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睿麟去的地方是客院,那里被设为这次花宴让客人休息之处,但此时,这院落已被几名小厮守着,不让任何人进出。
一间整洁宽敞的厢房里,董惠芳脸色涨红的侧躺在床上,她身体频频发抖,牙齿打着哆嗉,全身发热。
床帐已经放下来,床边椅子坐着一名老者,他是厉总管稍早从后门速速请来,住所与校尉府仅有一街之隔的退休老太医。
看到季睿麟,小倪氏在旁拿着绣帕边哭边说:“我们一来没多久,惠芳就身体不适,我们让丫鬟领路,带她来这院子休息,才喝了些茶,要躺着休息片刻,就这个样子了。”
季睿麟脸上满布怒色,他无法相信,有人在他的府里做这种肮脏事。
董育博心急如焚的说道:“校尉,老太医说这chun药下得重,也没药医,只能那种方法解啊,我们只能求校尉,就是让惠芳当妾也行,这事是我们对不住您,但总不能随便找个人解决,校尉,救人如救火啊。”
“校尉,这事我们会瞒得严实,不会让今日之事透出一丝一毫,老爷,我们跪下来求校尉啊。”小倪氏马上跪下去,还急拉着夫婿,董育博也只能跪下。
这是要逼他!季睿麟更是怒了,他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董育博跟小倪氏。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求求你啊,她还不到十五岁,你不能见死不救。”小倪氏哭得可怜,匍匐在地,哭求的声音却不小,“不能再传出去什么丑事了,她二姊姊闹事才多久?现在又……这是要我这个当娘的人去死啊。”
老太医听了也很不忍,董惠雯的事也才平息多久?董惠芳这会儿又因chun药出事,若真传出去,倪府百年香坊也该关门了,董育博跟小倪氏没脸见人,还有倪芳菲……
想到外传季睿麟跟倪芳菲好像互有情意,他叹息一声,劝说季睿麟道:“校尉,这事老夫不该多言,不过,听闻你与倪家大姑娘走得极近,虽是同父异母,但两个妹妹都传出这种是非,于她也不好。”
“是啊,校尉想想菲儿,世人重名誉,她本家一连传出两桩不好的事,倪家大房的女子清名受损,她就算是倪馨之女,难免也会被人拿来说三道四,想娶她当儿媳的名门也止步,就是校尉的家人恐也不愿意了啊。”小倪氏泪水直落,话倒说得清楚。
倪芳菲的名誉……季睿麟神情转为凝重。
“校尉……娘,校尉不愿意,你别勉强他,虽然,我……我只愿意把自己给校尉,但这事不能勉强……就让我死吧。”董惠芳呜咽地哭着。
她是发了狠的,她吞下的chun药可是让人从妓院里买来的,专门治一些不听话的姑娘,就是要拿命逼季睿麟就范。
“不勉强难道让你死在这里?怎么说我们还是客人,到这里发生这种事,校尉身为主人不该负责?”董育博见他动也不动,心里急了,话也说得冲了。
小倪氏微低着头,呜咽哭着,但眼珠子迅速的转动着,今天这出戏,丈夫是真不知情,只有她们娘儿俩知道,这也是她们硬要他跟着来的理由,她们需要有人帮忙逼迫季睿麟。
今天外面全是重要贵客,虽然校尉府的总管刚刚已派人在外盯着,不准这里传出任何动静,将外人引过来,但她也打定主意,若他不愿意,她也不怕把事情闹大。
季睿麟薄唇抿紧,对眼前三人觉得恶心至极,知道这件事是他们设计的,府里的人都是家生子,忠诚无比,那药怕是他们自己带过来的。
没人发现,就在这厢房的右边窗户外,倪芳菲在听壁脚,也将众人的神态全部看在眼里。
简直可恶!倪芳菲感觉火气一点点汇聚,在她的胸臆间熊燃烧,小倪氏竟以如此下作手段设局逼人。
不行,想想这段日子季睿麟是怎么帮自己的,而小倪氏跟董惠芳又是因自己才能踏进校尉府,设局害他,她说什么都不可以让她们得逞。
