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秋人回房后,立刻拨了电话给正在开会的江岳澄。
江岳澄察觉她的来电,眼神一暗,知道这是求救电话,方秋人拿谢雨轩无可奈何。
他起身,对着会议室的众人道:“总经理来电,我先暂离一下。”说罢,抛后的所有不悦与议论,走出会议室,寻了一个角落,按下通话键。“怎么了?”
“那小贱货说我是她的监护人,她又是未成年,我没有办法赶走她耶,怎么办?”
听到“小贱货”三个字,江岳澄胸口起了波澜,怒气奔腾,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这不应该出现的情绪反应。
把谢雨轩赶出去还是他的建议,他在替谢雨轩不爽什么?
“所以呢?她现在怎样?”
“她坐在客厅沙发,不肯走。”
这是江岳澄早就料想到的。
谢雨轩跟这栋房子有着深厚的感情,绝对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让她退让,否则她也不会即便受到继母虐待,也坚持要留下来。
“我叫老刘把她的东西丢出去,老刘竟然还帮她求情,也不想想薪水谁发的,竟敢胳膊往外弯,我看这个司机也不该留了!”方秋人不爽道。
“那你就拿刘伯做筹码吧。”
“筹码?”
“用刘伯威胁谢雨轩,她不走就让刘伯走。”
江岳澄深知谢雨轩心软,她不可能为了自己犠牲刘伯。
“好主意!”方秋人开心鼓掌,“我竟然没想到,还好有我的宝贝乖儿子当我的军师。”
不,他不是儿子,他是棋子。江岳澄冷笑。
“那就这样,我先去开会。”
“好啦,多帮妈赚一点钱喔。”
挂了电话,方秋人拿着包包假装要出门,看到谢雨轩还坐在沙发上,她的行李仍原地不动,方秋人想着江岳澄的指示,故也没对谢雨轩发火或讥嘲,而是对着司机道:“你被开除了,现在滚。”
“太太?”在谢家工作了十来年的刘伯错愕看着方秋人。
“你凭什么开除他?”谢雨轩怒而起身。
“你若不走,就他走,二选一而已。”方秋人摊着手,摇着身子,那嘲讽满满的神态,任谁看了都想呼她一巴掌。“谁叫他刚才要帮你讲话。”
刘伯没想到他不过心疼小姐的举动竟然会替自己引来开除的结果,瞬间煞白了脸色。
“太太,我家就靠我这份工在养,我没做错什么事,请不要开除我。”年近六旬的老司机殷殷恳求。
“我不是叫你一分钟内把谢雨轩的东西跟人搬离出我的土地?你不听老板的指示,违背老板的命令,还想要我继续用你?哈!”方秋人夸张一笑,“你这么听你谢小姐的话,就叫她雇用你啊,这么简单,不会?”
“可是太太,”刘伯恳求的双膝跪下,“我年纪这么大了,要找新工作很难,我老婆得癌症,女儿又因车祸双腿不良于行,我家现在就靠我一个人在养,求求你不要开除我!”
“你老婆得癌症,女儿出车祸是我害的吗?关我屁事!”方秋人无情道,“你已经被开除了,你……”
“我走!”不想老司机被为难,谢雨轩只得咬牙妥协,身侧的拳头握得紧紧,指甲深陷入掌心。“你不要为难刘伯,我走就是了!”
她转对老司机,语气温柔,“刘伯,再麻烦你帮我搬行李。”
“小姐……”刘伯满脸歉意,“对不起。”
谢雨轩摇头凄然道:“不是你的问题,千万别放在心上。”是她无能,无法守护自己的家,但至少她还能守护看着她长大,如同亲人的刘伯。
“小姐,你打算去哪里?我载你去你想去的地方。”这是刘伯最后一件能为她做的事了。
去哪?
她能去哪呢?
她脑袋一片茫然,毫无头绪。
“我先帮你把这些行李搬出去。”刘伯心想先给她一点思考的时间吧。毕竟突然面临人生的变化,会不知如何是好也是正常的。
“好,麻烦你。”谢雨轩打开纸箱看了一下,她的东西都是被随意塞进纸箱,没有做任何整理,箱中乱七八糟的状况像是那些高价的衣物不过是垃圾一样。
但这些对她来说,都不是首要该带走的,她还有其它真正与父母充满回忆的物品,那才是她最重要的宝物。
“我要上去整理行李,你不会连这点时间都不给我吧?”谢雨轩瞪着得意洋洋的方秋人。
方秋人翻了个白眼,“去啊,全部带走,也省我人力!”她不忘威胁,“可别我回家时还看到你,到时我不仅司机,连园丁都一起开除。”
卑鄙!
谢雨轩愤然瞪视那张与江岳澄相像的绝美脸庞。
明明长得这么相似,为何行径与个性会是截然不同?
她很庆幸江岳澄不像他妈妈一样无情又无耻,要不她的日子更难捱。
“先载我去做SPA!”方秋人对刘伯吩咐道。“反正她也不可能整理得这么快。”
“呃……”刘伯露出犹豫之色。
“你去吧。”谢雨轩怕刘伯又要面临被开除的危机,忙道,“我自己会处理。”
“那小姐……我等等就回来帮你。”刘伯的老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他是看着谢雨轩长大的,对他来说,谢雨轩不仅是他雇主的女儿,也等同于他的女儿,如今看她被赶出长大的家,他心好酸,心里怨怪前主人临老入花丛,晕船到连女儿都忘了,却也无济于事,即便他心中同样对方秋人感到愤怒,但现实只能逼他低头,向金钱妥协。
“那太太,我先去准备车子。”刘伯慨然一叹,转身走出大宅。
“不是要整理行李?快去啊!”方秋人催促着呆站着的谢雨轩。
谢雨轩咬了咬牙,愤然甩手,步向二楼。
回到房中的谢雨轩一关上门,就再也克制不住强压抑的泪水。
她蹲在地上,双手掩面,痛哭对自己的命运竟是这么的无能为力,只能任由他人搓圆揉扁,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还差点连累了他人。
她拿出手机,拨了江岳澄的电话,电话响了,但迟迟未有人接,于是她哭得更伤心了。
她强打起精神,边哭边整理行李,想带走的很多很多,但她只能选择性的保留,毕竟新的住处不见得能容纳她所有的物品,更何况她现在连能住哪都不知道。
她没有想到,她竟会有无家可归的一天。
半小时后,江岳澄会议结束才回电。
“怎么了?”
