人才又有了交集,她一度以为跟他恢复了昔日的友情,他却再次令她内心受伤。
她因此真的跟他疏远了,加上他高中毕业后就出国,两人好几年没机会碰面,即使他暑假回来,即使在路上不经意巧遇,她都有意避开他。
比起面对许久不见的国中同学,一想到要面对他,可能会跟他面对面说话,更令她觉得尴尬。
回忆过去好半晌,游家欣思忖片刻,敲下几个字回讯—
不一定,你去,我就不去。
一传出讯息,她就后悔了。
她不回应就好了,干么一副跟他赌气似的?显得幼稚。
她想再补发一个笑脸图,可犹豫了下,还是作罢,选择下线、关机,上床睡觉。
这一边—
罗方竞看到她回复的讯息,不觉蹙起眉头。
她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