海棠跟小莲互看一眼,眼里都是厌恶,没想到这一家子做出这么让人作呕的事。
倪芳菲光想季睿麟被迫和董惠芳上床的画面,她心里就不舒服。
心念一转,她从袖袋里拿出几个小瓷瓶,盯着其中一只红色瓷瓶,她一咬牙,打开就将里面那颗药丸仰头吞下。
海棠错愕的看着她,小莲也是惊得说不出话来,那一瓶她记得特别清楚,是她觉得最不好、最阴损的一瓶药啊。
倪芳菲眼神坚定,低声与两人耳语数句后,见两人不动,又厉声命令道:“快去,别惊动其它人。”
海棠瞪着主子又急又无奈,但主子一催,她只能扣住也呆愣住的小莲的腰,带着她施展轻功飞掠往另一边的屋子去,以免惊动在厢房方守卫的小厮。
倪芳菲凝眸再看向屋内僵持的一幕,心里也沉甸甸的。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她没想到小倪氏跟董惠芳会赌这么大,走这步险棋,而从她吞下那颗药开始,再也没有回头路,她将彻底跟她们及父亲完全的撕破脸,也许连跟季睿麟仅有的感情也没了。
她深吸一口气,施展轻功,很快的移动到花园后方的一处偏僻水榭。
小莲已经端了些茶水放在桌上,见有人往这里走来,她连忙上前歉然的道:“我家姑娘有些不舒服,在里面趴着小睡,麻烦几位姑娘往另一边去。”
几个姑娘看过去,就见倪芳菲趴在桌上,有的撇撇嘴,有的好心要小莲还是带她主子去厢房休息,才慢慢走远了。
另一边,海棠已到客院那里,叶闳仁四处找她,逼得她硬是绕了一大圈才避开他来到客院,不意外的,院子前的小厮出手拦她,她也不硬闯,只焦急的说:“我有急事找校尉,我家姑娘出事了。”
话语乍歇,季睿麟就从厢房里快步出来,他听出海棠的声音。
“校尉,总算找到你了。”海棠脸色惨白的看着他,“不好了,姑娘看来很奇怪,请校尉赶紧请个大夫去看看她。”
他心陡地一沉,“她在哪里?快带我去。”
海棠点头,不过她却是上前一步,以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道,“校尉得跟着我避开人过去,姑娘看来很不对劲,我瞧着好像是中了chun药。”
他脑袋轰地一响,难以置信的瞪着她。
眼下这情形,小倪氏跟董育博全懵了。
同一座园子,相连的厢房,只是董惠芳躺在第一间,他们现在待的是最后一间,两人呆呆的看着季睿麟抱着倪芳菲将她放到床上,而她的样子竟然跟重惠芳相差无几,两人又不安的互看一眼。
他们被人叫来这里时,还气愤着,因为季睿麟不愿屈就,冷冷看着他们的女儿在床上唉唉申吟,痛得死去活来,可现在……倪芳菲怎么也出事了呢?
此时,老太医正在为倪芳菲把脉,这一诊完脉,老太医都要疯了,他看着季睿麟,呐呐的说:“倪姑娘也中了chun药,而且她中的药性比三姑娘的更强,若不赶快处理,怕是连命都没了。”
季睿麟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火冒三丈的瞪着小倪氏跟董育博。
两人的呼吸骤然要停了,怎么连倪芳菲也中了chun药?
董育博急急摇头,“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
小倪氏见丈夫一脸的不知所措,她却是心惊肉跳,惠芳中chun药是她跟惠芳想出来的主意,但倪芳菲呢?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是倪家在孤注一掷?”季睿麟表情说有多冷就有多冷,眼下这情开说没蹊跷才有鬼!
“那么多的闺秀在园里,就你们的两个女儿出事?是要看我季睿麟能有多狠?怎么也得救上一个这是任君挑选?”