谢雨轩一听到江岳澄温柔的嗓音,好不容易稍稍歇止的泪水又奔腾流下。
她边哭边诉说方秋人的无情无义,还以老司机的去留威胁赶走她。
知情的江岳澄静静听她说着,人则已经步出办公室,前往地下停车场。
为什么会有愧疚?
为什么觉得不忍?
这女孩对他来说不也仅是颗棋子吗?
她对他的依赖与信任是他的刻意为之,是他设了陷阱让她跳下,她与方秋人都是被他利用的计划中的一环,怎么独独就对她起了不该有的……情感?
是因为她仰望着他的瞳眸太天真无邪?
还是因为她的柔软良善?
不。他甩头。
善良的女孩他也不是没遇过,但他也只是嗤之以鼻,对于那注定受到欺负的性格,毫无怜爱之意。
还是因为与她太销魂?
坐入车内,发动引擎,驶上车道,在等红绿变灯时,他瞪着前方一对状似亲昵的爱侣,对于自己情感上的变化始终找不到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答案。
回到大宅,来到谢雨轩的房间,那涕洒滂沱的女孩一见到他,就扑进他的怀里,双臂将他搂得紧紧,尽情宣泄心中的委屈。
她只有在面对他时,才能坦然,才能放下自尊。
江岳澄拍拍轻颤的纤肩,试探性的问,“我先载你去亲戚家……”
“不!”她摇头,“我不想去麻烦大舅他们。”
“为什么?”他倏忽发现,她一直未跟任何人示弱,除了他。
“我将来是要继承公司的人,不可以让他们知道我的软弱跟不中用。”
他仿佛是第一次发现她过人的傲气,目中充满惊愕。
他隐约明白了,受到吸引的原因。
不管是他或方秋人,或是更多的其它人,心中都缺乏了一种名为信念之物,她并不是不会妥协,但她的妥协是为了保有信念,她始终坚持自己的骄傲,不管要绕几个弯。
原来如此啊……
江岳澄忍俊不住笑出来。
“你笑什么?”谢雨轩困惑的望着那以手背掩嘴而笑的男人,他的模样像是一时控制不住,笑意便流泄了。
“我只是在想,你不让任何人知道你的软弱跟不中用,包括你的闺密,怎么老是哭给我看?”
谢雨轩有些难为情的红了小脸,“你明明知道的。”
“我知道什么?”他弯下腰,带着些许取笑的视线钉牢在她脸上。
“你……不一样。”
“怎样的不一样?”
“讨厌,你明知道干嘛问?”谢雨轩害羞地咬了咬唇。“我要赶快整理行李,不然你妈说回来时若我还没走,要把刘伯跟小陈一起开除。”
她转身想拿取保险箱中的贵重首饰,却被江岳澄一把拉了回来,薄唇准确无误的印上她的。
“我喜欢你。”
“我知道。”泪痕犹湿的小脸总算露了点阳光。
不,她不知道。
他此时的这句话才是真心。
过往所吐露的爱意,都是手段。
“我来的时候帮你在饭店订了房间,等等直接载你过去。”
“我们家的饭店吗?”谢雨轩仰着小脸问。
谢家除了3C产业外,另有经营饭店生意,目前台湾共有四家店,台北两家、台中、高雄各一家。
“对。长春路那一家。”离大宅最近。
“我不去。”谢雨轩摇头拒绝。
“你要换别家?”
“我不要去我们家的饭店。”她咬了咬唇,“里头的主管都认识我,我不想……不想被知道我被赶出去……”她的自尊心无法容忍。
“好,那我们去别家。”江岳澄果断决定。
“嗯。”
江岳澄载着她就近找了一间商务饭店。
一般的简单装潢,没有任何特色,坪数只有谢雨轩房间的一半,唯一值得嘉许的是床铺十分柔软,躺下去很容易入睡。
“我好累,我想先休息。”在精神上已经无法再支持的谢雨轩愁着小脸道。
“你睡吧,我下班之后过来找你。”江岳澄低首吻了吻她的额头。
“好。”谢雨轩忽地抓住他的手,“今天……今天生日不用庆祝了。”她轻叹了口气,“抱歉,我没有心情。”
江岳澄深深瞅了愁容满面的谢雨轩一眼,胸口泛起不舍的疼痛。
在她十九岁的生日,给予她被赶出家门的大礼,是他的建议。
他真是个恶魔啊,为了自己的计划,把一个无辜的女孩拖下水。
他抱着她,下颔抵着她的头顶心,无声喃语歉意之后才道:“听你的,若是哪天你想补庆祝,我再帮你。”
“好。”谢雨轩对他感激一笑,“我先去洗个澡。”
她习惯上床之前一定要先洗澡,就算再累、心情再不好。
“那我走了,有什么事随时联络我。”江岳澄将房间钥匙放在梳妆台上才离去。