“你不懂女人,被欺瞒也不意外,或许,她过去跟你在一起时的所有作为都是投你所好,就是要你深受吸引,她的城府真的太深了。”
姑母的话突地浮现脑海,他俊上神情变幻不定,凝睇着倪芳菲的眼光也渐渐变冷。
倪芳菲因药效在床上痛苦申吟,守在床边的小莲跟海棠连忙将纱帐放下,隔绝外面的视线,她们知道,姑娘之后极可能会开始拉扯自己的衣裙。
季睿麟也别开眼,但脸上一副怒极的冷峻神态,却令房内众人心惊胆颤,尤其是小莲跟海棠,她们守在床畔,紧紧咬着下唇,姑娘交代了,不管季睿麟有什么表情,或说什么难听话,都不准她们开口驳斥,可是她们心里难过啊。
董育博对季睿麟的一席话无法反驳,易地而处,他也有同样的想法,只是,时间迫在眉睫,而他对倪芳菲有更多的愧疚,他沙哑着声开口,“眼下这情形,我百口莫辩,但请校尉帮帮菲儿吧。”
“不行,惠芳那儿也只愿意给校尉,这怎么一个应付两个?这不荒婬——”小倪氏月兑口而出又倏地住了口。
“倪姑娘中的chun药比三姑娘的更凶猛,三姑娘能熬上两个时辰,倪姑娘若是没解药,又没有行房,仅仅一个时辰就全身筋脉暴裂而亡。”老太医说得沉重,这里头要说没有古怪绝不可能,只是下毒的人心思也太过狠毒了。
季睿麟知道自己可以转身就走,但是倪芳菲会惨死……他的心揪痛,脚似有千斤重,动也动不了。
“校尉,你无论做何决定,都要快啊。”老太医不想逼他,但时间不等人,是活生生的两条命啊。
“惠芳是嫡女……”小倪氏又急急开口。
“菲儿也是嫡女。””董肓博艰涩的开口,眼泛泪光的看着季睿麟,苦苦哀求,“二择一,我的两个闺女的命都在你手里,你至少选一个吧。”
简直无耻!季睿麟从没这么生气过。
而打得一手如意算盘的小倪氏简直恨死了倪芳菲,她可是下了险棋,为的就是得到季睿麟这么优秀的半子,家财万贯不说,太子一登基,肯定也是升官发财,惠芳捞个妾,届时,身分也会跟着贵重,还有,能让倪芳菲离季睿麟远远的,她知倪芳菲是个骄傲的人,绝不可能跟妹妹共事一夫,可现在,这种事她竟也凑了热闹!
“不能见死不救,求求校尉。”男儿有泪不轻弹,董育博此刻却是涕泪满襟,两个女儿都濒临死亡,清白他不在乎了,只要她们能活下来。
季睿麟死死的攥紧拳头,俊脸紧绷,真的是他太天真、太愚纛,才被他们设计了,他咬咬牙,突然吹了一声口哨,不一会儿,一名暗卫掠窗而入,走到季睿麟面前,拱手行礼。
他点头,再看着董育博夫妻,瞥了暗卫一眼,“他是俨州人,父母皆逝,也是跟着我替太子办事的人,你们若点头他就去帮三姑娘,事后,他会正式求娶,是个正室,不肯,就等着收尸。”
暗卫眼睛倏地瞪大,不会吧,怎么叫他出来是成亲?他根本没想过成亲,女人很麻烦的,但季睿麟是顶头上司,他好像也无法抗命。
意思是,季睿麟选择了倪芳菲。
小倪氏自是不愿意,但收尸她更不要,她看向那名高大英挺的男子,仪表堂堂,她只能闷闷点头,再看董育博,他也沉重的点头。
睿麟看着老太医,他明白的点点头,要暗卫跟着他出去了。
季睿麟神情凝重的看着董育博,“我对倪姑娘有好感是真,但被这么恶劣的手段算计,我对她是连一点好感都没了。”
纱帐内,倪芳菲以手指紧紧的掐着自己的腿,以痛楚来维持自己的最后一丝理性,所以,在听到他说的话时她只觉得心痛。
季睿麟仍面无表情的说着,“倪姑娘的身分攀不上我这个武状元、金吾校尉,但当个妾室,还是可以勉强接受。”
此言一出,屋内静悄悄的。
季睿麟是做了选择,但他的声音及用词都透露出他的疏离与不喜。
小倪氏反应也快,“是,校尉的家世及身分都好,人又长得相猊堂堂,还有高贵的庭羽公主也心仪,就算是其它贵女,在公主之下也只能当妾,所以,菲儿当妾是应该的。”
倪芳菲破坏她跟女儿的好事,自己却成了妾室,对此,小倪氏还是痛快的!
纱帐内隐约可见倪芳菲痛苦的样子,董育博看着,几近要崩溃了,她是亡妻唯一的骨血,是倪家大房的嫡长女,真要嫁给季睿麟,还是可以当正妻的,但在眼前这种强迫的状态下,他根本没有谈判的筹码。
他只能点头,拉着小倪氏走出去。
季睿麟看着硬将眼泪忍在眼眶的海棠,“你吩咐个小厮去跟叶大人说,我临时有要事要处理,请他务必代替我招呼所有的客人,直到将客人送出去。”
“是。”海棠僵硬的点头,转身就走,小莲早已泪流满面,却咬着下唇不肯走,她硬是回过身来,拉着她退出去,再将门关上。
季睿麟走到床前,拉开线帐,看着倪芳菲的表情僵凝而复杂,但其中的不喜清晰可见。
倪芳菲对上那双不再有温度的黑眸,她的心如坠冰窖,明知错不在他,但她心里仍是失望难过的,而因为药效加身,她全身不可抑制的颤抖着,即使她刚刚已吃下解药,但要完全解除还得耗上一些时间。
她低头,云姨说的对,还是别碰爱情,那很易伤人心。
她努力的将眼泪压在眼底,没关系的,她对他应该也只有一点点的心动,只要将这点心动全数从心底抹去就好。
蓦地,季睿麟走近床缘,面无表情的开始月兑衣。
“不!我——我不愿意为妾,你不需做什么,也不用碰我。”倪芳菲强撑着坐起身来,微微喘着气。
他黑眸微眯,口气冷淡,“这种赤|果|果的算计图谋,还要我娶你为妻?你倪家一个个都精于算计,我知道你跟小倪氏不可能合谋,但事态会演变成这样,应该是你知道她企图用下作手法逼我跟你二妹有关系,你二妹就可以堂而皇之的嫁进校尉府,你怕她成功,你便也用了chun药,你知道我一定会选择你,她就无法得逞,对吧?”
她身上仍有淡淡的幽兰香味萦绕,他闻来却满心苦涩,“我姑母很会看人,她曾见过你,说了一些话,我本不相信,但现在我不确定了,你城府深沉,对自己也这么心狠,吃了如此凶猛的虎狼药,目的是什么?是想嫁给我当正妻?还是只是单纯的见不得小倪氏跟你二妹得逞?”
她该说什么?他还是聪明的,她的确不想让小倪氏母女得逞,他是个好人,还是个有责任感的人,在那种状况下,他极可能被迫去当救命的解药,而她用自己当饵,让小倪氏跟父亲无法再对他死死纠缠,直到确定他能月兑身时,她才敢让自己吃下解药,避免老太医发现她脉象缓和……但他认为她也是有心在算计他,真令人心寒!
“海棠,小莲!”她一对外喊,海棠跟小莲立即开门进来了。
两人快步越过季睿麟,着急的看着她,“还好吗?小姐。”
她忍着身体灼热,“只是有点儿难受,你们看有没有办法去拿桶水来替我擦拭,我忍得过去的,请校尉大人先离开吧,这里没有人要他解毒。”
海棠连忙跑出去,小莲则看着季睿麟,“姑娘不要季校尉在此,请你出去。”
他没理会她,而是看着倪芳菲,“老太医说你身上的药性如果不快……”
“不劳校尉大人费心,这药性并没有致死那么严重,这只是要留下你的下流手法,老太医只是被我朦骗而已,你不也清楚我的城府深沉了吗?你不走,难道是真的想要我扑上前去?”她气息不稳的怒道。
“倪……”他皱眉。
“姑娘。”小莲眼眶红了,她知道姑娘的心受伤了,不然不会对季睿麟这样说话。
倪芳菲脸色不自然的潮红,她咬着牙,努力撑开模糊的双眸看着季睿麟,她身上的衣衫早被汗浸透,彷佛有人在撕扯着她身上的筋脉,五脏六腑都痛着,明明吃了解药啊,怎么还是这么痛。
“校尉大人还不走在等什么?等我受不了撕了身上衣物?要知道,女人失节之事一传扬出去,就没脸做人,届时,我不赖着你也不成了,还是你口中的不满是做做样子,心底根本就很想要我赖着你,才伫立不走?如此,我便看不起你,得了便宜还卖乖!”她语气愈来愈尖锐。
季睿麟不是不想走,而是动不了,他头一回体会到何谓手足无措,他眼神一暗,转身走出去,心里笼罩着一股无法形容的痛楚。
他一走,她强撑的坚强顿时崩溃,只能阖上眼睛,就怕小莲更担心。
季睿麟不知道自己该走去哪里,他没有心情前去招待诸多客人,也不想面对叶闳仁,怕他看出自己的纠结,但他也不想面对令他作呕的董育博夫妻,他于是转身往客院外的园子走,却看到了在凉亭里的老太医。
老太医一看到他也愣了愣,见他走进亭子,就要起身拱手,他摇头,示意他坐着就好,坐下却是不语。
久久,老太医着实忍不住的开口问:“校尉不是该在房内?”
“今日之事,还请老太医能守口如瓶。”
“老夫明白,老夫在宫中多年看了不少阴私之事,今日之事,校尉被设计了。”老太医摇头叹息,“老夫什么都不会说,倒是倪姑娘那一边……”
“那边没事。”他抿紧唇,也不知道自己心情怎么这么沉重。
“怎么可能?”老太医刚刚把脉时,确定她中了更凶猛的chun药。
“倪姑娘是个思虑周详的人,只是故意做了傻事,为了让她后娘无法算计到我,拿自己……”他闷闷的说不下去,说不出自己是气她还是气自己?他的思绪从未如此混乱过。
“倒是个好姑娘,可是那种痛极为难忍,药性已遍及全身,就算及时用了解药,那种全身被火焚烧的痛楚就连男子也受不住,何况是个女子……”
老太医的话未说完,他已猛地施展轻功飞掠而去。
她在需要他时,他竟然转身走了!
原先的熊熊怒焰早已变成浓浓的不舍,但再回厢房,里面竟空无一人,他问了守客院的小厮,他们说没见到倪芳菲主仆三人,他念头一转,想到她那样子绝不可能由前门离开,他飞快往后门而去,果真,一问之下,后门守门嬷嬷略微手足无措的看着焦急的主子说:“是有两个丫头扶个姑娘出去,奴婢看到她们上马车走了。”
他脸色一变,急忙去了马厩,上了马背,奔驰出了后门。
这个时候,马车内,倪芳菲瘫软在小莲的怀里,痛楚蔓延至四肢百骸,就算用了解药,她全身依然刺痛发烫,血脉像要爆裂开来,她痛到忍不住发出申吟。
小莲不敢哭出声音,泪水却趴搭趴搭的落,姑娘一向能忍,此刻却忍不了,可见有多痛。
“姑娘为什么要这么急着走呢?海棠都提水进来了,我们帮你擦拭身体,姑娘也舒服些啊。”
倪芳菲发出痛吟,没有回答。
“校尉误会姑娘了,你就好好解释嘛,他会懂的,会知道你是为了他才这么做的,他那么喜欢你,愿意替你解毒……”
“但我不愿意让他替我解毒,呼呼……再待下去,他会以为——以为我还在等待,以为我欲擒故纵,只会让他更看不起我,我不——不要……呼呼……嗯……”倪芳菲忍着泪水,她不会哭的。
没有必要哭,心再痛也不许哭,她要做的事还很多,不可以懦弱。
马车外,一阵急遽马蹄声传来,蓦地,车帘突然被掀起,一个身影迅速钻进来,小莲只看到一个黑影,正要大叫驾车的海棠时。
“你怎么样?”季睿麟忧心忡忡的看着在她怀里的倪芳菲。
倪芳菲蹙眉,他竟然追来了!
小莲先是愣住,接着就欣喜的低头看着主子。
“我可以,我愿意的……”看她那么痛苦,他的心也一直痛着。
“呼呼呼……我不愿意,我——我很累,吃了……吃了解药,呼呼呼……校尉大人快走吧。”倪芳菲满头汗水,她的脸色忽红忽白,口气却是冷的。
他的神情黯然,“倪姑娘。”
“难道校尉大人还要羞辱我一番才肯罢休?那就说吧,说我城府深,心机又重,呵……”她咬牙着看他,“还是要我扑上去?药效已经快解了,但我也可以演上一演赖上你……”见他仍是纹风不动,她突然一手抓住衣襟,用尽全力的扯开上衣,露出肚兜。
“姑娘!”小莲吓坏了,大叫一声,马车立即急停,响起马儿的嘶鸣声。
季睿麟担心倪芳菲因为马车急停而往前摔侧受伤,想也没想的飞快伸手将她拥入怀里,小莲则硬生生的撞了车壁,同时,海棠已掀开车帘,一见这情形,她愣住了。
“放——放开我。”倪芳菲不想在这温暖的怀里,她心更痛。
季睿麟低头看着她那双带着冰冷又藏着痛楚的双眸,他急急的道:“我想帮忙……”
“校尉大人再不走,是想看更多?可以,我也可以像个妓女袒胸露ru。”她发狠的一手抓着肚兜。
他沉痛的别开脸,将她送到小莲的怀里,转身跃下马车,绷着一张俊颜,海棠冷冷的看他一眼,回到车夫座位驾车离开。
他伫立原地,目光晦涩不明的看着马车渐行渐远。
车内,小莲替倪芳菲穿好衣裳,泪水却不停的滚落,“姑娘为什么不愿意?那药效没那么快舒缓,而且,我看得出来校尉是真心的。”她真的很舍不得姑娘受这种苦啊。
倪芳菲闭着眼睛忍着痛楚,在心里反问自己为什么不愿意?
她原本就没打算嫁人,这十年来,看着大长公主那么沉稳又聪慧的人过不了情关,还有她的母亲亦然,她也没打算碰男女之情,可遇到季睿麟后,竟不知在何时,让他走入心房。
偏偏他在厢房里那一番话伤了她。
爱情伤人,不见伤口,却是最痛,她怕自己日后再因季睿麟而伤痛,她一点也不想再跟季睿麟有任何接触,这种痛痛过一回就好。
赏花宴提早结束了,温庆侯夫人不在,季睿麟又因事无法出席招待,众家闺秀各寻个借口纷纷离去。
叶闳仁急着找海棠,没想到没见到人,倒在墨水渊见到垂头丧气的好友,细问之下,得知客院发生的事,他差点懵了,什么跟什么啊,更离谱的是,季睿麟竟然就让倪芳菲自个儿回去了。
他还没回神,季睿麟又向他说了季慧吟对倪芳菲的批评及不喜。
叶闳仁觉得他的脑袋被搅得一团乱了,温庆候夫人是个有火眼金睛、不让须眉的女子,她说不好的绝对不会好,但他们跟倪芳菲认识不是一两天,姑母说她是个心机极深的人,确实,可她也没对身边的人使过,说她矫揉造作,那更是不像,到底哪里有问题?
稍后,厉总管跟差点软脚的暗卫过来了,小倪氏跟董惠芳会在府里住上一晚,董育博在听到倪芳菲早已回家时,已经急急的先行离开。
“小倪氏跟三姑娘,你派人安顿,她们有什么话要跟我说,都说我不在府里。”
严总管明白的先退了出去,季睿麟再交代脸色都要发白的暗卫,给他一个月时间把董惠芳娶回俨州,暗卫明白的退了出去。
“别人的事处理得很快,你的呢?”叶闳仁叹了一声。
季睿麟财无话可说,他也不知该怎么办。
第二日,小倪氏跟董惠芳才带着老太医开的药返回倪家。
小倪氏直接让人煎药给一直哭闹的女儿喝,知道自己的事被倪芳菲破坏了后,女儿就吵闹不休,但生米已煮成熟饭了,不认又如何?唉。
小倪氏摇摇头,直接往书房去,踏进屋里,就见丈夫一脸木然的瞪着桌上的书本,半晌翻也没翻一页,在一旁伺候的小厮见到她,行了个礼就退出去了。
她走到他身边,“你昨天走那么快做什么?还有,我跟你说,今天我要找校尉谈菲儿的事,总管说他外出了,这事之后你一定要盯着,怎么说菲儿也是校尉的人了,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但菲儿除了被校尉纳为妾,还有哪条路能走?”
虽然事与愿违,但总算拿下季睿麟这个乘龙快婿,倪芳菲还成了妾,小倪氏心里还是有一丝安慰,“惠芳的婚事,倒是有进展,对方会请媒婆过来,只是,出嫁当日即下俨州,女婿留在京城,还得办太子的事。”
“菲儿没事。”董育博突然打断她的话。
她住了口,不解的看着他,他继而解释他昨天赶到毓秀坊,见到了大女儿,她状况虽然不太好,但她忍过去了,并没有跟季睿麟有什么首尾。
小倪氏脸色一变再变,气得胸口猛烈起伏,“她忍过去了!”
看到妻子异样的反应,他抿紧唇,脑海浮现的是大女儿跟自己说的话——
“爹,发生这样失态的事,真的很抱歉,但我也不知道是谁下了药……只不过,爹就没想过,今天二娘跟二妹妹为何硬要跟我一起进校尉府?而二娘跟二妹妹才进校尉府没多久,就不见人影,接着就中了chun药,爹都不觉得奇怪?”
想到这里,他气得拍桌站起瞪着小倪氏,朝她怒吼,“我这一天一夜,思前后想愈来愈不对,别人没出事怎么就偏偏惠芳这个不请自来的出事,一切都是你跟惠芳筹谋的是不是?那是我们的闺女,你却宁可用这种下流手法,就为了让她去当一个妾,你怎么当娘的?还有菲儿,你就这么不喜欢她,也对她下药,也让她去当妾,你怎么这么狠毒!就因为我董育博入了赘,我的女儿就都只能是妾的命吗?”
她嘴唇微动,总觉得一口血快要从嘴里喷出来,气得双手紧紧握拳,“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一定是菲儿又搬弄是非——”
“她搬出去了,她自立了,你不往她身前凑,会有今日的事吗?你真觉得我糊涂了,看不清楚?”他颓然坐下,扯了扯嘴唇,笑得苦涩。
小倪氏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像是霜打过的茄子一样,无力的坐在椅上良久才沙呲的开口,“你以为我图什么?我又得到什么?原想着两个亲生的女儿,让其中一个找个男人入赘,可现在呢?都不在我的算计内。”
她说着说着,哽咽泪流,“老爷是不是以为我跟你说倪家累积百年的家业已日薄西山,香坊光景已不再,都是在骗你的?事实上,这两三年来,元香斋处处被沐芳轩打压,各地分铺的生意不如从前,还不时的挖东墙补西墙,内里早空了。”
他低着头,没有多说。
小倪氏拭去泪水,眼神陡地一冷,“老爷只管读书,我跟女儿的事,我会好好的操办,不会让老爷没了面子,我会以那名暗卫是远房亲戚,幼时即有女圭女圭亲来做说词,但有件事,老爷得同意,一定要照我说的。”
他蹙眉看着她,“什么事?”
“我的两个女儿都外嫁,如今,大房也只剩菲儿,所以,菲儿不能外嫁,只能招赘。”她冷冷的道。
“可是你先前……”
“此一时彼一时,倪家大房的家产,就算已寥寥无几,但凭她的能耐,相信不久,她就能赚得盆满钵满的,她身上流着倪家的血,这也是她的责任。”
小倪氏依然不愿倪芳菲好过,倪芳菲必须招赘这件事势必会阻挡优秀男子来求娶,最后不是嫁个平庸的人,就是变成老姑娘,这是她挡了惠芳的幸福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董育博向来没主见,听听竟觉得妻子说得在理,若是大女儿也出嫁,等他们两人走了,大房家产谁来继承?
他于是点点头,想着届时也找个优秀的人就好,至于季睿麟,他对女儿的好感已没有,这就表示两人无缘。
小倪氏一见到丈夫点头,她即派何嬷嬷到毓秀坊,要她一定要见到倪芳菲,亲自将这事说给她听,还说她父亲也答应了,毕竟,倪家大房就只剩她一个未婚的子嗣,若她不愿,那便是不孝。
何嬷嬷在将话转达后,就行礼离开。
院子里,静寂无声。
海棠不忍的看着仍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主子,圆桌上,那碗苦涩汤药已经凉了。
小莲已呜咽的哭出来,“怎么可以这样?甭说校尉,好一点人家的公子怎么可能入赘,这不是要让姑娘嫁不出去吗?实在太坏了。”
“无所谓了。”倪芳菲苦笑,慢慢的闭上眼睛。
她真的累了,她需要好好休息,她还有仗要打,娘亲的仇未报,家产也没夺回来……婚事对她而言本就是排最后的,她得养精蓄锐,才能做更多的事。
然而,这一夜,烛台上的烛火都要灭了,她始终无法入睡,接着,窗外,雨丝落下,她睁眼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